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何為真實。
“姐?”
張閔面上浮現一絲笑:“你嗎?”
蔣芙噎了下, 用吃餃子搪塞過去。
“說啊,你的愿望?”
“我沒什么愿望。”他說,“做你想做的事。”
蔣芙才想夸他無私,就聽他說:“我想要你, 給嗎?”
她心頭一跳, 像有水被攪亂, 嘩啦啦倒流。
“什么?”
張閔垂著眼看她, 背對燭光, 影子拉長落在她身上。
“想……”
“放肆!”一道聲音隔空而出,駱岢推開灶房的門, 呼哧呼哧喘氣,像是跑過來的,目光冰冷瞪向張閔。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張郎君,你在對別人的未婚妻說什么?”
蔣芙愣愣瞧他憤怒的樣子,心想原來他和別人生氣是這副模樣,還以為也要哭哭啼啼。
張閔聽不懂什么君子,他不為駱岢的憤怒所動,相較之下十分冷靜, 反而顯得駱岢有些狼狽。
“新年愿望, 她給的, 我說了,有問題?”
駱岢于是將視線投向蔣芙, 對上她那無辜的雙眼,便鼻子發酸。
然后維持著怒意,繼續對張閔:“何止有問題,你怎能對別人的未婚妻說那般僭越的話, 你想做什么?芙芙她不會和你走的!”
張閔:“……我可以不帶她走,但她歸我。”
駱岢掩面擦了下掉落的淚,更加生氣:“荒謬!你想都別想,癡人說夢,我不會把芙芙讓給任何人!”
蔣芙將飯碗往桌子上一摔。
動靜一出,兩人便都安分下來。
她挨個給了一拳:“讓什么讓?歸什么歸?我是你們誰的玩具嗎?懂不懂尊重人?”
“你們喜歡我要是這么喜歡的,就都去死吧!”
罵完,蔣芙怒氣沖沖繞開駱岢往灶房外面走,走了幾步,不解氣,又回來指著張閔。
“我告訴你,以后別再對我有非分之想!不然就走著瞧!”
“還有你!跟我走!”
拉著人回房,蔣芙抱胳膊坐到床榻上審視。
“你怎么這么快回了?沁兒呢?”
駱岢垂頭:“公主宣她留宿,我想回家見你……”
蔣芙瞪眼:“所以你就把你妹妹一個人扔在那了?公主宣她,公主又是誰的妹妹,是誰想在今夜見到沁兒?你自己整天腦子就知道情情愛愛,怎么就看不出別人的心思?你怎么當的哥哥?你知不知道沁兒已經不情愿去了?”
駱岢顯然沒想到這里,震驚過后是愧疚的沉默,有幾分后知后覺的憤怒。
他拿起櫥柜上的外衣,“我進宮去接她!”
蔣芙撇嘴:“接什么接?你有理由嗎?陛下問你怎么回?你們是交情不錯,但他已經不是小時候的他了,讓天子知道你看不上他做你妹夫,你什么下場?”
“……”
“回來坐好,明天跟沁兒道歉!”
他坐到蔣芙身邊。
片刻,他將她拉近懷里。
“我知錯。但我也是為了見你,你是唯一不能氣我的人。”
真是這些日子給臉了,還敢捆綁她。
蔣芙拍了他一掌:“你自己捫心自問,我生的是什么氣?”
駱岢將吻貼到她發頂:“……不該說把你讓給他。”
蔣芙冷笑一聲:“你哪有那么大方?你不是在跟他搶我?”
“……”
“我是什么東西嗎?你們憑什么搶我?你們是覺得你們兩個都有控制我的能力?”
她掙扎出他的懷抱,眼神告訴他,她沒有在調情,她是真的生氣了。
“如果你是那么想我的,我們就可以到此為止了。你倆找個別的東西去搶吧,好好玩,搶個痛快。”
說完,她把櫥柜都敞開,往出翻自己的衣服。
駱岢從背后抱住她,恐懼地哀求:“我知錯,不要這樣,芙芙。我沒想過你說的那些,我從沒想過控制你……”
“你再敢說?”
“我曾經關你,也是想求你愛我,你不是都知道?”
“我不知道。”
“不要這樣……”
他抱得更緊,將頭抵在她肩膀上:“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怎么這么對我……”
蔣芙咬牙:“哭!遇到事就哭!你也就會跟我哭了!連妹妹你都照顧不住!要不是你長得美,我看都不要看你一眼!”
駱岢的眼淚流到她的脖子里:“那便看看我吧,我長得不是美嗎?”
“看看我,芙芙……”
蔣芙發作到現在,氣消了一半,偏頭看了一眼:“你小心眼睛哭瞎。”
她心里承認他哭得好看,便不想再看。
“吃飯了嗎?”
這是事情翻篇的信號。
駱岢抓住了,立刻搖頭。
蔣芙冷酷道:“去廚房里撈點餃子吃,芹菜羊肉,味道不錯。”
說完將人推開,去找張閔。
“大過年的,我不想跟你生氣。”
張閔側頭看她,月光將他側臉照出幾分涼。
“雖然不愿意承認,不過我確實是個自私的壞人。現在有其他的人保護我,你可以自由了。你不用再惦記我娘的遺命,等我死了以后會跟她說清楚,不讓她怪你的。”
蔣芙悶聲道:“去找你的事做吧。你應該有你自己的人生,何必只和我捆綁在一起?這世上有太多新奇的事你沒見過,每一件都比待在我身邊有意思。你要不要出去闖一闖?”
張閔沉默片刻:“你趕我走?”
蔣芙被他說得心里難受:“你可以這么理解,我就是一個用完就甩的壞女人,需要你的時候捆緊你,不需要了就嫌你礙事,我就是這么壞的人!”
張閔看著她:“你不是。”
蔣芙道:“我就是,我是死了下地獄的壞人!”
“你不是。你嫌我礙事,我可以走。”
“然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繼續守著我嗎?你不要這樣!我不想你這樣!”
“芙芙。”
張閔叫她,“過年,別哭。這天哭,要流一整年的淚。”
蔣芙:“……”
她把眼淚憋回去。
然后想到駱岢,他似乎要流一整年的淚了。
還有沁兒,她一個人被留在宮里,可不要哭啊。
“我想你有自己的事,我很想你能陪我,永遠陪著我。可是這是不對的,你是不是也知道,人在有伴侶之后不能和其他異性距離過近,否則要被萬人唾棄?”
“可是我只要和你待在一起,就不會想到那些,很多時候都是黏在你身上以后才反應過來不對。”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是認識最久的人。我已經習慣依賴你,我也喜歡過你很久很久,就算到現在我移情別戀了,在我心里你和駱岢相比,還是認為你更重要,非要選擇一個決定生死,我會選擇你的……”
“但是這不對啊,我已經喜歡他了,就應該只喜歡他一個,我需要和其他的男人保持距離。這不是我為誰守貞,我根本不想理會那種東西。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這是我的愛情,我要對我的愛情真誠。”
張閔面無表情,顯然沒聽懂她在說什么。
蔣芙第一次理解什么叫對牛彈琴。不對,她應該早就理解了。她這么多年跟他委婉表達心意,他不都是這副游離的樣子嗎?是她太過羞澀,從不敢好好回憶他那時的面容,只當他在拒絕。
于是她簡而言之:“你走吧,在明白我的話之前不要回來,我不想見你。但你不要難過,你要知道,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你視我如命,我亦是。我不想你是我或你師父的刀劍,我想你做你自己,坦坦蕩蕩,明明白白過一輩子。”-
駱沁被不認識的娘子喂了幾口酒嘗,頭暈著和公主說想去外面透氣。
公主便讓侍女給她引路,到人少的地方,不要被宮中的男客遇見。
她已經有一種外露的美了。
洛郡公的一雙兒女都是花一樣的好姿色,哥哥若蘭清冽,妹妹便如桃花般溫軟喜人,不論男女,見到總要為他們失神片刻。
這樣的花,是要守住的。
沈聽南不放心,提裙欲跟,被魏如因叫住。
“有人想見她。”
駱沁也知道有人想見她。
她起初很抗拒,都那么對她了,現在她不理他,他反而想她了嗎?
后來她一直留意入口的方向,想他會怎么出現在面前,要和在場的淑女說什么話。
但他一直沒來,她就認為自己想錯了。
他那般的人物,怎么可能會記得她呢。宮里不是有十八個美人嗎?哥哥沒要,全是他的。
她喜歡錯了人,自己吃苦,無法埋怨。
她仰頭看月亮,想今夜若見不到他,就徹底死心,再也不要想他。她去嫁人好了,嫁給一個比他好看還更武藝高強的人。
那個人一樣救得了她。
她迷迷糊糊的想,怎么偏偏是他救她。
“……這是截獲的書信,陛下請過目。”
好熟悉的聲音。
是白明旭。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還沒走嗎?他不是洛城的將軍……
“看來有人想叫洛城換回洛陽了。”
這是……那個人的聲音。
駱沁心一沉,轉身就走。
“駱氏兄妹,陛下打算如何作用?”
“閑置的一步棋罷了,不值一提。”
白明旭道:“不將扣押他們的風聲傳過去,催他快些出手嗎?”
魏琪戲謔瞧他,將書信按還:“你和他們一起長大,就半點惻隱之心也無?”
“各奔明主。若有那一日,他們殺我,我亦無悔。”
“你和你爹不是一種人……”
駱沁沒有往下聽。
她覺得自己一定喝醉了,不然為什么這兩個人讓她那么陌生?
他們怎么聚在一起說這種事?明哥哥不是那樣的人。
她捂住嘴。
頭暈到站不穩,思緒卻越發清明。
是啊,他怎么就那么巧救了她。
她曾以為的閑聊,竟然有那么多時刻是在套話。她無視了他試探的神情,她以為他是喜歡了她。
爹爹呢?他又要做什么?
洛城不是不許叫“洛陽”了嗎?
“誰在那里?”
白明旭飛躥過來,一把掀開亭子的圍簾,看到的是滿眼淚花的駱沁。
他怔了一下,思考要拿她怎么辦。
駱沁越過他,跨過亭子的圍欄,跑到魏琪的懷里捏他衣襟。
魏琪不為所動,低頭睨她。
既然都聽見了,還有什么話好說?
他有那么一點慌,但是這怎么能表現出來?太丟臉了。
“你故意讓我留在宮里,怎么還晾著我?”
駱沁仰頭,讓他發現她愈發出挑的美麗。
“你不想念沁兒嗎?”
第52章 第 52 章 抽絲剝繭。
魏琪被她問得身子一僵, 不甚明顯地瞥了白明旭一眼。
因為太不明顯,白明旭沒注意到。
他叫了兩聲“沁兒”,駱沁都不理,只扒在魏琪身上看著他一人, 像是什么都聽不見。走近聞到酒氣, 白明旭皺眉:“誰喂她喝酒了?沁兒以前從不喝酒的!”
魏琪道:“你先退下。”
白明旭短暫思索便利落離開。
連性命都可以不顧, 此刻又要在上司面前發揚什么君子之風, 他又不是駱岢。
等人走了, 魏琪低頭,撥弄駱沁的劉海。
“真醉了?”
駱沁眼淚不停流, 她不想說話,怕自己張嘴就是質問他聽到的那些東西。
如果他像她以為的喜歡她,那她說不定可以用自己換家人的性命。
不然她還能做什么?
“看不清……東西……”
魏琪便抹她的眼淚,他惡趣味蘸著她的淚在她臉上描畫,不知在畫什么。
“你這樣對我,是真的想嫁我,不是想‘談戀愛’了?”
駱沁厭惡躲開他的手,用他的衣襟蹭臉。
“聽不見……好暈……”
魏琪哼了聲,胡亂揉了幾把她頭發, 將發髻揉亂。
“我頭次見你的時候, 你還在被子里包著, 你以為你這點小把戲躲得過我的眼睛?”
他語氣正經幾分,有意疏離:“放心, 你和你哥我都不會殺。不是愛你,是你哥名聲太大了,殺了易惹口舌。我不差那一人的飯,閑養著逗樂也好。他亦識趣, 沒按你父親的路走,自請娶平民為妻,我已經給他們賜婚了。多好的事?無雙公子深情不渝,落在史書上又是一樁佳話。”
駱沁聽著他的話,只覺雙手如墜冰窟,她依偎著的天子看上去通達人情,大氣爽快,但他與過去的君主并沒什么不同。
她何曾沒有怪過哥哥與他相處過于生分,小時候不是經常一起玩?
如今想來,哥哥是對的。
他可以待人隨意,但若以為真能與他稱兄道弟,那便錯了,大錯特錯!是大逆不道,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他用事發作,以不痛不癢的手段逼人走投無路,像崔裴兩氏族的下場。
駱沁仰頭,眸中只剩懇求:“陛下。”
“我怎么做,你能放過我家?我爹他很老了,身體也不好,我哥哥只會玩弄筆墨,不涉官場,你……放過我家吧……”
魏琪眼神一變:“你是這樣想我的?”
駱沁定定看他,懇求神色不變,似乎已做好與家族同赴死的決心。
“呵!”
魏琪動了怒:“既然已經將人看分明了,等著發落就是!你最好現在就給你爹寫信,你們將我從天位上推下去自己坐啊!”
駱沁跪伏在地。
魏琪氣了一會兒,又心疼她跪寒涼的石板。隨后又氣了起來,他什么時候讓她跪了呢,她偏偏要跪他!已經聽見了那些東西,不是應該好聲好氣求他放過那狼子野心的洛郡公的命?
這丫頭真是好有骨氣啊!
叉腰氣了會兒,他俯身將人抱起騰空,不理會她的恐懼,將她一路抱回魏如因那頭。
他吩咐妹妹:“看好沁兒,不許她再亂跑!”
目送他陰沉著臉離開,殿內還剩下的女客都暗自打量被他抱回來的駱沁。
洛郡公的女兒,無雙公子的妹妹,天底下僅次于公主尊貴的女人。
還有一年多及笄的樣子,已有人家問過嫁娶,郡公那邊沒有回信,應該是沒有看中的。
如今天子親自將她抱送回來,眾人便懂了。
——這是以后要做皇后的人-
駱沁自那日從宮里回來便郁郁寡歡,蔣芙拉著駱岢去給她道歉,她也搖頭說沒關系。
“我不是因為這個,我是……”
說到這,她紅了眼眶,又不肯往下說,往房間里躲。
她用鷹寫了很多信給爹爹,都沒有收到回信。
她便在腦海里想到白明旭的影子,他自小在他們身邊長大,比她和哥哥更了解鷹的習性,鷹的信也許送不到爹爹那里。
她想寫信罵人,不太會罵,便去請教蔣芙。
蔣芙挽袖子:“罵人無恥是吧?我幫你,能把我們沁兒氣成這樣,一定是天下第一王八蛋!”
她提筆成句,比哥哥寫文章還要流暢,正逢新年,寫成對子形式。
上聯:卑鄙無恥不要臉
下聯:骯臟齷齪下流賤
橫批:去死
駱沁鼓掌:“芙姐,你好厲害!”
看到她的笑臉,蔣芙難得覺得自己沒素質是好事。
“我還能再罵幾句?沁兒要不要?”
“要!”
另一邊,白明旭再度截獲鷹的信件,喂著吃了塊肉,照例將信呈到天子面前。
這回,連日陰云不散的天子徹底怒了,而且是又怒又笑的那種。
屬下心驚膽戰,擔心他瘋了。
魏琪將信扔給白明旭:“小白!過來!你看看!她寫的什么東西!”
白明旭將字拿到眼前,嘴角一抽,沒忍住大笑出聲。
這哪里是沁兒能說出的話,應該是蔣芙的手筆才對。
蔣娘子可真敢說啊!
他笑完,給天子支招:“照例給郡公那邊寄去如何?大過年的,就讓他把女兒孝敬的話貼門上罷!”
于是天子便也笑。
駱岢從外面找人相看日子,籌備兩人的婚期。
張閔走了,蔣芙每天和駱沁待在一起,親眼見著她的話越來越少,人越來越瘦,白天常常發呆,晚上又連夜不睡。
“沁兒,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駱沁勉強笑:“沒有呀。”
她想了想,問:“芙姐,你能不能不嫁我哥哥?”
蔣芙有點驚訝:“你不想我做你嫂子啦?”
駱沁忙拉她手:“我當然想,我就是……就是怕你以后過得不好,萬一……連累你……”
蔣芙鄭重道:“你是知道什么了?”
“我……”
蔣芙原本不想說的,但如果連駱沁都知道了這些,那何必自欺欺人,應該趁現在早做打算才是。
“從洛城到長安這邊時,我就看出你家不對勁了。你爹沒有官職,卻能養兵養鷹,那么好用的情報機構,你問問天子有沒有?”
駱沁震撼不語。她沒想過這些,一向是有用便用的。
“如果有什么苗頭,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不會拋棄你們獨善其身,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兩個人的智慧總比一個人強,俗話還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先生呢。”
駱沁笑了笑,沉吟片刻,將那晚宮中發生的事說出來。
蔣芙氣得屢翻白眼:“好臭的臉皮!沁兒,你怎么不罵他呀!他先說那些不做人的話,你害怕了求他,他還敢鬧脾氣說你把他想壞了?”
“雖然我覺得你爹確實有點那什么……但那跟你有什么關系?你求了他,不就給個答案嗎?裝腔作勢的干什么?”
駱沁是真的害怕了:“芙姐,我原以為是他與白明旭想逼我爹謀反,沒想到是我爹先……怎么辦?這些天我給我爹的信會不會沒有被截進宮?是不是已經送到了我爹手上,但他不想回復我……”
蔣芙將她的手包在手掌里:“怕什么?怕也是你爹來怕,你做什么虧心事了?”
她道:“我最近想這些,已經有些眉目了。之前我被洛縣抓去審,被你們救出來以后,我替白明旭進金府查過一陣子東西。”
“什么?”駱沁瞪大了眼。
“和你哥一起,有很多人暗地里保護我們。”
“還有我哥哥?”
“對。你哥哥當時扮女裝,可美了,比沈聽南還美。”
駱沁露出復雜的神情:“我哥哥……”
蔣芙道:“先別告訴他這事,告訴他也沒用,他能做什么?讓他玩去吧。”
她冷笑:“我到現在還生氣,年夜飯那天你們進宮,他怎么就拋下你回來了,是腦子里只能裝男女私情那點事?沒用的東西。”
駱沁被她逗笑,更多的是感受到她的在意。她抱住蔣芙,“芙姐……”
蔣芙摟住她,繼續說:“那個案子很奇怪,金無盡用尸體放信號,不知放給誰看。他家的事那么出名,不用仔細打聽就知道他死的是哪個院的姨夫人,這樣幕后的人就可以不動聲色了解到他傳遞的情報,明面上也就不用聯系。”
“你是說我爹……”
“我懷疑金無盡是你爹的人。不然他想要搞我,按你爹那種貴族的派頭,小小的縣衙怎么可能從你家把人輕易抓走?是他不管罷了。”
“不過也只是懷疑,說不定你爹沒有這么大能耐。但你們家的鷹場確實洗白不了,而且怎么遍地都有據點,有點過分了。你是皇帝,你能忍嗎?”
“從我到長安,天子將你哥扣住,我就知道他要行動了。不過沒想過到先倒霉的是崔裴兩家,那人真是好手段,手下有一群為他辦事的好狗。”
駱沁聽她說這些,漸漸頭緒理清:“我之前聽過一次,我爹問過哥哥愿不愿娶崔氏女,哥哥拒絕了,他便沒再提過……”
蔣芙想到囂張愚蠢的崔茄娘,也不知她現在還活著不。
怪不得她對駱岢那么情根深種,原來是曾經有機會得到,卻沒有抓住機會。崔氏當時若態度強硬些,也許就成了?
不知那樣的話,駱岢如今會變成什么樣子。
攤上一個拖后腿的爹可真倒霉。
是崔茄娘想造反嗎?是駱沁想造反嗎?
她們只是倒霉地投胎到賭徒的家里,用性命陪他們下注的最悲慘的人。
賭贏了,她們照樣要成為財權的犧牲品,像物品一樣送給誰表達忠心。
賭輸了,什么都沒做也要陪著一起死。若是有機會逃,也不一定帶著她們,而是帶著那些同樣愚蠢的帶根的東西,妄圖繁衍那無用的后代,由她們自生自滅。
她安撫道:“一切都還是我們的猜測,不一定就是這么回事。”
“再怎么樣,芙姐在呢。”
第53章 第 53 章 謀反之局。
蔣芙說了一百遍, 沒見過人正月成親。
提起這事,駱岢總是一笑而過,拉她尾指轉移話題,眨眼的功夫又去忙別的事, 跟什么都沒聽到一樣。
但她也只是埋怨而已, 都答應人家嫁了, 婚契也簽了字, 親事早一天晚一天算什么呢。反正什么都不用她做, 只要挑選好喜歡的首飾衣裳,等著成親那天走流程就行。
這些日子有不少婦人來拜會蔣芙。
在長安似乎還沒有人意識到駱氏的處境, 以為他們依然是天子寵臣。駱岢又是名揚天下的美男子,許多人都想與之結交,苦于無處投機,眼下這門親事算是送到眼前的橋梁。
家里的客人像是無底洞,這個還沒走,下一位就來了,還都是有禮的笑臉人,跟哪個都得拿出精力交流。蔣芙數不清自己講了多少遍和駱岢認識的過程,曾經的笑料在當今, 竟也能當作美談就著茶一起喝。
蔣芙承受著這些本一輩子都見不到一面的女人的艷羨, 并不多得意, 反而覺得很累。
現在給她的感覺就是她的價值是依附于駱岢而生的。如果有天她和駱岢分開,這些人一定又要可憐她起來。
星星和幾個侍女出府買了許多新茶葉, 正在一旁熱熱鬧鬧地裝罐。
蔣芙靠在椅背上百無聊賴,她現在聽不得腳步聲,總懷疑什么人又來家里找她說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話。
小趙道:“娘子,沈娘子來了, 眼下在西廳。”
蔣芙聽到是沈聽南來了,稍微打起精神。
總歸能說些新
鮮話。自上次將心結說開以后,除了沈聽南為駱岢寫的那封信,她們再沒有過交集。她還以為從此就算了,各走各路。沒想到她還能來找她說話。
蔣芙轉了轉脖子,松緩酸痛的肩頸,往西廳走。
小趙在身后小跑兩步:“娘子,披帛落下了。”
“無妨,我和沈聽南熟,不用那么守禮。”
到西廳時,沈聽南正握著茶杯細品,聽到她來的動靜,笑盈盈回頭。
“芙芙?好些日子不見,你瘦很多,好像長高了些。”
蔣芙警惕瞥了她一眼,與這人斗了太久,已經習慣對方說一句就要在心里懷疑是不是在暗諷自己的程度了。
“是嗎?我看不出。”
沈聽南反客為主給她倒茶,慢悠悠道:“這茶湯金黃,瞧著是新巖茶。不愧是公子的府邸,解渴的茶水也能用這般名貴的茶葉。我只在宮中時喝過。”
“……”
蔣芙沉默,原來從茶葉上也能看出端倪?她不懂這個,這都是駱岢習慣的茶類。
她從沈聽南手里接了茶,仰頭喝盡,并沒嘗出什么與眾不同的味道,就是很單純的茶味。可能她沒長一只好舌頭,品不出來好東西。
“我聽說你們后日便要成親了。”沈聽南眸色瀲滟,無情也有情似的睨她,“當真就要嫁了嗎?他沒有張閔適合你,真要遇見什么事,他不一定能保住你。”
蔣芙已然聽出沈聽南所指。她從哪看出門道的?魏如因?文王?
沈聽南顯然不理解,為什么火坑在明面上擺著,蔣芙也愿意往里跳。
是愛?
真就愛到愿意為他死的地步?那她還真是嫉妒。
蔣芙也說了愛自己,卻沒有愛成這副樣子。憑什么?就憑駱岢是男人,可為配偶?
“誰說我一定要靠他保住?因為我是女子,就要在危機時候束手就擒,等著英雄從天而降嗎?我有手有腳,自己也能救自己。而且他是我的人,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死的。”
蔣芙將杯子放到案上,與她對視:“總之,謝謝你的好意。我的事我自有打算,就不用你費心了。”
沈聽南摔杯離開。
蔣芙理解不上來她生哪門子氣,估計還是氣她沒有順她的意吧。
在沈聽南心里,蔣芙就要永遠對她感恩戴德,做跟在她身后的有求于她的人。
蔣芙譏諷地想,如果自己真的空出時間演那么一出,也不知沈聽南得愉快成什么樣子。
來日方長。
當夜,蔣芙的婚服做好了,小趙幫她一起穿。
這時候的禮服和電視劇里的不太一樣,女子的禮服是青綠色的齊胸襦裙,外披大衫曳地。頭上的首飾則是寶樹釵,中有寶相花飾、團花紋飾。
這般打扮在蔣芙身上,平常再隨意的人也顯得貴重端莊幾分。
小趙見蔣芙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瞅出了神,玩笑道:“若是公子見了,還不知被娘子怎樣迷倒呢。”
蔣芙看著鏡子,銅鏡在燭光下越發金光閃閃,像有漩渦將她整個人卷進其中。
她忽然感覺心口疼,上次這樣莫名其妙不舒服,還是在她娘死的那天。
駱岢這幾日不見她。說為以后朝朝暮暮都能相見,一定要忍過這些天。
窮講究。如果真的這么迷信,何必在正月成親?誰慫恿的?
蔣芙不知不覺將帽子扣在了天子頭上。
他們成親,總要拜堂。
……洛郡公也許會來長安。
蔣芙臉色慘白,捂著胸口往外走,沒有管身上還穿著新娘禮服的事。
她想見見駱岢。
后日成親,和今天相見不沖突。她得看著他好好的才安心,母親的事不能再發生第二次。
路過的侍女見她神情嚴肅都沒敢搭話。
蔣芙拖著婚服走在月下的長廊,一步步走進駱岢的院子。
她出了自己的院子就看出事情不對,往日盡忠職守的侍衛們消失不見,駱岢的院落空蕩蕩,他又不喜歡放侍女進來工作,如今竟然一個人也沒有。
蔣芙加快腳步跑了起來,推開房門,見到房中掛著的人。
她眼淚唰地下來。
“駱岢!”
她將被踢翻的凳子扶起,墊在他腳下讓他站直。
就占了長得高的便宜,這樣竟真的將脖子從繩索上分開。
蔣芙扯著嗓子從外面喊人:“救命!快來人救命!請大夫!”
小趙原本見蔣芙神色不對憂心,一直在不遠處跟著。聽到她的喊聲,跑進房里看了一眼,同樣的雙腿發軟。
公子怎么就自縊了?
不是白天還精力充沛準備著后日的大婚嗎?
她硬撐著雙腿往醫舍的方向跑,將情況說給大夫聽,帶著醫箱往回趕。半路上碰見抬金銀回來的侍衛們,小趙讓醫師先去救命,質問他們情況。
是公子讓他們去錢莊換錢回來,給大家發賞錢。
小趙聽了便哭,公子若有死志,這錢便是給他們的遣散費。
怎么就這樣了呢。
不是后日就得償所愿,與蔣娘子成婚了?
另一邊,因為蔣芙發現及時,駱岢還沒死透,大夫按了按他的頸部和身體,讓蔣芙扒開他的嘴往里面吹氣。
她哭著往里面吹,沒吹幾下,人干咳著醒了。
大夫立刻去熬將養身體的藥,把空間留給他們。其余的侍衛、侍女就算有再大的疑問,也不敢在這時候表現出來,紛紛垂首退出去。
人都走了干凈,蔣芙用手給他順氣。
她被嚇到了,心中對他這行為有氣,但又舍不得對他生。
差點他就死了。
“你怎么想的?到底為什么要尋死?你不想娶我就直說,怎么就到了豁出命的地步了?”
駱岢伸手給她擦淚,聲音若游絲:“怎么會,是我求你嫁我。”
“我父親……伙同崔氏、裴氏殘黨謀反,今晨自立為王。我無顏面世,亦不能面。事到如今,許多事都想得清楚,陛下留我在這,本意牽制,這場婚事也是想將父親引來。然父親心意已決,我為長子,若不死,沁兒哪有活路?我若不在今日死,明日芙芙又要在哪里活命?”
蔣芙抱他流淚:“怎么都能活,你可以進宮跪天子表忠心,與你父親割席!就算難看了點,也不至于就要死,明明就有活路,你非要你這張臉!臉面有什么用?”
“別哭,我知錯了。”
“這是最后一次,你要再有下回,咱們就永生永世不能在一起了!”
蔣芙說完就覺得可笑,已經想死的人,心中哪還有這種柔情。
但駱岢就是更難過幾分:“怎么就對我這般無情?來生都不給嗎?”
蔣芙于是哭得更厲害。
該拿他怎么辦好。
“我只要今生今世,你要惹我生氣,以后就都不作數了!”
“……”
他哪里就想死了,只是想讓她能好好活。
他無情一點,成婚前夜自縊而亡,世人都會憐憫芙芙。不至于將她也牽連進父親做的混帳事里。
可是她哭得好難過,他原本已經心死,不會再難過的。畢竟從小景仰的父親,如今成為了人人喊打的反賊,世上哪還有什么君子。
但他愛她。
他舍不下她。
她今日來救他,是穿了婚服的,原本以為無緣見到。
“我明日……便去宮中下跪。芙芙不要哭了,我不死的……”
蔣芙將頭埋在他頸間哭,兩手抓他一只手,抓得緊緊的。
“好……明日我也陪你一起跪。不就是跪嗎?讓我邊走邊磕頭都行,只要你活著。”
房門被駱沁推開,又是一個滿臉寫著死志的人。
“哥……”
蔣芙從床邊站起來,飛速整理面容,給這對兄妹談話的空間。有些事需要他們自己想通,只有至親能聊的事,就算她和這兩個人關聯再深,都不應摻和進去。
只要都平安活著就好。
第54章 第 54 章 新婚禮成。
如此折騰了大半夜, 還沒安穩好駱岢的身體,宮中便來了
人。
魏琪親臨,穿著帶毛領的夾襖穿過庭院,走往駱岢的房間。他進去以后, 門外金吾衛便森嚴把守。
在自家院子, 蔣芙沒管那么多規矩, 硬著頭皮從守衛之間擠進去, 跑過紗帳跪下, 給天子請安。
駱岢正穿著寢衣跪在地上,聽到聲音, 悲戚地抬起一眼,又匆忙避開。
魏琪朝只看得見發頂的蔣芙扯了扯嘴角,轉回駱岢身上,冰冷罵道:“愚蠢!”
駱岢將身子伏地,滿頭散落的發絲同時垂下,烏黑柔順的一片。
“蠢不可及!你爹那點事,我早就知道了!我說處置你了嗎?說處置你女人了嗎?說死就死,你死了,你妹妹就能活?沁兒就算想活, 也要被你逼死了!”
魏琪氣得不輕, 但他又不能對駱岢發作。如何發作, 再打他多少大板,直接把人給打死嗎?
說也說不得, 他才罵了幾句,這人就已經搖搖欲墜。他女人的眼睛像要著火,瞪著他的鞋尖,以為他發覺不見嗎!
“太可惡了!”
魏琪憤恨喊出聲, 又重復一遍,“可惡啊!”
他指著蔣芙,不耐道:“把你家公子扶回床上去!”
蔣芙從地上撐起來,去扶駱岢,又聽天子譏諷說:“如今還怎么稱公子,怕是明日就成了王子了!”
這話說得危險,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回去。
到底想怎么樣?
他這什么態度?
想殺還是想留?能不能當真?
駱岢虛弱望他,又憂心看向蔣芙,回避她伸過來的手。
當著魏琪的面,他不想表現得和蔣芙多么情深義重,害怕會給她惹來禍事。他是遭禍之人,應與她撇清關系才好。
蔣芙分辨出他的意思,握向他的手便更堅定了。
她雖然怕死,但若是為了愛情,沒什么不可以!誰讓她就是愛著他呢。她不需要換位思考,不需要考慮如果處境對換,駱岢會不會做出同樣的舉動。那都沒必要。
她愿意和他一起死,是她主動的選擇,是為了讓自己開心的選擇。
況且,不是有別的路嗎?她還沒去求張閔救命。
魏琪在這裝模作樣,又沒說定罪的事。他都沒說,駱岢自己瞎惦記什么?
她硬攙著將駱岢扶回了床上躺著,挪動的過程看到他脖頸上觸目驚心的勒痕,雙眼被刺痛,避開時眼眶發熱。
沒用的東西,氣人的東西。
像花瓶一樣,只會用蘭花裝點自己,效仿世人愛戴的君子。一遇見其他事,半點腦子也不動。
他可不能死,她不想讓他死。
真的不想讓他死。
她猛地抬頭望向魏琪,恰巧天子也在打量她,打量駱岢鐘愛的女子。
相貌清秀平庸,神情刁蠻,舉止強勢,他想,駱岢大約是看上她的品行。他那種沽名釣譽的蠢君子,最喜歡被人管束,不像他,喜歡可愛天真的小娘子。
冷不丁遭她狠辣的眼神,魏琪挑眉:“有事?”
蔣芙道:“洛郡公謀逆,子女遠在長安,不知其謀劃。陛下可能容許他們將功贖罪?”
魏琪來了興致,“怎么個將功贖罪法?他們有調兵的符?”
蔣芙低頭看駱岢,后者沉默搖頭。
于是她道:“我去把洛郡公殺了!陛下,這可算立功?”
魏琪一愣,看出她是認真的,笑道:“你殺?憑你?我瞧你不僅沒有習武,還是懶散之人,你怎么殺?沒人通報,你見得到駱呈夜?”
蔣芙道:“我可以讓能殺他的人去殺!”
魏琪道:“那還是你的功嗎?”
蔣芙沉默下去。
魏琪想,他是一輩子都不會懂被一個小姑娘出頭保護的意思了。索性不再愚弄,讓他們安心,更準確的是讓沁兒安心。
“駱呈夜造反,我并不意外。他與李氏少年夫妻,伉儷情深,當年之事,是先帝對不住他,他想反了這江山。但他早干嘛了?奪人妻之事又不是我干的,怎么偏偏在我即位以后添麻煩?”
話出口,駱岢與蔣芙都愣愣看他。
奪人妻?
誰的妻?是駱岢的母親?
魏琪笑出聲:“你爹沒告訴你?也是,她生下沁兒,還沒出月子就被先帝帶回宮了,這怎么告訴你?我在宮里,只和她關系不錯,我沒有母妃,她是宮里待我最好的人,為了讓她滿意,我經常出宮去洛城見你們,半個月的路程說走就走,回來告訴她你們長成什么樣了。她亦感念我的好心,這不,皇位吹枕邊風給我了。”
駱岢神情一片空白。
蔣芙心中尷尬,沒想到一切的起源竟是如此,不知這種秘辛自己該不該聽。
君奪臣妻,歷史上其實不少。看駱岢與駱沁的模樣,都能想象他們母親會有多美。被皇帝看上確實不好辦,不想死,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搶走。人若無法守護自己的美麗,那美麗就是一種災難。
駱岢從沖擊中回過神來:“她……還活著嗎?”
魏琪道:“死了,殉葬。先帝怕他死后,她回到你父親身邊,于是下令讓她殉葬。”
駱岢沉默。
魏琪登基五年,五年以前,他母親還活著。
這下他再也沒辦法怨恨父親的邪路。換做是芙芙被搶走,他也要恨的,可他不如父親,他就算恨也只會折磨自己……至多作詩說人壞話。他之前寫過幾首罵張閔的詩,已經傳出去了。
……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駱岢此時,雖悲痛,雖怨恨,更多的是茫然。
他為人臣,為人子,身處其道,要做什么?
魏琪道:“我來說這些,只是讓你放心。不論外人如何說,我不會動你和沁兒。如果你想看她生活的地方,也隨時進宮,我一直都想讓你們進宮。”
“……”
魏琪嘆了口氣:“就這樣。我走了,在宮里聽說你自縊,氣死我了,覺都沒睡好,馬上上早朝了,你怎么賠?”
駱岢:“……”
蔣芙見他有走的趨勢,便跟著要送。
魏琪道:“打住!你看你的郎君,不用送我。別什么時候不注意,又讓他難受到撞墻,脖子沒勒斷還能活,腦袋撞破必死無疑。”
他走了幾步,回頭指著蔣芙:“還有你!別輕舉妄動,駱呈夜還不能殺!他背后的人還沒都露出來,先別殺!知道嗎?”
蔣芙老實點頭,站在原地把人望走,回頭把呆愣愣坐在床上的駱岢抱在懷里。皇帝說的話也是她憂慮的事,他爹謀反就已經讓他自縊一次,如今讓他知道母親死亡的真相,他又是什么樣的心情?
蔣芙囑咐道:“你想開點!千萬別扔下我和沁兒不管了!”
駱岢被她抱回了神,低眉苦笑:“我已承諾,不會再尋死。”
“我只是在想父母。”
他淡淡說出這一句,蔣芙就沒話了,她不是個擅長安慰人的人。
駱岢仰頭望向蔣芙:“我該如何選呢?芙芙。”
“我該如何選……”
蔣芙給他一巴掌,輕輕的拍在他臉上,罵道:“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你以為你多重要嗎?你選你爹,你能做什么?你投靠過去你爹還嫌棄你累贅,打天下來不及還得保護你,你爹在干大事呢。”
“陛下說的事,或許算是誘因,但過去這么多年,你爹還是對權力產生了欲望,才會避開先帝,選擇了統治薄弱的陛下當朝謀反,他真有那個骨氣,何必等你娘死了才動手?把人活生生搶回來不好嗎?他一定一邊怕失敗,一邊害怕你娘真的愛上了先帝,害怕把你娘搶回來以后,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愛她。那樣謀反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駱岢依靠在她綿軟的懷里,雙眸空洞,有些流不出淚。
蔣芙拍他后背:“這樣吧,我問你個最根本的。”
駱岢從她身上分開,潮濕的目光看她。
“你今天不是聽到你爹謀反的消息了嗎?誰跟你說的?”
“白明旭。”
“這個賤人。那他說沒說你爹那邊兵力如何?你判斷一下,與陛下相比,誰勝算更大?”
駱岢微怔:“天地正道,百姓歸心,自然是陛下……”
蔣芙道:“那我們就站陛下。反正你不是也分不清誰是對的嗎?一般這個時候,活命就是對的。”
駱岢垂首:“那終究是我父親。”
蔣芙道:“那是你父親自己選的,人得為自己選的路負責,人不能強求別人和自己走一條路。”
他思慮出神,蔣芙拉他手:“你可不能死啊,我們還沒成婚呢。”
駱岢喃喃:“我們成婚,似乎好難。總有很多事擋在前面,明明你好不容易愛上我的……萬一之后不愛了怎么辦……”
蔣芙站起身,手掌朝他伸去:“不難,難什么?”
“站起來。”
駱岢照著她的話和她站到一起。
蔣芙牽著他手,面朝窗戶。
“來,一拜天地。”
駱岢望著她,眼漸漸發酸,與她一同向窗子的方向拜去。
蔣芙問:“洛城在哪邊?”
他控制著聲音,不讓自己哭出來:“東邊。”
蔣芙:“……那就。”
“二拜高堂。”
他們朝著洛城的方向深深拜去。
“夫妻對拜。”
駱岢轉身,蔣芙已經換下了那身青綠禮服,穿著她平常的粉色夾襖,像塊會冒香氣的小糕點。
對拜。
“然后就洞房了。”
蔣芙牽著他的手,往床榻的方向帶,面上是溫柔的笑意。
“今天不太合適,你哪天身體恢復過來了,我們再做。”
“現在禮成了,夫君。”
駱岢被她扶回床上,蓋了被子。他沒有讓她起身,兩手圈住她,將臉貼過去,嘗試著叫:“夫人。”
蔣芙沒有推他,也沒有起身,就那么壓在他身上。
“以后還死嗎?舍得拋下我嗎?”
回應她的,是沉悶的淚聲。
第55章 第 55 章 適得其反。
解決了駱岢這邊的問題, 蔣芙又去駱沁那邊查看情況。
她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心理輔導,要兩邊安撫這對兄妹的情緒。雖然是玩笑,但落實在心里,像真的有了那么回事, 也算是找準自己的定位。
已經天明, 她從侍女手里端過早餐, 敲駱沁房門, 將餐盤放在床邊的小桌上。
駱沁沒有睡, 抱著自己蜷縮在床帳里面,鼻子一吸一吸, 正難受。
蔣芙將帷帳勾起來,朝她張手:“來,沁兒,吃飯。”
駱沁紅腫的眼又流下淚,沖過來抱住她:“芙姐!”
她哭了會兒,想到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哥哥,堅強起來問:“哥哥如何了?還要尋死嗎?”
蔣芙將她臉上哭濕的發絲捋到耳后:“他沒事了,我們說好不管你爹,站陛下這邊。”
駱沁嘴巴一扁, 淚流成河:“真不管我爹了?就讓他找死嗎?”
蔣芙想了想, 道:“不久前陛下來了, 把你哥罵了一頓。其實他對你爹沒什么怨恨之心,不僅沒有, 還很理解他。等你爹兵敗的時候,我讓你哥去求求陛下,也許能保住一條命呢。”
“也許……也許……”
駱沁咀嚼這個詞,每重復一次, 眼神就暗淡一分。
“‘也許’就是要死了。為什么不能好好活著?明明都那么富貴了,為什么非要謀反,我一點都不想要稱王的爹爹!”
蔣芙摸她的頭:“你爹也不是為了你們才稱王的,他是為了自己的野心啊。即使他有那些苦衷,可其他人怎么就沒有謀反的膽子?他就是這塊料,你不用為他悲傷,這是他自己選的路。”
“你爹雖然是你爹,但他也是一個人,有自己想做成的事業。你這個小女兒不拖累他就算盡孝了。他做這些,若身死想來也不會遺憾,活這么多年,總算是真做了一回。百年以后,陛下是明君,他甘心當這個反賊;若陛下是暴君,他就是史書上有遠見卓識的人,列在名臣傳記里。”
見駱沁的眼淚停住,蔣芙握住她寢衣下露出的小手,繼續勸道:“妹妹,人活著是為了做快樂的事的,你爹找到他的快樂,你卻非要為他自苦嗎?你來人間不是為了受罪的,誰讓你受罪,誰就是罪人。”
她道:“我曾經眼中有許多丑惡與不公,無法撼動,可那怎么辦,我不活了嗎?只有懦夫才會想著去死,對,我就是在說你哥,不過你先別跟他說,他這兩天心情應該不會好到哪去。”
“還要活,就得想開點,得對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放手。你一直想著念著,有什么用?你能改變什么?不如放手做點自己喜歡的事。人要想方設法讓自己快樂,而不是受苦。不過那些寧愿受苦,也要勇敢面對丑惡、以身入局做出改變的人沒有做錯,相反,他們是這個世上最偉大的人了,而且他們在為自己的志向搏斗時肯定也是快樂的,因為那是他們的選擇。”
“總之,人活到最后,得讓自己覺得值得。沁兒,你也一樣,你活著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你父親,也不是為了你哥。”
“你作為你自己,有為你父親悲傷的權利。可是悲傷解決不了任何事,你要振作起來,為你的期望做出努力!”
蔣芙把自己說得熱血沸騰,看看駱沁臉色,果然比方才好了不少。
她還想繼續說什么,就見駱沁去拿碗吃飯,神情堅定。
“我知道要怎么做了,芙姐。你放心,你說的話我都記住了,我不會像哥哥一樣做傻事,我覺得我比哥哥聰明!”
蔣芙有些愣住,半晌點頭:“我也覺得。”
兩人默默盯著菜碗,片刻,為著對駱岢的貶低,對視著笑了。
駱沁緩過來以后,又為駱岢說好話。
“我哥哥從小就沒什么心眼,他只喜歡看書,喜歡一些聽著讓人牙酸的詩,但是作為夫君來說,他這樣不是還好嗎?知情知趣,至少芙姐不用擔心我哥突然冒出什么砍頭的想法,連累家里人。”
蔣芙道:“其實你爹也連累不到你們。陛下這次來,說了一些過去的事……”
她把駱沁母親的事敘述了一遍,見到小女孩眼神和她哥一般迷茫,隨后才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先帝太荒唐了!看來我爹也沒有我想的那么壞,我以為他是壞人了,他那么好的人突然……”
“他也不是突然這樣的,倒是知道挑軟柿子捏,沒有在先帝朝謀反,選了當今陛下。不過也許是之前的時機不太成熟?我不怎么明白這些。”
“我也不懂。”駱沁抬眸問,“我娘她……如今還活著嗎?”
蔣芙道:“為先帝殉葬了。”
她沉默片刻:“我娘這輩子應該過得很苦吧,她一定就沒有芙姐說的那種快樂。如果她能聽到芙姐說的話就好了,如果她是在出嫁前被先帝喜歡就好了,她就不至于在天命難違的境況下為了我和哥哥傷心,也不至于被世俗的倫理拖累,累了后半生。”
蔣芙望著她的眼神愈發柔軟,抬手摸摸她的臉頰。
還是女兒懂得心疼母親,男人就算再明事理,頭一個想到的還是同為男人的父親的處境。
駱沁被她觸碰,回過神,緊張兮兮地問:“芙姐,我哭丑了嗎?我是不是沒有之前好看了?”
蔣芙道:“才沒有呢,你現在美得像出水芙蓉一樣。”
駱沁不自覺笑:“那我和芙姐都是小荷了。”
“我怎能與沁兒相比?”
“什么話,芙姐明明很美啊!我就喜歡芙姐!”她快速扒了幾口粥進胃,到衣櫥前翻找自己的衣裳。
“我打算進宮去引誘天子,芙姐,你說我用不用把領口松得低些?”
蔣芙嚇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駱沁道:“我要為我爹求情,芙姐,這個鵝黃如何?”
蔣芙奔過去著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沁兒,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拜拜神佛,你不要犧牲自己去……”
駱沁安撫朝她笑:“不算犧牲呀,我本來就喜歡他嘛。我是爹的女兒,總要為爹做點事,求神佛太慢了,神佛從不管我家的事,我不如去求他。”
“你放心,芙姐,我會快樂的。”
“……”
蔣芙眼睜睜看著駱沁坐上馬車。
她甚至掀開車簾,對她遠遠地揮手,直到消失在拐角盡頭。
她一意孤行,要為父親做事,她沒有資格攔。
駱沁的想法本來就是對的,想要父親的命,最后只能走到那一步。她也確實喜歡過天子,天子又念著沁兒母親的舊情,不會對她不好,這樣是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可是她為什么會覺得難過?
蔣芙回到房間,將淺眠的駱岢搖醒。
這人沒有脾氣,醒了便醒,抱怨也無,紙片沾水般粘到蔣芙身上。
“芙芙?”
蔣芙不敢看他眼睛:“我剛剛去看你妹妹,勸她不要傷心,不如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她就去宮里求天子了,是……有使美人計的心思。”
駱岢愣了一下:“你放她走了?”
蔣芙彎身抱他:“對不起,你生氣就罵我吧,我雖然說話的時候沒想到那,但冷靜下來覺得沁兒那么做是對的。這種時候,也只有她出頭才能保住你們一家子的命,她也是想要父親活,我也想要咱們能安安穩穩的活。我……沒法攔她……”
“她才多大……”
蔣芙簡直沒臉見他了:“對不起……”
她從他身上撐起身:“你現在能動嗎?要不你穿衣服追上去吧!你去天子肯定就不好意思了!我怎么這么壞!要是我長得美我就自己上了,你不要討厭我!”
“我怎會討厭你。”駱岢握她的手,閉上眼,“別追了,我們沒有路,沁兒也沒有。即便是母親的面子,也抵不過朝令夕改的帝王之心。誰又有錯呢……”
他道:“沁兒真的長大了,我與父親一輩子都欠她的。”
“還有我……”
蔣芙反握駱岢的手,“我如今是沁兒的嫂子,我也欠她的。”
駱岢道:“是我欠你,你過得好好的,是我將你拉進禍事里。”
一夜沒睡,蔣芙雖然精力不振,卻也沒有休息的心思。她想了想,還是動身去找張閔。
他帶她去過一次金吾衛府,并不難找。
拒絕人的時候那么干脆,如今才過多久,有求于人還是上趕著來了。
蔣芙有點丟臉,但想到駱沁,又認為可以忍受。她們都在努力救這個家,想活命有什么丟臉的?
她站在門口說找張閔,侍衛們便像認識她一樣放她進去,引到一處房屋前。
“娘子,請。”
蔣芙掀開厚重的門簾,進到里屋,瞧見穿著官服的他。
實在是稀奇的打扮,她過去從未將他與官府聯系到一起,仿佛他天生就是闖蕩江湖的俠客,來去自由。
“打擾你了。”
他沒有抬頭:“我聽見是你,不算打擾。”
蔣芙心情復雜著,聽到他后話:“白明旭說你會來找我,為駱岢求情,你真的來了。”
第56章 第 56 章 一愛難求。
又是白明旭, 怎么哪都有他?看熱鬧不嫌事大,她討厭他!
蔣芙沒將被冒犯的不悅表現出來,朝張閔行禮:“念在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或者看在我娘的面子上, 如果有天陛下要對駱氏下手, 你能不能救駱岢與駱沁一命?”
張閔問:“你呢?不救嗎?”
蔣芙狼狽垂下視線:“我以為我的命你會救。沒關系, 是我太不要臉了。真有那么一天, 你救他們就行, 不用管我……”
張閔走到她身前,低頭:“我現在是金吾衛中郎將。”
蔣芙于是悶不做聲又行了大禮:“拜見中郎將大人。”
張閔:“……”
“只有這樣嗎?”
蔣芙錯愕抬頭:“你想讓我給你跪下?你離開我身邊才多少天, 怎么變成這樣?你還是張閔嗎?”
張閔將她抱進懷里,很突然的動作,用的力氣也不小。蔣芙懵了一瞬,才想起要掙扎:“你干什么?”
“我師父說,因為我什么都不是,所以你選駱岢不要我。如今我做了官,也還不夠嗎?”
蔣芙推搡的動作停下來,閉眼深呼吸:“你師父真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不是不想念張閔,分開后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是不是瘦了?”
“……你瘦了。”
蔣芙道:“還好。”
她鄭重道:“別聽你師父忽悠, 我不是因為權勢地位選駱岢的, 非要說個原因, 也是他的相貌品行。我讓你離開我身邊,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 而不是繼續沒有主體,成為另一人驅使的刀劍。你現在聽懂沒有?”
等張閔似懂非懂點頭,蔣芙才轉回自己的來意:“真有那么一天,你能不能保住他們?保住一條命就可以, 你求求你師父,能做到嗎?”
張閔淡聲道:“我自己也可以。”
他道:“救你們,不需要求他,我自己也可以帶你們逃走。”
蔣芙苦笑:“可你死了怎么辦?你一個人帶我們三個累贅,哪里逃得過追兵呢?要是害死你才能活命,我寧愿自己去死……”
說著話的功夫,外面傳來一陣騷亂。
“將軍!上將軍有令,讓你速帶五千精兵進宮護駕,文王謀逆!”
蔣芙:“……?”
張閔拿起墻上掛的劍與披甲,問:“你討厭他,我還去嗎?”
仿佛只要她說不去,他就決定不去一樣。
“去。”軍令在上,他如今又是官身,不聽上司號令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你不要拼命,不許受傷!”
張閔頷首,拍了下她的頭頂快步出門。
蔣芙沒敢輕舉妄動,目送張閔上馬往兵場的方向疾馳,聽院中的文官分析時局。
原來洛郡那邊謀反后,文王就召集了一批他手下的暗衛逼宮,試圖在長安兵力薄弱之時推倒魏琪上位。
他什么時候有這種野心?
蔣芙不可避免想到沈聽南,她如今怎樣了,她參與進這件事了嗎?
說實在,她心里也想,如果這時候文王成功殺死魏琪奪位,以他那身板估計當不了幾天皇帝,極有可能被駱岢爹熬死。
文王死后,洛城自然而然就變回了洛陽。天下似乎也沒什么不可以改姓的,北境與淮南的兩位王爺都是閑散之人……不,說不定他們和文王一樣也是裝的,真到瓜分皇位那天,就搖身一變,化成窺伺獵物的狼,等待時機一哄而上。
蔣芙在屋子里站了一會兒,也沒人進來查看情況,于是主動走出去問:“外面亂嗎?我現在能回家了嗎?”
留守的侍衛沒想到她還在,聽她問話忙道:“我送娘子回去!”
金吾衛府沒有她坐的馬車,她本也是走路來的,跟在侍衛身后匆匆往家的方向走。
駱府門口堵著不認識的馬車,蔣芙心里一跳,與侍衛倉促道別回去問情況。
管家說是宮里來的人,駱沁為救魏琪受了箭傷,情況不好,陛下派人來接駱岢進宮。駱岢聽到這事就暈了過去,府里的大夫正給他施針救治,宮里的人還在外面等著。
“那文王……”
“說是逃了,陛下親兵正在追捕。”
“……”好亂。
蔣芙呆呆佇立在原地不知做什么,直到聽侍女們驚呼“公子醒了”,她才像也醒了一般,邁步進了屋子。
駱岢在小廝的侍奉下面色慘白穿衣,蔣芙從小廝手里接過衣帶,給他緊緊系在腰間。
“撐住,我在。”
駱岢已經笑不出來,他神情憂郁:“我多希望,是我給你說這句話。”
蔣芙牽他手:“夫妻兩個,分什么你我?誰規定郎君不能依賴小娘子的?”
他們坐上了進宮的馬車。
蔣芙將駱岢抱在懷里,他也乖順依偎她的肩膀,這樣抱著體型雖有差距,但并不費力。
她一下一下摸他側臉:“別怕,沁兒一定沒事。還沒見到人,別隨便想些不好的事。”
路程不長,很快到宮門口,馬車短暫停歇,駕車的內侍拿腰牌驗證身份
,守衛放他們進去。
殿中駱沁昏睡著,是疼暈了。
駱岢看著床上失去意識、嘴唇沒有血色的妹妹,抿著嘴潸然淚下。
白明旭向魏琪匯報完戰況,急匆匆從書房出來,進到屋子里看了眼駱沁,安慰地拍了拍駱岢肩膀。
“無事,有人比你還心痛,從此你可安心了。”
駱岢避開他手,頭也別向一邊。
白明旭詫異時,蔣芙“呸”了他一聲:“起開!別碰他!哪顯得你來當好人!”
他擺出一副受傷的表情:“做什么,蔣娘子,我什么時候是壞人了?”
蔣芙想了想,他確實沒做什么壞事,算不上壞人。
“你不講義氣,你說呢?”
和小孩吵架似的,說什么義氣。白明旭勾起嘴角,但不得不承認,他被傷到了。
他與駱岢從小一起長大啊,就那么把他和他妹妹算計進他的復仇與前程里了。可不就是不講義氣?
他也是,都做出背信棄義的事了,還來這里裝什么好人。
白明旭無言離開。
蔣芙拍拍駱岢,哄道:“不氣不氣,我把他趕走了。你還討厭誰?我幫你都罵了。”
駱岢閉眼,淚水順著他的輪廓流下。
“芙芙,把我也一并罵了吧。”
“你我自有罵的時候,這幾天先攢著,你再想想別的人。”
駱沁一直到晚上都沒有醒,身體發熱折磨得她直哭,但魏琪沒有來看一眼。
蔣芙肺快氣炸了,沁兒是為了誰?
她揣了一肚子氣去找魏琪理論,得到人通報后怒氣沖沖到殿門口——她動作極輕敲了敲門。
“陛下。”
魏琪從沙盤上抬眼,有些不愿意搭理她,但看在駱沁的面子上不得不見,畢竟是她嫂子。
“平身吧。”
蔣芙直截了當:“陛下不去看看沁兒?”
魏琪被她提起這個,越看她越覺得像城府極深又惹人生厭的勢利女子。也許就是她的挑撥,讓駱沁去做勾引他、以性命開玩笑的蠢事。
“怎么,我看不看她也關你的事?”他冷冷道,“駱沁今天救了我的命,這是可以賜無字圣旨的功勞,天下人看著,無論駱呈夜如何,我都不會動你們家一根手指,你大可放心了!”
蔣芙氣得不行,臉被人扇耳光時都沒這么火辣辣的。
她忍了又忍,沒跟這人吵起來。
只道:“沁兒醒了不見你,還能不能繼續喜歡你,陛下好好想想罷!她可是豁出命救你的,她擋在你身前時沒想過能活下去,你非要那么揣測她的居心,想來也沒動什么真情!陛下不必再苦惱,我會勸沁兒死心,反正你也讓我們放心了!”
蔣芙轉身離開,被魏琪喊人堵了門。
天子這才將別扭展開,露出些少年人的焦急:“你別跟她胡說!小心你的腦袋!”
蔣芙瞪人:“我早看出你喜歡沁兒了,你端什么?以為你是天子,別人就非你不可?以沁兒的美貌,想要什么男人沒有?”
“你只有權力,所以你認為身邊的人接觸你都是不懷好意,都是覬覦你的皇位!可有人是把你當作人喜歡的,你不珍惜,你用你的惡意揣測她,踐踏她的感情!連她想救你的命,你都懷疑是她的算計,你……”
蔣芙在魏琪眼中看到了殺意,有一瞬后悔自己說這些,但想到沁兒受傷的樣子,微弱的呼吸,她就覺得自己說這些是天經地義的。
她當罵他的!
反正,左不過的賤命一條!
沁兒還小,她還有一輩子要活,怎么能糟蹋在一個不懂她心的人手里!
她悶氣跪到地上,等候發落。
等了許久,聽到天子嘆息。
許多事他也有苦衷,他也想和心愛的女孩廝守在一起,想坦然像尋常男子待她。
但他是皇帝,他一旦松懈,就會有很多手朝他伸過來。到那時,他連想保護一個人的力量都沒有。
剛登基時,就是那樣。他親眼看著宸妃被內侍用白綾絞死,卻什么都做不了。他答應過她,等他登基就將她子女帶進宮見她。可他沒能做到,他命令不動先帝的人。
皇帝不是天子,只是齊國的首領,只是一個凡人。他的話別人聽不聽,不是只要坐在那個位置上就可以的。
就算是皇帝,也要動腦給自己網羅權力,許諾給誰好處,讓誰站在自己這邊。
有時他在宮里很孤獨。
他做皇子時相處的朋友都變了,那些不變的,則被他殺了。
作為國君,他需要絕對的服從。作為人,他需要純粹的感情。
但怎么可能有那樣的人出現?所有人接觸他都自有目的,宸妃亦是,她對他好,只是想要從他嘴里聽她孩子的近況。
就連親哥,不也想殺他嗎?
——沁兒。
魏琪陰沉著臉:“不要命了敢在我面前造次!滾出去!去殿前跪著,不跪滿四個時辰不許喝水!”
第57章 第 57 章 愛火余燼。
蔣芙跪在延英殿前, 石階之下。兩側是鳳與龍型雕塑,有眼無珠。
她憋著氣,起初后背挺得筆直,后來跪得受不住, 悄悄坐在了小腿上。可即便如此, 磚地也是冰冷堅硬的, 有寒風鉆入她的膝蓋, 在骨節之間隱隱作痛。
風將她的小襖吹個對穿, 不停刮她鬢角的碎發。天幕漸黑,時間好似過了許久, 但看日晷也不過半個時辰。
駱岢聽聞她被罰跪,便在寒冬穿單衣,哽著一口悶氣陪同。他還是有底氣,清楚自己在天子心中有多少分量,以自傷來表態,試圖讓天子回心轉意。
但蔣芙不行,這種損己利人的方式,自從娘死后便不管用了,誰能管她賤命。
駱岢最后暈倒在她身邊。他一倒下, 寒風徹底將蔣芙吞沒在灰藍色的夜里。她嚇得眼淚出來, 害怕他把命給折騰沒了。
連著叫了幾聲, 叫不醒人,她哭著向四周求救。但天子沒有表態, 宮人哪里敢發揚好生之德,都眼觀鼻鼻觀心,做這四方棺材里的擺設。
有燭光映過,將駱岢蒼白的臉照出幾分暖色。
一道老邁的女聲嚴厲吩咐:“都干什么用的?駱郎暈了, 還不快送去太醫署?他有什么好歹,陛下追究起來,你們想掉腦袋?”
“尚宮大人!我等怎敢,是陛下發令……”
“陛下懲罰蔣娘子,何曾帶了駱郎?狗東西,連我的話都敢不聽,想挨板子了?”
“不敢不敢!”
幾個小內侍立即上前,將駱岢小心翼翼攙扶起來,往太醫署的方向跑。
他們穿著灰黑色的衣衫,跑離了光源便與黑暗融為一體,再看不見。
蔣芙吸了吸鼻子,將沒用的眼淚擦干。這般受制于人的日子,她算是過得夠夠的了!駱岢若死便死吧,他死了,她就離這地方遠遠的。她寧愿跟別人打架打不過被打死,也不想每天都心驚膽戰承擔與她無關的死刑!
一只碎玉紋茶盞遞到蔣芙面前。蔣芙順著杯子看手,那手皮因著年紀松馳褶皺,手腕帶了幾層鐲子。
見她光看著不動,茶盞的位置低了下來。端茶的老婦人與她跪在一處,她跪下,宮女很有眼色地塞了軟墊,蔣芙受到了同樣的待遇。
軟墊墊在膝蓋下面,頓時緩解了疲憊與嚴寒。蔣芙此前從未感受過不跪在地上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李尚宮道:“娘子,這是糖酪栗子,吃些吧。”
見蔣芙驚訝望她,她慈愛道:“我聽到了,陛下不是只罰你跪著不許喝水嗎?那你這樣墊著跪,吃些熱乎的乳酪,也沒有違背圣意啊。”
蔣芙接了乳酪吃,眼眶發酸。奶香味與板栗熱乎乎化在一起,咽進去以后快要把胃給燙到了。
李尚宮問:“你幾歲啦,小丫頭?”
蔣芙道:“十五。”
“看著顯小,沈家的娘子也十五十六,就有大姑娘的樣子。”李尚宮拿手帕擦擦她臉上的淚痕,“不過小點也好,駱郎也不大,他還沒加冠呢,我算算……得再有兩年。”
李尚宮自報家門:“我是駱郎母親的奶娘,隨主子進宮做事的。看見你們成親,她在九泉之下應也瞑目了。是叫小芙吧?宮里的事,陛下是不是和郎君說了?他那次自縊,可嚇壞我了。你以后當家,得看著他點,不要再出什么事了,再有這么一遭,我就活不下去了……”
她說著,給蔣芙圍了一層毛茸茸的斗篷,圍得嚴嚴實實,只剩捧著杯盞的手露在外面。
蔣芙把乳酪吃凈,靦腆地將杯盞遞還回去。
李尚宮問:“還想不想吃了?”
蔣芙搖頭:“不用了,謝謝大人。”
李尚宮笑開:“你應把我當奴才看的,尊敬我些,當成長輩也可以。”
“自然是長輩。”她是駱岢母親的奶娘,如今又有身份,巴結點叫人祖母都挑不出錯。當然,她不能替駱岢認祖母。
蔣芙道:“阿婆。”
李尚宮喜歡乖巧本分的女孩,見她臨危而不攀附,心中好感更多幾分。
“哎。”她答應了一聲,問了問身邊人時辰。
“還有好些時候才過了這罰,一人難免孤苦,我這老婆子在這陪你說說話吧。”
李尚宮問:“你是怎么認識阿嵐的?”
蔣芙疑惑:“阿嵐?”
李尚宮笑著在地上寫筆畫:“是郎君的字,嵐,從出生時就定好的。山可,山風。岢嵐乃齊國故土,如今是氐族人的領地。當年,阿郎是想和白郎一起去前線把岢嵐收回來的,可惜……白郎被崔賊封在前線,斷糧斷水,硬生生戰死了,他們再沒機會打去岢嵐。”
“白郎死后,崔賊猖獗,阿郎再沒管過國事。但心中也是郁郁不平的,之后有了小沁。”她的神情從回憶的溫和漸漸轉為冷漠,“那人不顧金玉意愿,強行將人擄走,致使母女分離十二年,死前都沒見到最后一面,卻也有臉讓金玉與他同葬。”
蔣芙想,這位“金玉”大約是駱岢的母親。
她琢磨了下駱沁的名字。
水心。
是母親生離的淚。
蔣芙自己的名字就沒有那么沉重,她娘覺得她剛出生的時候膚色像芙蕖一般,就叫她芙芙了。芙音同“福”,希望她能做個有福之人。
“阿郎造反,就算是天子也挑不出什么錯。往后勝敗由天,誰輸了都牽連不到阿嵐,你也透透口風給小沁,別讓她太憂慮了。”
“好。”
“你和阿嵐怎么認識的?”
話又轉回她與駱岢身上。蔣芙沒有撒謊,將兩人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我爹當年為圖財權,想將我嫁給金無盡做妾,那人年近五旬,家中有幾個兒子,妾室一房房的娶,一房房的死,我娘為了對抗我爹,撞墻自盡,試圖讓他打消念頭,用孝期緩一緩。可是我爹那人沒有良心,他將我娘的死瞞下了,連葬禮都不給,匆匆埋到后院。”
蔣芙道:“我恨極了他,想辦法整他。恰好那時,無雙公子的名聲很大,我若是上趕著倒貼,讓人知道我屬意公子,卻要被父親與金無盡聯手綁走做老男人的妾室,金無盡再怎么不要臉,也不一定敢娶……”
她如今才想,有什么不敢娶的呢?如果金無盡真的是好這個色,他哪里還會管名聲,娶回家來不過閑言閑語,誰在意蔣芙的死活?
她只是運氣好,金無盡另有原因,不愿鬧大了事情惹人矚目。
李尚宮道:“這招驚險,若沒有與阿嵐的緣分,怕要壞事。”
蔣芙想:“是啊,緣分。后來金無盡想除掉我,該有郡公的意思,他們是一伙的。他殺了我爹,栽贓給我,我就自然被從郡公府里趕出來,離他的兒女遠遠的了,大概是這樣的。”
“你在郡公府里待過?”
“嗯,駱岢調查了我的難處,發揚他的惻隱之心救我,讓我給沁兒做伴讀。師父是……葉登風夫子。”
李尚宮了然,這人是她送去駱沁身邊教書的。
“后來我被下獄,也是沁兒主張救我,駱岢亦有出力。他那時,還怕我因為他救命之恩愛上他呢。”
“之后,我被白明旭委托去金府查案,駱岢也去了,他男扮女裝,無比美貌,我們朝夕相處,我大概看出自己有些誤會他,但是不想承認。后來慢慢就在一起了。”
李尚宮道:“為何你會愿去金府查案呢?你不像有身手的樣子。”
蔣芙苦笑:“我想為我娘報仇啊。我娘死了,因為他們那些事,可能在他們看來,我娘的命實在無關緊要,但那是我娘。”
“好孩子,真有風骨。怪不得阿嵐偏偏喜歡你,我聽說了,你走過一段時間,是被沁兒求回來的。”
蔣芙不想和長輩說那些少兒不宜的橋段,不太合適。
“阿嵐是真的喜歡你。女人這輩子,能遇到真心喜愛自己的人,便是人間幸事。金玉她容姿傾國,與駱呈夜婚后感情極好,但她被帶走的那些年里,駱呈夜只當她死了,明明知道她被困在宮里,卻連句話都沒有。到最后,金玉也看清了他,還活在世上是為那雙兒女。”
“宮中那位更是,說喜愛金玉,不過貪戀她的容顏,占在身邊亦沒多少真情。這些年來只要好顏色,男人他都用過。不過也是因為如此,他子嗣纖薄,這是他的報應。最可恨的是他連死都要帶走金玉,明明馬上就要熬出頭了,她還問我,沁兒喜歡什么樣的發簪,她聽說過阿嵐鐘愛蘭花,在院子里種了一片,親自澆養,馬上就要熬出頭,她卻被活活勒死了!沒人救她!”
蔣芙沉默,為這名叫李金玉的女子感到悲哀。
“你與阿嵐,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辜負了他……”
李尚宮已然有了哭腔。
蔣芙承諾:“我們一定好好過日子。過不下去那天,我也不會欺負他的。”
不知不覺跪到了時辰,或許是聊天的緣故,時間不再難熬。
天子并未對李尚宮與她的交談說過什么。他默許這一切,為當日宮中的恩惠,還吩咐駱岢帶著妹妹在宮中暫住,等戰亂過去再回府外,態度已然昭告天下,他打算把駱岢兄妹與洛郡公分開看待。
蔣芙回房間看駱岢,他用了藥,床邊是空的藥碗。
她坐到他身側,將炭盆拉近一點,搖醒他。
“駱岢,醒醒,你醒醒。”
火星悄然升空,化為灰燼消失在黑暗深處。
駱岢費力睜眼,看到蔣芙,眼中便要流淚。
蔣芙嘆氣:“你總是哭,我想要你抱抱我呢,我也很委屈。”
“……好。”駱岢從床上坐起身,將蔣芙拉進懷里,拇指輕撫她的后頸。
“都怪我。”他深深呼吸,哀求,“你不要厭倦我。”
第58章 第 58 章 千古紅顏。
蔣芙將頭依靠在駱岢懷里:“倒也不至于厭倦, 就是有些累了。我之前哪管這么多事。”
她自嘲道:“我雖說在管,也稀里糊涂的,什么都沒做成。到頭來,還是取決于上邊人的喜惡。跟過家家一樣, 有人說反就反, 有人說死就死。”
駱岢瞧著她的發頂, 烏黑的發絲柔若湖光, 鬢角卷起露出她一對白軟的耳廓。他用手揉了揉她的耳垂, 印在上面一吻。
他低聲說:“我們不要管別人的事了。”
“你已經為我吃了這么多苦,等戰亂過去, 我們就離開吧。”
蔣芙不愛聽他這么說。
有些事她看著都心焦,她不信他作為兒子、兄長會無動于衷。她是想要自由,但不在于一時,事情沒有結果他必放不下,即使人走遠了,心也牽掛在這,徒增傷愁。
何況哪里有那么絕對的自由,不論走到哪里,只要有人在, 就會被絲線捆著, 與他處相連。
她已經不會像過去一樣極端做事了。遇見的人和事越多, 蔣芙的腳步越不為逃避而起,她慢了下來, 克服心中的恐懼直視那輪讓她迷茫的血月。世上哪里有染血的月亮,不過是服從規則的人在用規則生存。
沈聽南,白
明旭,魏琪, 利用規則成事。
她與駱岢則是被規則推著走。
駱岢默背規則,長成美名遠揚的無雙公子;蔣芙厭惡規則,活成世俗里的失敗者。
相遇是了不起的契機,她的刺被削平,他的刺漸漸展露出來。
蔣芙不動聲色接話:“你要逃走,把爛攤子甩給沁兒?”
駱岢沉默。
她玩笑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無雙公子啊,表面光風霽月,私下親情道義全都不顧……公子,你怕不怕我告訴外人,你原有這樣一副面孔?”
蔣芙邊說邊戳他胸口,皮薄骨硬,清瘦病弱。她這輩子或許都沒有摸到胸肌的福分了。
想到這,她又感慨起來。
她原來已經愛他愛到許給他一輩子了。
駱岢將她作亂的手握在掌心,放在唇邊輕吻。
“我便是如此丑惡,蔣娘子可愿忍我受我?”
“好厚的臉皮。”蔣芙往起揪了下他的臉頰,他實在是病了多日,臉上沒肉給她掐。
她的笑凝固,目光在他臉上轉悠。
“我在這,你怕什么?就算是死,我也陪你啊。接下來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和你一起面對,我們一起保護沁兒,如果有那個余力,再救你爹。跟我你還要見外嗎?”
“我……何德何能……”
蔣芙道:“夫妻之間,誰考究你的德行與能力?我是奔著你這個人用力的。”
她拍拍胸口:“我的心在這里,要聽聽它的真話嗎?”
“它在我的身體里為你跳動呢……”
猝不及防,駱岢吻住她的唇。
他的心跳從未如此快,哪怕之前被情,欲蒙頭,也不曾有過這般感覺。像是疲憊不堪時浸泡在溫熱的水里,熱水包裹他的軀體,漫過他每一寸肌膚,將他心頭暈得滾熱。
“我愛你。”
“好愛你。”
“我愛你。”
“蔣芙。”
“……”
“我愛你……”
不要再說了。
蔣芙臉被熱意蒸熟,被他捆在懷里吻得沒了力氣。
“我愛你。”
別說了。
“好愛你,哪都愛你。”
別說了!
“你愛我嗎?芙芙,你愛我嗎?”
蔣芙稍微點頭,隨后天旋地轉,被他壓在床榻上深吻。
駱岢的長發垂壓在她肩窩,盛美如云,燭光下也看得出來潤澤。蔣芙瞧得入迷,抬手碰了碰,青絲從指間穿過,留下輕柔蓬松的觸感。
她的指頭沒來得及合攏,便被他指頭鉆扣住。他怨念著咬了下她的舌尖,朦朧濕潤的眸子質問她為何不專心。
因罰跪而冰冷的身體這時徹底溫暖了過來。
他們最終還是停在最后一步。
不太好,畢竟不是自己家里,在宮里做這種事不講究。
蔣芙和駱岢都是要臉的人。
睡也睡不著,她依靠他肩膀上說自己小時候的事。
談及過去,總也避不開沈聽南與張閔。
蔣芙道:“我明日要問問別人,沈聽南如何了。她若是有事,你愿意幫她說情嗎?”
駱岢道:“你若想救,我便去陛下那邊試試。”
她掰扯他的手指:“我有心,不過沈聽南不一定需要我救。她從小就聰明,從不惹禍,說不定這次根本就沒進這局。”
“若是那樣,再好不過。”
蔣芙道:“你知道宸妃嗎?”
駱岢嘆息:“此前有耳聞,先帝藏妃,輕易不在人前露面,不曾想過她是我母親。”
她也跟著嘆息:“你爹整這一出,不論勝敗,紅顏禍水這個名頭都要安在你娘身上了。實際上女人做了什么呢,都已經那么可憐了,自己的生死尚不能做主,還要被后人埋怨。”
駱岢微微發愣,被她說垂了眸。
“是啊,她做錯了什么……”
蔣芙側身將手和腿都搭在他身上:“你不是會寫詩賦?我之前聽過你的詩,寫得不錯,之后有閑暇,你為這些美人說說話可好?”
“盡力一試。”
得到肯定回復,她滿意笑笑,獎勵性親親他下巴,然后“呀”了下,臉頰貼過去刮蹭。
“有胡茬,好扎。”
說著扎,還不停用臉貼他玩。
駱岢捧她的臉,無法克制心中的憐愛,專心吻了她一會兒。
“你還會做什么?”
“嗯?”
“除了作詩,作畫,你還會做什么?”
駱岢略微思量:“琴藝尚可。”
蔣芙想起她是聽過他彈琴,琴聲幽怨像哭。
“芙芙想聽嗎?我撫給你。”
“半夜三更的,咱們小聲說話就算了,還要彈琴打擾別人?”
他臉上飛過一絲羞愧,蔣芙笑著趴他懷里,叫:“阿嵐?”
駱岢愣了下:“是我的字。你……”
蔣芙把李尚宮照顧她的事說了一遍,怕他傷神,用了別的話題轉移。
“乳酪里面的栗子可甜,可好吃。你剛剛親我,有沒有嘗到?”
駱岢輕輕撫她的側臉:“沒,芙芙下次吃,再來找我親了嘗嘗,如何?”
“美得你。”
聊到天明才睡下,直睡到日上三竿。
解了心結,又有愛情的滋潤,駱岢恢復了他那無上容光,不論出現在哪,都有人呆愣愣盯他,癡迷得中斷了手中事務。
駱沁醒來見他那副樣子,有些感觸地跟蔣芙說。
“哥哥像小花一樣,得要芙姐養著才行,不然就半死不活地打蔫……好麻煩。”
蔣芙喂她吃藥:“是麻煩,不過啊,小花養好了主人也很驕傲的。”
駱沁笑她,笑得傷口痛,臉慘白了一瞬。
蔣芙緊張地撥開她衣領看,還好傷口沒裂,小心拍拍。抬眼,駱沁眼淚大滴大滴往下落。
“芙姐,你說我還能回家嗎?我不想在這待著了。”
“那天我進宮,他數落我不知羞。反正他沒同意……芙姐,我能回家嗎?”
蔣芙回憶了下魏琪的態度:“他如果這些天都不見你,應該可以。畢竟你現在是跟著哥哥住在這里的名義,那肯定也能和哥哥一起離開。”
駱沁忙道:“那我這些天都不出屋了,他見不到我,應該就把那天的事忘了。反正有我娘的事在,他不會殺哥哥的。”
蔣芙道:“他如果來見你,也不用躲,就跟他裝傻,說你沒那個意思,是他自己心臟誤會了。”
駱沁有些窘迫:“好像不行,我當時把衣服都脫啦……”
蔣芙:“……”
“沁兒!”
駱沁轉頭用被子蒙住自己:“我知錯了,知錯了芙姐,我當時腦子太亂了……”
蔣芙咬了咬手:“那,那也裝!裝你沒那個意思。他要說什么,你就說‘陛下不是已經拒絕了?我有自知之明,再不會僭越陛下’,這種的話。”
駱沁從被子里探頭:“會有用嗎?”
蔣芙深思熟慮:“其實他當時對你生氣,就算是愛護你的表現了。你這么美,但凡第二個男人肯定就把持不住,他沒動你,還教訓你,也算半個君子。你有走的意思,他大概會成全,而且往好了想,他也許也想放你走……”
“……”
駱沁不太高興。
蔣芙看出她的少女情思,有些發愁。
“你愛他,他報答不了你的。他會有很多女人,現在沒有,以后也會有。他們姓魏的又葷素不忌,男的也用,他之后說不定也……男人之間最容易得病……總之,不是良配。”
駱沁又要哭。
蔣芙恨道:“都怪白明旭那個王八蛋,我早晚要抽他一頓。”
“芙姐……”
文王伏誅。
同日,魏如因下獄,太妃自縊。魏琪這一代手足只剩他自己。
沈聽南全身而退,無他,她本就是魏琪的細作。
這次更是手寫了叛軍勢力名單,立下大功。據說洛郡公那頭也是受了她的虛假情報而匆促起兵行叛。
她就這樣以女子身份,登上齊國史書政治篇章,百年以后,列女之首。
崇德殿上,沈聽南
一襲紅衣,如火般刺目耀眼,從一眾玄色官袍中割裂而出。
她擁有神女下凡般的美貌,配上智謀武功,全天下唯她一人榮耀功成至此,男人只有仰望的資格。
她登上了她的存蘭馬車,回身,似乎往蔣芙所在的城樓上瞥了一眼,似乎又只是不經意的回眸。
同樣傾國傾城的美人,沈聽南走出了與千古以來其他紅顏迥異的一條路。
不管她如何走到今天,吃了多少苦,用過多少手段,她終究是站在最矚目的地方,告訴其他同樣出身低微的女子,還可以有這樣的路可走。
“多么耀眼。”
第59章 第 59 章 一場心病。
開春, 駱沁傷勢好轉,與蔣芙一同去獄中探望魏如因。
大理寺獄中,魏如因的牢房是最為體面整潔的一間,附有女官隨侍, 盛放時令瓜果。但與公主時的待遇相差甚遠, 仍令她潦倒憋悶, 與之前形狀判若兩人。
駱沁憂心忡忡問她身體, 她愛答不理地回應, 將人的關心尷尬在那。
蔣芙看不過去,攬著駱沁肩膀打岔:“你和你哥到底為了什么要謀你另一個哥的反, 誰做天子,你不都是公主嗎?”
她的問題過于大膽,負責記錄言行的文官落筆抖了下,墨跡暈在字間。
魏如因冷笑盯她:“我自然想做親哥的公主。”
油鹽不進,蔣芙瞪她:“那你去死吧。”
“放肆!以為我失勢便能受你折辱?你算什么東西!無論我做了何事,我都姓魏!”
“姓魏的剛死一個,你現在還覺得姓魏有用嗎?”
蔣芙看到她一瞬發紅的眼,心里不太好受:“殿下,是我僭越。但好歹相識多年, 我不想眼睜睜看著你找死。難道需要我這種人告訴你什么是識時務嗎?”
“不需要, 賤人!”
蔣芙臉色沉了下去, 攙扶駱沁從坐墊上起來,結束這場探視。
離開后, 駱沁一路情緒低落。
她攥著蔣芙的手:“小時候我在長安外祖家待著,幾個表姐都不帶我玩,第一個帶我玩的人是公主。”
她難過垂頭:“怎么就變成這樣了呢。”
蔣芙道:“我就對她就沒什么好印象。頭一次在家那邊見到她,只看到隆重的儀仗, 她風風光光陪在沈聽南身邊排擠我,動不動在耳邊說什么悄悄話看著我笑,她在沈聽南家住的那段時間,我連家門都不想出。”
駱沁不知接什么話好。
蔣芙笑道:“不用這樣想著辦法安慰我,都過去了。有什么看不開呢,我當時也沒少還嘴呀,不過是吃吃不自量力的苦頭罷了,哪里就到恨她要死的地步。”
“想著跟她說說開導的話,結果是個油鹽不進……”的東西。
她把后半句話咽下去,不至于太不恭敬。
另一頭,蔣芙與駱沁在獄中的探視記錄傳到了魏琪手上。
起初他看著駱沁天真溫軟的言語,即便隔著文字,心里也有淡淡的治愈——然后他看到了蔣芙的那句話。
“……”
“好大的膽子!”
他將紙折摔到書案上,氣憤地來來回回踏步。
可真敢說啊,這個蔣芙!天家的事,什么時候輪到她來置喙!
怒氣過去,又忍不住笑。
這就是駱岢選的女人。直心腸,一根筋,有權衡利弊的心眼,但更愿意為一腔熱血掉腦袋。
雖說荒唐,但有時身處上位,遇到這種沒壞心的人解悶也不錯。
他身邊更多是見他生氣就跪在地上發抖的人。今年開始,這種人越來越多,是身為皇帝應有的待遇。
也該養些真性情的臣子在手下了,不然這萬里江山著實孤獨。
沈聽南來探望駱沁的傷勢,太醫說已好了六七分,剩下的熬過這個春天就能痊愈。
她放了心,將外人送走,受到小女孩景仰的目光。
“聽南姐,我聽說你的事了,你怎么這么厲害,文王黨能這么快鏟除干凈都是你的功勞!”
沈聽南笑里發苦,但也只是一瞬間,她恢復了正常的樣子:“不過是傳了幾封信。”
駱沁看出她不愿提及,便又聊了其他事,問她洛城那邊的戰況。
沈聽南看著一旁默不作聲翻書的蔣芙,道:“尤茂受傷,如今是張閔與白明旭領兵。”
聽到張閔的名字,蔣芙抬眼,與她對上視線。
“北方的援軍殺戮大半,接下來便只剩攻城。”
駱沁失神:“我爹他……”
沈聽南道:“你何不求陛下留你爹一命?”
駱沁抓了抓被子:“可行嗎?他……他會聽我的嗎?還是讓我哥去?”
沈聽南笑道:“你哥去,你爹便真沒有活路了,這事只有你出面合適。”
“有些時候你要承認男人和女人在政治中的角色,你哥雖不涉政事,但到底是男人,他去求,只會讓陛下覺得你們在挾恩圖報,圖謀不軌。但你去的話,就只是女人對他的示弱,是你們之間的兒女私情,他心情好,說不定就隨口答應了。”
她將手帕對折疊整齊:“畢竟有事相求,對他態度軟些又能如何?不要跟一些人在一起相處久了,凈學那些愚蠢的骨氣。”
蔣芙:“……”
她將書撇到一邊:“沈聽南!你說誰愚蠢呢!”
沈聽南像是懷念一般,對她綻放笑臉:“又沒有提芙芙的名字,怎么就自己來認了?”
她朝蔣芙伸手:“好久不見了,過來讓我抱抱?”
蔣芙:“……你瘋了?”
沈聽南微笑盯著她:“開個玩笑,這就算瘋了?”
她離開時,蔣芙出門送。
沈聽南目不轉睛看她,邀請:“閑來無事,要喝一杯嗎?”
蔣芙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但又能從她完美無暇的面容之下看出她的疲憊,仿若溺水之人伸手,試圖抓住她的浮木。
“我不會喝。”
沈聽南牽她,將手牽在掌心看她掌紋:“陪著我喝,好嗎?”
蔣芙點點頭。
她叫住宮女給駱岢留話,說自己去沈聽南家里住一晚。
很久沒有坐過她的馬車了,又是在如此奇異和平的情況下。
蔣芙的手還被她攥著,她雙手冰涼,眼眸雖在笑,眸色卻很痛苦,她看得懂那種痛苦。
她問:“這輛馬車是御賜,很久之前你就是陛下的人了嗎?”
沈聽南道:“算是一個賞識的契機?不過我之前沒想過做這種事,是想往上爬不錯,但沒有這般爽快。你不記得了?我之前跟你說我想嫁公子岢。嫁給那么風光的男人,我也一定會在青史留名。”
蔣芙道:“你如今憑自己在青史留名,比嫁一個什么人要有分量多了。”
沈聽南將她的手貼在臉上:“可是很難過啊,很難過。”
她說:“他死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著。他好像早就知道我做的事,卻沒有殺我,明明他都被我害死了。”
蔣芙道:“他是被自己的野心害死的。你何時也變成了優柔寡斷的性子?在我心里,你是最堅信為志向付出代價的人了。”
沉默片刻,蔣芙道:“我懂了,你想要的東西。”
她別了一下沈聽南的鬢發,目光堅定明亮。
“沈聽南,你沒錯。成王敗寇,你沒必要承擔別人野心的代價。不要把你那丁點大的良心用在那些人身上,實在無處安放,就對我好點,不是還有活著的人?”
沈聽南目光灼灼。
蔣芙回避視線,聽她悠悠道:“對你好的另有人在,我只負責欺負你就好了。芙芙,天底下只有我能欺負你,是不是?”
蔣芙不滿道:“什么叫只有你能欺負我?你什么時候把我欺負了?”
沈聽南笑瞇瞇把手腕上的鐲子摘下來,放到蔣芙手里:“要戴戴看嗎?”
蔣芙表情無語:“我可不想跟你敘這樣的舊。”
但她還是老老實實戴了,尺寸是合適的。她拿到光線下瞧,白玉里透著淺淡的粉,像是——
“像不像芙蕖?”沈聽南問。
蔣芙觸摸光線之下剔透的鐲子,真美的顏色。
“像。”
她轉身從包里拿出一個匣
子:“這是我要送你的東西。本想祝賀你榮封司績女官,不曾想被你先送了禮物。”
沈聽南將匣子打開,里面綢緞內封,放置著一個司南。
這是辨別方向的工具,方便她外出巡查辦公,算是用心的禮物。但沈聽南情愿從字面上理解:“芙芙在表達對我的思念嗎?”
蔣芙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說的是“思南”。
她失笑:“就當是這樣?說不定有天我真的會思念你。”
沈聽南道:“到那時,我會拿著它尋找你。”
蔣芙朝她晃了晃手腕,玉鐲向下將她套牢:“那我就戴著它等你?”
兩人相視而笑,像遙遠的小時候一樣。
到了府邸,沈聽南問侍女要了壺熱酒,讓蔣芙點菜。
蔣芙吃過飯來的,只要了幾碟甜品。
酥山上桌,她拿湯匙挖著吃。沈聽南仰頭喝酒,笑看她抱著點心。
“小時候你就愛吃這些,每次我到你家都能吃上幾口,我記得你娘做的桂花糕最好吃。”
“是啊,沒什么做的,只好在吃上下功夫。我娘死后,我再沒碰過別人的桂花糕。”
“葬禮辦過了嗎?”
蔣芙道:“我舅舅說,人死那么久就不要再辦了,會打擾到我娘的。”
她轉了轉勺柄:“我娘如今也快周歲了,是不是都會走路了?她抓了什么周呢?”
沈聽南問:“你當時抓的什么?”
蔣芙笑道:“抓的元寶。抓住了就不還,族長心疼壞了,還得裝作大方送給我。”
“你呢?”
沈聽南道:“巧了,我抓的也是元寶。”
“真的?”
“是啊,長大聽我娘她們閑聊才知道,他們一直騙我抓的是詩書。”
“我們小時候還做過肥皂。”
沈聽南笑了:“是你說的‘肥肥的皂角’?”
“嗯,當時拿的是你家的豬油,我還記得你娘張羅抓小偷的事,后來還真把手腳不老實的人給抓住了。”
“做出來的‘肥皂角’還挺好用的。”
蔣芙道:“多虧了你,你做什么都能做成,怪不得你那時候嫌棄我。”
沈聽南無奈:“我那時也是鬧別扭,張閔不是回來了?你明顯更喜歡他。咱們玩什么你都帶他,回家也是你們一起回的。我就故意在背后說那種話,其實知道你在聽。”
蔣芙道:“真不懂你,你那時候要是跟我說你吃醋,我不知道有多開心,肯定就把張閔拋到腦后了。”
沈聽南道:“我說得出口,就不是我了。”
蔣芙笑:“也對。”
“那你之后故意接近他?”
“想讓你討厭他,反正你已經討厭我了。”
“之后還故意跟我作對,捉弄我?”
“不想讓你忘了我。”
蔣芙提了口氣,最后輕輕放下:“算了,我也沒讓你多好過。”
沈聽南道:“是啊,我一直不好過。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醉了?”
“只有男人才會把酒醉當作胡作非為的借口。”沈聽南又喝了一杯,燒酒見底,“我只是有些興奮,想和你多說說話,說些我想說,你也愛聽的話。”
“芙芙,你讓我抱抱吧。”
蔣芙往桌案后退,留出空間讓她抱住。
她摸摸沈聽南的頭發,道:“沒事的,你且向前走,身后有我相信你,支持你,其實我一直好崇拜你的。”
“不過你得小心你的小命。俗話說的好,伴君如伴虎……”
沈聽南哼笑:“誰要伴他?不過是選了利益一致的路而已。芙芙猜,若此番文王勢大,我會不會聯洛陽、打長安?”
蔣芙道:“以后不要說了。”
“我只和你說。”
沈聽南從她懷里起身,望著她:“和駱岢如何?”
蔣芙道:“很好。”
沈聽南道:“他那人除了容貌好,沒什么出息,你選他其實不如選張閔。”
“我不需要他有什么出息。”
“這么喜歡?”沈聽南有些輕蔑,“想過以后你受什么委屈,他幫你出頭然后一起挨揍的樣子嗎?”
蔣芙想了想,笑:“還真有可能哎。真到那種時候,我就站出來保護他吧。誰讓我家夫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弱柳扶風,只擅詩書與容顏呢。”
沈聽南冷哼:“真嫉妒他。”
“對了,你在哪里學的武?我也差不多練練身手了,為了不讓我們一起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