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沈韶珠也回來了,沈韶珠現在還在學校念書,讀的工商管理學碩士,一邊讀書一邊幫忙管理公司業務,是沈父的貼心小助手。
雖然可以視頻通話,但沈韶珠見到哥哥回來還是很高興,一家人沒有出去,就在家里高高興興吃了一頓,晚上,沈父跟沈賀招單獨在書房說了會話,第二天,沈賀招去了公司。
沈賀招三年不回國,董事會自然對他頗有微詞,只是沈賀招人在國外,但對集團業余素來上心,事必躬親,嚴格把控宛若巨龍般的如海集團每個轉折點,加上沈梁宇雖然退居二線,但并不是不管事,主要崗位也都是沈家父子親信,雖有不便之處,但這三年總體平穩向上發展。
再加上沈賀招在國外的人工智能公司搞的風生水起,前年在nyse上市之后形式一片大好,儼然讓如海在新領域站住了腳跟,董事會也就不好說什么了。
不過沈賀招既然回來了,肯定是要去公司的。
接下來幾日,沈賀招都奔波于公司家兩點一線之間,早出晚歸,他連著五日連軸轉,到了第六天,他的行動區域往外延伸,開始視察如海旗下實體商業。
如海以餐飲業發家,但真正起來還是乘的房地產這個東風,如海在市中心有一整塊的商業樓,周邊星級酒店包括邊上的綜合性商場都是如海旗下地產投資建造,沈賀招巡視了一圈,最后走進商場,準備看完這里就返回,卻冷不丁碰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喬歲安穿著一件米白色的半袖襯衫,那襯衫本來就是寬松款,他人又瘦,衣服套在他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的,他跟之前一樣還是一副沒什么精神的樣子,漫無目的地在商場過道上轉悠,看到沈賀招從對面走來,臉上也露出了微許詫異。
沈賀招不知道以他們二人的關系,是否有必要打招呼,但雙方既然已經見到面,加上前幾天還說可以聯絡自己,直接無視像是在打自己臉。
沈賀招躊躇間,喬歲安已經唇角微揚,疏離散漫的眼角多了幾分神采,他笑著開口:
“好巧啊,在這里碰到你。”
“是,好巧。”
喬歲安嗓音溫吞地說:“你過來吃飯么?”
“不是,這是公司旗下商場,我過來巡視。”
“是么?”喬歲安露出詫異表情:“我都不知道。”
這個商場雖然沒有直接掛著“如海”兩個字,但喬家既然費盡心思要和他聯姻,就應該將他家旗下資產調查得一清二楚才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沈賀招冷硬的臉色,對面的青年忽然說了一句:
“那抱歉啊。”
沈賀招一怔,什么意思?
他還未來得及琢磨出來這句話的意思,喬歲安已經朝他揮了揮手,語氣還是溫吞吞的,好像永遠不會發脾氣:
“我先走了,再見。”
沈賀招從微弱的錯愕中清醒,頷首:“再見。”
兩人很快分別,沈賀招沒有把這個插曲放在心上。
巡視完樓層后,他又分別把商場員工叫進去單獨聊天,正耐心聽著保潔阿姨有聲有色地講述大堂經理跟前臺小妹之前的愛恨情仇,忽然,沈賀招聽到外頭發出一陣急促的尖叫聲。
那尖叫聲一聲伴著一聲,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外頭似乎發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外面發生什么事了?”
辦公室內眾人面面相覷。
沈賀招臉色一變,甩下眾人走出辦公室,他一出門就看到許多人驚慌地從一側跑出來,其中還伴隨著幾個做疏散的安保人員。
沈賀招抓住其中一個保安,厲聲問:“發生什么事了?”
保安顫抖著嗓音:“有,有人拿刀挾持了人!”
挾持?大庭廣眾之下?
上海,乃至整個中國安全系數都相對較高,對公共事件的關注也格外得高,沈賀招可以預想到,這樣一出發生在商場之內的惡性事件,不出多時就會傳遍網絡。
沈賀招蹙了蹙眉,就在這時,從一個店鋪里再次響起尖叫聲,眾人腳步慌亂匆匆往外退,沈賀招推開人群往里頭擠了過去。
“沈總——”
助理匆忙喊了一聲,連忙跟上。
沈賀招走到一處空地,腳步忽然頓了下來,那是一個正在做活動的店鋪,里頭彩帶花籃被凌亂地推倒在地,店內服務員臉上俱是驚惶,幾個身穿制服的保安正圍著中間的人。
那人身高不高不矮,體型消瘦,皮膚白得好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他手上拿著一把刀,鋒利的刀口在店內日光燈的照耀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刀刃正橫在一個發福的中年男人脖子上。
沈賀招的心臟一瞬間好似浸入了冰涼的水底,翻涌出陣陣寒意。
那個人,那個用刀挾持著男人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拿刀挾持著人的男人也朝著沈賀招方向看了過來,四目相對,他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羞赧,不好意思。
那一剎那,他眉眼彎了彎,沖著沈賀招笑了下,蒼白的嘴唇蠕動,對他說了句什么。
你說什么?
沈賀招下意識跨出一步,想要問他,他想說什么。
然而現實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只見那個溫和沉默的青年臉龐赫然一轉,瞳孔的柔和溫吞消失不見,刀身快速利落地劃過男人的脖子,沸騰的血液伴隨著無數尖叫噴濺而出。
那滾燙的熱液濺在青年蒼白的唇瓣上,好似夏日雷雨過后天邊火燒般的冶艷。
他擰頭轉身,在保安和警察的喝聲中一頭沖向護欄,然后毫不猶豫地跳了過去——
“喬歲安——”
“轟”的一聲巨響,重物墜落聲和轟鳴的風聲同一時間貫穿沈賀招的大腦,他的意識突然迷糊,視線混沌不明,腳上像是鎖了千斤錘,等到他再次恢復意識,自己已經站在了護欄邊上,正低頭往下看。
一片血色——
“沈總!”
助理忽然拉住他的手臂,臉色擔憂地看著他。
沈賀招能清晰看到他眼中臉色蒼白的自己,驚駭得像是失了魂,他嘴唇蠕動了幾次,最終沒有開口。
幾步開外的店鋪外頭,鮮血自黑色的軀體蔓延開來,男性尸體面部朝下,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死不瞑目,幾個警察隔開人群,拉起了警戒線。
沈賀招認得他,他是喬歲安的父親。
喬歲安,殺了自己的父親。
接下來的事情,就好似一場夢,沈賀招記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出的商場,回到公司之后,他立刻接到了父親的電話,談及不到半個小時前在商場發生的事,二人都沉默了。
“喬歲安他怎么會......到底是有什么樣的矛盾?”
這已經不是矛盾,而是仇恨了。
沈賀招沉默良久,問:“爸,你知道他們關系如何么?”
沈梁宇在電話那頭茫然地搖頭。
“我不是很清楚。”
對于有心設計他家的一家,沈梁宇只想著擺脫,從來沒有想過要詳細了解。
“我知道了,爸,有關這件事,我們積極配合警方就好,本來就是私仇,跟商場關系不大。”至多就是讓人增添了茶余飯后的一項談資,以后說起商場的時候語氣或神秘或敬畏。
沈賀招忽然想起了喬歲安的最后一個“抱歉”,如果他沒有看錯,在最后時刻,喬歲安看向自己時,說得也是:
抱歉。
他說抱歉,因為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給商場引來多大的麻煩,所以明明下一刻就要赴死,但是他還是說:“抱歉”。
抱歉。
沈賀招扶著額頭低低笑了出來。
這是什么人了,為什么要說“抱歉”,沒有更好的臨別語要說了么?
所以的疑惑,惆悵,不解都在他決絕的死亡中化為塵埃,也許永生,他都得不到解釋。
就如沈賀招所言,這次時間和商場關系不大,商場配合警方做了調查,調取了監控,進行了整改,幾日,甚至不需要幾日,兩日之后,整個城市就好像忘記了這件事,來商場購物的人如常地走在發生過命案的過道,唯有一家關閉了的服裝店稍顯與眾不同。
因為沈喬兩家是隱婚且已和平離婚,這事情掰扯不到沈家身上,而喬家因為喬歲安子弒父的原因,連同喬歲安的尸體都不想管,更別說身后事了,還是沈賀招顧念著二人畢竟有過夫夫關系,將喬歲安的尸骨領了回去,還是一捧骨灰。
沈賀招將喬歲安的骨灰安葬在了他早先就選好的墓地,兩人夫夫一場,這墓地費用就不向他收了。
沈賀招在貼著喬歲安生前照片的墓碑前放了一束花,轉身離去。
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二人并無感情,法律關系也已結束,實屬情理之內都沒有關聯了,但是沈賀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一個夜里,甚至不需要入夜,但凡有一點空閑時間,他都會想到喬歲安。
他想到喬歲安最后的模樣,想到鮮紅的血液噴濺到他臉上后,他最后一個微笑。
青年勾起嘴唇,平淡乏味的臉龐因為這抹笑猝然變得妖異而稠艷,漆黑的瞳孔泛著冷光,深不見底,好似一潭幽泉,又好似深淵之中燃燒的火焰,想要燃盡一切。
就是那一眼,那一個笑,驚心動魄,刻骨銘心,每當午夜夢回,都令沈賀招痛徹心扉。
那或許是他的錯覺,或許他最后并未來得及看見他的笑,但那一幕一遍遍在夢中循環,沈賀招已經分不清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