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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坦途才是最難走的路!

    眼前男人, 不知道什么時候脫了那件深灰色毛衣,搭在他身后沙發扶手上。此刻黑襯衣系到喉結下,袖口又挽至手肘處。

    冷白細膩如脂玉的皮膚, 瘦削鋒利的骨相, 莫名有種矛盾的禁欲感。

    那雙眼尾微揚, 仿佛看什么都顯得多情的桃花眼, 此刻沉潛著濃郁深情。

    明明還是那樣一個金尊玉貴模樣的人, 卻好像脫了殼的刺猬, 叫人覺得,就算是捻一粒沙落他身上, 都能叫他疼得瑟縮。

    因為林鳶, 能清晰地看見他輕搭在桌沿邊的指骨上,已經愈合的, 淡白色的細小疤痕。

    也明白, 他用襯衣擋住的手肘下, 也有曾經的傷痛。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幕叫她有些難受。林鳶低下頭, 舀了口溫熱的粥,咽下去,語氣有些硬:“你有什么好怕的!

    江隨愣了瞬, 肩線微松, 輕笑了聲。

    他將已經削好的蘋果,熟練地用小刀撇成小塊, 放進林鳶買的玻璃小碗里, 插上廚房里找到的銀色果叉,遞過去。

    起身去洗了個手回來。

    “怎么會想到去鉛色的?”語氣自然地問,“我看你自己的賬號做得不錯!

    按她如今的粉絲量和賬號活躍度, 如果單純自己接單,其實會有更多時間,收入也應該比現在更好。

    畢竟鉛色在業內從業者中的口碑一般,原因就是——沒完沒了的加班。

    “它家交五險一金啊!绷著S理所當然地說。

    江隨一頓。行吧。這很林鳶。

    “其實也有我先前沒從事過這行的原因,”林鳶解釋,“鉛色雖然加班多,但對過往履歷不是那么看重,我找了不少資料,也看了他們出品的動畫,覺得能學到東西,就去了。”

    江隨了然,點頭。

    “江隨!绷著S卻突然抬頭問他,“其實我更好奇的是,為什么從以前到現在,你好像……都挺支持我工作的!

    就算是用齊柏來要挾她,讓她留下的那段時間,江隨也從沒說過“我養你”之類的話。

    林鳶是真的有點兒好奇。

    并且時常不著調地想:她就說她沒有小說女主的命,怎么被強取豪奪了都要自己打工呢。

    江隨擦手的動作一頓,放下紙巾,很認真地看向她,溫聲和緩道:“因為我明白,坦途才是最難走的路!

    “畢竟一切坦途,都是有要求,有束縛,有前提的。”

    而像她這樣凡事喜歡自己做主,絕對不愿為了自由和尊嚴低頭的人,是不會喜歡的。

    “況且,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不是嗎?我能保證我永遠安全嗎?我能保證我活得一定比你久嗎?我能保證的,只有我可控的東西,卻沒法保證這些。  ”

    江隨笑了笑,望著她,“阿鳶,其實我一直希望,我擁有的一切,你可以坦然地享受,不用提心吊膽。因為即便外部環境改變,不再給你提供這一切,你依舊有重新開始的能力、手段,和底氣!

    我希望你離開誰都能過得很好,可又希望……我可以永遠陪著你。

    江隨說完,動了動唇,捏緊拳,將這句話咽回心底。

    林鳶心臟猛地一震。

    某種念頭,甚至在一瞬間,有一絲不可查的晃動。

    她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句話:一個男人真的愛你,不是帶你見識“世面”,也不是“養你”,而是給你提供生產資料。

    林鳶當然明白感情這種事情,是不好一概而論的。

    她總覺得,給予對方什么,不是看你自己喜歡什么,而是對方需要什么。

    就像有人只鐘愛吃喝玩樂,覺得享受生活就是人生價值,那你再逼她去努力、去奮斗、去工作,美其名曰實現“社會價值”,似乎也并非是在愛對方。

    但在她這里,江隨所說的這一點……的確足夠打動她。

    如果沒有從前那些事的話,她承認,她會動搖。

    林鳶其實有些害怕,害怕見到這樣的江隨,害怕和這樣正在改變,又在某些地方和從前有些重合的江隨相處。

    因為她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情,她還沒辦法真正地放下。

    而眼前的男人,在說完這些后,沒有再立刻表態,仿佛讓她自己考慮,自己消化一樣。

    很久,才又玩笑似的開口:“就像我學了很多菜,學了許多家務,有阿姨照顧的生活可以過,普通的日子,也能過。”

    林鳶微低頭,咬了咬牙,重新看向他。

    “江隨,你明白我這個人的!彼届o道,“如果心里還沒徹底放下一個人,是沒辦法接受一段新的感情的。”

    江隨整個人,驀地被無邊酸澀淹沒。

    他想起曾經被徹底放下的那段時光,仿佛立于一處孤島,四周的海水毫無規則地上涌,又退開,卻始終退不出一條通往陸地的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叫自己冷靜,然后才開口:“你知道,我以為你出事的那天晚上,在想什么嗎?”

    江隨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嗓音有克制的微沙,“我當時想,你要是出事了,我一定來陪你?捎窒耄y道……不是我將你逼上的絕路嗎?如果不是我非要強求,如果不是我不愿意放手,你又怎么會需要那樣害怕地離開。”

    “那樣的我,就算陪著你去死,對你來說都是負擔,都沒有資格吧?”

    “所以我就祈禱,祈禱只要你沒事,只要你活著,你平安,我做什么都可以,怎么樣都可以!

    “結果真的靈驗了!彼粗,忽然笑了下,卻再難掩哽意,低喃般,“阿鳶,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慶幸!

    清甜微澀的果肉滾在口腔里,林鳶咀嚼的動作有一瞬間的遲鈍。

    她無可避免地承認,在聽到江隨當時止步,是這樣的理由時,心頭有細微而隱秘的顫動。

    “所以林鳶,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負擔,”頓了片刻,他又說,“我現在很輕松,我也沒想什么的。”

    又玩笑般,“當然,那時說的極樂股份的事,你隨時可以接受,那不是開玩笑,那你是應得的!

    林鳶有些滯澀地咽下蘋果。

    她明白,江隨可以這樣說,她卻不能這樣信。

    因為曾經的她,又何嘗不是在故作輕松的每一個時刻,掩藏自己的喜歡和在乎。

    可一份感情得不到回饋,是怎樣的卑微隱忍,她體驗過。

    林鳶抬頭。

    “江隨,你有沒有想過,破鏡其實是不會重圓的!彼菹滦,明確向他說,“就像我不會回頭去找顧淮,同樣的,也不會回頭去找你!

    江隨擱在膝蓋上的手指,隨著心臟的刺痛本能蜷縮,可依舊叫自己慢慢地平靜下來,溫和而理智地問她:“你的意思是,壞了的東西,就沒有可能再修好,是嗎?”

    林鳶微愣,抿了抿唇,反問:“難道不是嗎?”

    江隨深深看著她,驀地揚唇低笑了聲,有些從前的游刃有余,又仿佛莫名多了點兒成熟男人處心積慮的意味,直接換了話題,向她說:“快吃吧,我洗好碗就要走了。回酒店洗個澡換身衣服,還約了你們老板!-

    鉛色接了極樂的外包項目,林鳶自然也參與其中。

    公司有專門和極樂對接的同事,江隨離開后,除了偶爾和她聊兩句項目上的事,并沒有更多深入的話題。

    林鳶便也漸漸放松下來。

    她相信他們都會變得更好。

    可也明白,如今的自己,并不適合進入一段感情。

    或者說,是不適合接受一份新的感情。

    這一年,也不是沒有人向她表達過好感,但林鳶都明確拒絕了。

    因為無論是江隨,還是別人,她都沒有辦法讓自己什么都不想,全情投入進去。

    也幸好,像江隨這樣“執著”的人并不多。

    別人或許是喜歡她的,但那份喜歡,也并沒有深刻到,她拒絕對方,就會讓對方受到傷害。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流淌,直到她生日那晚,才起了點兒微妙的波瀾。

    那個去年沒能亮起的對話框,驀地向她發來:

    【寶貝女兒,生日快樂!】

    【紅包】

    【紅包】

    【去年的紅包,一并補上】

    林鳶看著置頂聊天里這幾條突如其來的信息,腦子有片刻的空白。

    她走的時候,護照和那副耳夾,連同老林的手機,幾張無果的維修記錄單,都放在了衣柜一個小抽屜里。

    她呆呆地望著那幾條消息很久很久,才悻悻地出聲:

    “江隨!

    “你這個……”

    她又有些想罵他了。

    罵他這個人,總是會在某些特殊的時刻,給她一點意料之外,又仿佛情理之中的……不知道該叫驚喜還是驚嚇的體驗。

    簡直叫人,又好氣,又好笑,又有些無語,還有些難言的……別扭的感動。

    怪不得他那天,明明是疑問的語氣,卻問得那樣游刃有余又篤定。

    “……王八蛋!

    林鳶對著空氣罵完人的下一秒,另一個頭像也發來了消息。

    【抱歉,不是故意看叔叔手機的。托人找了原廠從前的工程師,配了零件,修好之后對方讓我確認下數據有沒有丟失,無意間看到的。】

    【之前不確定能保證修好,怕你又失望,才沒和你說!

    隔了片刻,他又發來:【你留下的所有東西都在。需要幫你寄去,還是等你回來了自己處理,由你選擇!

    林鳶本能地愣住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看著自己懸停在輸入框上的指尖,微微動了動,終究還是收了回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莫名有種老母親似的欣慰。

    這個男人,終于學會好好開口,為自己解釋了。

    深深吸了口氣,林鳶垂下眼,退回和老林的對話框,收下兩個紅包。

    隔了許久,有些眼熱,卻無聲彎唇,也不知道是向誰說,輕聲道:

    “謝謝!

    第62章 第 62 章 “是你翻了林鳶的書包!

    院子里那株垂絲海棠又開花的季節, 江隨碰上了某個預料之外的人。

    極樂大廈的地下停車場,李彤云站在他車邊,顯而易見, 是來找他的。

    江隨覺得自己如今成長了不少, 看見莫名其妙的人, 也沒那么不耐煩了, 甚至心態挺平和, 客氣地問了句:“有事嗎?”

    李彤云微愣, 看著他那張仿佛對客人般矜貴有禮,毫無破綻的臉, 莫名有種澀然又理應如此的釋然。

    畢竟她曾經妄想得到的, 不就是那份例外嗎。

    沒有忘了今天來

    的目的,李彤云很快收起情緒, 對他說:“我馬上要出國了, 不會再回來!

    江隨淡然地看著她。

    “我哥和嫂子生了孩子, 我爸媽,要拿一輩子的積蓄, 給他們付首付,買房子!崩钔破届o地陳述道,“寫他們的名字, 我來還貸。我拒絕了。”

    “他們說我沒良心, 我就干脆申請了國外的學校。很順利,全額獎學金!

    江隨一直沒打斷, 直到此刻, 微挑了瞬眉,點點頭:“恭喜。”

    又抬睫,等著她的正文。

    “出國前, ”李彤云笑了笑,“我有樣東西要給你。”

    江隨微頓,心跳有一瞬的抽跳,像某種沒來由的預感。

    當那本顏色幾乎還和當年一樣柔和鮮明的毛氈筆記,出現在視野里的那刻,即便有猜測,江隨心臟仍有一剎那的滯澀,那句“怎么會在你這兒”,開口成了冷淡而確定的:“是你翻了林鳶的書包!

    李彤云愣了瞬,驚訝于,他居然知道這本日記。

    卻也沒了那份執著將疑惑問出口,也沒有否認,只說:“那你不好奇,這本日記怎么又到了我的手里嗎?”

    江隨淡漠地看著她。

    李彤云笑了笑,遞過去:“你自己去問林鳶吧,畢竟,當初這本來就是,她要給你的東西。”

    江隨不動聲色地接過來。

    可指腹觸上熟悉的、粗糙的織物封皮時,胸腔里不可抑制地掀起席天蓋地的巨浪,叫他手指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年少時的酸澀與心動,膽怯與逃避,如今的悔意與愧歉,赤城與愛意,絞纏成無邊而細密的網,將他心臟覆蓋、收攏,越束越緊,窒痛地叫他喘不上氣來。

    他沒有辦法不去想,如果當初,這本日記順利地送到他手里,如今的林鳶和他,會是怎么樣。

    因為他明白,當他不得不面對那份感情的時候,他是沒有辦法拒絕林鳶的。

    他如果不接受,那他必定失去這個“朋友”。他做不到。

    那他們,會在高中里就談戀愛。

    他們會怎樣相處呢?是和別的情侶一樣,悄然而高調地宣誓主權,用上誰都看得懂的特殊掛件、衣服、水杯?

    還是當著老師的面,乖巧又認真地保持著“純潔”的同桌關系,又偷偷在課桌下牽手?

    他們會吵架嗎?吵架了想和好,又是誰去哄誰?

    大概還是他多一些。小姑娘那時的脾氣,真算不得多好。

    他們……會在那時就親吻嗎?

    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初吻,又會在哪里發生,又是何滋味。

    可如果他們早戀被發現了,江啟宗和鄭老師反對,林鳶會逃避吧?

    那他一定會很生氣。也會胡亂地,用盡各種方式將她留在身邊。

    如果是那樣,她會和現在一樣……怨他嗎?

    其實江隨也不知道……

    如果他們踏上另一條岔路,是會更糟,還是很好。

    可惜,正是有了那天早上,短暫的考慮與喘息的機會,讓他選了如今的這條路。

    如今看來,糟糕透頂的一條路。

    江隨自然明白,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而他如今后悔的,也不過是……他沒有勇敢得再早一點。

    畢竟有些事,由他先說,會不會叫林鳶,更有安全感一些。

    …………

    “江隨,真羨慕你。”李彤云看著他怔愣出神的表情,突然說。

    理智回神,江隨微頓。

    “羨慕有個人那么長久又純粹地喜歡過你!崩钔朴趿丝,“其實你沒發現嗎?你在她那里,就是個特例。她和別人交朋友的時候,毫無目的,也真心誠意,但如果感受到不堅定和謊言,就會毫不猶豫地放手離開,不會回頭。”

    “卻只給了你無數次的機會。”

    “不過現在也沒那么羨慕了!崩钔坡柭柤,傲氣道,“現在你也沒什么特別,她一樣也不在你身邊。”

    她說完,沒再去看江隨的反應,像個終于扳回一城的,大仇得報的將軍,揚起笑,轉過身。

    地下停車庫的光線并不明亮,眼前灰蒙蒙的路和各色的車,也逐漸開始有些模糊。

    李彤云臉上的笑卻并沒有落下來。

    因為她也要離開這里了,像林鳶一樣,離開這里。

    一年多前,她去科創園的時候,遇上過江隨送林鳶去上班。

    她當時是極其震驚的。因為她明白,林鳶只有真的放下江隨了,才會和別人在一起。而她托人打聽過,也知道林鳶準備結婚。

    那唯一能解釋林鳶和江隨在一起的原因,就是……江隨想通了。

    李彤云當時腦子里反復地無聲大問:他竟然,想通了?

    江隨竟然……自己想通了。

    那一刻,李彤云忽然十分后悔。

    她開始懷疑,當時看見林鳶和顧淮在寵物店門口,放棄了把那本日記交給江隨,到底做得對還是不對。

    如果她早一點……早一點把那本日記拿出來,江隨會不會早一點改變主意。那林鳶,是不是就不會……陷進那樣兩難的境地。

    她當然看得出來,江隨其實從來都喜歡林鳶。

    可又惡意地希望,他和自己一樣,不要得到幸福。

    只是,不管是年少時的歆羨與妒忌,還是如今的后悔與愧歉,阻礙的,卻是林鳶的幸福。

    她其實早就后悔過,如果她當初,沒有因為好奇、羨慕,與無法否認的嫉妒和惶恐,而在那個早晨去翻看,林鳶升旗儀式前猶豫要不要放進江隨課桌里的,到底是什么東西,那林鳶和江隨,會不會和現在不一樣。

    那她是不是,還會有勇氣重新找到林鳶,問問她,我們……還能是朋友嗎?

    可這世上沒有如果,后悔也救不了結果。

    于是她托人仔細打聽了林鳶如今的情況,了解她如今的生活。

    而她能做的,似乎也就只剩下了,將這件壓在她心底十來年的秘密,徹底交出去。

    她不知道林鳶和江隨未來會怎樣,她也要向前走了。

    唯一遺憾,或許就是,她始終沒有勇氣,當面向林鳶說一聲:抱歉。和謝謝。

    第63章 第 63 章 “阿鳶,開門。”……

    離開北城的這兩年, 林鳶只在每年清明見過鄭敏。

    鄭敏常會給她打電話,寄些自己灌的香腸,做的吃食。

    林鳶也就像那些高三畢業去外地上大學, 留在當地工作, 一年和父母見一面的子女一樣, 過著獨立而自由的生活。

    母女間其實也沒什么深仇大恨, 只是成長過程里, 煩瑣的社會要求, 相異的價值觀,叫她們不再同從前那樣親密。

    所以只要默契地不提曾家父子, 倆人依舊還是和以前一樣相處。

    但林鳶兩年沒回過北城, 這一年年底,鄭敏提出, 想去錦城陪她過年。

    林鳶自然是高興的, 為她訂了機票。

    只是這一年農歷新年前, 一場突如其來,致死率極高的流感, 叫全國各地籠罩上一片陰霾。

    很快,新聞里正式將這場流感定性為乙類傳染疾病,實行甲級管理制度。

    林鳶對這樣突發性的公共健康安全事件, 還是有很深印象的。03年那回的非。典, 她雖然剛上小學,可因為她同桌的父親, 和北城回來的一位密接有接觸, 學校為了安全起見,安排她和那個小女孩,由老師看管, 住了一星期賓館。

    那是她第1回 體會到了孤單和想念的滋味。

    她好想爸爸媽媽。

    幸好,鎮上很小,老林和鄭敏,每天都會來樓下看她,陪她說會兒話。

    可是這一次——

    她給鄭敏打了電話,讓她先別過來了,等情況穩定了再說,不急于這一時的見面。

    鄭敏本來還有些猶豫,林鳶直接說,替她取消了機票,她也就沒再說什么。只是有些擔心地問她,家里還有沒有吃的,要不要給她寄點口罩和板藍根過去。

    林鳶笑:“不用,去年我……有些鼻炎,正巧買了很多口罩。板藍根也不用,新聞里不是說了沒用嗎?況且,您忘了當年您囤的醋,我們一家三口,喝了三年都沒喝完!

    鄭敏也笑起來,想到最后過期的醋,全熏了屋子,熏得香噴噴的小女兒,無奈地對她說“媽媽,我好像也變得酸酸的了”就好笑。

    ——“阿姨,您就別去了,小丹都懷孕了,您別到時候出去一趟,再

    帶點兒什么毛病回來。“又嘀咕,“現在誰有家有室的還到處亂跑。”

    電話那頭,林鳶忽然聽見曾友安的聲音。

    還是一如既往地叫人討厭。

    鄭敏的笑意也一頓,低聲溫和道:“鳶鳶,那你照顧好自己,缺什么,和媽媽說。”

    林鳶笑著應下,聽她又關照了自己好幾句,才掛了電話。

    林鳶自認為還算獨立,也并不覺得一個人生活,叫她感到孤獨和無趣。

    可不曉得為什么,這一刻,聽著鄭敏掛掉電話后的靜謐,還是會有一點點難過。

    或許是因為,此刻完全封閉的小區,不能出門的小公寓,仿佛一座孤島,叫她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所以才放大了她心底的軟弱和多愁善感吧。

    公司已經提前停了正常上班,改成居家辦公。

    群里同事在討論哪個小區全封閉,哪個小區還能正常進出,但要領出門證,只能周邊活動一小時,買菜買米,采購生活物資。

    余一欣和杜萊也和她發消息,問她需不需要口罩、吃的和藥,家里父母給力,提前搶了不少。

    林鳶把自己的囤貨拍給她們看,叫她們放心。

    只不過吃的,是盜了群里其它業主的圖。

    小區封得突然,她沒什么準備。家里的生鮮吃食和冷凍食品,大概也就能撐個幾天。小區里和她一樣的人不少,她倒也不算擔心,到時候總有解決辦法。

    甚至連李想,都來問她需不需要這些。

    林鳶將發給余一欣和杜萊的那套發給他,對方讓她有什么困難一定要說,林鳶應下。

    放下手機,她整個人坐在沙發里,卻發起呆來。

    她其實能猜到是誰托李想問的。

    畢竟總不會是江隨。他要問,早就自己問了。

    其實和顧淮分開后,倆人的聯系方式,她都沒有動過。

    只是似乎有種無言的默契,他們不僅再也沒有聯系,就連朋友圈,都和約好了一樣,沒有再發過任何。

    此刻驟然而婉轉的片刻交集,讓她在這樣安靜的方寸間,難免有些鼻酸。

    直到門鈴驀然響起,林鳶回神,心臟猛地一跳。

    靜了兩秒,仿佛是她的幻覺,直到電話在手心里震動,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

    她下意識有些茫然而慌亂地站起身,劃開接聽,沒有出聲。

    隔著一道門,清晰而又渺遠的聲線,像荒島前搖來的浮舟,晃著白帆朝她招搖,低低道:“阿鳶,開門!

    第64章 第 64 章 “疼的。”

    林鳶也不知道為何,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那種這個男人常帶給她的,叫人既有些想哭, 又有些好笑的情緒, 就那樣輕而易舉地將她包裹。

    深深呼吸, 林鳶將情緒壓下去些, 走去開門。

    樓道里明亮的光瀉進來, 林鳶一下便看見眼前的男人, 戴著口罩,罩著一身休閑不過的黑衛衣黑衛褲——一看就沒有精心打扮。

    只有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 微微揚起笑弧, 顯出好看的臥蠶。

    “沒問你在不在家,是因為看了程林發的朋友圈!苯S揚著笑, 微歪著頭看她, 凌亂的黑發有些風塵仆仆的落拓, 又有不羈的散漫和張揚,向她解釋, “知道你們小區封了,你只能待在家里,哪兒都不能去!

    程林是他們老板。

    林鳶看著他, 莫名有些眼澀, 也有些想笑,正了正神色, 才沒什么表情地問他:“那你來做什么?”

    江隨挑眉:“你敢說你囤吃的了?”極其肯定。

    “……”林鳶本能撇了撇嘴, 暴露無遺。

    江隨笑,推過他身后一只,巨大到可以躲個人的黑色行李箱:“要幫你拿進去嗎?”又解釋, “我自己開車來的,沒坐公共交通工具,別擔心!

    林鳶頓了瞬,看了他一眼,垂了下睫毛,故意道:“行,那你幫我搬進去吧。放客廳廚房門口就行!

    江隨盯著她,睫毛輕動了下,應了聲“好”,將箱子推進去,按她的要求放好。

    轉頭時看見林鳶還站在門口,側著身,讓出供他走的通道,微頓了瞬,沒說什么,走出門,轉身關照她,“肉和海鮮記得放冷凍,蔬菜盡早吃,別的還有……”

    “江隨你現在這么會過日子的?”林鳶驀地打斷他。

    話音一頓,江隨眨了下眼,試探道:“我還挺會做菜!

    林鳶抱臂看著他,兩相沉默片刻,沉不住氣,有點兒無語地說:“你進來的時候應該知道,我們小區現在,只進不出。”

    江隨微挑了下一側眉目,低道:“我可以……去大廳里待兩天。”

    林鳶深呼吸,無奈側身:“睡沙發吧,能走了就回去。”

    江隨眼皮一跳,點點頭:“行!睆纳迫缌鳎M門。

    林鳶氣不過地看著他高大頎長的背影,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刻,她有些安心……也有一點點高興-

    林鳶敢肯定,江隨帶來的吃的,供應兩個人,都夠吃一個月了。

    那行李箱里,還有他的換洗衣服。

    江隨解釋,他本來真的是準備住酒店的。林鳶面無表情瞥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這種時候,人家千里迢迢來送物資,就算有點兒什么其它心思,她也不能真心狠手辣叫人去睡大廳吧。

    已經十點多,江隨給自己弄了些吃的,林鳶有些餓,也跟著混了點兒。

    不得不說,江隨現在手藝的確不錯。

    她一早洗完了澡,吃完東西刷了個牙,就進了臥室。

    公寓有地暖,并不冷,林鳶給他找了個珊瑚絨毯子,給了他一個枕頭,就沒再管他。

    直到半夜,林鳶迷迷糊糊睡醒,有些渴,保溫杯里都喝空,只好出去倒點水。

    輕輕打開臥室門,卻看見昏暗里,一個黑影正站在門口小玄關處,似乎在研究門鎖怎么開,聽見她臥室門開的動靜,驀地對她說:“你別過來!離我遠點兒。”

    林鳶本來就被嚇了一跳,此刻聽見這樣的臺詞,簡直要笑出聲兒。

    不是江隨,你拿錯劇本了吧?

    什么叫我離你遠點兒?我還能怎么著你嗎?

    我有那個實力怎么著你嗎?

    還沒腹誹完,就聽江隨說:“我好像有點兒低燒,你別過來!

    林鳶一滯,這才覺得他嗓子有點兒輕微的啞,聲音也悶悶的,一下將手邊燈打開。

    看見江隨已經穿戴整齊,戴著口罩。看見燈亮,微瞇了瞇眼睛。

    林鳶看著眼前身高腿長的男人,明知道有些事輪不到她來擔心的,卻突然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難過。

    所以如果不是她想喝水,從房間里出來,他就準備這樣無聲無息地,一個人走了?

    她微微咬了咬牙,捏著保溫杯走過去。

    單人公寓本來就小,沒兩步,江隨就已經只能背靠著門后貼緊,壓著呼吸,垂睫看著她。

    “新聞里都說了,這次流感最明顯的癥狀,就是超過38.5度的高燒來得突然。讓我們普通感冒和低燒,不要去醫院扎堆,浪費醫療資源。”林鳶抬頭看著他,慢騰騰地說,“你是沒看新聞就跑出來了嗎?”

    江隨低眼,看著她毛毛躁躁的頭發,忽然就有些想笑,整個人也漸漸放松下來,只是還有些猶豫:“我怕萬一……”

    “要相信科學。”林鳶一板一眼。

    江隨抿唇,低撩了瞬倆人間隔得極近的距離,剛想再說點兒什么,林鳶就抬起

    胳膊。

    女孩子溫涼的手貼上來,在他額骨上柔軟地覆蓋了兩秒,江隨心臟驀地像那回高燒時一樣,毫無規律猛跳了兩下。

    “還好,估計也就七八分!绷著S放心下來,收回手,又看了看他,安慰道,“你大概就是開了一路車,神經太緊繃了,一下子放松,身體反而有些不習慣。好好休息休息,應該明天就好了。”

    她從前偶爾也會這樣,忙了一整年都健健康康,反而休假的時候,感冒低燒頭疼腦熱的。簡直牛馬圣體。

    江隨掩在口罩后面的唇角,忍不住抿了抿,看著她,輕聲道:“嗯,都聽你的!

    男人嗓音本就偏低沉,這會兒悶悶的,就有點兒妥協的意味,林鳶微愣了瞬,下意識離他遠了點。

    又看了眼她睡正好,男人睡就極其憋屈的沙發,無聲嘆了口氣:“你,換套干凈的睡衣,睡……睡我的房間吧!闭f完又硬著語氣,“別再廢話,也別推來推去的,大半夜了,趕緊睡!-

    林鳶還是拿溫度計給他量了下,37度8,比她預想的高了幾分。

    怕他悶著難受,干脆自己戴了個口罩,叫他別戴了。

    但不知道是這個男人得寸進尺,還是每次生病了真的有點兒脆弱,他又問她:“你能等我睡著了再走嗎?”

    除開一切外物不談,這個男人有一副這樣好的皮相,那樣好看的眼睛。漆黑清湛的眸子,漂亮又無辜,就那樣潮潤潤地看著她。

    仿佛此刻,將天底下最好的東西置于他眼前,都毫不過分。

    “……”林鳶看著昏暗光線下,瓷白。精致的一張臉,嘆了口氣,坐到她的床邊凳上,認命道,“行,你睡吧。”

    一刻鐘后,她悄悄起身。

    手腕卻再次被人握。骸拔疫沒睡著。”

    她其實還沒想走,只是看他杯子空了,怕他半夜想喝水,干脆這會兒去加點。

    可又被這男人的理直氣壯激起了點兒逆反,于是說:“我困了。”

    “那你……”江隨下意識瞥了眼還算湊合的,一米五寬的床。

    林鳶一下板起臉。

    江隨眨了下眼:“那你睡床,我去旁邊坐著!狈凑褪窍氪粔K兒。

    林鳶簡直哭笑不得:“江隨,你能別犯病嗎?”

    “我本來就病了!边@回是真的有點兒理直氣壯。

    “……”行了,她和一個平時就不太正常的病人計較什么。

    “放手!绷著S命令他。

    江隨盯著她,莫名的委屈在口腔里裹了裹。

    林鳶看著他緊抿住,又動了下的唇,下意識有些心軟。

    輕吁了口,放緩聲音道:“我就是想,去給你倒點兒水!

    廚房里,沒開燈,就著小臥室里斜漏出來的昏暗暖光,林鳶有些恍神。

    她竟不知道,何時對江隨,也有了對親人那樣的情緒。

    還有怨氣嗎?有的。

    還怨他當年做的那些事嗎?也還是在意。

    卻依舊在想到,如果他真的因為意外而離開,她會心疼、會難過,會祈禱……祈禱他平安就好。

    折回臥室,又讓他喝了些水,將水杯放在床頭,林鳶看著江隨重新躺回床上,將頭側撂到枕頭上,有些不舒服地閉上眼。

    或許是發燒的原因,他頸側延至耳際的皮膚微微泛紅,纖薄白皙下,血管的細微跳動,仿佛都能輕易看見。

    有一剎那,脖頸青筋驀地繃緊,江隨輕輕蹙了下眉。

    他從前上學時,就有偏頭痛的毛病,但一般也不說,只是每次不舒服,整個人就會冷冷淡淡的,渾身散發生人勿近的氣場。

    只是今天,或許是他洗干凈的,濃稠如墨的黑發有些蓬松,毛茸茸的,仿佛小動物的毛發,叫他整個人也顯得柔軟起來。

    此刻再蹙眉,就叫林鳶沒來由地有些心軟,忍不住輕聲問他:“頭疼嗎?”

    床上的人仿佛僵了瞬,輕輕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她,唇動了動,許久,近乎有些小心地問:“我可以喊疼嗎?”

    林鳶一下怔住。

    這樣一句話,驟然就讓她想到了,倆人當時并不愉快的分別。

    傷害這種事,其實并非你來我往就能抵消的。

    江隨曾經傷害過她,可她也同樣,在他剖開傷口,需要堅定選擇,才能重新建立起安全感與信任的那刻,和別人一樣拋下了傷痕累累的他。

    林鳶突然就有些難過,眼睛都發熱,緩了緩情緒,伸手撩開他戳到眼睛里的額發,溫聲告訴他:“我不會走的!

    細微的電流聲,如綿密的絲網,輕輕在倆人之間流淌。

    短暫滯頓后,男人倏地緊緊握住她手,死死攥住,又像個被人戳了下的蝸牛般,輕輕蜷縮起來,將腦袋埋進她手指間。

    片刻,不知道是怕抓疼她,還是怕她難受,或是怕她……仍會害怕,又強迫自己松開了些。此后,再無動作。

    數分鐘的安靜,安靜得林鳶以為他睡著了,指背上卻驀地一熱,濕濡滾燙。

    那把玩世不恭的嗓子沙啞卻含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低低道:“疼的。”

    第65章 第 65 章 “我想要愛你。也想你愛……

    前一晚還柔弱不能自理的男人, 第二天一早,體溫計顯示溫度已正常。

    林鳶不免想起李想那句:這人身體素質好得跟狗一樣。

    她甚至因為江隨只是低燒,沒有感冒癥狀, 沒敢給他亂吃藥, 就給他喝了兩包遇病不決小柴胡。

    在科學數據面前, 男人自然也只好正常得像個健康人, 該起床起床, 該工作工作。

    還有兩天才是除夕, 鉛色正常發揮業內口碑,自然是需要他們干到最后一刻的。

    林鳶在臥室用電腦, 江隨就在客廳用他的筆記本。仿佛不同部門的同事, 互不干涉。

    只在中午吃飯時,江隨提醒她:“下午的視頻會議記得關好門, 別走動。”他微偏頭指了指, “我會在客廳那面白墻前, 不會讓別人看出來在哪里!

    林鳶微愣。

    她平時一個人待慣了,除了晚上睡覺, 白天幾乎不會將臥室門關起來。如果在這樣的小空間里一起開視頻會,她一定也是會將倆人隔開的。

    但江隨這樣提醒,就是主動要和她避嫌了。

    挑了挑眉, 林鳶沒深想, 點點頭。

    林鳶給自己配的臺機裝在臥室,先前休假, 偶爾和同事開會, 也是這個角度,所以也無人在意到她。

    倒是屏幕里穿著黑襯衣,站在看不出場所的白墻前的江隨, 叫人無法忽視。

    視頻里,江隨和極樂幾個這項游戲的負責人,還有鉛色成員一起確認項目進展、來年規劃。

    直至討論到前兩天極樂駁回的幾個樣本。

    “江總,”程林有些困惑,“那幾個分鏡設計,如果按您的需求,老外估計琢磨不明白吧?”

    撇開中國龐大紛雜的神話體系不談,光中西方的文化差異,就能叫外國友人搞不清,那幾個上古的神為什么那么有大愛。

    江隨微揚眉,也沒立刻反駁他,卻問:“大家對高中時做過的語文閱讀理解,應該都不陌生吧?”

    他說這話時,忽然朝鏡頭撩了下睫,仿佛正在看鏡頭前的人。

    林鳶心臟跳快了瞬,腦子里畫面一閃,不由自主開了一秒鐘小差。

    “為什么非得要讓他們一眼直白地看懂?”江隨笑了笑,“如果游戲體驗和畫面,可以精彩到叫他們不由自主玩下去,又因為想了解劇情,不得不去查閱故事背景,那我們目的不就達到了嗎?”

    “我始終覺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們這一代人,已經不需要沖鋒陷陣,也極少要忍苦耐勞。既然有這樣好的環境和平臺,我們何不向世界講好一個中國故事?文化輸出,是個動詞,光靠想,是辦不到的!

    畫面里,男人語氣平和而認真,沒有話事人咄咄逼人的命令,也沒有上位者高高在上的獨斷,卻莫名叫人動容與信服。

    世人逐利,無可厚

    非,但在此基礎上,又能追求點兒個人價值,很少有人會抗拒。

    男人最后,又玩笑似的,自信而張揚道:“再說,讓他們猜一猜,這一段劇情,體現了作者怎樣的心理狀態,不好嗎?”

    眾人笑起來。

    程林沒有再提出異議,會議順利進行,直到結束,畫面跳停。

    林鳶沒有立刻出去,她垂著眼,下意識想到了從前。

    如果說江隨叫她補習英語,是為了顧及她的自尊,又想叫她過得輕松些,那當年的語文老師叫她給江隨講講閱讀理解,就真的是她義務勞動了。

    她始終記得那次月考,江隨一個選擇都沒蒙對的閱讀理解卷子。

    “你想一想,這句話,”林鳶在試卷文章上劃線,仔細陪他一道審題,“體現了作者怎樣的心理狀態。”

    “嗯?”少年揚眉,沒聽懂般。

    “就是他在想什么!绷著S語氣都開始著急。

    他懶懶散散往椅子里一靠,沒骨頭似的,卻直勾勾看著她:“我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男孩子那雙漆黑微揚的桃花眼,無言卻含情般。林鳶臉都熱起來,只好用生氣來掩飾:“江隨,你到底要不要聽!”

    江隨看著她,沒腔沒調地笑起來,細碎笑聲漾在胸腔里,不咸不淡地問她:“我給你講數學題的時候,也是這么沒耐心的?”

    …………

    林鳶還記得自己當時氣弱的模樣,不由自主笑了笑。

    畢竟江隨在這方面,對她真的有超出常人的耐心。

    其實年少時的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未來的江隨,會是什么模樣。

    他們兩個……又會怎樣。

    可無論他們之間變得如何,此刻,和她一墻之隔的江隨,成熟、篤定、敏銳、出色。

    她忽然覺得,真好。

    那個耀眼的少年,從未被時光磨去光芒-

    除夕那晚,林鳶不知道江隨是想露一手,還是真的想叫倆人吃得好一點兒,他連椒鹽小排這么復雜的菜,都做上了。

    狹小的廚房間里,熱氣氤氳,林鳶也不想在這樣無處可去的夜晚再沉迷工作,江隨開始動工的時候,她便也一起幫忙。

    砂鍋里咕嘟著滑肉湯,江隨閑聊般,狀似無意地問起:“這兩年,怎么沒再嘗試戀愛?”

    林鳶摘豌豆尖的手一頓,默了兩秒,直言不諱道:“被很好的人喜歡過,要求總會變高的。”

    江隨處理小排的手都僵了瞬。

    一陣澀麻從指尖蔓延到心臟,又皺縮得他胸腔里悶痛陣陣。

    那個很好的人,總歸不會是在說他。

    一定是冰凍過的食材,冷到了他的手指。

    江隨悶不吭聲,一刀剁下去,砧板上的小排活了似的蹦了蹦。

    又一刀,小排起舞。

    林鳶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就有些想笑。

    可能是昨天工作時的江隨,太成熟穩重了,和此刻拿小排出氣,渾身上下散發著點兒幼稚小男生意味的人,仿佛不是同一個。

    她忍不住微微偏垂開腦袋,抿住唇角,手上動作沒停,無聲緩了會兒情緒。

    其實江隨來的那晚,她看見他發燒,也是有些害怕的。

    她雖然嘴上說,讓他相信科學,可這種事,哪有萬無一失。

    她那時不由自主地祈禱,祈禱他不要有事,只要他平平安安,其實許多事……都可以商量。

    可他現在活得如此朝氣蓬勃,況且,她也沒指名道姓拜了哪路神仙,沒人知道,那這件事,就當算了吧。

    晚飯時,誰也沒提要喝酒。

    林鳶熱了兩瓶豆奶,給了江隨一瓶。

    電視里,放著防止倆人再次聊起別扭話題,背景音般的春晚。

    林鳶突然覺得這樣,其實也挺好。像不用說話,也并不覺得尷尬的老朋友。

    直到吃完了年夜飯,收拾好碗筷,江隨從行李箱里,拿出一盒仙女棒。

    “玩會兒?”他問她。

    林鳶一頓,腦子里驀地閃過一些畫面。

    江隨見她怔愣模樣,便有些了然。那陣酸澀與羨慕,混雜著本能的嫉妒,與始終不曾消散的愧悔,讓他極度不是滋味。

    可他還是笑了笑,溫聲道:“那些記憶,應該很美好吧?那又何必為了逃避,丟了自己的喜好和樂趣!

    林鳶有些呆住,盯著他手里的紙盒,許久,伸出手:“玩的。”

    陽臺上,暖黃色的火花在夜色里,不傷人地炸燃。

    “阿鳶!彼p聲叫她,低磁的嗓音,帶著點兒溫柔的沙啞,偏頭看著她,“新年快樂!

    林鳶微微愣住,卻和剛剛一樣,不敢去看他。

    因為她清楚地感知到,心臟有一絲異樣的酸軟。

    她不知道為什么,喉間也有些發哽,盯著那簇花火,在這個安靜的除夕,低聲道:“新年快樂。”-

    林鳶是在年初二的上午,收到的小區解禁通知。

    業主里有人向相關部門投訴反應,小區物業一刀切,其實他們按規定,并不需要只進不出全封閉。

    江隨昨晚在陽臺上,冷颼颼地和不知道誰打了小半天電話,似乎是拜托人什么事情,林鳶沒有問。

    這會兒,江隨沒了留下的理由,便主動說要回去。林鳶想,可能也和那通電話有關。

    好幾天沒出門,林鳶也想下去走走,便客氣道:“送送你吧!

    玄關處,江隨卻說:“我先走,你再下去!鳖D了瞬,“你不是有同事也在這個小區?我怕別人看見了誤會……我們是什么奇怪的關系!

    林鳶眨了下眼,結合那天視頻會議,江隨刻意避嫌的行為,腦子里不著四六的想法兒又冒了出來。

    難道正常劇本,不該是倆人開著視頻會議,她莫名其妙出了點兒小狀況,江隨破門而入,倆人同時出現在視頻畫面里。

    然后,開會的人都炸了。

    或者今天她送江隨下樓,被同事看見。同事拍了倆人難分難舍——其實只是錯位的照片,扔到除她之外的公司群里。

    然后:全公司都炸了。

    但江隨卻說,擔心被別人看見。

    不是林鳶普信,可江隨來這里的目的,不就是……

    “你我都辦法否認,這個社會對女性就是不那么公平!苯S輕吁了口,有些無奈地解釋,“你的天賦,你的努力,這兩年在這個行業的成績,可能就因為我莫名其妙的出現,就被人認為,這一切不是你該得的,都是你走了捷徑!

    他望著她,神色認真,“阿鳶,我不想這樣。”

    林鳶有些怔愣地看著他,胸腔里忽然涌起一陣酸楚。

    她想起初三暑假那年的事。如果不是隔了那么多年,不得不提起,或許江隨這輩子都不會告訴自己,他做了什么。

    他一路奔波來看她,陪她過年。

    在不明確自己到底是普通低燒,還是這場流感的時候,又準備默不作聲地離開。

    他叫她不要因為逃避美好的回憶,就放棄自己的喜好,放棄追逐樂趣。

    可又在現在說,不要讓人家誤會,他們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關系。

    她當然能察覺除出他的心意,他的試探。

    他如果只是一味地進攻,她或許還能毫不猶豫地拒絕。

    可他時不時進到她的生活范圍里,又在下一刻,退到讓她覺得安全的距離,反倒叫她,有些無所適從。

    林鳶看著他那張……很少有人能拒絕的臉,有些無奈地問:“江隨,你到底……想怎么樣呢?”

    江隨微愣。

    或許是那天晚上,林鳶那句“我不會走的”,給了他莫大的勇氣。

    江隨盯著她,彎起唇,忽然道:“阿鳶,你不要多想,也不用替我難過。其實……我只是有些貪心!

    “我知道許多事情,你還沒辦法放下。”他說這句話時,依舊有些艱難,“可我還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正大光明站在你身邊!

    “因為,”眼前男人,笑意溫柔而堅定,眉目間,卻又有年少時的張揚與恣肆,篤聲同她說,“我想要愛你。也想你愛我!

    林鳶心臟猛地一顫。

    動了動唇,卻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她仿佛,總會被這樣直白的表達打動。

    可又明白自己如今的狀態,并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江隨。

    睫毛輕顫,她下意識想避開他灼灼的目光,卻又強迫自己看著他,輕聲問:“江隨,你有沒有想過,先愛你自己呢?”

    江隨驀地一滯,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片刻,他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了林鳶的意思。

    在他們兩個十多年的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的,從來都不止是林鳶。

    他從前逃避,不敢面對自己的心意,后來,又變得卑微而偏執。

    這些何嘗不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夠好,不值得被愛。

    或許正如林鳶所說,一個人只有真正地肯定自己,愛自己,才能有強大的能力,去妥帖地愛另一個人。

    而不是靠強求與毫無底線的退讓,去留住一個人。

    江隨忽然有些眼澀,他彎起唇,向她說:“阿鳶,我們還年輕,還有很長的時間,我們都會變得更好的。”

    林鳶抿住唇,輕輕捏了捏垂在身側的指節。

    “但你有沒有想過,”江隨看著她,仿佛伸出無形的手,撩撥著她心底的枷鎖,“心安理得地接受別人對你好呢?”

    林鳶一愣。

    江隨知道她有猶豫,有動搖,可也仍還沒放下過去。因為她沒辦法心安理得地靠近他。

    就像從前,因為林叔叔,她也會覺得自己,不可以安然地幸福。

    不管是誰,對她好一點,她總要想著回以對等的情感或物質。甚至將本不該她背負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或許從林叔叔離開的那一刻開始,眼前的女孩子,就從沒有真正輕松地活過。

    她叫他先愛自己,可她又何嘗好好地,全然地愛過自己。

    江隨有些難受,卻仍翹起唇角,微歪頭看著她,像年少時那樣,笑得玩世不恭,又帶著低磁輕啞的蠱惑,向她說:“不用想著回饋,不用想著對等,不用想著,你是不是不該得到這些,只需要習慣,坦然地接受我對你好!

    第66章 第 66 章 “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

    林鳶那天并沒有回答江隨。

    她承認, 那是個她有些想逃避的話題。

    林鳶覺得自己的心態,其實也挺微妙的。就仿佛一對分手的情侶,那個曾經一路磕磕絆絆, 陪著另一半成長的女人, 一轉身, 終于發現對方成了你需要的模樣。

    也不是毫不心動, 可她卻心有旁騖, 沒辦法踏出那步去接受。

    雖然他們之間的關系, 從來都別扭得無法準確定義。就算待在一起的幾個月,也算不得情侶。

    林鳶突然覺得自己現在這樣的狀態, 有點兒像從前的江隨。

    不主動, 不拒絕,不負責。

    想到這個層面的時候, 林鳶都驚了下。

    沒想到她還有當渣女的潛質呢。

    晚上, 再次躺在被窩里, 又想到這個問題的林鳶悻悻地一扯被子,將自己的腦袋嚴嚴實實蓋住。

    悶了得有兩分鐘, 終于熱得受不了,詐尸似的一把掀開。

    長長嘆了口,林鳶無奈道:“林鳶啊林鳶, 真是學好不容易, 學壞一出溜!

    開春,這場全國范圍內的流感, 很快得到了有效控制, 一切似乎又在平緩有序地朝前流淌,直到有一晚,林鳶接到個北城來的電話。

    竟是曾友安。

    “林鳶, 你這個做女兒的到底怎么回事?”電話里,曾友安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譴責,“自己躲在錦城不回來就行了嗎?小丹懷孕,我爸身體又不好,你親媽生病了住院你都不回來,你指望別人替你盡孝呢?”

    林鳶猛地一滯:“我媽怎么了?”-

    林鳶請假,買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飛機,趕到醫院,找到腫瘤科病房。

    曾友安說,鄭敏確診了乳腺癌,已經做過一次化療。

    醫生正在查房,林鳶站在門口,看見鄭敏斜靠在床頭,曾湛英坐在床邊。

    病床上的女人好像瘦了些,沒什么精神。她本來就很白,此刻病房里冷白色的頂燈照著,讓林鳶喉間哽意更甚。

    她甚至有種不敢往前的惶恐,可還是忍不住喊了聲:“媽媽!

    病房里驀地一靜。

    鄭敏起初愣了瞬,低喃似的:“鳶鳶?”

    林鳶走過去,脹著眼眶,沖她笑了笑。

    鄭敏張了張嘴,伸手。

    握住女兒冰涼手指的那刻,才確信數千公里外,唯一的親人回來了。

    可她卻來不及高興。

    從沒向父子倆發過脾氣的女人,頭一次,寒著臉孔,一字一頓地問坐在病床前的曾湛英:“是誰,打電話給鳶鳶的?”

    曾湛英虛了瞬眼神,解釋道:“這么大的事,總要讓她知道的。”

    鄭敏克制著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不舒服的微微顫抖,問他:“是你不能簽字嗎?還是護工不能照顧我?為什么非得,叫她回來。”

    大概是對醫院里的人生百態看多了,這樣小波小瀾的爭執,都算不得什么,查房的醫生掃了這家人一眼,很平淡地說:“家屬決定下,誰來簽這個字,手術時間可以盡早安排!

    林鳶在電話里問過曾友安,結果自然是一問三不知,除了知道鄭敏確診乳腺癌,需要手術和人照顧,其它的病情情況,他都不清楚。

    林鳶想問問醫生情況,卻聽原本還躲閃裝死的曾湛英,聽完這句話終于有了反應,再次堅持問醫生:“能不切嗎?保守治療。”

    醫生有些不耐煩了,沖曾湛英道:“你這人怎么說不聽呢?都說了現在浸潤性無擴散,全切是最安全最合適的方案!

    曾湛英皺眉,下意識說:“那樣還是個女人嗎?”

    林鳶腦袋嗡地一聲,瞇了瞬眼睛,死死看著他。

    隔壁床的阿姨都忍不住嗤了聲。

    “好看重要還是命重要?!”醫生本來就有些煩這個男的,此刻更是有些壓不住火氣。

    虧得這家屬還是高學歷高職稱,果然愚昧封建不分職業學歷。

    而一直沒聽到鄭敏出聲的林鳶,卻忽然有些害怕起來。她害怕鄭敏和從前一樣,什么都聽曾湛英的。

    她忍不住看向她,捏緊她手,哽著嗓子祈求道:“媽媽……”

    “曾湛英,”病床上瘦小的女人,突然平靜開口,對坐在她床邊的男人說,“我們離婚吧。”

    男人愣住。

    鄭敏沒去看他,轉頭向醫生說:“秦醫生,麻煩您了,我的手術,我女兒簽字就好!

    立在一側的林鳶,身側緊握的拳,終于慢慢松開。

    “曾教授,麻煩您出去!彼聪蚰俏,還坐在凳子上不動如松的男人,平淡道,“這里不需要你!

    只剩下三個女人的病房里。

    “什么中早期,二級,醫生說的我也不太懂!编嵜舯揪蜏睾偷穆曇,此刻仍笑著,安慰她,“但是鳶鳶你別擔心,醫生說,做個左側全切就可以,問題不大的!

    林鳶坐在她身邊,想笑一笑的,卻最終只能小聲問:“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訴我?”

    “是我讓他們不要和你說的!编嵜袈曇粲行﹩,愧歉道,“鳶鳶,媽媽幫不了你什么。可也真的……沒想過要拖你后腿。”

    林鳶喉間一哽。

    “這個毛病如果家里沒有遺傳,就是被他們男人氣出來的!蓖》康陌⒁淘谝慌苑薹薜,“小姑娘我跟你說哦,你沒來的時候,那倆父子來了都是當大爺的,恨不得還叫你媽媽伺候他們呢。”

    鄭敏沖她感激地笑笑。

    剛化療完的那天,她想喝水,曾湛英睡得太熟,還是隔壁床的大姐幫的她。

    “鳶鳶,”鄭敏轉頭,像考慮了很久,向她說  ,“可能是生這場病,叫我想通了。從前覺得,為了讓你有個好點的生活環境,我吃點苦,沒什么。畢竟我能做的,好像也就是做個家庭主婦。”

    “可如果,你覺得并不開心,那我……堅持那么多年,到底是為了你好,還是在感動自己?”

    “鳶鳶,你不要笑話媽媽。”鄭敏捏了捏她的手,像林鳶小時候那樣,有些輕松地問她,“媽媽也才53歲,也想變得更好。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林鳶鼻腔發酸,她忽然覺得,她這個女兒做的,是這樣不稱職。

    離開的這兩年多,她很少主動打電話給鄭敏,似乎還慪著當初的一口氣。

    其實鄭敏,又何嘗不是在向她服軟。

    曾經那樣希望女兒找個人戀愛、結婚,覺得那樣就會有人照顧她的女人,在她離開那個“家”后,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這方面的任何。

    她又豈非不明白,一個人要跳出從前既有的小世界,是很難的一件事。

    生在那樣重男輕女的家庭,從未被人重視過,只覺得一味付出,就能得到關注與愛。

    每個人,都有不敢面對的傷口,想改變,又被曾經的牢框束縛,不敢向前。

    鄭敏的軟弱是真,可對她的愛,也從來沒有求過任何回報。

    溫暖干燥,又有些粗糙的手掌覆蓋住她指背。

    “媽媽,沒事的。我以后……”林鳶回握住她手,笑了笑,“不走了。我們還在一起!-

    林鳶很快接到江隨的電話。

    “你回北城了?”電話里,男人問她。

    林鳶并不意外。她請了假,還有工作沒做完,江隨隨便一問,程林就會向他說。

    “嗯。我媽媽,”林鳶想了想,直接道,“生病了。乳腺癌!

    “我可能,暫時不會回錦城了。”北城的醫療條件最好,她也問過醫生,術后還需要化療、復查。如果她們母女以后還準備離開,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電話那頭猛地一頓。

    “我……”江隨滯了滯,還是輕聲問她,“過來找你,好嗎?”

    林鳶鼻尖忽然有些酸,拒絕的話無從出口,于是她點點頭,輕聲道:“好!

    江隨到了醫院,鄭敏正在休息,他沒有打擾。

    只留下一些問過醫生后,確信可以吃的營養品,出了病房。

    走廊盡頭,江隨忍不住問林鳶:“阿姨的費用……”

    林鳶打斷他:“別擔心,我工作之后,就替她交了醫保,也買了商業險,我還有存款,沒問題的!

    江隨頓了片刻,點點頭,又問:“病房需要我……”

    林鳶笑起來:“一個人也很無聊的,我媽媽和那個阿姨挺聊得來,不用換病房了!

    江隨默了片刻,靜靜地看著她,忽然溫和而堅持道:“阿鳶,我知道沒有我,你也能做得很好。但我還是想陪著你!

    “至少是現在,可以嗎?”

    林鳶微微愣住。

    其實從聽到鄭敏得了乳腺癌的消息開始,她始終有種不太真實的感受。又仿佛一直憋著口氣。

    因為她明白,她依靠不了任何人。母親生病這件事,是她天然要承擔的責任和義務。接下去的許多事,都是必須由她來做的。

    但此刻看見江隨,聽見他這樣向她說,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那口氣就忽然泄了下去。

    她忽然就很難過,也很想哭。

    “江隨,我只有這一個親人了!彼肱澠鸫浇,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滾落,又不愿意哭出聲。她明白此刻自己這樣,一定比光哭更難看,可就是想向江隨說,“我不要沒有媽媽。我也不要……我愛的人都離開我!

    江隨從沒見過她如此無助茫然的模樣。

    即使倆人針鋒相對的那段日子,即便她流過眼淚,更多的也只是對他的怨恨。

    那依舊是一個傲然又堅硬的女孩子。

    可此刻,她卻無措地像個孩子。

    哽著聲,哭著向他說:我不要沒有媽媽。

    江隨心臟像被人狠狠攥住,窒痛得透不過氣來。

    “別怕,不會有事的。你沒有聽醫生說嗎?早中期,手術及時,就是幸運的事!

    “再說,誰說你沒有親人了?”他輕輕向前,溫熱掌心扣在她肩膀上,“我難道,不能算你的朋友,你的親人嗎?”

    “我也不會離開你。即便……”他低頭,很輕地抱住她,小心翼翼,在她發心上吻了下,低聲道,“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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