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躲那么遠干什么?
“喂, 寶寶——”
霍極低沉醇厚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到她耳邊,時照心當時正在打字,聽他喊了這么一聲,她低垂的眼睫毛一顫, 手指頓在半空中久久未動。
未聞鍵盤聲, 在另一邊辦公的林述奇怪地側目看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暫地接觸了片刻, 她慌忙挪開視線, 紅著臉捂著聽筒背過身去。
聽筒那邊傳來霍極的輕笑聲,在安靜的夜里分外清晰,他還笑著問她說:“怎么?連寶寶都不給叫了嗎?”
時照心的耳廓登時燙了起來,就連聲音也變得結結巴巴,她壓低聲音說:“霍極, 你、你是不是有病。扛陕锿蝗唤小?”
“寶寶”兩個字在她舌尖打轉, 怎么也說不出來。
“那我換一個?”
但聞聽筒那邊嘈雜喧囂的背景音漸漸變小,最后變得安靜下來,只聽見他一疊聲地喊她:
“寶貝?”
“乖乖?”
“親愛的?”
“你還在生氣嗎?”霍極笑著哄人,聲音低沉,罕見地溫柔,“別生氣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時照心咬著唇, 是他讓她打電話過去給他的,但現在是什么情況?他在叫誰?總歸不會是她。他之前可從未如此稱呼過她。
“霍極,你是不是看錯人接錯電話了?”她的嗓音泠泠, “這個玩笑可不好玩!
那邊靜默了幾秒,可能是在確認通話者,他再說話時, 已經恢復了平常的腔調。依舊是松懈懶散的,漫不經心的,仿佛方才那低聲軟語只是她的錯覺。
“沒有打錯電話。”他說。
“那你——”叫什么寶寶?
霍極沉默片刻后,才說:“剛才情況危急。”接著他簡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她講了一遍,道:“情況就是這么回事,要是你不給我打電話,我可能都沒辦法從那毒窩里出來了!
“……”
時照心沒想到他方才的處境竟這么危險,她握緊手機,緊繃著神經,“那你現在呢?”
“現在?”
霍極環顧四周,四下無人的街道,只有他和王慎言兩個人在這兒游蕩。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們現在還在外面呢。”
霍極如實說道。風呼嘯而過,吹得他的衣衫獵獵作響。風這樣大,但他還是聽見她輕聲問他:“還不回去嗎?”
他在風里低低地笑了一聲,反問道:“你在關心我嗎?”
時照心:“……”
霍極:“怎么不說話了?嗯?”
時照心闔上眼睫,有點無奈,“霍極,你對誰都這樣嗎——我沒跟你開玩笑!
“知道了。我們現在在回家了,不要擔心!彼L聲音,“還有!
時照心:“什么?”
——“并沒有對誰都這樣!
時照心微微一愣,緊接著便聽到他語速很快地說,他先掛了,回到家之后再和她說。然后,電話掛斷,只剩嘟嘟的忙音。
手機屏幕顯示已掛斷。
“不是,霍極你掛斷人家女孩子的電話干什么呀?”王慎言懵了。
霍極低頭快步往前走,不說話。
王慎言在他身邊繞來繞去,探頭去看他的表情,發現他抿著唇。霍極橫了他一眼,推開他,“你看什么呀!
王慎言:“看你哭了沒有。”
霍極:
王慎言:“但你看起來很不爽!
霍極:“……”
有誰被喜歡的人拒絕會很爽?抖-M嗎?
“對了,你什么時候多了女朋友?你之前表白過了?”王慎言問。
“當然沒有,是逃跑的托詞。”霍極說。
王慎言的表情變得耐人尋味,直接挑明道:“我看不止吧,你今天叫人家寶寶又叫人家乖乖,你小子心里怕是有點想法吧?”
霍極又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喜歡一個人,會不想要跟她在一起嗎?”
“喜歡當然就想要跟她在一起啊!蓖跎餮哉f,“但你們在一起了嗎,你就叫人家乖乖?”
“預演一下,不可以?”
王慎言嫌棄地“咦”了一聲,說:“說這么多有的沒的,打算什么時候告白?”
霍極不說話了,過了會兒他側目看向王慎言,說:“我需要你。”
王慎言:“?”
霍極一本正經道:“我心里有兩個表白計劃,幫我分析一下哪個比較好。”
王慎言:“……您請說。”
“第一個呢就是盡早跟她表白,但是如果選這個計劃,勢必只能在網上跟她表白了。”霍極皺一皺眉,有些不滿道,“我感覺有點不太正式,有點委屈她了!
“第二個計劃是我回國之后準備好鮮花和禮物再跟她表白。這個計劃哪兒都好,除了戰線拉得比較長之外!
王慎言聽了半天,感覺有點不太對,想了又想,終于明白是哪兒不太對了。他轉過頭去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驚奇發問道:“不是,兄弟?怎么,你沒有考慮過人家姑娘會拒絕你這個可能嗎?”
霍極莫名其妙道:“我是哪兒不好,她為什么要拒絕我?”
王慎言欲言又止,最后勾上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兄弟,你聽我說。這跟你好不好沒有關系,跟她喜不喜歡你有關系!
“那就讓她喜歡上我!被魳O一擺手,說,“雖然還沒有追人的經驗,但是我有很豐富的被追經驗。不要擔心這個問題,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在這兩個計劃中選出一個,或者群策群力提出第三個更優方案!
“……”
王慎言靜靜看著意氣風發的霍極,心想,可能帥哥的世界里并沒有聽過那么一句話叫做——“正常人的世界里,表白是勝利的凱歌,而不是發起沖鋒的號角。”*
他嘆了口氣,對霍極鄭重說道:“第一個也太著急了。還是選第二個吧。還有,在你表白之前,記得多去找她刷刷好感。”
兄弟我啊,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確信電話掛斷之后,時照心把手機收起來。沒有給霍極發消息,也沒有像之前一樣立刻開始處理文件,而是在桌前靜坐了一會兒。
她不知道霍極是怎么了,為什么會這么親昵地喊她。但在聽到那一連串親密得過了頭的稱呼時,她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加快。
該如何形容她的感受?
暗戀他就好像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病癥,反反復復,連綿不斷。
即便是在她決定過好自己的生活之后,再聽見他的聲音,再感受到他的靠近,還是會感覺回到了從前,回到了她還沒有決定放下他的時候,她的心跳、思緒、感受……都會因為他的一句話或者隨意的一個舉動而被通通攪得亂成一團。半夜望著月亮輾轉反側,反反復復去咀嚼去揣測那些話和舉動背后所代表的意思。
但都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只是她自作多情。
想來這次應當也是。
既然之前已經決定放下,決定和他止步于朋友,就不要再想這么多,再繼續內耗自己了。就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來,專注在自己的步調上。
——她病得太久了,也該好了。
她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繼續放回到面前屏幕打開的文件上。
安靜的辦公室里,只有細碎的聲響。鍵盤的敲擊聲、翻動書頁的聲音、杯子放到桌面上發出的清脆的碰撞聲,還有她偶爾一兩聲的咳嗽聲。
京城不比粵省。這時候粵省還很熱,京城已經進入了涼爽的秋天。一場秋雨一場寒。昨日下了一場雨,今天的氣溫便往下摔了幾度,秋風也帶上蕭瑟的涼意。
時照心身子骨弱,近來熬夜又多,今天早上沒攏好衣襟,被風吹了一道,當時就感覺鼻子有點癢。等到了晚上,氣溫再往下降,她就感覺更不好了,鼻尖的癢意壓都壓不住,一連打了幾個小聲的噴嚏。
夜很靜,便顯得她這幾個噴嚏尤為明顯。
林述從文件堆中抬起頭來,“你怎么了?”
時照心揉揉鼻子,聲音有些悶,“可能是早上著了涼,有點不舒服。”
“要不要吃點藥?”林述問她。
時照心拒絕,說她寢室里都備有,回去喝點藥就可以了。
林述不說話,而是眼神關切地望著她。部門里的工作繁重,自從上次兩人的誤會解開后,彼此的交情便加深了些,再加上在辦公室一起加班的時間多了,這些天下來,兩人也能說得上是熟悉了。林述知道她的身體打小就不是特別好,在工作中也對她多有照拂。
他合上筆記本,溫聲對她說:“那你今晚就不加班了吧,先回去喝藥!
時照心生病的次數多,此刻她已經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確實是有些不舒服,便也不再堅持,站起身收拾東西,還不忘跟林述表態,說她明天會繼續過來把沒有做完的工作都做好。
林述的眼睛微微一彎,笑道:“沒關系,部門里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不舒服就先休息!
時照心謝過他,推門出去。
冷風從門縫中灌進來,冷得她一激靈。原是外邊不知何時竟下起了雨,雨聲淅淅瀝瀝。她沒帶傘。
她轉過頭去,想問林述借一把傘,卻沒成想明亮的辦公室忽地暗了下來,而后一件薄外套搭到她的肩上,衣服上有潔凈的皂香氣。
“你……”時照心微微一愣。
林述扣上門鎖,低頭對她溫和地笑了笑,“雨天路滑,我送你回去。”
一路寡言少語。
時照心注意著跟林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傘就這么大,雨勢又算不小,她很快便感覺到自己的褲腳和背包濕了。秋雨的寒意仿佛能透過布料滲進皮肉里去,她沒忍住哆嗦了一下。
恰在此時,肩上搭上了一只溫暖的手,把她往傘中心拉,讓傘完全覆蓋住她的身形。
她錯愕抬起頭,微光隱隱勾勒出林述的輪廓。他眼眸黑亮,含著一慣的溫和的笑意。
“你躲那么遠干什么?”
第32章 你有男朋友嗎?
雨聲淅淅瀝瀝, 他們站在同一把傘下分享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襯得此刻溫情又莫名有些曖昧。
時照心眉心微折,躲開他的視線,說:“哦, 我是怕你淋到雨!
“不用管我!绷质霭褌銉A向她。
剩下這一程路顯得格外漫長, 終于走到宿舍樓底下, 時照心連忙從傘下鉆出來, 轉頭跟林述道別。
“那,我就先回去了,林述學長!
林述頷首。
時照心的視線在林述被打濕的肩膀上停留了片刻,說:“學長,天氣變化比較大, 以防萬一, 你也回去吃點感冒藥吧!
林述微微笑起來,應了下來,催促她趕緊回宿舍去。
時照心點點頭,抱著書包刷過門禁卡,往里面走。走到拐彎處,她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林述還站在宿舍樓底下,正望著她的方向, 見她回頭,還沖她搖了搖手。明明不是有意的,但她卻有種被人抓包的窘迫, 也搖搖手當做回應,迅速轉頭上了樓梯。
林述見她那慌張的模樣,沒忍住低頭笑了一笑——有些時候, 她真的……還蠻可
愛的。
回到宿舍后,時照心便迅速把常用的藥都找出來,溫水送服。
林芷鶯從她背后路過,看她桌面上散落了一堆藥片,關切問道:“感冒了?”
時照心吞下藥片,細聲說:“還沒有,這是預防感冒。”
“先吃藥預防著一點也好……哎?”林芷鶯瞅見她的衣服濕了大半,驚了,“你怎么衣服濕了這么多?剛才回來淋雨了?”
“我沒帶傘呀!睍r照心說。
林芷鶯:“那你剛才怎么回來的?”
時照心:“我們部長送我們回來的!
林芷鶯眨眨眼,語氣遲疑地確認道:“你是說林述?”
時照心“嗯”了一聲。
林芷鶯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是她的錯覺嗎?總感覺有點兒不太對勁。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照心覺得還是有點不舒服,但情況不是很嚴重。可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病倒,他們的活動項目還有很多東西需要整理。于是她便準備起身,從爬梯上下來,腳沒踩上拖鞋,而是一腳踩在了冰涼的地板上,透心涼,她的身形晃了晃,原本混沌的大腦變得清醒了些許,連忙踮起腳尖趿拉上拖鞋去洗漱。
室友也在陽臺洗漱,跟她打了個照面,看到她的臉色后,她調轉回頭,目光擔憂,“照心,你今天早上怎么……”
臉色這么差呀?
“怎么了?”時照心不解。
室友換了個委婉的說辭,“你看起來好像有點不舒服。”
時照心照照鏡子,發覺自己的臉色不太好,本就淺淡的唇色此刻顯得發白。她抿了抿唇,說:“可能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吧。”
“要注意身體哦。”室友還是很擔憂。
時照心一邊回著手機里霍極昨晚發過來的消息,一邊溫聲應了句“好”。
今天時照心的課都集中在下午,上午和晚上是沒有課的。聽學長學姐說高數會有期中考,而且往年的時間就差不多是現在這個時候。雖然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但她已打算晚上去圖書館復習,如此一來,便只有上午的時間可供她處理社團的文件。她自己也想盡早把社團的文件全部弄完,好全力以赴復習期中考的內容。
聽到時照心還要去弄社團的文件,林芷鶯不住地皺眉,有些不滿地嘟囔道:“你們東西也太多了吧,這也太影響學習了!
時照心也很無奈。李佳悅學姐也走了之后,工作平等地分攤到了每一個人身上,她不可以掉鏈子。吃過早餐,她便直奔部門辦公室,辦公室里靜悄悄,她又是第一個到辦公室的。她并沒有磨蹭,直接就開始處理文件。
等到指針指向十一點多,她的工作已接近收尾。這個時候,辦公室里才陸陸續續來了人。
朋友們驚詫她竟然在辦公室里,問她什么時候到的?她專注了太久,腦子都是渾的,思索了片刻才報了個時刻出來。
其他人一聽,咋舌道:“這也太早了吧!”
得知她一直都在工作,還沒有吃飯,甚至下午還有連堂課要上,他們連忙催促她趕緊去吃飯然后去休息片刻。
時照心婉言拒絕,她手頭的文件還差最后一點就可以全部完成了,她不想再拖。于是她硬是坐在辦公室里把文件全部整理完,并且打包抄送給交接的下一位部門同事之后,才起身去吃飯。
從辦公室里出來,已經是十二點過了,這個時候正好是飯堂的高峰期,打在窗口前排了很長的隊伍。下午一點鐘便要開始上課,吃完飯已經沒有更多時間可以讓她休息了。
偏偏高數課內容又多又復雜,老師講得還快,聽的人頭暈目眩。時照心坐在課堂上,握著筆一邊跟著老師的思路算題,一邊感覺身體愈發不適,也不知道是耗費的腦力太多,還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到后面她都有點坐不住了,用手撐著臉頰,讓自己不至于滑坐下去。她的臉色太差,坐在一旁的林芷鶯忍不住頻頻投來關心的眼神。
林芷鶯悄聲問她:“你要不下節課跟老師請假說身體不舒服,然后回去休息一下吧?”
時照心搖搖頭,“快考試了!
林芷鶯沒法兒了,只好叮囑她,要是實在不行就不要硬撐。雖然考試重要,但身體更重要。
那一節高數課簡直是度日如年,時照心熬到老師把所有重要的知識點都講完,才勉強松了口氣。此時已接近下課時分。下課前老師扔了一個炸.彈——“過兩周要考試哈,你們都準備一下。”
在老師親口說這個消息之前,年級里早已傳開來要期中考了。期中考試成績會按比例占據最后的得分,高數學分重,對績點的影響更大,絕不可松懈。之前還有同學抱有僥幸心理,認為既然老師還沒有說,那就有可能會不考,如今靴子落地,塵埃落定。
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哀嚎聲。林芷鶯也是其中一個,她唉聲嘆氣地對時照心說:“竟然真的要考,完蛋了,我好虛!
身旁靜悄悄的,她疑惑地側目望去,時照心趴在桌上,眉心微蹙,雙眼闔著,兩頰浮著一層病態的紅。
林芷鶯伸手去晃了晃她,“照心?”
……
陸亭文和林述從飯堂出來,在岔路口分道揚鑣。林述準備回部門繼續加班,陸亭文要回圖書館溫習功課。沒走兩步,陸亭文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接起電話,聽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情,腳下一頓,轉頭叫住將要走遠的林述。
“跟我去一趟!标懲の难院喴赓W道。
林述不明所以。
陸亭文拽著他往教學樓方向走,“你的心上人病倒了!
“……?”林述微微一愣,“時照心?”
“不然是誰!
林述查看了一下手機,沒有人給他發來信息,“你怎么知道的?”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來,陸亭文的妹妹林芷鶯是時照心的室友。
果然,下一秒,陸亭文便說道:“我妹給我打電話了。”
兩人不再廢話,快速趕過去。此時林芷鶯正費勁兒地在走廊上挪動,她兩邊肩膀一邊掛著她們的書包,另一邊馱著時照心?吹揭粋熟悉的、高瘦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里,她疲憊的眼眸頓時大亮,揚聲道:“陸亭文快過來來救我。!”
等他們走近,她才發覺除了陸亭文,林述也過來幫忙了。她連忙把身上的重物交給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松了一口氣。
兩個男人配合默契,陸亭文自覺接過背包,林述上前扶著時照心,他探手去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很燙,“她什么時候生病的?”
“我看到她昨天晚上回來衣服都是濕的,那時候就在吃藥了!绷周弃L一邊說,一邊給輔導員發消息給時照心請假,“哦,對了,我還聽我們的室友說,照心她今天早上起來臉色也不是特別好!
林述垂眼,她的臉頰都燒紅了,眉頭皺著,很不舒服的樣子。的確,她燒得厲害,憑她自己都有些站不穩了。他握著她肩頭的手微微收緊,腳下步伐加快,沉聲說:“先去校醫院看醫生!
去到校醫院做完檢查后,醫生確診病情是發燒,需要留院打點滴,再觀察觀察。校醫院恰好還有空置的病床,便安排給時照心了。一行人將她小心翼翼地扶到病床前,安置下來。
時照心很不好意思,“今天麻煩你們了!
“這時候了還說這些,大家都是朋友啊!绷周弃L摸摸她的額頭,還是很燙,視線下移,見她的嘴唇都有些許起皮了,便指使陸亭文去找點熱水來。
陸亭文看看視線完全黏在時照心身上的林述,又看看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林芷鶯,長臂一伸,握著林芷鶯的肩頭,直接把她帶出了病房。
林芷鶯不明所以,頻頻回頭,“陸亭文你干嘛拉我出去啊?”
“你喜歡當電燈泡?”
林芷鶯愣了一瞬,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可思議的視線投向屋內,“你是說林述學長他……?”
陸亭文“嗯”了一聲,還不算太遲鈍。
林芷鶯握著水瓶,喃喃自語道:
昨晚她就覺得不對——林述怎么會送照心回來?林述是陸亭文的朋友。她喜歡陸亭文,所以之前就把陸亭文周邊的人際關系都了解了一遍,據她所了解,林述看似是溫文爾雅,但可算不上是什么熱心的學長。
不過當時她轉念又想,照心是為了部門里面的事情加班到這么晚,外面又在下雨,林述他作為男生,又是學長和部長,送照心一程倒也還說得過去。
——萬萬沒想到人家林述還真就是那個意思!
“不對,陸亭文你怎么知道的?”林芷鶯回過味來。
陸亭文靜靜看了她片刻,“我有眼睛!
林芷鶯:“……”
什么意思?是說她沒有眼睛嗎?!
就在林芷鶯忍不住伸手去掐陸亭文的時候,旁邊傳來一道溫潤的男聲,“不好意思,同學!
兩人回過頭,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對他們微微一欠身,禮貌問道:“可以請問一下,校醫院是那邊那幢建筑物嗎?”
……
校醫院,病房內。
病房里很安靜,他們兩個都不是話多的人。
點滴“滴答”向下落,時照心坐在病床上,隨著藥液輸入體內,她的面色漸漸好看了些許。林述陪在她旁邊,不知他從哪兒弄來了個蘋果,就坐在病床旁邊給她削水果。長長的果皮兒打著旋兒的往下墜,像松弛的彈簧。
身體是舒服了一點點,但是心里卻是不自在的——林述坐在這兒,還給她削水果,感覺很奇怪,但人家剛才好心送她來醫院,沒理由現在下逐客令。他不走,她又不可能走,兩人在這病房里沉默以對。
她欲言又止,在腦海里犁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話題緩解一下這尷尬的氣氛。恰在此時,林述開了口:“我聽他們說你上午還在辦公室工作。”
時照心“啊”了一聲,說:“還差一點沒弄完嗎!
林述低頭削蘋果,溫聲說:“下次不要勉強,做不完就放在那里!
時照心微微一愣,抬起眼睛。
他削著蘋果,細長的手指轉過最后一點點弧度,將蘋果皮完全削下,而后伸手遞給她蘋果。那低垂的眼睫也一扇動,抬眼對上她的視線。
“我都會給你處理好的。”
他的目光溫潤卻有力,似乎還有些她認不分明,也不想認清楚的情緒在翻涌。
她笑了笑,故作輕松道:“那就謝謝英明神武的部長了。”
稱呼從學長變成了部長,距離名字更遠了。林述知她躲閃,直接把蘋果放到她手里。
少女望了他一眼,眼波像流水一樣很快滑走,細聲向他道謝,就是不看著他的眼睛——認識以來她對他始終保持著禮貌的安全距離,他卻能記起她回頭望向他又轉身的每一個瞬間。他知道她病弱卻乖順,知道她很有責任,能夠自己解決的絕不麻煩別人。
可他并不想她這樣。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她可以靠一靠他的肩膀。
他笑著嘆氣,喚了聲她的名字,“照心。”
時照心心下一跳,聽出他的聲音不同尋常,此刻多了些鄭重。下一瞬,她便聽見安靜的病房里響起他溫潤的嗓音:
“冒昧問下,你有男朋友嗎?”
他的聲量不大,卻像洪鐘大呂一樣在她耳邊響起,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她霍然抬起眼,溫文爾雅的青年依舊笑著,眉宇清朗,落落大方。
“如果沒有的話,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
第33章 什么樣式的學長?
時照心愣住了。
“是不方便回答嗎?”林述笑著問, “還是我的問題令你感到很為難?”
她下意識否認,“不是……”
卻一時不知該怎么往下說,回答他的問題就好似默許了進一步發展的可能,不回答么, 偏偏林述深黑的眼睛凝望著她, 讓她無處躲避。
蘋果的汁水流了一手, 芬芳甜膩。
她垂下眼睫, 搓搓手指,黏膩的感覺愈發強烈。
正當為難之時,門扉突然被扣響了兩聲。抬頭望去,一位西裝革履的英俊先生站在門口,手里還提著鮮花和果籃, 面帶笑意, “不好意思,打擾了!
林述望著這意外到訪的陌生男人,心中莫名有種異樣的感覺一閃而過,是種不妙的感覺。他站起身來,“請問你是?”
時照心卻是訝然出聲,“王先生?您怎么來了?”
王先生其實是霍極他父親霍御景的助理,多年來經常幫霍御景處理家事,特別是與霍極相關的事情。時照心見過他很多次, 也算得上熟悉,知道他是大忙人一個,也因此更加意外他怎么會此刻出現在這里。
王助理進門, 放下手中的鮮花和果籃,笑著對時照心說:“小極不太放心,讓我過來看一看!彼麊枺骸罢招哪悻F在感覺還好嗎?”
“還行。”時照心簡單說, “問題不大。”
“小極剛才他都快急瘋了,給我連著打了好多電話,讓我過來確認情況!蓖踔硇χ{侃道,“那我現在就先跟小極說一聲,讓他放下心別再上躥下跳了!
“嗯嗯,我也跟他說一聲吧!
時照心翻開手機,果然看見霍極給他發了很多消息,其中還夾雜著幾個未接電話。他一直在問她怎么了,為什么身體感覺到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他找人幫忙看一看?自從她早上回了霍極的消息之后,便再也沒有回復他,但她也沒想到,她只是沒有回復,他便麻煩人家王助理過來跑一趟。如此大費周章。
她給霍極報了個平安,霍極很快回復她,“真的嗎,我不信。”
“除非你讓我看一看!
時照心回復了他幾句,霍極不依不饒非要開視頻。她直接按熄屏幕,不再理他了。不多時,卻見王助理抬手看手機,然后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意味深長。
怎么了?她心里奇怪。不會是霍極又找王助理了吧?
“照心,這位是?”卻見王助理目光轉向林述。
“哦,忘了介紹!睍r照心比了一下手勢,說,“這位是我的一個長輩,姓王。這位是我學長,林述。”
兩人互相點頭致意。病房里氣氛不尷不尬。時照心和王助理兩人的態度并不算太熱絡,但勝在認識許久。
林述則是很安靜地聽他倆聊天,他不想多嘴,一來有長輩在場,就算時照心有心回復他的問題,現在也不是一個好時候,二來他們都在聊以前的事情——是一些他不知道的,她的事情。他很希望多了解一些關于她的事情。
直到時針即將轉向晚上六點半。林述晚上還有一門很重要的課,必須要先走。
在一起工作的時間也不短了,時照心知道他這一天晚上有課,便抬眼看向他,“學長,你要不先去上課?”
林述只好站起身來和她道別,出門前還叮囑道:“注意休息!
他語氣一頓,時照心卻是內心一緊。他總不至于在這個時候要她給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吧?
少息,上方傳來一句溫柔的話語,“我明天再來看你!
時照心含糊地應了一聲。
王助理看看林述,又看看時照心。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似乎咂摸出一些別樣的氣氛來。
等林述走后,王助理心下轉了幾個彎,決定直接開口問道:“這位林學長是……?”
時照心望他一眼,思忖片刻,謹慎開口說:“是我在學生會的部長,也是我同一個專業的學長!
王助理“哦哦”兩聲。
沒過多久,莫名其妙消失了很久的林芷鶯和她的哥哥陸亭文回來了。他們兩人回到病房,看見剛才向他們問路的那個陌生的男人。
林芷鶯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識問道:“怎么是你?”
王助
理微笑,“好巧,又見面了。”
見時照心的友人回來,王助理沒有在病房繼續多待,就起身告辭了。林芷鶯自認是時照心的熟人,便將他送至門外。直至對方離開后,她才轉身對陸亭文道:“我感覺這個王助理不太一般。”
陸亭文沉默片刻,反問:“有什么不一般。”
“怎么他來了之后,林述就不見了?這不是白瞎了我們給他創造的條件嗎?”林芷鶯痛心疾首,認為林述實在是不夠聰明,竟不會把握住他們費盡心思苦心孤詣為他們兩人創造的獨處的好機會,不僅如此,竟然還把這樣絕妙的時機留給了另一個人。
陸亭文:“所以有什么不一般的?”
林芷鶯白他一眼,忘了這陸亭文也是一根木頭,便大發慈悲指點道,“年上男,長得很帥,看起來還多金又沉穩。你品,你細品!
陸亭文垂眼默然,少頃,他輕嗤一聲,“我看也就那樣吧!
“你這個榆木腦袋懂什么!什么也不懂!绷周弃L不想再理他,甩手往回走去。
陸亭文看了一眼林芷鶯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捺-
王助理從醫院病房出來,上車之后便立刻跟霍極匯報了情況。
大洋的另一頭。
霍極一聽時照心病了,立刻從床上彈起來,連聲問道:“怎么又病了?怎么病的?病得重不重?”
王助理一五一十地說:“問過了醫生,說是不重,主要是連著熬夜費心神,京城又降溫,著涼了!
霍極聽著,眉毛不自覺地蹙起來,“我給她打電話!
“等一下!”王助理下意識叫住他。
“怎么?”
王助理在心間思忖片刻,不知道是否應該要跟霍極說那位陌生的學長的存在。怕霍極知道后著急上火,又怕不跟他講,回頭他自己發現了更著急上火。然而那頭霍極已經在催,催問他叫住他做什么?
他嘆氣,還是選擇如實道:“今天我在照心病房里看到一個年輕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再開口時,聲線冷凝。
——“是誰?”
王助理說:“照心說是她的學長!
霍極冷笑一聲,問:“什么樣式的學長?”
“這……”王助理擦擦額頭,“這個,照心倒是沒說,只說了是她在學生會的部長,也是她同一個專業的學長!
“知道了。謝謝王叔。先掛了!
旋即,電話里傳來“嘟嘟”的忙音。王助理放下手機,看著掛斷的通話記錄,又嘆了一口氣。
掛完水,時照心已然感覺好了許多。經醫生復診后,確認她可以先回寢室休息了。
跨出校醫室門口,外邊天色早已灰暗。盡管沒有下雨,但是晚風冷得刺骨——還不到霜降的時節,竟已這么冷了。
時照心防風意識很強,她迅速將領子立起來,裹緊自己的圍巾。林芷鶯和陸亭文和她一起回去。
林芷鶯走在她旁邊,指使陸亭文拿上鮮花和果籃走到前邊去,說是他一個大男生長著這么寬的肩,不拿來給她們女孩子擋風簡直是暴殄天物。
陸亭文當然對此說法嗤之以鼻,但仍上前兩步,走在她們跟前,替她們擋去了大半寒風。
一行三人走在靜謐的校園里,說說笑笑,倒是驅散了些寒意和困倦。
時照心放在兜里的手機震動,她按亮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是霍極給她發的消息,問她現在好點沒有?
她拿出手機來,隨手回了一句:“好點了。”
下一瞬,霍極的視頻電話便撥了過來。
怎么連招呼也不打,就給她打電話?
時照心手一抖,本想掛斷,卻不小心按到接通的綠色按鈕。
霍極那張英俊漂亮的臉龐出現在屏幕上,他張口就問:“你剛才為什么不理我?”
四下無人,街道寂靜。盡管時照心并沒有開擴音器,但霍極的聲音還是從聽筒中清晰地傳了出來。林芷鶯耳朵極好,聽見有聲響便轉頭看來,意外地看見室友時照心的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個非常非常好看的青年人。
她愣了一下,繼而瞪大眼睛,抓緊時照心的手臂問她:“這是誰呀?我靠怎么這么帥!”
后面那句壓低了聲音。
陸亭文往后望,林芷鶯的臉頰緋紅,眼睛晶亮。
“這我朋友。”時照心對林芷鶯介紹道。
然后她又垂下眼睫,跟霍極簡單說道:“我現在還在外面,待會回去給你打電話!
霍極心里裝著事兒,一刻也等不了,“不能現在說嗎?”
時照心說:“天氣很冷唉,大哥。我的手都快要凍僵了!
“……”霍極沉默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說道,“那好吧,你待會兒記得打回來給我!
在一旁觀望的林芷鶯眼睛愈發地明亮。時照心幾乎要被她灼熱的目光洞穿,隨便含糊應了霍極幾句,便匆匆掛斷電話。
電話一掛斷,林芷鶯便抱住時照心的手臂,佯怒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剛才那個大帥哥是誰!”
時照心只好把剛才的回答又重復了一遍,“朋友啊!
林芷鶯不信,“看起來不像朋友!
時照心無奈道:“真是朋友。”
林芷鶯看她的神情不像作偽,眉梢微挑,說:“那就是還有機會嘍?”
時照心眼睛眨一眨,心里思忖片刻,小心開口道:“你是……想認識他?”
林芷鶯一愣,嚇得連忙擺手,“我一點兒也不想。
“那?”
林芷鶯想起剛才在門口碰到林述,他看起來有些失落?伤植缓弥苯痈鷷r照心說林述喜歡她的事情,只好搪塞道:“是,是有別的原因啦!
說完,她又想了想,湊到時照心的耳邊,悄聲說,“你不要和別人說——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
第34章 “我喜歡你啊。”……
時照心回到宿舍后把手里的東西一放, 就準備拿起手機往天臺走。林芷鶯見她往外走,連忙叫住她,問她這么晚了還要去哪兒?她還沒有完全病好,隨便亂跑容易加重病情。
“我去天臺打個電話, 很快回來!睍r照心解釋說。
林芷鶯給她扔去一件衣服, “那你穿厚點再去, 天臺冷!
時照心披在身上, 推門出去。林芷鶯看門關上,回想起方才回來路上,接到電話后時照心的神情變化,不由得輕嘆了口氣。
坐在旁邊的室友聽見,側目看來, “你嘆什么氣?”
林芷鶯欲言又止, 最后說,“沒什么!
天臺上。
天光昏暗,寒風凜冽。時照心撥通霍極的語音電話,沒響兩聲便被他掐了,然后他立刻回撥了一個視頻電話過來。時照心接通視頻,霍極的臉出現在手機屏幕正中間。
他皺著眉打量了幾秒,開口問道:“為什么你那邊那么暗?”
時照心說:“我在天臺上。”
霍極:“為什么不在宿舍?我都看不清你的臉了!
時照心聞言,眼睫微微一顫, 把臉埋進圍巾里,聲音甕聲甕氣的,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而是問:“那么著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霍極愣了愣,可能沒想到她會這么回答, 反問道:“難道我沒有事情就不能找你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睍r照心說,“是我現在有點不太舒服!毖韵轮馐亲屗惺裁匆f的趕緊說。
霍極沉默地凝望著她,幾秒鐘后,他問:“現在還是很不舒服嗎?”
時照心“嗯”了一聲,細長的眉微微蹙著,補了一句,“但還能忍!
“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被魳O說,“回頭有空了我們再說!
時照心不想讓他等,便道:“你有事就快講!
“沒什么,我就是……”他的聲音低低的,“就是,想問你現在感覺好了一點沒有。”
時照心的語氣也放緩下來,她輕聲說:“好一些了!彼捯粑㈩D,將今天的事情給霍極說了一遍,最后和他說,“現在已經沒有什么大礙了,不用太擔心!
霍極聽她說完,發現除了她的身體情況
以外,自己并沒有聽見最想要聽到的東西。于是他便開口問道:“還有嗎?”
時照心奇怪,“還有什么?”
霍極只好把話說得更明白些,“我聽王叔說,當時有個男生在陪著你。”
時照心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反問道:“所以呢?”
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你跟他很熟嗎?”
她握著手機的手微微一蜷。原來是挺熟的,但今天過后卻莫名多了一些尷尬,此刻再被霍極提起,令她不由得又想起今天下午病房里林述的告白。她不可能跟別人說表白的事情,也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便說:“你問這個干什么?”
“好奇啊!逼聊恢械幕魳O笑著,眼底的神色卻十分晦暗,“是不可以問嗎?”
時照心只覺得這一幕很古怪。他為什么要關心誰陪在她身邊?她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專程打電話過來,就是來問我這個問題的?”
霍極又重復了一遍:“不可以問?”
時照心盯著他,半晌,唇角微仰,“那么,你為什么要問?”
他今晚的態度很不尋常,她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便選擇把皮球踢回去給霍極,以此觀察他到底撞了什么邪。
“因為我在乎你!被魳O很快說,語調輕松,“我們不是朋友么,關心自己的朋友有什么不對?”
朋友,又是朋友。
她眼睫闔了一下,心里暗嗤,她到底在期待什么?為什么他不過是短短的幾句話,就能讓她生出很多很多自作多情的、多余的想法。
真是煩透了。
討厭他,也討厭自己。
再開口時,她的聲音仍是輕而柔的,但語氣卻變得生硬起來,“即便是朋友,那也應該保留有個人的空間吧!
“霍極!彼J真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她清清泠泠的眼睛盯著屏幕里的他,笑了笑。
“你這樣刨根問底關心我身邊的異性,會讓我懷疑你是不是在喜歡我。”
霍極那雙漂亮而深沉的眼看著她,半晌,眼睛微微一彎。
——“怎么辦,被你看穿了!
這次輪到時照心愣住了,她眉頭微皺,心跳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你什么意思?”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光落在他的臉上,神情泰然。
“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喜歡你啊。”
“……”
霍極問她:“你怎么不說話了?”
她慢吞吞掀了掀眼皮,“我在想你是不是在逗我!
“……”霍極笑了一聲,“不至于!
時照心算不上是一個口齒伶俐的人,但也絕不是一個口拙嘴笨之人。此刻她的心跳很快,腦海里也有太多紛亂的念頭,令她沒有辦法整理好自己的思緒——這比她見過最難的試題還難。
許久之后,她問:“……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是說喜歡你嗎?”
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發燙,低低地“嗯”了一聲。
霍極想了想,老實說:“不知道!
“你喜歡我什么?”她又問。
他眨一眨眼,他的腦海里閃過很多個答案。喜歡她聰明?喜歡她漂亮?……而且,她有時并不是頂頂聰明,當然也有不漂亮的時候。這些選項都不足以構成一個完整的答案。
沒有什么理由,就只是喜歡她,而已。
于是他又答:“……我不知道!
時照心抿一抿唇,剛才發熱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那你是怎么確定你自己喜歡我的?”
“出國之后吧!
出國之后?
她想起之前他拒絕別人的事情,奇怪道:“可是你明明之前說,你隔著時差顧不了這么多,并且沒有考慮過談戀愛的事情。”
還讓別人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霍極一愣,“那天晚上你聽到了?”
“嗯。”
“我那個時候確實是那么想的。”他說。
“那你現在為什么?”她懸著一顆心問。
她有太多疑問了。以前朝夕相對,他一遍又一遍地跟她強調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朋友”,是“好朋友”,怎么分開了,卻突然說喜歡她?
她不明白,但她想搞明白。
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因為,因為看到你生病有別的男生陪著,我不想看到這樣。”
要不是他在國外,那明明應該是他的位置。
她懸著的心終于落了。
剛才的喜悅早已煙消云散。咬著唇邊,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我……可能并不是喜歡,而是習慣或是占有欲?”
“這有區別嗎?”他不解,“喜歡必定伴隨著這兩者啊!
“不。有區別!彼龘u頭,說得很慢,“喜歡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如果他對她的這份喜歡是基于三個人之間的競爭才被激發出來。那么她在這場競爭里面,重要,也不重要。她只是一個被競爭的標的和籌碼。
摻雜了私心,就不是純粹的喜歡了。
她不要他這種喜歡。
她最后垂著眼睫,輕聲說,“我們都先靜一靜吧!
時照心掐斷電話回到宿舍,迎面撞上出門打水的林芷鶯。她一見到她,臉色微微一變,立刻把手中的熱水壺放下,上前來摸她的額頭和臉頰,生怕她舊病復發,摸過了一圈,確定沒事之后,才嘟囔了一句,“你怎么臉色這么差?”
時照心還沒從剛才的情緒緩回來,勉強笑了笑,說,“可能是生病還沒有完全好吧!
“那你趕緊休息。”林芷鶯摟著她的手臂,帶著她往里走,“過一陣子你還得跟朋友一起看演唱會呢,可千萬不能生病!
前陣子江惟與宣布開展巡回演唱會,施知一努力搶到了兩張江惟與在京城的演唱會門票,并邀請時照心一起去看。和高中一樣,她們大學也考去了不同的地方,這次看演唱會既是追星,也是好姐妹的相聚,她們兩人都對此期待已久。
剛才和霍極打了一通電話后,她也明顯感覺到精神不濟,洗漱過后,便早早躺到床上。室友知道她要休息,聲音都壓得很低,床簾隔絕了大部分的光。
雖然很困,但卻不想睡。她睜著眼睛看著床上的支桿,反復揣摩剛才霍極跟她說的話。
“怎么辦,被你看穿了!
“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喜歡你啊!
“因為,因為看到你生病有別的男生陪著,我不想看到這樣!
還有——
“不知道!
她別過臉,把頭埋進松軟的枕頭里,鼻尖漸漸酸澀。按理說,她等了這么多年,聽到他對她說喜歡她應該是高興,但她并不高興。
一點也不。
重洋的另一端。
霍極靜坐在書桌前,面前的手機屏幕已熄屏,漆黑一片,他的臉色一如屏幕般漆黑。
他到現在都還沒能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叫做喜歡是兩個人的事情?不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難不成還要加上她那個學長嗎?!
他不死心,回頭翻看了一遍他們的聊天記錄,又點開她的頭像,打開她的朋友圈:她的日常很規律,除去她最近要和她閨蜜一起去看演唱會之外,就只有學習和社團活動。
并沒有發現什么特別的跡象。
那為什么要拒絕他?
還有別人會比他更好嗎?
霍極只恨自己現在不在國內,又不能隨便回國,要不然現在肯定要殺到她學校里找她問個究竟。
他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點著,思索應該如何破局,良久,他的眼睛一亮,徑直去找了方思明-
Hj:兄弟你也在京城對吧?能不能幫我個忙。
方思明也不知道去哪里混了,過了許久才慢吞吞回他-
方思明:說。什么事?
霍極秒回:幫我打探情報-
方思明:?-
Hj:關于
我未來的女朋友,兄弟我能不能幸福就看你了-
方思明:???誰。-
Hj:時照心-
方思明:?
千里之外的方思明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十指如飛-
方思明:喲?不說是好朋友嗎?人家什么時候成你未來的女朋友了?-
Hj:少廢話,十萬火急-
方思明:霍極,這是你求人的態度?-
Hj: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方思明的態度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直呼“老板大氣!”
兩人隔著屏幕密謀許久,甚至還拉進來了別的合伙人,幾經修改,才終于敲定好下一步的計劃。商量完之后,霍極自得地哼著流行小調,修長的手指還隔空點了點屏幕上時照心的頭像。
第35章 可望而不可即
時照心下意識點開和霍極的聊天頁面, 兩人的對話停留在“晚安”。她盯著那幾句簡短的“早安”、“晚安”看了許久,垂下眼睫。
那天她說他們兩個都互相再靜一靜之后,霍極也沒有更多的表示,一切照舊, 不過比起之前, 他倒是會給她發“早安”和“晚安”了, 但也并不是每天都有……就像是他想起來了來她這兒點一個卯似的。真不知霍極是怎么想的, 但她這幾天過得著實不算太好。
門口忽地傳來動靜,有人從外邊進來。
“今天又來的這么早嗎?”林述含笑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啊,是啊!睍r照心抬眼對他抱以微笑,而后垂下眼睫,退出和霍極的聊天界面。
林述將自己的背包放到他一貫坐的位置上, 轉了轉脖子, 發出“咔咔”的聲音。他剛剛結束一個小組討論,長時間坐著,脊背發酸。
現在是下午四五點左右,同部門其他人都不在,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時照心垂眼看著攤在面前的高數課本,再聽見林述那邊發出的聲響,雖然很細微,但她還是有點兒靜不下心來了——特別是在那件事情發生過后, 她一直在極力避免和林述的單獨相處。
強迫自己看了幾行公式,發現一個字兒也看不進去之后,時照心抬起頭來, 問林述:“學長,你現在是要處理工作嗎?”
林述手上的動作一頓,好看的眉眼彎了起來,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時照心沒想到他會這么說,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是在奇怪,咱們部門的活動不是已經結束了嗎,為什么部長你還來辦公室……”
她聲音越說越小——自己都覺得理虧,她都能來,為什么林述不能來?
果然,林述笑著看著她,“那你是為什么來呢?”
時照心解釋,“我今天早上起晚了,沒搶到圖書館的位置!
林述說:“我是覺得圖書館太擠了,不如這清靜!
“……”
天地良心,圖書館的位置其實挺大的。林述說這話,也不怕后勤部的老師跳出來說他胡說八道。
大概是看出她無言以對,林述朗聲笑起來,他伸手摸摸眼角,笑道:“照心,你真可愛!
時照心:“………………”
這是待不下去了,反正待會兒晚上還有課,早點去吃個晚飯也無妨。她搖搖頭,把面前的高數課本合起來,“學長,我先回去了。”
“哎?”林述一愣,“怎么就走了?”
時照心也學他胡說八道:“為了清靜。”
林述失笑,“反正你去圖書館也沒有位置,你不如就繼續待在這兒!
時照心繼續亂講:“不要緊,還有樓下自習室和空教室啊!
“那就更不清靜了!绷质龅,“自習室和空教室總是有人進進出出,門一會兒開一會兒關,很吵的。”
時照心低著頭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隨口道:“沒關系,我能接受!
房間里忽然安靜下來。她拉上書包拉鏈,有點奇怪地抬頭看了一眼林述,卻恰好撞見他的視線,他對她笑了笑:
“照心。你是在躲我嗎?”
“沒有啊。”她鎮靜地錯開視線,“我為什么要躲你?”
林述摸著下巴,沉吟道:“我感覺,那天過后你就在躲我!
他沒說具體是哪一天,但他們都知道是他向她告白的那一天。
時照心笑了一下,表情自然而輕松,說:“剛才是騙你的啦,學長。我待會晚上還有課,早點去吃飯,到時候上課占一個前排的好位置!彼f著,低頭背上書包,往門外走去,“學長,我先走了——”
話音未落,林述叫住她。她停下腳步,回身,但見他輕輕一笑,眉宇之間大方而磊落。
“無論如何,”他話音微微一頓,“我們還可以是朋友,對不對?”
時照心望著他的眼睛,依舊溫柔且清澈。
她眼睛一彎,也笑著說:“當然!-
江惟與的演唱會定在十月末,也恰好是這個時間,再晚些時照心就要進行高數期中考試,緊接著便是期末考試的復習,她根本沒有時間再出去玩兒了。
她的閨蜜施知一為了這一場演唱會,做足了功課和準備,早早就訂了機票和酒店,敲定好兩人的行程安排,就在臨出發前幾天,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聯系了她們兩個。
——王思彤。
她來找時照心,問她是不是也要去聽演唱會,如果方便的話,她們可以一起同行,后來兩人又聊了聊,時照心這才知道,原來王思彤也考來了京城,離她也不算遠。在和施知一商量過后,施知一欣然同意王思彤的加入,就這樣,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
演唱會前一天是周五。
時照心下了課就先去接了施知一,再去酒店放行李。她們兩人會在酒店過一晚,第二天再一起去聽演唱會。姐妹相見的快樂自是不必多說,有說有笑吃過晚飯,便早早回了酒店洗漱上床窩在一起說小話。
時針指向十二點,該睡覺了。時照心最后查閱了一遍信息,霍極并沒有跟她說什么。她低下眼,伸手關了燈,室內頓時變得一片昏暗。眼睛一下子還不能適應這種黑暗,她摸索著滑進被褥,身邊施知一的呼吸聲輕淺,掀起松軟的被褥蓋住她。
施知一叫她:“照心!
“怎么了?”她翻了個身,和施知一面對著面。
萬籟俱寂。窗簾沒有拉嚴實,月光從窗縫中探出,落入室內,隱隱約約勾勒出施知一黑亮的眼睛。似乎隱隱有一些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東西藏在她眼里,像是期待,又有些膽怯。此刻她變得極靜,和晚間松快的模樣大不一樣。
“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點……我有點害怕明天的到來!笔┲惠p聲說。
時照心輕拍著她的臂膀,溫聲說道:“你不是期待了很久這場演唱會嗎?為什么害怕?”
“就是,怎么說呢,太久沒見到他真人了。對于終于可以不用隔著一層熒幕見到他的這件事情,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施知一閉上眼睛,說,“就感覺哪怕我現在在酒店里,也好像不在這兒似的……好像一切都是懸浮的。”
時照心失笑,“不至于吧,姐。”
“至于!笔┲魂割^數,“已經有一二三……”數到后面她索性放棄了,不想再數。她抱著枕頭,下巴抵在枕頭上,總結說:“總之已經有很多很多年沒有見到他本人了。”
時照心半開玩笑道:“那沒辦法呀,他太有實力了!
施知一聞言便笑,笑完又嘆了一口氣。
時照心手輕輕拍著施知一,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好友——畢竟自己和霍極之間,何嘗又不是這樣可望不可即的關系。
第二天一早。
時照心還沒完全清醒,施知一便輕手輕腳下了床,小心翼翼洗漱裝扮。她盡量不發出聲音來,但時照心乍然換了睡眠環境,睡得比較輕,又到了平時起床的時間,還是醒
了。一看時鐘才七點多鐘,施知一和她說還可以再睡一會兒,但時照心今天并不打算賴床,在床上坐著懵了一會兒后,也起身下床了。
走到洗漱臺前,發現上面全是化妝品,時照心都震驚,問她是不是把所有家當都搬過來了?
施知一一邊對鏡子畫眼影,一邊說:“也沒那么夸張啦,就是把我覺得可能用到的全都帶上了而已。”
這個妝一化就化了好久。
兩人甚至都沒有出門吃早午飯,直接點外賣解決了。化完妝之后,施知一又換了N套搭配,問了時照心N句“這樣好不好看?”才最終敲定下來穿什么衣服去演唱會。臨出門前,她甚至還不忘記在手腕上套上應援手鏈,和一大包應援物。
時照心還以為這是個例,結果去到演唱會門口一看,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人在外面幫人化演唱會的妝,還有互相交換應援物料的,特別熱鬧。
之前就跟王思彤說好了,要一起看演唱會,現在她們兩人齊了,還差她一個。于是她們便站在顯眼的地方等王思彤。她們倆都長得好看,在這扎堆的人群里顯得格外出挑。施知一很少這樣盛裝打扮,被人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湊在時照心的耳邊問:“那個姐妹呢?她還沒有到嗎?”
時照心低頭看手機上王思彤的回復,說:“她說她已經到了呀,我要不開個定位看一看吧?”
話音未落,她倆身后便傳來很輕快的一聲:“嗨!”
兩人循聲看去,果然是王思彤,她今天打扮的也特別漂亮。三人對了對彼此的演唱會門票,竟然相隔得不遠。
離演唱會進場還有一段時間,她們便商量著找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聊會天。
樹蔭之下,大家彼此交換了一下近況。除了學業以外,還聊到了感情問題。時照心聽到王思彤說自己最近交了男朋友之后,難掩吃驚地望向她,“真的假的?你談戀愛了?”
王思彤的笑容難得里有點羞澀,但還是落落大方地點頭,說道:“真的呀,而且,我們兩個很快就在一起了!
時照心知道之前王思彤喜歡霍極,卻也沒想到上了大學之后她竟然在第一個學期就脫單了,這故事進展有些太快了。
時照心的心里說不好奇是假的,那男生是怎么打動王思彤的?但她們關系又沒那么熟悉,自然是不好追問那么多,卻不想王思彤自己就說了:她和她男友是同一個大學的,她男友比她高一屆,是學長。兩人經常在圖書館碰見,總是坐在不遠處,一來二去的,就這么認識了。年輕人感情升溫得很快,王思彤不是扭捏的性子,喜歡對方就直接說了,問那男生要不要和她在一起,男生也干脆,就這樣兩人確定了關系。談了戀愛之后也沒什么區別,感覺像多了一個學習搭子,他們現在經常一起約著去圖書館學習,誰先到誰就先占個位置。
時照心和施知一聽完,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聲“哇”,簡直是他們心目中的大學戀愛模板。
王思彤掏出手機來,“對了,你們想不想看他長什么樣?”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要!”
王思彤很大方給她們看了他們的合照,那男生長得清俊秀氣,自有一股書卷氣,站在明艷大方的王思彤身邊,顯得兩人特別登對。
時照心和施知一不吝贊美,直呼兩人般配。
“是吧,我也覺得我們特別配!蓖跛纪χ栈厥謾C,看向她倆,促狹擠了擠眼睛。她的視線滑過施知一,落在時照心身上。
“喏。我說完我啦,你們呢?最近有沒有什么情況呀?”
第36章 她可以
“沒有情況啊!睍r照心說。
王思彤懵了, 然后好像很吃驚也很遺憾似地問:“竟然沒有嗎?”
“是啊。”時照心笑了笑,“還能有什么情況?”
施知一也知道一些事情的,她看看這兩人,有點搞不懂這個局勢了。
好在也沒等多久, 演唱會準備入場, 門外排成了長龍。她們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進了場子里, 按照標識找到自己的位置。她們只買到了看臺的票, 雖然不至于遠在山頂上,但是離舞臺也有很長一段距離。時照心用眼丈量,確信是看不清舞臺上的人的,只能靠舞臺旁邊的顯示屏了。
周圍的粉絲大多都是女孩子,穿著鮮妍漂亮, 一臉期待等著演唱會開始。趁著這空檔, 她們和旁邊落單的女孩兒聊起來,女孩兒和她們說,她是從滇省過來看演唱會的,乘坐今早最早的一班飛機過來。滇省到京城,幾乎要橫跨整個中國,飛機要坐三個多小時,落地后連飯都來不及好好吃,拉著行李箱就直奔演唱會場地, 非常折騰。
“那你現在困不困?”
女孩兒神采奕奕,笑著答:“一點也不,馬上要看到喜歡的歌手了, 怎么會困?”
“要吃點東西墊一墊嗎?”施知一和她情況差不多,更為共情,從手包里掏出剛才放進包里充饑的牛肉干塞到女孩兒的手里, “這個比較頂餓。”
怕她不信,還自己也開了一條吃。
女孩兒臉頰微紅,再三謝過她們,還和她們交換了應援物料。
“不知道為什么,聽你們聊,”時照心心里百感交集,她壓低聲音和施知一耳語,“我感覺有點……震撼又心酸!
施知一笑起來,語氣俏皮:“怎么樣。是不是給你們圈外人一些小小的震撼了?”
她眼里映著場館里明亮的光,唇角笑意盈盈。
時照心望著她,也笑著“嗯”了一聲。
江惟與出道幾年,事業順風順水。在躋身頂流后,工作日程排得極滿,這次的演唱會是粉絲盼了好久才盼來的。
甫一開場,場館里的尖叫聲像是可以把屋頂掀翻,等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緩步從煙霧中走出時,尖叫聲甚至比剛才還要更高。女孩兒們似乎都忘了自己出門前細心描摹的妝容,眼淚奪眶而出,滾滾落下,用力揮舞著手里應援色的熒光棒。
場館里回蕩著整齊的呼喊聲:
“江惟與!”
“江惟與!”
“江惟與——”
時照心被這滔天聲浪裹挾,心想這要如何控場?
旋即,她見臺上那人眼角微微一彎,將食指豎著抵在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滔天聲浪頃刻間平復,除去隱隱的啜泣聲和抽噎聲,場館里靜得仿佛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又見面了!苯磁c舉起話筒。
聲線清越,如敲金戛玉,天生一把好嗓子。
他聲音里還帶著笑意,“我很想你們。”
舞臺旁的大屏幕上顯示著他的臉,目光凝視前方。他有一雙漆黑而深情的眼,似乎藏著許多話。此時此刻,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升起一種想法——仿佛他在看著某個特定的人,而那個人就是自己。
場館里的哭聲漸大,女孩兒們聲音里帶著哭腔喊他的名字,越來越大聲,但她身邊卻很安靜,施知一從始至終未發一言。
時照心微微側過臉,光影明滅之中,友人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晶瑩的淚珠掛在她尖尖的下巴上,然后墜落,“啪”地一聲砸在她手上的應援手鏈上。她太專注,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側投來的目光,許久之后,她似乎才恍恍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正擔憂又憐愛地望著她。
她好像想對她笑,但笑卻比哭令人更心酸。眼淚一直流。出門前她認認真真畫的眼線和眼影早已混作一團,細心點上的高光被她眼里的淚光所替代。
時照心從未見她哭得這樣慘,心像被人狠狠掐了一把,又酸又澀。她狼狽錯開施知一的視線,垂頭看著放在膝上的手機。手機靜悄悄,大洋彼岸的他還沒回訊息。
演唱會還在繼續,燈光眩目,余音繞梁。
結束后好久,她還時不時會走神,會回憶起那天晚上——她在女孩兒們澎湃的又失控
的愛意潮水中左跌右撞,此生難忘。
“喂,走啦,該吃晚飯啦!绷周弃L在她面前晃晃手,小聲提醒她。
時照心回過神,說:“馬上。”
兩人迅速收拾好東西,直奔飯堂,打飯坐下來吃。
“不知道為什么,我感覺你最近好容易走神。要叫你好幾遍你才有反應!绷周弃L湊近來,壓低聲音問她,“寶,你在想什么?”
“我有嗎?”時照心微微一愣,沒想到她那么敏銳,她鎮靜地說:“沒想什么啊,有什么好想的?”
要非說有,可能是還在戒斷演唱會吧。
“說謊的人鼻子會變長哦!绷周弃L可不信,她消息靈通得很,早就得知一些不同尋常的信息,但事關好友,不能大張旗鼓打聽。她都憋了好久了。
時照心裝傻,笑笑不說話。
林芷鶯才肯輕易放過她,她清了清嗓子,說:“那我提示一下,‘林述’!
時照心抬起眼,室友雙手抱胸,眼神狡黠,分明是知道一些什么內幕消息。她放下筷子,拿紙巾擦擦嘴唇,無奈地說:“說吧,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林芷鶯:“好呀,果然有些什么!”
“等等,你想問什么。”時照心提起十二分小心。
林芷鶯想問的可多了,她連飯也不吃了,繞過桌子坐到時照心身側,給她殷勤的捏肩,說:“我都想知道,能不能都講講?”
“不能!睍r照心豎起一根手指,輕點在她肩上,“太貪心了噢!
林芷鶯使出十二分氣力,也沒能從時照心嘴里撬出點兒什么來,最后只好怏怏放棄。
她們晚上都沒有安排課程了,兩人吃過晚飯后,打算沿著學校走一圈消消食再回宿舍。
時當深秋,再過幾日便是立冬。道路兩邊的樹葉早已落光了,嶙峋的枝椏高伸向夜色漸濃的天空,樹梢間掛著一彎月。
同校的學子三五成群趕著去上課,也有人搖著車鈴從她們身邊飛馳而過。她們避開了人群,沿著河堤走,走到天邊最后一點點淡弱的光線被黑暗吞盡,下一剎,校園的路燈齊齊亮了起來。六點一過,校園就會亮燈。
有了光線的照明,便看見路已到了盡頭,此處雖有園丁打理,枝椏都還算齊整,但是地處偏僻,少有人來,仍不免有蕭索之感,久留此處難免心生怯意。
于是時照心便轉頭跟林芷鶯說:“要不我們回去吧……”
她話音未落,瞥見不遠處的拐角有一對情侶,他們坐在木椅上,相擁著低頭細語。林芷鶯也看到他們了,笑著打了個手勢:走吧,快走吧,我們可別在這兒當電燈泡了。
兩人原路返回,時照心想起剛才那一幕,也不知他們在說什么,那女孩兒笑著抬頭,看向男友的眼里分明有光。
——就好像,演唱會那晚她在女孩兒們眼里看到磅礴愛意一樣。
快走到宿舍樓下,情侶更多了。她倆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
夜風帶涼,有些沒來得及清掃的樹葉堆在道路兩邊,踩上去“嘎吱嘎吱”作響。時照心抬頭看了看月亮,樹梢間的月亮升高了些,那月亮在深色的夜幕里朦朦亮,顯得特別皎潔。
她偏過頭,看向林芷鶯:“芷鶯,有沒有喜歡過人?”
林芷鶯愣了愣,她沉默片刻,笑著說:“當然啊,你應該知道是誰吧。”
時照心猜測道:“陸亭文?”
林芷鶯大方承認:“是他。”
“你……喜歡他什么?”
林芷鶯仰起頭看著天空,像是陷入過去的某段回憶里,過了會,她的聲音難得低落:“我也不知道啊!
“都說不出來嗎?”時照心笑。
林芷鶯敏銳地捕捉到關鍵字:“都?”
時照心擺擺手,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但林芷鶯卻頓足拉住她。
“?”
“你有心事,是因為喜歡的人嗎?”林芷鶯說,“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一說!
她的眼睛清澈,里面是毫不掩飾的關心。時照心微微一怔,到嘴邊的拒絕話語怎么也說不出口了。于是她們去咖啡店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長談。
在滿室濃郁的咖啡香氣里,她少有地和旁人談論起關于他的心事。故事很長,講到尾時,她都覺得口渴了。
“……我和他之間就是這樣!睍r照心最后這樣總結。
林芷鶯以手托腮,自言自語道:“難怪林述表白失敗!
時照心瞪大眼睛:“?!”
她沒和別人說過林述的事情,芷鶯是怎么知道的?
林芷鶯:完了!一不小心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你是不是都從陸亭文那兒知道了?”
“沒有!他倆什么也沒說,是我自己猜到的!”
時照心松了一口氣。
“反正,說來說去,就是你兩個都拒絕了唄!绷周弃L回顧了一遍剛才時照心講的事情,再結合已知的情況,如此總結道,“那你是怎么想的?還喜歡他嗎?”
她們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時照心點一點頭,然后又搖頭。
“到底喜不喜歡?”林芷鶯都被她弄得糊涂了。
時照心低眼,熱氣升騰,撲在她的眼睫上,熱熱的。她默然良久,再開口時并沒有回答林芷鶯的問題,而是忽然說起了前些天她去看的那場演唱會。
“……天黑下來之后,看臺上大家揮舞著熒光棒,就變成了一片淺藍色的海。絢爛的燈光直通天幕,舞臺上大屏幕是他放大的臉,他就站在那里,燈光打在他身上好像整個人都在熠熠發光。真的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林芷鶯不明白話題怎么跳到這兒來了,“所以?”
時照心笑了笑:“不僅僅是為他,更多是為了臺下的女孩兒。”
舞臺下的女孩兒坐在臺下仰望著發光的偶像,淚盈滿目。但是啊,但是——他身上的光環其實是女孩兒的滿滿的喜歡和愛意為他加冕的。
女孩兒們的喜歡是怎樣的呢?
是見面前一晚的輾轉難眠;是天未亮乘坐航班奔赴千里來見他一面;是坐在臺下,向遠空發送不會被回應的愛意。
也是自己平靜的生活、穩定的情緒、安穩的秩序,被對方一個眼神一句話輕而易舉地攪得粉碎。
她想起近些天她和霍極之間平淡的交談,苦澀又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她被他的一句表白攪得一團亂,成日胡思亂想,但他卻穩坐釣魚臺。又想起那晚,好友淚盈于睫,看似形容狼狽,她卻在她眼里看到也同樣落淚的自己。
她們之間沒有任何區別,她和那晚在演唱會場館里每一個女孩兒也都沒有區別,不過是在喜歡著一個遙遠的他。
林芷鶯恍然大悟:“你是說,她們追星的樣子,讓你想到……”
“嗯!
“但是這有點不一樣啊!绷周弃L一邊思索一邊說,“粉絲們看完這場演唱會,是會帶著那種滿足的回憶繼續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的,那個晚上就像是平凡生活中的一點閃光的碎片,想起來更多是開心,而不是……”
說到后面,她的話語輕了下來。
“是啊,她們對他的喜愛并不會阻礙她們好好生活,反而是她們好好生活的燃料。”時照心笑著嘆了聲,“我也想這樣。”
林芷鶯靜靜地看著她,良久,笑了起來,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輕松地說:“你可以的,沒什么大不了的。喜歡或者不喜歡,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緊。重要是自己開心啦!
時照心長長的眼睫扇動,半晌,笑笑對她一點頭。
都說愛人先愛己,可被愛牽絆的人總是顧不得自己。那日他向她表白,她其實都有種不管不顧一口應下來的沖動,但是她遲疑了。如果他不是真的喜歡她,而是因為一些競爭關系、習慣,又或者是別的原因而選擇和她在一起,那么他們之
間也遲早會散。她不想接受,甚至覺得要如果這樣,還不如一早就不開始,繼續當朋友,起碼朋友夠長久。
倘若說,她的愛意注定要是灰燼里的火星,沒有關系,那就讓它一直掩埋在心里,讓她像正常人一樣好好生活好好學習,不再過分關注他。
喜歡也不一定要在一起——她完全可以先好好尊重自己的感受,愛自己。
她一定可以。
第37章 “你終于正眼看我了!薄
高數期中考定在十一月底。林芷鶯曾經吐槽過這奇怪的安排, 說期末考試也就在一月份,期中考試剛沒考完多久就要期末考,但復習還是得繼續復習。
考前一天,熄燈鈴打過, 整個宿舍都在熬夜復習, 寢室里靜悄悄的。過了會, 林芷鶯出聲:“不想考試。”
室友附和:“誰想?”
林知鶯又說:“我現在一想到明晚的活動安排, 我就沒什么心思了。”她明晚準備去參加游園會,之前還極力邀請了宿舍的其他姐妹一起去。
室友聞言笑說:“你先安全活過期中考試再說吧。”
林芷鶯垂頭喪氣不說話了。
好不容易復習完,大家陸陸續續關掉小燈。
時照心躺到床上,最后檢查一遍手機信息,沒看到想要看的信息, 卻見林芷鶯的消息彈出來:“照心照心, 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游園會呀!
時照心婉拒,說到時考完想回來早點休息,林芷鶯仍不死心地勸了幾句,時照心都沒松口。這游園會其實是林述和陸亭文幾個朋友一起組織的,她不太想去:一來是她還沒有辦法在林述面前像以前一樣談笑自如,二來,其他一起去的人她都都沒見過幾次面,不大熟悉。
考試時間是第二天早上九點半。她們按有早課的時間起來, 又囫圇過了一遍書,咬著面包去了考場。
進考場前,時照心把復習資料收起來, 最后又檢查了一下手機。
今早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收到他說早安的訊息。
她垂下眼,他是不是想通了,不想繼續了?
考室鈴聲響起, 監考老師探出頭來對外面候場的學生喊,讓他們動作快點,把包放好,準備開始考試了。
沒有時間再讓她多想,她咬咬唇,將手機開了靜音模式,扔進書包里,進了考場。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進去之后沒多久,她的手機屏幕忽然亮了。
沒人接。
良久,電話自行掛斷,手機熄屏。
考試是單獨的系統,全部都是選擇題,大約幾十道,基本上都要計算。學校還算有人性,發了草稿紙,系統還內置計算器,免去大算特算的苦惱。
時照心之前上課就認真,復習得也到位,寫得還算順暢,寫完檢查了一遍,沒什么不確定的,直接交卷出考場了。沒多久,林芷鶯也出來了,面有菜色。時照心見狀,識趣地沒問她考得怎么樣,而是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林芷鶯點頭。
此時時間還算早,飯堂是沒開門的,她們一合計,干脆也不去飯堂了,轉道去學校旁邊的美食街吃。
飯館內食客寥寥。
時照心和林芷鶯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點完菜,兩人聊著天,林芷鶯本來正在說話的,無意間向外瞥了眼,外邊走過兩道熟悉的身影,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時照心正疑惑呢,見她忽地伸手敲了敲玻璃,順著她的目光向外望。
正是陸亭文和林述。
他倆沒聽見響聲,林芷鶯又敲了幾聲,眼見他們走遠,她直接掏出手機來給陸亭文打電話。
陸亭文的手機震動,他看了一眼,接通電話:“喂?”
“回頭,我在你后面!
他回頭沒看到人。
“在這兒呢!這兒!這里!”
視線平移,終于看到玻璃后面跟他揮手的她。
“來了!
兩人餐變成了四人餐。
陸亭文和林述在她們兩人面前坐下來,林述未語先笑,對她們道:“好巧啊,又在這兒碰上了!
開學那會兒,他們也是在這家餐館偶遇的,楊佳敏女士請客的。
時照心笑著把菜單推過去,說:“你們看看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她們兩個女孩兒不會點太多菜,加了兩個男生,原來的菜式肯定不夠吃,于是他們又加了兩道菜。點完菜,大家隨意地聊天,只陸亭文寡言少語地坐在原處,林芷鶯邀他加入。
陸亭文思考片刻,問林芷鶯:“今早考得怎么樣?”
“……”林芷鶯臉色肉眼可見地變綠。
這人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
林述見狀在桌下踢了陸亭文一腳,“陸亭文你真是的,考完了就結束了,怎么還在飯前說這些,我都要吃不下飯了!
陸亭文:“……”
陸亭文看看林芷鶯,又看看林述,默默閉了嘴。
林述轉移話題,說起一些輕松快活的話題,氣氛轉暖。菜也陸陸續續上了,大家邊吃邊聊。
間隙中,時照心低頭查看了手機。
剛才她考完試從考場出來,看到霍極給她打過電話,她給他撥回去,也是沒人接聽,于是她給他發信息?蛇^去了這么久,霍極還是沒有回她——明明還沒到他睡覺的時間啊?
如此想著,她順手點開他的朋友圈,意外發現他前不久發了一條動態。他沒發文案,只有一張圖片和定位。
朋友圈附帶的定位偏,離他家有一段距離。
點開圖片,但見周遭漆黑,天上也沒有星星,只有一輪明月并零星幾盞路燈,車燈照亮了蜿蜒向前的路。從拍照的角度來看,他似乎是坐在后排,旁邊還隱隱勾勒出一個人的廓影。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時照心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她退出再看了看發朋友圈的時間,在他給她打電話之后,在她回電話之前。還有,他旁邊是有人嗎?那個人是誰?他要和那人去哪兒?
如此想著,她有些坐不住,拿著手機起身。
林芷鶯抬頭看她:“怎么了?”
時照心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她一邊低頭撥電話,一邊匆匆往外走,一直走到路邊沒人的地方才站定。
目送她的背影出去,林述轉頭,像不經意間提起般說道:“她看起來好像有點兒心事,你知道什么事兒嗎?”
“不知道啊,她沒和我說啊!绷周弃L裝傻。
林述輕輕“哦”了一聲,目光落在那個遠遠的身影上。
外面,時照心正在給霍極打電話。
電話鈴固執地響著,一聲、兩聲、三聲……直到掛斷。
她咬牙再撥。
兩次、三次、四次……無人接聽。
十一月底,京城已經很冷了,寒風凜冽,像是能穿過人的血肉之軀。站得太久了,腳都沒了知覺,她感覺沒什么力氣,慢慢蹲下來,只覺寒氣透體。她吸吸鼻子,寒冷的空氣讓她感到鼻腔酸澀又生疼。
就打最后一次,如果他還不接就……就,算了。
電話鈴聲聲,等啊等,她的心情從期待到平靜,再到一點點灰敗下去。最后她還是等到了電話自動掛斷的聲音。沒等到他。
她按掉電話,自嘲笑笑。
挑開門簾,林芷鶯招呼她,卻忽地止住了,小心問道:“照心你怎么了?”
時照心知道自己臉色不太好,她勉強笑了一下,說:“外面太冷了!
林芷鶯拉過她的手,果真凍得像冰塊。她把裝滿溫水的玻璃杯塞她手里,讓她捧著暖手。
林述擔憂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她眉目耷著,一副怏怏不樂的模樣。他動動手指,不想看她這么低落,于是開口道:“照心,要不要晚上和我們一起去游樂園玩一玩,散散心?”
林芷鶯之前就邀請過時照心,知道她不想去,便接話道:“她不……”
話音未落,時照心伸手按住林芷鶯,應了下來
:“好啊!
林芷鶯訝然回頭看她,卻見她微微泛紅的眼睛彎了彎,她跟她解釋道:“忽然改主意了,又想去了。”
林芷鶯愣了愣,女孩兒細膩的情緒讓她察覺到有什么東西變化了,但她又不知道確切是什么。不管怎么說,能和好朋友一起去玩兒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于是林芷鶯很快開心起來,拉著時照心分享一會兒的行程安排。
他們運氣好,選的日子恰好是游樂園圣誕節活動的第一天。圣誕節是在十二月底,但是現在游樂園里到處張燈結彩,甚至已經立起了高高的圣誕樹,巨大而明亮的伯利恒之星掛在圣誕樹頂端。
一行人順著游客人群往里走,過檢票口,游人便直沖向自己想玩的項目,爭取第一個排上隊。
排在時照心背后的人火急火燎往前跑,狠狠地擠了她一下,她身形晃了晃,沒站穩,要倒下去時下意識伸手向前抓,試圖撈到一根救命稻草。
很幸運,她被人撈了起來,半環在懷,擋掉外面洶涌的人潮!熬让静荨标P切地看著她:“沒事吧?”
之前想盡千方百計躲開林述,現在卻以一種如此尷尬的姿勢被他護著。時照心有點尷尬,輕輕掙了一下。
“沒事!彼f。
林述卻沒松開,語調里帶著笑意,“這就沒了?”
時照心:“?”
還能有什么?
她抬眼,撞進他含笑的眼睛里。
“謝謝?”她眨眨眼,不確定地說。
他松開她,面上的笑容變得更真切了些,說:“你終于正眼看我了!
第38章 明天見
“……”
這也太直接了。
時照心只好裝傻, 說:“我當然能看到你!
林述笑了笑,說:“走吧,進去吧!
說完先走到了前邊。她松了口氣,也提步跟了上去。
一路過去, 歐式小鎮房屋排列整齊, 斜斜的屋檐上積了一層薄而蓬松的雪, 但街上人影綽綽, 熱鬧且歡騰。他們乘坐的過山車在軌道上緩慢爬升至高點,抬頭只見夕陽染紅了半邊天,連帶著哥特式的深色城堡也被涂上了一層淺淺的暖色。
很快,過山車俯沖而下,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鎖骨被沖擊力帶動撞在軟墊上, 又被慣性拉扯向后。在這樣驚險刺激的時刻, 腎上腺激素快速拔升,確實什么破事兒都想不起來了。
玩過幾輪項目后,金烏西沉,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同行的小伙伴還想繼續玩,但時照心體虛,此時已感覺有些疲倦了,和林芷鶯他們知會過后,便到項目旁邊的椅子坐下來休息, 等他們的游玩結束。
初冬的夜晚比白日更冷,偶爾刮兩道風都覺得冷得不行,再加上人又不活動了, 就更冷了。時照心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裹緊身上的衣服,把臉更深地埋進圍巾里, 露出兩只眼睛望著前方發呆。
面前時常有人經過,在這個時節出來玩兒的,大多數都是情侶,兩兩一行,卿卿我我。她看了一會兒,從兜里再次翻出手機,置頂的那個人依然沒有任何消息——他到底在干嘛?
面前忽地落下一片陰影,她抬起頭一看,愣。骸皩W長?”
他“嗯”了一聲,在她身邊坐下,也沒說話,就坐著,跟她隔了一個身位。
人來人往的,他倆一句話也不說坐在這里,顯得很奇怪。
時照心問他:“你不去玩兒項目嗎?”
林述道:“有點累了,休息會兒!
有林述在,時照心只好打起精神。自從上次他和她告白,他們就很少再單獨相處了,今天是為數不多的一次。她猶豫要不要找點兒話,要不然顯得太奇怪了,卻聽見林述問她:
“你吃不吃糖?”
“?”時照心茫然。
林述遞給她一粒糖,說:“草莓味的!
時照心接過來,道了聲謝。也沒吃,拿在手里看看,這糖的包裝紙還挺花里胡哨的。
林述見狀,問她:“不試試嗎?其實味道還不錯的!
他都這么說了,時照心再不吃就顯得不把別人的好意,只好拆了吃,和他說的一樣,確實味道還不錯。
她誠懇對他說:“多謝,是好吃的!
卻見他眼角微微一彎,“吃過糖,你的心情會好點嗎?”
時照心微微一怔,下意識否認道:“我沒有心情不好啊。”
林述偏頭又看她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他這一笑讓她更難受了,她其實并不想讓別人看穿她最近的狀態或者是心情不好,一旦被人發現了這一點,就好像坐實了一個觀點——她最近確實很受霍極的影響。
她很想開口解釋說不是這樣的,她才沒有心情不好呢,但是轉念又想,她為什么要解釋?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好在林述也不是喜歡刨根問底的人,兩人無言靜坐片刻后,大部隊也玩完項目回來了,商量下一步去做什么。
林芷鶯摸摸肚子,提議道:“我有點餓了,要不去吃點東西吧?”
“行。”陸亭文第一個響應她。
其他人也沒什么意見,這里除了時照心和林芷鶯以外全都是男生,照顧點女孩子是應該的,更重要是他們想玩的項目也差不多玩完了。
貓爪音樂餐吧。
菜單在眾人的手里傳過一圈。時照心沒什么想吃的,本來不打算點單,但是看到菜單最后面的酒水,竟鬼使神差地點了一杯金湯力。
林芷鶯見她點了雞尾酒,連忙拉住她:“你能喝酒嗎?”
“一點點!睍r照心說。
“那你別喝了吧?”
“就喝一點點。”她拍拍林芷鶯,“沒事的。”
上次喝酒還是在霍極出國前一晚,那天晚上她喝了很多酒,喝到后面什么也想不起來所有的心事都煙消云散了,只記得那醉醺醺飄飄然的感覺。
她懷念那種感覺。
音樂餐吧里說笑聲和歌聲交融在一起,朋友們談天說地好不熱鬧,一如那晚的氣氛。時照心性子安靜,大多是在聽別人講話,一邊聽一邊飲酒。侍者說金湯力的酒精度數大概十幾度,不算太高。她也不敢喝太快太多,便一小口一小口抿著喝。
舞臺上歌手一曲終了,曼聲報出歌名:“下一首歌是流年。”
喧鬧的酒吧中,和緩的音樂聲流淌著。在這樣的環境里,歌聲其實是可有可無的,頂多起到一個烘托氛圍的作用,沒什么人會認真聽歌手唱歌。
除了時照心。
她的手指隨著音樂的節奏輕輕點著酒杯的杯壁,時不時仰頭飲一口。
臺上歌手輕輕唱著:“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她靜靜聽著,眼睛眨一眨,好似汪了一池水。
沒由來的,她忽地想起了霍極還在她身邊時的一件事。他們在ktv聚會,她運氣不好抽到大冒險,要他們互相吻頸。她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抬起下巴,他那手指就輕輕搭在她頸側的動脈上。
還記得那會兒,她的心跳緊得快要跳出來,又驚又喜,又懼又想靠近。
那晚上,背景音樂就是這首歌。
簡直像為她量身打造——好似是只要他對她勾勾手指,她就可以咬著唇全數押上去。
可惜,她放在手邊的手機一直沒有來自他的,新的訊息。
她一定是有點醉了,頭腦有點昏沉,酒精麻痹了神經,讓她變得大膽。平日里給他發短信都是克制的,再三斟酌的,現在不想考慮那么多,憑著醉意給他發信息,顛三倒四的語序,混亂的不準確的詞語:-
為什么不接我電話啊你?-
回我消息-
回電我-
可不可以快一點-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個死鬼-
壞人-
理下我啊
……
通通
石沉大海。
鼻尖酸了,他已經快一日沒回她消息。
她賭氣,發了一條——我等你到今晚十二點,然后便將手機擲到一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響。
林芷鶯見她高高舉起杯,一口氣悶掉整杯酒,而她的臉頰上已經飛上一片酡紅色。她嚇得伸手去奪她手里的酒杯:“你喝那么快做什么?不怕醉嗎?”
酒杯很輕易被搶走,而她垂頭坐著,怏怏不樂。
林芷鶯覺得有些不對,探頭去望她的表情,卻見到她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紅了,眼眶里蓄了水珠,幾欲落淚——這是怎么了?
是了,今天她的情緒就很不對,一直看手機;本來不打算和他們一起出來玩,卻突然改變主意;平時連冰水都少飲的人突然要喝酒,還一口喝盡。
她絕對不對勁。
問她怎么了,她卻不肯講原因。
“我陪你出去走走!绷周弃L握住時照心的手這么說。
但她仍搖頭。
背景音樂聲聲,已經換了另一首歡快的曲目。林芷鶯卻無心去聽,過了片刻,卻見時照心咬著唇,像是忽然決定了什么事情似的,抓起手機就起身快步向外邊走去。
“你去哪兒?”林芷鶯連忙起身,追出去,“你別自己去,我陪你!”
門外風雪漫天。
時照心回過頭,她握住她的手,目光閃動,“我要給他打電話!
他?
林芷鶯微微一愣,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誰,不是別人,就是好友喜歡的那個人。
時照心站在屋檐下邊,咬緊唇,點開霍極的電話號碼,再次嘗試撥通,之前她多數打的微信電話,可能因為種種原因他沒接到吧,那現在她直接打電話,是不是可以接到了呢?
如果,如果他會接的話——原先她想他是真心喜歡她才可以在一起,酒醉之后,她發現這個原則已不知不覺動搖了。
算了吧。
求其用心,就算他的喜歡不那么純粹也不要緊。
只要他今晚回她訊息,接她的電話,他們就開始。
電話撥出去,響鈴之后,很快彈出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她的眼睫微微一顫。
提示音響過幾輪,自動掛斷。
紛紛細雪緩緩飄落下來。
林芷鶯見她放下手機,便知她沒有撥通那人電話。暖色的掛燈下,她的身影被拉長,顯得愈加單薄瘦削。
“照心……”
她沒有動。
林芷鶯上前去握住她的手,只覺得她的指尖都是冰冷的,她擔憂地望著她,“還好嗎?”
她的眼睫動了動,良久,才聽她輕聲說:“還好!
外面太冷了,光在這兒站這么一會兒,林芷鶯都覺得自己快被凍僵了,她拉起時照心,說:“進去吧,你的手都成冰塊了!
可她整個人都木了,像個反應遲緩的老舊電腦,過了會才有反應,“沒事,你先回去吧!
林芷鶯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她,便說:“你不走我就陪你!
她垂下眼,半晌,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指,說:“我現在想一個人靜一靜,沒關系的,一會兒就回去了。芷鶯你先回去吧!
林芷鶯又陪了她一會兒,見她真的想安靜呆著,怎么都勸不動,也沒別的辦法,只好折返回去點了杯熱飲,準備給她暖手。她們離開得太久,林芷鶯回來時面上又帶著愁色,友人們都奇怪出了什么事,怎么她們都不回來。
林芷鶯不可能告訴他們出了什么事,便隨便扯了一句:“她想賞雪。”
聽到這個理由,其他人笑著說真有情趣,只有陸亭文和林述不約而同地朝她看了一眼。林芷鶯也沒想著能騙過他們兩人,暗暗朝他們使了個眼色。
熱飲端了上來,林芷鶯準備拿出去給時照心,卻見林述先她一步拿起了熱飲。
“哎?”
“給我吧!绷质鲂χf,“我也想去賞雪。”
身后傳來腳步聲,然后一杯還冒著熱氣的飲料遞到她面前。
“芷鶯……”
她話音一頓,忽然發現那拿著杯子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絕對不可能是女孩子的手。
抬頭看去,林述對她微微一笑。
“芷鶯給你點的!彼f。
她連忙接過:“哦,謝謝!
“不客氣!
說完這句,兩人又沉默了。本來時照心自己在這兒還好,但是現在身邊站了一個人便感覺哪兒哪兒不太對。
“學長你怎么出來了?”她問。
林述:“賞雪!
時照心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林述笑起來,說:“逗你的。”
“……”
“你呢?你出來干什么?”他看著她的目光溫和。
時照心猶豫了一下,說了實話:“想一個人靜一靜。”
“這樣!彼c點頭,“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時照心:“……”
他都這么說了,她還能說什么?
她選擇沉默,以不變應萬變。
林述輕笑了一聲,又說:“碰到了什么問題?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和我說說。”
時照心又沉默,她不想說。林述也知趣,等了一會兒見她不吭聲,便知道了,也沒追問,而是說:“哎,算了。賞不動雪了,我先回去了!
聲音里還帶著他一慣的笑意。
這次,她“嗯”了一聲。
身邊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繼而一件大衣遞了過來,“這個你穿上!
是他的厚外套。
她一愣,推拒道:“謝謝,但不用了。”
林述見她不接過,也不再廢話,直接展開外套披在她身上。她脫下衣服想還給他,他卻按住她的手,不許她脫。不僅如此他甚至還把自己手上戴著的手套也脫下來,捉過她的手,強硬地幫她穿戴好。
“外面很冷,不要任性!彼捯粑⑽⒁活D,低頭看她,眼神關切,“……還有,什么時候想說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說完,伸手揉了一下她的發頂,別的什么話也沒有再說,就進去了,把這塊兒空間留給她。
時照心緩慢地眨了眨眼。厚實溫暖的外套罩住她,帶著洗衣液潔凈的香氣,和他未散去的體溫。手套也很暖。
她低下頭,恰好看見手機亮了一下,她連忙脫掉手套查看信息,遺憾發現是APP的推送,而她和霍極的聊天對話框里,最后一條消息還停留在她給他發的
——“我等你到十二點!
從游樂園出發回去,已是十一點多,然后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十二點過了。
安靜的林蔭道上。
晚歸的一行人嘻嘻哈哈,或前或后走著。時照心和林芷鶯走在前面不遠處。
林述的目光就落在前方那道高瘦的身影上。朋友跟他講話,叫他幾聲都沒聽見,發現不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調侃他盯得這么緊,是不是想追人家女孩兒。剛才大家都看見了,時照心從餐廳外回來時,臂彎里就掛著他不翼而飛的外套。
林述無奈地笑,“喂,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這便算是承認了。
朋友們哄然大笑。
一路嬉笑打鬧,快走到寢室樓下,一道清凌凌的聲音驀然響起。
“學長!
林述聞聲轉頭,竟看見時照心向他走來。朋友們見狀,一個個擠眉弄眼嬉皮笑臉,甚至還吹起了口哨,推搡著往前走,美名其曰“給他們創造機會”。
“他們怎么了?”時照心問。
他們路過時看她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長。
林述表情無奈,言簡意賅:“又抽風了!
時照心把手套遞給他,剛才她忘記還給林述了。
林述低頭接過手套,拿在手里,也不戴上。不遠處傳
來幾聲怪笑。這群家伙。他唇邊露出幾分無可奈何的笑意。
“你明天早上有空嗎?”他溫聲問道。
“怎么?”
“要不要一起看個電影?”他補充了一句,“最近新上了一部喜劇,還挺有趣的!
或許能讓她心情好一些。
她沉默片刻,放在衣兜里的手不小心碰到安靜的手機,還有剛才吃完糖隨手收在口袋里的糖紙。
月光皎潔冷清。
林述見她低垂的眼睫扇動著,像振翅欲飛的蝴蝶,隨時可以飛走,捉也捉不住。
他忽然有點后悔,暗暗責備自己昏了頭,怎么聽了朋友的起哄和慫恿,向她提出一起出去玩兒的邀請。明明還不到時候啊。又著急了。
他故作輕松地笑了,打算給彼此一個臺階下,“算了,今晚玩兒得太累了,明天你好好休息……”
“好啊!
他愣住,“你說什么?”
月光里,她抬起眼望著他:
“我們明天見!
第39章 錯過你
“霍極, 今晚你是不是還是要回去?真不參加了?”
王慎言一邊收拾書本,一邊問旁邊的霍極。
晚上有個聚會同時邀請了霍極和王慎言,但霍極又拒絕了,只有他一個人去了。
霍極正低頭看手機, 聞言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 又說:“下次還有這種聚會問到你, 直接幫我拒絕掉就是!
自從上次去赴宴看到了那些在國內違法的東西, 霍極就非常抵抗去聚會了。在國內他隔三差五參加聚會,可一起玩的好歹都是知根知底的好友,喝兩杯酒也就頂天了,翻不出事兒。他性格獨,說不去就不去, 誰都勸都不去。王慎言抹不開臉, 最終決定還是去坐一會兒再走。
他們兩人在校門口分道揚鑣。
霍極沿著每日必經的路線往回走。相較于他熟悉的粵省,這兒的冬天格外冷,盡管此時還沒進到隆冬時節,但已經飄了雪。天色昏暗,街道無人,只有他一個人走在這巷道里。
下雪的時候真安靜啊。
也不知道她那邊有沒有下雪。
聊天頁面上,她的頭像置于頂部。
他的拇指點在她的頭像上,眼睫低垂。他們的聊天停留在昨夜的晚安。這些天來, 他們每天都在聊天,但在他看來聊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比如:-
“早安。”-
“吃了嗎?”-
“現在在干嘛?”-
“睡了嗎?”-
“晚安!
他很想和她聊點別的, 可他不敢再冒進。
正如他之前跟王慎言說的那樣,他覺得在線上和她表白太不重視。她慢熱又敏感,他很怕驚動她, 推遠她,所以打算徐徐圖之,一點點靠近,慢慢誘捕。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知道有學長關心她,他還是沒忍住吐露了心聲。
然后,果然,她拒絕了他。
——她不相信他的喜歡,還跟他說“我們都先靜一靜吧。”
這“靜一靜”就不知該擱置到何時,學習以外的時間,他總在思忖應該如何突破。
幼時他爺爺曾將他抱在懷里,跟他講一些兵法之類的東西,其中有一句他印象很深刻,“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告白何嘗不是一場戰爭。
他不能再打沒有準備的仗。苦于他現在人在國外,他沒辦法在她身邊多刷存在感,只能拜托朋友和王叔幫忙留意看顧。他們傳來的消息是一切正常。
幸好一切正常,他還有時間。
想到這兒,霍極長長舒出口氣?戳搜蹠r間,離她起床還有一點兒時間。他要跟她說早安的。
就在他手機落入褲兜的同時,霍極聽見遠處隱隱傳來幾聲求救聲,但很快又沒了聲響。
他聽錯了?
過了不久,他又聽見了有人在呼救,這次他聽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這呼救聲就是從他家附近傳過來的。
破碎的衣服布料、玻璃碎片、噴灑的血-跡……
他放慢腳步。
在看清那個被三五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圍毆的可憐身影時,他震驚睜大眼——被打的人竟然是他的鄰居,也是個留學生。
他怎么惹上麻煩了?這些揍他的人都是誰?
思忖著,那伙人似乎感覺到了有人靠近,轉頭看了過來。
霍極反應很快,立刻藏進轉角的陰影處。
“沒人。”
“沒人就好,快點,動作快點!讓這小子交出錢來!”
“我沒錢了我真沒了,我能拿出來給你們的錢都給你們了!能不能放過我,求求你了——”
緊接著是一連串的罵聲和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悶悶的,像是拳頭砸在身上的聲音,伴隨著威逼和恐嚇。中心意思就是趕緊交錢,不要試圖負隅頑抗。
霍極低著頭,背靠在墻上,心率無可避免地變快,但頭腦卻仍在清醒地分析當下的情況。他不知道這些人是什么身份,跟他的鄰居有什么恩怨情仇,更不知道的是——他要不要出去救人?
從明哲保身的角度來說,他最好就呆在這里等混亂結束,哪兒也不要去,不要給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煩。
但是他不忍心。
正猶豫間,哭聲和告饒聲漸漸變小了。
他是不是要不行了?
霍極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地捏緊。
其實他們之間沒有深交,只是偶爾會在清晨去上學或是傍晚回家時碰見彼此。每次碰面,這位鄰居都會笑著對他點頭致意。
除此之外,他也有聽說過這位鄰居的一些事,比如他性格溫和,念書很用功勤奮,又比如說他的家境并不算非常殷實,再比如說他是舉全家之力送出國的,背負著家里的厚望。
聽到這些傳聞時,霍極就想,他一定是他父母心尖尖上的寶貝。
這樣的人不應該折在這里。
而他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人折在這里。
巷道里,幾個牛高馬大的男人圍著一個氣息奄奄的弱小身影。
“等等,這小子是不是不行了?”
“我們要不撤吧?”
“撤什么撤,繼續啊,我們還要錢買貨——。。!”
一條結實有力的臂膀猛地橫過說話者的喉間,把他的話語全部鎖住。其他人驚慌看去,一個高大而挺拔的身影立在他們身后,面色如霜,眼如寒星。
……
安靜整潔的病房內。
睡在病床上的人動了一下,守在他身旁的人很快發現他醒了,驚呼起來:“你醒了嗎??”
霍極只見一團黑影向自己撲來,直直蓋在他面前,他嘴唇微動,說了一句什么。
王慎言聽不清霍極在說什么,把耳朵更湊過去,“你說大聲點?”
霍極眼睫一闔,又重復了一遍。這次王慎言聽清楚了,他說:“你好吵!
“……”王慎言無語,板起臉說,“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嗎?你還能見到這個美麗的世界,還有力氣說我吵,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不是我說,霍極啊,你也挺聰明一人,干什么非要管別人的事情,結果好了吧,把自己搭進去了吧!
昨日霍極和王慎言上完課,已經是接近傍晚。王慎言晚上還有聚會要參加,他們兩人分開后一個回家一個去參加聚會,但誰都沒料到,不過幾個小時,王慎言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得知他的好室友,霍極,剛剛見義勇為救了人一命——順便也把自己送進了醫院,現已昏迷住院。
王慎言嚇得立刻從聚會往醫院跑,那醫院還老遠了,在去的路上他還在心里犯嘀咕,這霍極平時看起來也不是多么熱心的人,怎么會這么突然地做出這樣的事情,中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情?
霍極的回答:“因為我善啊!
“……”王慎言翻了個白眼,繼續碎碎念,“大善人你是暈了,你都不知道后面我給你處理了多少麻煩事,別的不說,我的電話都要被人打爆了,他們打不通你的電話就來打我的,真是造孽哦。”
霍極自知理虧,眼睛半闔著,也不說話。他這室友一直是很嘮叨的,剛開始霍極還嫌他煩,
后面都已經習慣他這幅模樣了,只要王慎言一開始碎碎念,霍極就自動開啟“左耳進右耳出”的模式。
直到聽到“電話”二字,霍極才有了點反應。他抬起眼,也不說什么,一雙漆黑的眼睛就這樣盯著王慎言。
“你看我做什么?”王慎言從兜里掏出霍極的手機,“你以為我騙你的嗎?你自己看!
“拿到的時候就知道沒電了,屏幕碎了,而且,好像還摔壞了。”
霍極接過手機,他的手機屏幕已經碎成了蜘蛛網,可能是昨天不小心摔的。按了按開機鍵,也沒反應,也許是沒電了,本來這個品牌的手機掉電就快,天氣寒冷掉得更快,沒電也是正常。給手機插上充電線,許久還是沒有反應。折騰了半天,確定手機確實是是壞掉了。
“現在幾點了?”霍極突然問道。
王慎言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還是回答了。
霍極立刻掀開被子起身,已經錯過了和她說早安的時間了。
“你干嘛?”
“要快點回去跟她說早安!
王慎言:“……”
折騰了一番出了院。驅車回到家,夜已深,霍極翻出自己的備用機,把電話卡換過去,開機。
正如王慎言說的那樣,他一開機,就有數不清的信息涌了進來。
他隨意掃了一眼都是誰發的,就都略了過去。
可等看到置頂那代表著未讀的紅點之后,或許他自己都沒發覺,他的唇角其實是微微上揚的。他點進和時照心的對話框,從上往下一條條仔細看。越看,眸色卻越沉。
在他接受不到信息的時候,她給他發了好多好多信息:-
為什么不接我電話啊你?-
回我消息-
回電我-
可不可以快一點-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個死鬼-
壞人-
理下我啊
……
最后一句是:“我等你到十二點!
這些信息和她平時說話的語氣完全不一樣,倒像是她喝醉酒時會說的話,而且,從昨天到今天,她還給他打了好多好多電話,微信電話和直接撥電話都有。
今晚她還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最后一通電話是晚上九點的時候給他打的,也就是她那里的早上九點。
她怎么了?
他看了一眼時間,離她給定的最后的那個時間點已經過了好多個小時了,顧不了那么多,他直接給她撥打電話。
鈴聲響起,他在心底耐心地數著,鈴聲響了好幾輪自動掛斷。
微信通話沒接。
切出微信頁面,直接撥打電話號碼。鈴聲結束,自動掛斷,還是沒接。
他的眸光微沉,心底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她不會真出什么事了吧?
距離他一萬多公里以外的京城。
昏暗的私人電影院內,銀幕上,安妮海瑟薇飾演的女主角Emma淚眼婆娑地望著她最好的朋友,對他說:
“我愛你,Dexter,非常愛你!
“我只是不再像從前那么喜歡你了!*
Emma給予Dexter一個擁抱過后,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時照心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指動了一下。
身旁的林述察覺到她細微的情緒波動,側過眼,銀幕上的光映著她清麗精致的眉眼上,眉峰輕蹙,而她的眼底也好似蒙了一層盈盈的水光。
她好像……很難過?
不過大多數的女孩兒共情能力都很強。
他試探著伸出手,輕輕地覆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眼睫毛顫了顫,最終只是平靜地看著前方的銀幕,沒有看見倒扣在膝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許多次。
——也沒有抽回被林述握住的手。
第40章 “霍極,我有男朋友了!
王慎言把剛出鍋的飯菜端到臺面上, 今天吃得特別素,沒有什么油水,還都是些軟爛的、好消化的吃食,因為霍極剛出院, 不能吃辛辣刺激的東西, 不利于他的傷口恢復。
飯菜裊裊冒著誘人的香氣, 但卻不見他的室友霍極過來吃飯, 王慎言抬頭看了一眼——霍極坐在客廳的角落,正低頭看手機,幽幽的光打在他的臉上,映出他緊蹙的眉眼。
從他回來之后,就是這副樣子了。
“她還沒有接電話嗎?”王慎言走過去。
霍極回神, 握緊沒有反應的手機, 輕聲說:“還沒有!
“怎么回事啊?”王慎言嘟囔了一句,“不會是生氣了吧!
霍極低著頭,沒說話。她生氣了也是正常,畢竟這么久他都沒有接她的電話,但比起她生不生氣,他現在更擔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要不然怎么會這么久都沒有動靜?
王慎言看出他心里有事,寬慰道:“你要真放心不下的話, 要不你回頭請你叔叔過去看一眼唄?”
霍極沉默片刻,嘆氣道:“也只能如此了!
“行了行了。”王慎言有意讓他心情舒暢些,過來拉著他往餐桌邊上走, 試圖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說你也別光在這坐著了,趕緊過來吃點東西吧,你都多久沒吃飯了, 難道不餓嗎?”
霍極應了一聲,最后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一片漆黑。
昏暗的影映室里,林述站起身來,探手去開燈,在他的指尖接觸到開關按鈕的那一刻,一道柔柔的女聲叫住了他。
“林述。”
他回過頭,在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輪廓,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她正在看著他。
“嗯?”
“先別開燈。”時照心說。
林述坐回自己的位置,“怎么了?”
她卻沉默了,沉默了許久,久到林述都準備再次開口問她發生了什么事情,她開口了,聲音低而。
“我好像一直都沒有問過你,為什么喜歡我?”
林述呼吸微微一滯,感覺她在這時候提出這個問題,大約是有深意,他思忖片刻,說:“你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是不可以說嗎?”她反問。
“可以,當然可以啊!绷质鲂α似饋恚肓讼,沉吟道,“為什么喜歡你……原因挺多的呀!
“比如說?”
“比如說,溫柔漂亮,為人很有禮貌,對自己的工作非常負責,而且,有時候看上去很需要保護,有種……脆弱感?”
時照心并不覺得他描述的就是自己,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聽到別人說自己身上有一種脆弱感,對此她頗感新奇,問道:“我看上去很需要被保護嗎!
她的語句里帶了些疑問的語氣,但聽不出來喜怒。
林述擔心她聽見這說法不開心,連忙補充道:“我沒有說你脆弱的意思!”他的聲音輕下來,眼睛看著她,“……只是我想保護你而已。”
她眼睫低垂,片刻后,她輕聲說:“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說!
“什么事?”
她抬頭看向他,在黑暗中久了,慢慢地眼睛也能勉強看清對方的輪廓,她望著他的雙眼,說:“我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人!
林述心下一滯,卻又聽見她說:“但我不想再喜歡他了!
黑暗里,她的眼睛似有盈盈的水光。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
林述微微一愣,然后反應過來:只有他們的關系更進一步才談得上介不介意。他的喉嚨干澀,連聲音也有一些沙。骸澳愕囊馑际钦f……”
時照心咬著唇,輕輕地一點頭。
……
私人影院的老板聽見門有動靜。一男一女從房間里走出來。老板對他們印象深刻,畢竟一來這兩人外形條件實在優越,二來很少人會一大早過來看電影的,而且還是一前一后進來的,中間還隔老遠了,明明白白寫了幾個大字:不熟,沒關系。
老板招呼兩人:“看完了?還要看嗎?”
他們謝過老板,婉拒了再看一部的建議。然后老板見他們二人前后腳出了門,過門簾時,那男生幫女孩挑開門簾,兩人對視一眼,笑了笑,這次卻是并肩走
出去了。
老板摸摸胡須,又砸砸嘴,品出了一些變化。
看完電影時間還算早,林述溫聲問她要不要吃點什么。時照心沒什么想法,早餐已經吃過了,中午飯又太早,便說隨便走走再去吃飯吧。
聞言,林述的眉眼便彎了起來,“你確定要隨便走走嗎?”
時照心微微一愣,問:“有什么不對嗎?”
“倒是沒什么不對,只是——”他探過手來,輕輕的捏了捏她已經有些發涼的手指,“我是怕你冷!
她眨一眨眼,然后有點不好意思地把臉埋進圍巾里,悶聲說:“我也沒有這么脆弱啊。”
林述笑了,說:“那我們就走吧!
他們也沒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走到分岔路口就隨意決定往哪個方向走,不知不覺竟繞回了校門口。
時照心記得,她第一天來報到的時候,就是從這個門進去的,是桂花開的時間,那天晚上還碰到林述了,他還把她們母女兩人又送回了校門口。
她看向林述,問:“……所以那天晚上你說順路是不是假的?”
入學這么久,她早就清楚學校的路線了,從校門口到他們宿舍其實是一點都不順路的。
林述經她提醒也想起了這件事情,坦然承認道:“是啊!
“那你當時怎么這么好心?”
“嗯……”林述沉吟片刻,說,“那天晚上可能是吃太飽了,多走走消消食,而且,我們是一個學院的呀,順手幫一下新生!
“那你人還怪好的!睍r照心對他予以肯定。
林述摸摸下巴,感覺不太對,“你這是在給我發好人卡嗎?”
“……?”
“逗你的,不要生氣。”林述笑起來,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修長的手指向下探,順勢扣住她的十指。
時照心低著頭,由著他牽住自己。
京城到冬天真冷啊。
起了風,雪花一片片落下來,落在人的頭發、衣領和肩膀上。
時照心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細細小小的,落在她手心里,很快就化了,變成了一粒晶瑩的水珠。
林述拂去她手心的水,往她的手里塞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
“飯后點心。”
他笑著說,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握住她另外一只手。
時照心下午還有課,他們要早點回去。
兩人逆著冷風往回走,人踩在小道的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但她卻不冷。
他的手很暖和,烤紅薯也很暖和。
林述把她送回宿舍樓下,跟她揮手告別。她刷卡進了閘機,她往前走了幾步,轉頭,看見他還在電閘門外。
她向他揮揮手,大聲說:“快回去吧!”
他還是笑著跟她揮手,催她快些回宿舍。
回到宿舍,坐下來沒多久,便見林芷鶯也從門外進來。她看見時照心在宿舍里,一邊哈氣搓著手,一邊跟她說:“我剛才在樓下看到林述了,然后我就想你肯定回來了,果不其然!
時照心卻注意到另外一點,問道:“他還在樓下嗎?”
“我回來的時候在,現在應該不在了吧!绷周弃L說。大冬天的誰站在門口吹冷風啊。
她想起來又問:“唉,你們今天早上看電影怎么樣?”
“我們去電影院,最近沒什么好看的電影,稍微好一點的時間又不對,就去了私影!
“私影?”林芷鶯驚詫地看了她一眼。
私人影院這地方,大多數是小姐妹和情侶一起去的。
“你們看什么了?”
“一部老片子,2011年的,叫One……”
時照心還沒回答完,無意間瞥見手機彈出了一道語音通話的邀請。
——是霍極。
林芷鶯見她沒聲兒了,轉頭看去,卻見她握著手機,面色不對。等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頭像和人名后,她心中了然,是室友喜歡的那個男生。
“你不接嗎?”
時照心抿抿唇,沒說話,而是翻手把手機倒扣回桌面。她給他打了這么多電話,也沒見他接一個,怎么現在又給她打過來了。過了會兒,她把手機翻過面來,通話顯示自動掛斷。
她摩挲著手指,心情非常矛盾。她不知道他要是再打過來,還要不要接電話;也不知道她要不要干脆不等他給她打,而是直接給他回撥過去。
林芷鶯見她久久不說話,問她:“你在猶豫什么?”
時照心低著頭,輕聲說:“……我在想要不要和他說,我已經move on了。”
林芷鶯微微一愣,然后睜大眼睛。她忽然意識到,或許林述剛才站在樓底下并不是一個偶然事件。她大膽假設,小心驗證:“你是說你和林述……?”
時照心一點頭,算是承認了。
沒想到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林芷鶯拍拍頭,感覺有些頭暈目眩,她不可思議道:“怎么這么突然?”
時照心笑了笑,沒說話。
有些事情看似突然,但它的催化和發生,可能只需要一瞬間的感情沖動。
“那你要和他說嗎?”林芷鶯小心翼翼地問道。
時照心沉默許久,最后一閉眼,深深呼吸,抓起手機就往外走:
“要說。”
在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時照心的心情卻從翻涌中漸漸平息下來,變得極為平靜。這在她面對他的事情時,是極為罕見的,也是她最想要的。
電話很快接通,是她熟悉的低沉嗓音。
“喂?時大小姐?”他笑著說,“終于記得給我回電話了?”
她的鼻尖卻沒有來地一酸,她不接受這種說法:“明明是你不接我的電話!
霍極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坐到沙發上,他仰著頭看天花板,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說:“對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你先聽我解釋!
時照心卻打斷他的話,語速很快地說:“霍極,在這之前你能不能先聽我說一件事情,很重要!
霍極微微一頓,發覺她的語氣和平時完全不一樣,非常鄭重,他心里沒由來地有點發慌。他皺起眉,捂了一下胸口,疑心是肋骨上還沒愈合的傷口在作疼。
他穩住心神,說:“好,你先說!
可她卻不說話了。
“時照心?”他輕聲喚她,“你要和我說什么?”
京城的冬天真冷啊,寒風刮得人面部生疼,就連嘴唇都吹干了。時照心咬了咬嘴唇,生疼生疼的。
她啞聲說:“還記得,高考結束之后,你跟我說過的那句話嗎?”
高考結束后那個暑假,她曾經鼓起勇氣試探過他,問他是不是女朋友。而他說,如果他真的有什么情況,他不會讓她從別人的口中得知這件事情,而是會親口和她說。
事過境遷,親口告知對方有新情況的那個人,竟然是自己。
她閉了閉眼,莫名有種想哭的沖動,她憋著一股勁兒,一口氣說完了心里想說的話:
“霍極,我有男朋友了!
說出這句話時,她有種又疼又暢快的感覺,像是小刀剜肉,但又有種別樣的快-感。
聽筒那頭靜得嚇人,似乎連呼吸聲都停滯了,良久,她聽見他啞聲問道:“誰?”
“是我的學長。”
“……什么時候的事?”
“今天!彼f,“今天上午。”
聞言,他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明顯冷了下來:“九點之后?”
她給他撥的最后一個電話就在九點鐘。
“是。”
“時照心,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他的聲音里壓著怒意。
“我沒有開玩笑!
他沉聲問道:“我再問一遍,你是認真的嗎?沒跟我開玩笑?”
“是!
霍極的聲音忽然拔高了起來,甚至還有些哽咽:“你不是說讓我們兩個靜一靜嗎?!為什么?”
為什么那么快就和別人在一起了?
為什么不等等他?
為什么?
時照心眼睫闔了闔,心中滋味雜陳,當然是有委屈酸楚的,但也有釋然和坦蕩。
她輕聲說:“霍極,我等你等得太累了!
從滿懷著期待到聽見他和別人一次又一次地說“我們是好朋友”;好不容易等來了他說喜歡,卻只是出于習慣和占有欲;終于說服自己睜一只眼閉一
只眼,只要他允許,他們就開始,可給他撥那么多電話,他一個也沒有接。
或許他們的緣分注定只夠當朋友。
電話那頭消了聲。
時照心垂下眼睫,吸了吸鼻子,故作輕松地說:“可能我們注定就,只能是朋友吧!
霍極沉默了許久。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啞到了極致。
“時照心!
他一字一句地問她,“如果,如果我接到了你的電話,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
時照心咬著唇,鼻尖酸澀。
她沒說話,但兩人之間的默契那樣深長,他已經懂了。
他最后說:“我絕對不會祝福你和他的!
時照心被氣笑:“霍極,你別幼稚行不行——”
電話卻倏然掛斷。
“砰”地一聲突兀地響起,手機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王慎言被這聲音嚇了一跳,抬起頭來一看,霍極的面色沉郁,下頜骨都繃緊了。
室內很安靜。
過了會兒,王慎言輕聲問道:“你這是怎么了?發這么大火?”
霍極沉默著,眼眶卻一點點變得愈加紅了。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聲音帶著哽咽聲:“她不要我了!
王慎言下意識反問道:“不會吧?怎么會這么快?”
客廳里,壁爐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燒著,火光映照坐在沙發上的青年人。他埋著頭,脊柱上的棘突嶙峋地支著,上面覆著的繃帶還隱隱滲出血跡。他修長的十指插入黑而短的頭發之中,靜默里,王慎言看見有一滴晶瑩墜在地毯上,形成小小的、深色的圓點。
“是啊,就是這么快……她就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
她就,不要他了。
另一邊,時照心看了看黑掉的屏幕,在原地呆坐了半晌。心中思緒萬千,但卻覺得渾身都輕松了。她拿起手機,猶豫片刻后,點進他的主頁,把她給他的備注再次改掉,改成他的名字;把背景圖片換掉,換成原始的背景;最后,取消置頂。
窗外片片飛雪,她坐在臺階上,想笑,憋了許久的眼淚卻淌了下來。她之前一直都在想,不要再被他繼續影響到生活和心緒了,但她總是做不到。
就在剛才,她都還以為,那些話會很難說出口,但等真的說出來之后,她才驚奇地發現,她原來……也可以在他面前這樣自如啊。
她真的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脆弱。
她終于向前邁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