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省的高考成績是在6月25號中午出來的。這天早上,楊佳敏女士顯得格外緊張,飯桌擦了三遍,反復檢查電腦上事先填寫好的考生信息是否正確;外婆坐在神龕前,嘴中念念有詞求神佛保佑;外公也不去找霍老爺子下象棋了,他性子急,或坐在沙發上等著,或在客廳里焦急地踱步,嘟嘟囔囔說怎么還不到時間啊。
盡管大家都知道她發揮得不錯,但成績沒出來之前,還是忍不住緊張。
時照心自己卻是相對平靜的,她向來估分很準,早前就已經對過答案,知道自己大概是多少分,也大概猜到自己在全省排多少位。
時針終于指向11點,高考分數放榜的時間。
幾乎是時間一到,楊佳敏女士迅速點擊鼠標查詢高考成績。全家人都湊在電腦面前,頁面卡頓,顯示空白。
楊佳敏“哎”了一聲,切換到另外幾個早已打開的頁面,挨個點擊,依舊不顯示,這可把她急出了一頭的汗,嘴里反復念叨著,怎么還不出來呢?
時照心安慰母親說:“現在應該是查成績的流量高峰期,再等等,不著急。”
怎料她話音未落,頁面忽然刷新。
楊佳敏一拍她肩膀:“出來了,出來了,你快看看!”她自己不敢看,一個勁地催時照心看。
時照心屏住呼吸,這個時候說不緊張是假的,但是成績已經出來了,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了。她定定心,向屏幕上看去,看到分數后又驚又喜,轉頭和家里人說。
“穩了!”
689分,全省前一百名。
這個分數比她自己之前預估的分數還要高二十來分,對她來說算是超常發揮了。
楊佳敏聽到這話,也朝那屏幕上看過去,看到成績的瞬間,她的眼眶便迅速紅了起來,抱著女兒喜極而泣。外公和外婆也都萬分激動,高三這一年過得不容易,早出晚歸,孩子身體不好,到考前兩三個月經常生病,基本上每個月都要感冒發燒一次,天氣熱了,別人都能穿短袖了,她還披著外套,一手拿著紙巾,一手抓著筆寫卷子,不敢松懈一點兒。時照心懂事,嘴巴上不喊累,但家里長輩都知道這日子難熬,心疼不已,只能在生活上盡力讓她舒服一些,再舒服一些。
如今取得了這樣好的成績,大家既開心又感慨,百感交集。
楊佳敏擦擦眼淚,對時照心說:“你爸還不知道呢,你給他打個電話去報報喜。他現在肯定在等著你的電話。”
時照心眨眨眼,問道:“媽媽你不去給爸爸打嗎。”
“我有什么好給他打的……”楊佳敏別開眼睛,說,“這是你的喜事兒,你辛苦努力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考出來的成績,應該要你跟他去說,順便敲你爸一個大紅包。快去吧。”
見她這么說,時照心明白她是真不打算去給時家明打這個電話,心里嘆了口氣,答應下來。時家明聽到這一喜訊,果真欣喜不已,電話剛掛,時照心就收到了好幾筆轉賬,還有時家明給她發的一條微信:“乖女兒,這是給你的獎勵,快收下!”
沒過多久,家族群里便沸騰起來,家里的親戚們紛紛跟家里的還沒高考的小朋友說跟著姐姐學一學。之前就都知道時照心學習爭氣,但這回高考確確實實是考得相當好。要知道粵省總高考人數將近80萬人,實際參考的人數也有70多萬,這意味著競爭非常激烈,每增加一分都能甩掉上千人不止。時照心這個成績和這個排名,可以算得上這屆考生中的前0.0125%。
時照心自己看著這成績也感覺像做夢一樣,她盯著這成績看了半天,抿唇笑了起來。
出分的喜悅過后,填報志愿這一件大事便提上了日程。時照心是班上的種子選手,老師們對她寄予厚望,成績出來沒多久就來問了時照心考了多少分。得知她考得不錯后,十分欣慰,叮囑她好好填志愿。她一一謝過老師。
另一邊,家里的長輩已經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起她的高考志愿。其實在那之前就已經商量過一遍如何填報她的志愿,但這實際考出來的成績比他們預估的還要再高些,完全有能力去沖擊更好的學校,留在本省似乎有一些浪費了。
手機里,同學群的消息彈個不斷,同學們或喜或憂,考得好的怕表現的太過高興讓考得不好的同學心里難受,考得不好的同學心里固然不好受,但也不想讓別人可憐自己安慰自己,于是群里整整齊齊地刷起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風景哪里都是美”。
也有幾個關系比較要好的同學,私下問了時照心的情況,時照心都說了。別人沒主動說的,她也沒問,想了想,只去找了一下閨蜜施知一和霍極。比起其他人,她更想知道她這兩位朋友的情況。
施知一很快給她回了消息,心情很不錯地跟她說,她想去的學校也穩了。
時照心為她高興,兩個人很幼稚地在聊天界面撒花、放煙花炮竹、扔炸彈慶祝了半天。
唯獨霍極遲遲沒有回她的消息,從早上到傍晚,霍極沒有一丁點動靜,所有的社交平臺都沒有發任何狀態。
她簡直懷疑霍極是不是消失了,甚至擔心起他是不是考得很差,所以心情不好不想理人?但這種猜測又很快被她否定了——霍極大概率是要出國的,不會留在國內念大學,所以高考對他來說可能并不那么重要。
她反復點進去和霍極的聊天頁面,都沒有收到新的消息,就在她灰心喪氣的時候,霍極忽然給她打了個電話。
時照心一下子跳起來,膝蓋撞到了桌子上,疼得她“嘶”了一聲。她接通電話,霍極那邊的背景音非常嘈雜喧鬧,音樂聲吆喝聲此起彼伏,甚至于都有些聽不清楚他的聲音。
“喂?霍極?”時照心皺著眉,“你在哪兒?怎么周圍這么吵?”
“我在……”霍極話還沒說完,聲音便陡然拔高,“王思彤你過來拉著方思明!他又要吐了!——”
與此同時,電話掛斷,只剩忙音。
時照心愕然,看看手機屏幕,顯示對方已掛斷。她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用力,剛才電話掛斷之前,她聽到了霍極在喊王思彤。
一顆心緩緩向下沉去。
方才的欣喜在此刻化為烏有。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時照心不想動彈,懨懨向屏幕投去一眼,意外看到霍極的名字,而后屏幕熄滅。她點亮手機屏幕,進入和霍極的聊天頁面。
他什么也沒說,只給她發了一條定位。
是離她家很遠的一家ktv。
時照心抬頭望了一眼時鐘,六點多了,已經是他們家吃飯的時間了。她攥緊手機,一咬唇,換了衣服抓起鑰匙就往外跑。
楊佳敏在她身后追出去,叫住她:“哎,照心!快吃飯了,你去哪兒啊!”
時照心遠遠地拋回來一句話:“有事!”
楊佳敏看著她飛快下樓的身影,皺皺眉,搖頭輕聲念叨了句,這孩子平時規規矩矩的,今天怎么這么慌?連飯都不吃了。
時照心等在路邊準備打車過去,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是心急的時候越打不到車,她等了好一會兒,才招到一輛出租車。一上車她就把手機屏幕亮給師傅看,說:“到這個地方,麻煩快點,再快一點。”
師傅瞇著眼睛看了看地址,又看了看后作者看起來乖乖巧巧的女生,有點兒驚訝地說:“你這女孩子是一個人晚上到這去嗎?這可是酒吧ktv一條街喔。”
時照心說:“嗯嗯,我去找朋友。”
師傅點點頭沒再說什么,發動汽車。
時照心又扳著車座問他:“從這過去大概要多久?”
“二三十分鐘吧。”
過去的路上,時照心時不時看看手機,但霍極始終沒有再給她發消息。她抿一抿唇,望向車窗外,外面一派繁華熱鬧,紅燈綠酒,映亮她緊蹙的眉和沉沉的眼睛。
在她挨不住要第三次問師傅“還有多久才能到”時,他們終于抵達了目的地。
師傅將她放在靠近ktv的路邊,時照心掃碼支付車費,并給師傅看了支付記錄。師傅點點頭,又看了看時照心,叮囑了一句:“你這小姑娘看著怪乖的,快讓你朋友出來接你吧。”
時照心謝過師傅,調出地圖,把霍極給她的地址輸進去。她順著導航走,一路都是酒吧和ktv,音樂震天響,各色潮男潮女出沒,穿著設計前衛或者布料稀少的衣服。
穿著保守簡單質樸的白色長裙的時照心在此顯得格格不入。
這還是她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來。
走了五分鐘,她抬頭看了看這家ktv的牌匾,松了一口氣,終于到了。她本想進去找霍極,但不知道他在哪個包間。于是她便給霍極打了個電話。
漫長的鈴聲過后,電話自動掛斷。
她不甘心,再次撥通電話。
這次是等了許久,就在她以為電話會再次掛斷的時候,霍極終于接了。依舊是喧鬧的背景音,他的聲音夾雜其中,顯得格外不清晰。
“喂?時照心?”
時照心握緊手機,咬咬唇,說:“我到ktv門口了。你在哪個包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