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影音室里的熱鬧轉移到了一樓。

    有人支開麻將桌嘩啦啦搓，有人綁定switch手柄舞力全開，有人還是喝酒聊天笑語喧嘩。

    以往林蟬由周驍帶著見他們圈子的朋友，也沒刻意融入他們，今天自然一樣。下樓后她徑直尋找周驍的身影。

    落地窗外，周驍和洛清濛、柯力以及先前唱歌的陌生女孩都在——剛剛已經得知原來女孩是柯力新交的女朋友，美院的學生，叫姚杳。

    后兩位隔開些距離給前兩位串食材，周驍翻轉著燒烤，眼睛黏在一旁的洛清濛身上，笑著不知說些什么。

    帥哥美女，畫面亮眼又和諧。林蟬悄悄撤退。

    管家張羅的全是方便大家取食的餐品。

    正好，赴約前林蟬沒趕得及晚飯，早餓得前胸貼后背。

    跟著周驍的三個月，她最大的福利是嘗到許多自己沒吃過抑或消費不起的漂亮飯。

    桌上琳瑯滿目的食物每一樣看起來都美味，林蟬挑花眼，帶著裝滿的餐盤落座無人的沙發椅里自娛自樂。

    她的娛樂其實就是往耳朵里塞耳機，聽點英語新聞或二外、三外的學習材料。

    和周驍的交往占據了一部分她學習的精力，總得見縫插針地擠一擠碎片的時間補回來。

    不過現在林蟬心里裝了件事，分神在所難免。

    半晌，冷不丁耳機被扯落。

    同時被扯到的還有和耳機纏在一起的碎發，疼得林蟬不禁輕嘶。

    周驍聞聲一頓，卻也只是一頓，沒道歉。

    “還是不是我女朋友了？不陪在我身邊，躲這里偷懶？”他抱怨，語氣和表情如出一轍地差。

    “對不起，我以為你不需要。”林蟬站起，朝周驍轉過身。

    忽然地，周驍忘記自己要說什么了，愣愣注視林蟬。

    在周驍眼中，林蟬絕對和漂亮八竿子打不著關系。他認可的美女只有洛清濛。

    最多就是周驍瞧她還算順眼。

    這一刻，周驍卻覺得以前自己眼拙。

    吊詭的是，區別不過一條裙子，林蟬就躋身“好看”的行列了。

    噢，對，重點恰恰在于這條裙子。不是林蟬本身好看，而是洛清濛的這條裙子好看，點綴了林蟬，造成林蟬好看的錯覺。

    不愧是他的女神，洛清濛的審美誰也沒法比。

    想通這一點，周驍自在多了，肆無忌憚地端詳因為沾了洛清濛的一點光芒而稍顯亮眼的林蟬。

    皮膚光滑無暇，不如洛清濛的白，但也不黑，正常健康的膚色，滿溢膠原蛋白。

    鼻子不如洛清濛的高挺，但鼻梁直，鼻頭上翹，很堅毅、很大氣。

    鹿眼不如洛清濛的鳳眼迷人，但黑白分明，清澈明潤，炯炯有神，專注凝視一個人的時候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辰聚攏她的眸底。

    猶記得當初，周驍就是通過她投落在他臉上的亮晶晶的眼神，認定她應該喜歡他喜歡壞了，和其他聲稱喜歡他卻眼里沒他的女生不太一樣，所以他才給她當他女朋友的機會，而并非她那完全不符合他胃口的外貌和制造偶遇的拙劣把戲勾起了他的興趣。

    “怎么不背我送你的包？”

    方才林蟬背對他而坐，身體大半被沙發椅背遮住，周驍能認出林蟬，全憑林蟬掛在沙發扶手上的那只帆布包。

    帆布包白色的，沒有任何圖案或者紋樣，顯然用久了，洗得邊緣已經出現磨損。丑得慘絕人寰。倒和林蟬一樣總干干凈凈的，不見臟污。

    之前周驍送過她一個大牌羊皮包，從來沒見她用。

    那個包如果搭配這身裙子，林蟬肯定更好看。白瞎了洛清濛的好意。

    越想，周驍越惱：“難道你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太貴重了。”若非照顧他的心情，林蟬連收都不愿意收。

    “再貴重有我貴重？人家都知道我是你男朋友，你成天一副窮酸相，要人說我虧待你？”

    “……我錯了。”林蟬轉移話題，“剛剛你和清濛學姐好像聊得不錯？”

    然而百試百靈的法子慘遭滑鐵盧，周驍沒有因此心情愉悅，反倒臉一沉：“你跟著濛姐去換衣服的路上說我什么壞話了？”

    林蟬一頭霧水：“我沒有啊。”

    “那為什么去之前我看濛姐還受刺激吃醋，剛剛濛姐卻批評我當你的男朋友不合格，勸我對你好點？”

    彼時簡直兜頭一盆冷水，潑得周驍維持不住笑了。他進來找林蟬就是為的興師問罪。

    “我真沒有。”她只和洛清濛聊了幾句學業。

    猶豫著，林蟬小心翼翼問：“你怎么確定清濛學姐之前在影音室里的反應是受刺激吃醋的？”

    或許她不如周驍了解洛清濛吧，林蟬非但感覺不到洛清濛在意周驍交了女朋友，而且看不出洛清濛對周驍有男女之情。

    換來周驍一句輕嗤：“你懂什么？”

    好的，林蟬知趣閉嘴。她確實不懂情啊愛的。周小霸王說什么就是什么。

    一定是刺激得還不夠。周驍得出這個結論。

    洛清濛太忙了，他苦心經營的三個多月里，跟洛清濛碰上的次數寥寥，好在他和林蟬成天出雙入對在京大人盡皆知，有的是人傳話到洛清濛的面前。今天洛清濛沒有詫異他和林蟬的關系，就是證明。

    百忙之中愿意抽空參加他的生日會，可見洛清濛很在乎他，想必洛清濛也想借生日會確認他和林蟬的真假。

    可能洛清濛離開影音室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調整回了心口不一，假裝在他面前不在意地維護林蟬。

    既然洛清濛說他不合格，他就對林蟬更親密些，讓洛清濛看看，他這種“男朋友”有多棒。

    “老實點，別再離開我身邊超過三米。”周驍抓住林蟬的手。

    “能不能先放我再吃點東西？”林蟬心里苦。

    周驍從善如流:“事兒真多。”

    又上下打量她兩眼:“每回看你吃個不停，也沒見你多長幾兩肉。”

    林蟬適時奉承。“嗯，我的身材差清濛學姐太多，委屈你了。”

    周驍受用極了，輕哼：“知道就好。你可是本大少爺對外公開承認的第一個女朋友，占了大便宜。”

    林蟬端盤子去取食物。

    周驍跟在林蟬身后，不自覺湊近她。

    他嗅到林蟬身上些許洛清濛的香味，顯然是洛清濛借給她的裙子上面帶的。

    “對了，想請教你一個問題。”林蟬沒忍住，腦中不斷浮現她在書房的發現。

    嘴邊突然被周驍遞過來一塊魚子醬貝果：“試試，這個好吃。”

    一回生二回熟，林蟬已經不用特地搜尋，就猜到肯定又是洛清濛出現了，乖乖張開嘴，接受周驍的溫柔投喂。

    溫柔得林蟬倍感毛骨悚然。

    “好吃吧？”

    “嗯。”

    “這個也好吃，再嘗嘗。”

    “……”

    洛清濛和姚杳把涮好的一碟碟燒烤送進來給大家分食。

    相互打過招呼，洛清濛夸贊林蟬比她更適合這條連衣裙。

    裙子洛清濛是新買的，只在買的時候試穿了一會兒，現在洛清濛提出把裙子送給林蟬。

    周驍替林蟬做主收下了，還詢問洛清濛裙子的品牌，表示他打算為林蟬多添置幾條類似的裙子。

    工具人林蟬保持微笑不說話，并被迫成為一個失去雙手的殘疾人，任由周驍不間斷地展示他的男友力。

    喂完餐點喂燒烤，喂完燒烤喂水果，該配合的演出林蟬不敢視而不見。

    好在吃到撐破肚皮快吐的時候，進入壽星拆生日禮物的環節，周驍顧不上她了。

    每個人為周驍送上的生日禮物都是林蟬日常生活中接觸不到的東西，叫她大長見識。

    相比之下洛清濛拿出的頭盔接地氣一些。

    富貴圈里免不了燒錢的愛好，周驍最大的愛好是賽車。

    雖然頭盔作為賽車最重要的安全裝備通常得量身定制、嚴格調整參數，洛清濛送的頭盔只能放在家里當擺設，不實用，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洛清濛。

    周驍愛不釋手，抱著頭盔露出今晚最開心的笑容。

    低調旁觀的林蟬也默默為周驍高興。

    柯力的一句話把林蟬推到眾人的關注中心：“你的禮物呢？好像只剩你的禮物還沒有揭曉。你是驍哥的女朋友，禮物肯定最好、最重量級吧？快讓我們開開眼界！”

    在此之前林蟬以為，禮物是周驍等生日會結束后自己拆開看的。剛剛發現竟然要公開處刑時，林蟬想著應該沒人惦記她送什么。

    此時此刻遭到點名，林蟬倒也不慌不忙：“我送的都沒你們的好，私下給周驍。”

    柯力繼續把林蟬架在高處:“我們不信，肯定是好東西不愿意跟我們分享。別小氣啊。”

    轉頭問:“驍哥，你說呢？”

    事實證明果然指望不上周驍幫她拒絕柯力。

    周驍朝林蟬伸手:“拿出來吧，大家都拿了，就差你一個。”

    林蟬掏著帆布包，只希望周驍別后悔。

    很快，一只巴掌大的羊毛氈小猴從林蟬手中移交到周驍手中。

    小猴渾身黃褐色，臉和屁股是淡粉的愛心形狀，兩顆黑色圓珠子鑲嵌的眼睛下方抹兩小團腮紅，尾巴往側邊高高地翹起，兩只手抱著根黃橙橙的香蕉。

    一個月前林蟬知道周驍即將生日，就開始考慮送周驍什么禮物。

    思來想去，周驍這種錦繡堆里長大的少爺，什么好東西沒見過？總歸她買不起貴重的，與其勉強自己，不如根據她的經濟實力，力求心意到位。

    過21周歲生日的周驍屬猴，周驍最喜歡的水果是香蕉。林蟬力所能及范圍內的十成十心意盡數囊括其中。

    方才不愿意當眾展示，并非林蟬覺得她的心意比不上其他人的。畢竟心意不完全和金錢掛鉤。但又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金錢更為直觀地表達心意的多與少。她不會因為她送出的禮物看起來廉價而覺得丟人，周驍卻肯定會。林蟬顧慮的自然是周驍的臉面。

    這不，周驍和他的朋友們陷入微妙的沉默。

    林蟬解釋，小猴子是她花了一個月的課余時間一針針戳出來的，純手工活兒。

    以及小猴子的身體里塞有她大清早去清嵐寺虔誠拜佛、排隊買到的平安符，開過光。

    用作鑰匙扣或者汽車掛件都可以。

    饒是如此，柯力仍然帶頭哄笑起來，一時間笑聲此起彼伏。

    一個字沒人說，可笑聲傳遞了一切，刺耳得很。

    到底高估了自己臉皮的厚度和心態的平衡，事到臨頭，林蟬預先做過的心理建設完全無用，難堪席卷，她面紅耳赤、無地自容，下意識蜷縮指尖，將小猴羊毛氈收回自己手里。

    她想跟周驍道歉，想說她之后重新準備一份禮物。

    洛清濛的聲音先一步傳出：“我覺得學妹這份禮物很好。”

    林蟬抬頭，對上洛清濛真摯的眼神：“早聽說你拜師學過一門非遺手藝，羊毛氈戳得巧，百聞不如一見，好精細好可愛啊。”

    柯力憋了憋笑：“濛姐，你就是人好，也不能把黑的掰成白的，她這個破玩意兒說得再天花亂墜也上不了臺面，誰信她對驍哥用了心？”

    “笑屁！”周驍厲聲，瞬間喝止所有的嘲笑。

    他火冒三丈：“禮物送給我的，我還沒說什么，一個個上趕著評頭論足，我過生還是你們過生？”

    拿過羊毛氈，周驍摟住林蟬看向柯力，咬牙切齒：“這是我問她要的東西，她專門趕在我生日做好了送我，我很喜歡！”

    他在林蟬的帆布包見過同款的羊毛氈掛件，樣式是卡通版戴珍珠耳環的少女，挺好看，他隨口問她哪兒買的，她說她自己戳的，他以為她吹牛。

    林蟬的經濟狀況，他一清二楚，他沒指望林蟬的禮物能和他的朋友在同一消費水平上，或許正因為如此，今晚他最期待的生日禮物，除了洛清濛的，就是林蟬的，所以他叫林蟬展示看看。

    而眼下周驍對柯力生了慍惱。

    柯力在他面前沒掩飾過低看林蟬的態度，偶爾嘴一兩句林蟬，他可以包容，嘴得頻繁了，他心底多少不舒服，不管林蟬什么出身，好歹目前是他周驍的女朋友，貶低林蟬某種程度等同貶低他。

    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今天這種場合，柯力不知收斂，公然帶頭嘲笑林蟬，叫他如何能忍？

    萬分的不可思議爬上柯力的臉。第一次！周驍第一次下他的面子！竟然還是為了個女人！

    他們多少年的兄弟了？林蟬算什么東西？

    柯力也窩火了，神色一變再變。

    處于漩渦中心的林蟬最為切身地感受到周驍和柯力之間的劍拔弩張，頭皮直發麻，生怕兩人接下去要揮拳頭。

    幸虧有洛清濛，洛清濛喊管家推出生日蛋糕，及時驅散彌漫的硝煙。

    大家相當有眼色，重新炒熱氣氛，周驍擱下小猴羊毛氈和其他禮物堆一塊，隨朋友們的擁簇迎向蛋糕。

    匆忙之間沒放好，被后邊人的衣擺無意間一掃，小猴子掉落地板，又被緊隨其后的人不小心踩上一腳。

    誰也沒注意。

    等林蟬看去的時候，小猴子已經失了蹤跡，不知被踢到了哪兒。

    生日快樂歌高聲為周驍唱起。

    周驍的生日其實在明天，5月26日，但生日當天周驍一般在家和親人過，生日前一天留給朋友，像今天這樣慶祝。

    因著周驍為了維護林蟬差點和柯力翻臉，眾人咂摸出些味兒，林蟬可能比大家想象中更討周驍的歡心，所以吹蠟燭許愿結束，不約而同起哄要周驍和林蟬親一個。

    不知誰還推了一把，林蟬猛地撞入周驍的懷里。

    涼意十足的冷氣也沒能阻止她的臉瞬間燒起高溫。

    周驍整個人也不太好。

    他下意識抱住林蟬，只覺林蟬的身體軟得叫他一時舍不得松開，察覺林蟬掙扎，他甚至貪戀地箍緊手臂。

    近在遲尺的林蟬的耳朵紅透，快滴出血的樣子，口感看起來很好，他一低頭便能品嘗個究竟。周驍控制不住吞咽一下喉嚨。

    他懷疑在影音室里呷的幾杯酒這會兒后勁兒上來了，否則他為什么頭腦發蒙、血氣翻涌？

    強撐僅存的理智，周驍拉開和林蟬的距離，想拒絕大伙兒的胡鬧。

    卻一眼落到了洛清濛的身上。

    越過起哄的綽綽人影，洛清濛望著他和林蟬，眉心緊蹙。

    不高興？吃醋了？周驍內心狂喜。

    他意識到，又是一個刺激洛清濛的好時機。

    都到這地步了，不妨狠狠下一劑猛藥！

    今天非出個結果不可，成敗在此一舉！

    沒再猶豫，周驍果斷拽回正準備逃跑的林蟬，捧住林蟬的臉，不由分說親上去。

    雖然倉促下沒找準位置，但嘴唇貼到她面頰的觸感也令周驍剎那間心神蕩漾、忘乎所以。

    林蟬驚呆了，石化般僵住，釘在原地不知所措。

    周遭爆發沖天的歡呼和尖笑，有人鼓掌、有人拍桌子、有人吹口哨。

    從被周驍下了臉面，柯力就沒再參與熱鬧，帶著姚杳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能繼續留下沒有當場走人，柯力自覺仁至義盡。

    未料想這么一旁觀，反而留意到先前沒發現的細節。

    譬如周驍在親林蟬之前投向洛清濛的那一眼。

    回溯今晚林蟬到來后的一切，柯力覺得，自己好像終于搞懂周驍反常的原因。

    操。就說周驍怎么失心瘋。柯力內心忍不住咒罵。不僅瞬間原諒了周驍，還重新為周驍干著急起來，恨不得即刻上前分開周驍和林蟬。

    柯力沒有做的事情，管家突如其來的一句驚呼做到了：“三爺？！”

    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面，效果不外乎如此，周驍如夢初醒，那仿佛被膠水粘在林蟬臉上的嘴唇應聲松動。

    畢竟管家喚作“三爺”的可只有一個人。

    扭頭一看，周驍頓時比管家還詫異：“小叔？！”

    煙灰色的襯衫料子考究，衣袖折至手肘，戴銀質腕表的右手挽一件深色西服外套，挺括的深色西褲恰到好處地包裹兩條長腿。

    客廳入口處靠墻的中古立柜上擺有一只通體朱紅的古董瓷瓶，姿態恣肆的一支綠意自瓶口斜展而出，在此之前人人都覺如玉似翡，現在因為高大俊逸的男人恰巧站在旁側，它黯然失色、淪為陪襯。

    和其他人一樣，林蟬的心神全被男人奪走。

    他的五官分開看，不是林蟬截至目前的人生所見過頂頂精致的。娛樂圈男明星多的是精雕細琢過的佳品。

    可組合在他臉上，分明得了造物者的偏愛，林蟬沒見過氣質比他更卓絕的。

    男人目光的著落點顯然是周驍。

    因為周驍還抱著她，所以林蟬很確定，自己也順帶處于男人視線的焦點。

    宇宙流動在他漆黑的眼睛和她之間。

    此時此刻二十歲的林蟬并不知道，長夏永遠不會凋零，她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她和他，初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