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 221 章 出手教訓
在桃花坪諸位父老鄉親, 望眼欲穿地等待水泥圓凳徹底凝固的這三天里。林澤在當天下午已經和多福、石頭三人駕車前往北山書院。
“澤哥,咱們去北山書院,今晚能到嗎?”車廂里,抱著暖爐的石頭問道。
“得四個時辰, 今日到不了, 如今天氣太冷, 路上有些雪還沒化,走不快。咱們今晚找個腳店歇一歇, 明日一早繼續趕路。”林澤道。
北山書院這段路他和多福都很熟悉,坐車最少八個小時,他們剛才出發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今天只能走一半。
一月份還很冷, 他們不必急著一天走完。晚上趕路也有一定危險性的, 林澤覺得安全為上。
“好!笔^把暖烘烘的手掌貼在被風吹紅的臉頰。
“衣裳不夠暖嗎?我的行李還有件襖子和狐裘。”林澤一邊說,一邊轉頭向后, 去找到裝這兩件衣服的包袱。
“澤哥, 你不用找,我行李還有件棉襖子, 真不冷!笔^趕忙阻止道。
石頭把行李塞回去, 再次解釋道, “澤哥, 以前和爹寒冬臘月進山打獵, 雪都能淹沒膝蓋, 有時候我們在山里要待好幾天才能出來。趕車那點冷, 我這身皮肉可不怕!
林澤坐直身體,攏了攏身上銀灰色的兔皮斗篷,兩手抱著銅制的暖爐, 打量石頭那張五官相當立體的臉,“石頭,我發現你其實長得很俊,就是黑了些,不仔細看不清楚。以后多吃飯、多吃肉,還能長高些!
石頭是第一次有人說他長得俊,而且還是神仙似的澤哥說的話,黝黑的臉有些發燙,“澤哥,你、你才長得俊。周遭哪個不說你跟畫里走出來似的。”
石頭說完,還不好意思了。但他確實說的是心里話,澤哥面白發黑,身姿挺拔。
聽他爹說,澤哥的眉眼很像那位去世的嬸子,讓人看著很舒服。
石頭覺得,澤哥得其他五官跟盛大伯很像,面無表情時,讓人感到冷峻、疏離。
“你要是多去外頭見見人,就曉得全是畫里走出來的。”,林澤失笑道。
他其實比較喜歡猛男款長相。奈何原身小林秀才除了身高一米八之外,其余都跟猛男不沾邊。
現在十七歲,五官已經基本定型,林澤有仔細打量過自己的長相。
五官中鼻子很立體,估計是混了邊境地區的高鼻梁基因。加上嘴唇比較薄,線條輪廓清晰,不笑的時候會顯得整個人非常疏離冷漠。好在柔和舒展的眉眼中和了這股冷硬。
越是沒有就越想要,林澤現在將關注點放在肌肉線條上,勢必要把肱二頭肌和腹肌練出來。
石頭不想管別人長得怎么樣,反正澤哥在他心里就是最好的,“澤哥,你可以教我學學《千字文》這本書嗎?我上次跟私塾的夫子念到‘金生麗水,玉出昆岡’。”
林澤正好想打發時間,零食他也不是很愛吃,睡覺也睡不著,“好啊。我先問一下,你曉得這句話的意思嗎?”
根據林澤的印象,這年頭的啟蒙夫子很少講解句子的意思。反而是喜歡讓這個年齡段的學生死記硬背,聽說是為了鍛煉學生的意志力。
畢竟走科舉之路,沒有強大的意志力,很難堅持下去。
不過石頭顯然不是幾歲的孩童,也不需要走科舉。給他講講句子的意思,讓他不僅認識這些字,還能知道這本書講了什么內容。
石頭搖搖頭,“夫子不曾說,我也不曉得。”
林澤明白,開始給他從頭講解,“金生麗水,玉出昆岡。說的是黃金產自一條名叫麗水的江里,美玉來自叫昆侖的山里。”
石頭驚詫地問道,“澤哥,書里說的是真的嗎?有人若是找到麗水和昆侖,豈不是富貴無邊?”
林澤笑道,“這些都是朝廷的,可不能讓人隨意去挖!
石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認真看著林澤,聽他繼續說。
林澤真是體會到了,當老師遇見愛學習的學生是種什么體驗,完全停不下來,無法拒絕那張求知好學的臉。
半個時辰后,換多福進來,他在外頭駕車時,也聽見了里頭講學的聲音。
但是他沒有主動讓澤哥給他也說,因為多福覺得,講那么久,人也是會累的。
反倒是林澤主動開口問道,“多福,你不是學到《論語.雍也》了嗎?要不要哥給你也講講?”
多福眼睛一亮,“嗯!
林澤很滿意多福的進度,雖然大家都是差不多上學的時間,但是多福卻是比石頭他們學得快。這一點,老爺子以前給他寫的信中,有提到過。
大半年能學完《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還把《論語》學到第六章,已經證明多福是個很好的學習料子。
當然,多福屬于全職讀書,家里還有沐姐兒給他開小灶,大半年背熟這些書是可以的。
石頭屬于半工半讀,加上沒什么天份,兩人的差距就非常大。
有時候想一想,多福以前生活在白云村,那個遍地都是慢性重金屬中毒的人,竟然腦子還這么靈光。
林澤都覺得他是不是產生抗體了,不然真是很難解釋得清楚。
這一次帶多福去京都,林澤父子倆打算把他送去私塾念書。
京城的教育資源比桃花坪這邊好上不知多少,看看多福能走到哪一步。
“《雍也》含三十小章,其中涉及‘中庸’與‘恕’之說……”林澤開始從頭講起。
這一講,又是一個小時。
騾車晃悠悠地前行,不知不覺天色就暗下來。林澤也停下來,掀開一角簾子,“快到西水鎮了!
約莫一盞茶之后,騾車漸漸停下來,林澤再次掀開簾子,看見外頭已經不是野外的景色,而是西水鎮的城門。
林澤把文書遞給外面的多福,等會進城要給官差們查看。
“澤哥,西水鎮是不是在過什么節?好多人。”石頭一直往外看,很是新奇。
“應該是!绷譂蓜偛乓部匆娏耍F在還沒到元宵,各地風俗不同,這里熱鬧也是正常。
“文書!”外面傳來官差們不耐煩的呵斥聲。
車廂里的石頭飛快放下窗簾,下意識有些緊張。
林澤閉目養神,背靠后面的行李卷。
很快,就聽見外面傳來更大的聲音,“請大人恕罪!卑職不知是大人車駕,多有攪擾!”
騾車繼續前進,石頭轉身看了眼淡然處之的林澤,心里默默記下這次的事。
鎮上人多,騾車走得比較慢。等多福找到一家比較不錯的客棧時,林澤進空間看了眼手機,已經是晚上六點多。
“澤哥,你瞧這家客棧如何?”多福問道。
“嗯,辛苦你把騾車牽去后院,再給弄點草料和水給騾子吃。我們去里頭等你!绷譂砂才诺馈
這家客棧位于比較中心的地方,看前面的街道很寬,人流量也多,便可知曉。
依照林澤的認知,這種客?赡軙F點,但安全性是比較高的。
“好!倍喔6挷徽f,就隨著店小二牽騾子往后院去。
林澤示意石頭跟上,兩人快步進客棧里面。
“兩位郎君住店還是吃飯?”另一個店小二熱情迎兩人進大堂。
林澤迅速大量一圈,新年氛圍還很濃郁的客棧一樓大堂里,坐了十來個人。
中間有個類似舞臺的地方,還有兩個年輕的男女在彈唱,看長相應該是兄妹。
“勞煩小二哥,我們住店吃飯。還有空房嗎?”林澤問道。
“有的有的,您請過來。”店小二見這是個要在店里花不少錢的,更加賣力表現。
林澤兩人隨小二來到柜臺這邊,正在打算盤的掌柜是一位中年婦人,左右手上戴了兩個銀戒指。
“哎喲,好俊俏的郎君,可是準備去縣城的書院念書來了?”女掌柜收好賬冊和算盤,笑瞇瞇地打量林澤。
女掌柜嗓門挺大,大堂里吃飯的人都忍不住往這邊看,到底是多俊的郎君。
林澤注意到這個動靜,趁著跟掌柜說話的時機,身體側了側,背對著后面的目光。
林澤行了個讀書人的禮,順著她的話道,“店家謬贊,小生正是準備前往縣城求學,途徑寶地,暫住一晚。”
女掌柜見林澤極有禮貌,說話也好聽,心里更高興,“哪家書院?嘖嘖,真好。”
林澤微笑不言,將話題扯開,“勞請店家為我們開一間中房。”
女掌柜的也不生氣,還是樂呵呵道,“中房客滿,我這還有間上房,給你們住了!
財不外漏,林澤裝著好像有些為難,“不知下房還有嗎?”
女掌柜耐心解釋道,“放心放心,老娘只收你中房的錢。這個時辰,又是剛完過年,沒什么人住店的了。李三,帶郎君去吧。這大冷天的,回屋里炕上暖暖身子,莫要凍壞了!
林澤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在古代靠外表得到了這種好處。
林澤正想順水推舟,今晚住上房,不過錢款會照上房來付。
身后卻傳來大笑聲,“好你個孟大姐,莫不是看上人家,要給自己招贅吧!”
其他認識或不認識的客人,便都跟著起哄,“哈哈哈哈!”
石頭拳頭都握緊了,一雙眼睛狠厲地盯著一開始說話的那個尖嘴猴腮的男人。
孟掌柜兩手叉腰,從柜臺后大跨步走出來,“老娘不喜歡人家俊俏小郎君,難不成看得上你個瘦猴精?嘴巴不用來吃東西,就滾出去,少在這嘰嘰歪歪,耽誤我做買賣!
一般人聽到這話,已經坐不住,偏偏這男的還嬉皮笑臉回嘴,“這不是人家小郎君瞧不上你嗎,倒貼錢給人家也不成啊。瘦猴精的好處你以后就曉得了!
在場的男人,全都發出莫名的笑,“瘦猴,細說好處二字,哈哈哈”
‘倒貼錢’這三字讓孟掌柜一下子就氣上心頭,想起她死去的男人,頓時就要過去將人轟出去。
林澤快一步,向前同孟掌柜道,“我瞧這位…大叔,像是對我有些話說,我去聽聽他還有什么要吩咐的!
說完,林澤將身上的披風解開,交給石頭一并拿著。
真是什么時候都能見到這種惡心的人,林澤以前不好惹事。現在還不敢出手,那科舉讀書的苦就白受了。
在場的人見林澤站出來,又被他的舉動吸引注意力,一時就沒人繼續說剛才“好處”的事。
瘦臉男人見林澤一個人走過來,剛開始還有些吃驚,因為林澤比他高一個頭,乍一看有些壓力。
很快他就淡定下來,同身邊的兩名同伴遞了個眼神,冷笑著看林澤走來,嘴里說道,“原來還是個有氣性的,你這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可別沖動了。萬一不小心傷著自己,別怪大哥不提醒一句!
林澤微笑著走來,坐在瘦臉男旁邊的一桌人見他不像是有什么威脅的,也是一臉看戲的模樣。
石頭想了一下,還是輕步跟上。孟老板回頭去拿了根雞毛撣子。
林澤站在三人前面,視線落在瘦臉男身上,居高臨下冷冷道,“報上名來!
瘦臉男被林澤這話激怒,在這么多人的目光中。他就算知道林澤是個讀書人,也可能有功名在身。但沖動之下,哪還顧得了那么多。
況且后面的孟老板看著呢,自己剛才又說了那樣的話,這時候慫了,在這個女人跟前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瘦臉男人最后的理智就是打了人,大不了跑出去躲一陣子,林澤一聽口音就不是本地人。
想到這里他的膽子便大了起來,瘦臉男毫不示弱地站起來,兩手抱臂,“老子卓明!”
林澤二話不說,一拳往他臉上揮去。
卓明反應也很快,偏頭往旁邊躲去,他身旁的兩人往遠處躲去。
另外看戲的那桌人,見這邊動真章,趕忙逃遁遠離。
孟掌柜害怕林澤出事,急聲喊道,“住手!住手!瘦猴你要敢打人,我饒不了你!”
瘦猴半句不停,見林澤敢出手,馬上伸腳往林澤腹部踢去。
林澤一邊退后,同時趁對方抬腳到最高點,用手肘猛地擊打在他的腳上。
卓明腳上受到重擊,身體就站不穩,下意識曲身。林澤趁機一腳甩在他肩膀上,把他直接踹飛出去,摔在桌上。
碗筷噼里啪啦往下掉。
“!”卓明吃痛慘叫。
林澤也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型,不等對方反應過來,拎起一張凳子,卡在他的脖子處,低頭微笑道,“我這個小白臉,可還滿意?”
旁邊的人都看呆了,連臺上唱曲的兄妹倆也不唱了,只一個勁往林澤這邊看。
孟掌柜捂著嘴,手里的雞毛撣子掉在腳邊。
石頭心里一松,飛快趕到林澤身邊。
卓明還要掙扎,林澤加大壓在凳子上的力氣,冷聲道,“根據本朝律
例,你調戲良家婦女,杖責四十。侮辱我,該判黥刑。”
卓明還沒反應過來,而周圍有個華服男人驚呼,“什么?判黥刑!您、您是…”
后面的話已經不敢說,只有他知道,侮辱朝廷七品及以上命官方才被判黥刑,想到這里,男人連忙朝林澤彎腰作揖,“草民失言,多有得罪!”
這話一出,大堂里的人都明白過來,眼前這個文弱的書生,來頭甚大。
卓明那兩個同伙已經跪下來,瑟瑟發抖。說話的那人可是本地有名的大商人,能耐大,見識廣。連他對林澤都是那樣的作派,他們可不怕得要死。
卓明已經抖得說不出話來,眼里涌出一股一股的熱淚。林澤這樣大的來頭,只怕殺了自己,也是順手的事。
“店家,您瞧著如何處置此賊?”林澤問道。
孟掌柜看看林澤,又看看那邊眼淚口水直流的卓明,小步挪到林澤幾步外,兩手交疊,屈膝行禮,“小、草民見過大人。您做主便好!
林澤溫聲道,“他侮辱你,這事因我而起。您是名聲受損的一方,此事您來做主。”
孟掌柜見林澤沒有開玩笑,心里觸動很大。這樣的話,她何止聽了一次兩次?
一個寡婦撐著這間客棧,整日拋頭露面,哪里還有什么名聲。
可這是第一次有人為了這樣的話,替她出頭。告訴她,這種侵犯她名聲的行為,要受到懲罰。
雖然不知道林澤是什么身份,但孟掌柜清楚,肯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孟掌柜思索再三,又看被壓在凳子底下的卓明不停給她求饒。
卓明見狀,壓著哭聲求道,“救救我,孟大姐!以后給你當牛做馬,再也不敢嘴賤了!救救我…”
孟掌柜一咬牙,再次向林澤行禮,“既然大人說他最對不起的是我,那邊杖責四十如何?就不必送去衙門,在這里您看著打完板子。”
林澤理解孟掌柜不想鬧大,低頭看了眼卓明,“瞧,你運氣挺好,遇到如此心善的掌柜!
林澤松開凳子,走到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下,朝那兩個同伙道,“你們倆去拿棍子來打!
“是是是!”兩人連滾帶爬跑去后廚找來兩根搟面杖。
“啪!”
“啪!”
林澤一直看著,打到夠四十次。他心里大致有數。衙門那種板子打四十次,這個人就得廢。
搟面杖嘛,教訓他剛剛好。
“若是送你衙門,四十杖責,你不死也殘。日后嘴上留德,若是碰到旁的,你命就沒了!绷譂勺詈蟮。
卓明聽完,眼中迸出一股感激之色,他知道了林澤的意思。今天長個教訓,總好過來日丟了命。
“卓明多謝大人!”
喂完馬的多福見石頭一直不來喊他,便請店小二幫忙看一會卸下來的車廂上的行李,從后院來到大堂。
“澤哥!這是怎么回事?”多福驚叫道。
“沒事,咱們去歇息吧。勞請店家送些吃食進來吧!绷譂善鹕淼。
“好的好的,您稍等。李三,請大人到上房歇下!泵险乒窦泵Φ馈
石頭拉過多福,兩人跟在林澤身后。
店小二將人送到屋里,又換上一壺熱茶,恭聲告退。
坐在客房的炕上,林澤給自己倒了杯茶,自我評價:身手大有長進。
以前一直跟他爹和兩位族叔出門,碰到這種事,根本不用林澤動手。今天也算測試一下,自己科考后這段時間的努力成果了。
睡覺前,林澤叮囑石頭和多福,回家不要對別的人說起這事,免得平添擔憂。
石頭兩人自然是沒有不應的,他們哪里敢不聽林澤的。
在客棧休息一晚,翌日,林澤三人趕往安陽縣。
臨行前,孟掌柜連聲道謝,給林澤送了一大籃子吃的喝的,并邀請他們以后一定要再來。
第222章 第 222 章 拜訪師友
林澤三人從西水鎮出發, 繼續往安陽縣城前進。太陽出來后,趕車的人也沒有那么冷了。
路上的時間依舊是在教與學中度過,林澤是徹底過了一把當夫子的癮。
到了中午時分,高大的安陽縣城墻便出現在三人面前。
用林澤準備好的身份文書順利進城后, 林澤三人直接去以前第一次來時住的老楊家腳店。
剛來到門口, 正好碰見拉著一板車東西從外頭回來的楊大郎, 對方一眼就認出林澤,“小的見過林大人!”
林澤也挺意外, 沒想到楊大郎眼神這么好,“大郎哥,莫要客氣,今兒拜訪北山書院的恩師, 順道想進來向楊大叔和你們安好!
楊大郎見林澤竟然這么有心, 臉上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屋里捧著托盤給堂里客人送面條的楊二郎聽見聲音,往門外望去, 臉上露出驚喜之色, 趕忙回頭喊柜臺處的爹,“爹!三郎的同窗, 那位考上榜眼的林大人來了——快出去迎一迎!”
楊大叔一張老臉全是笑意, 趕忙放下手里的東西, 飛快迎出去。
店里的客人聽得, 每個人都好奇地看向門口, 有的甚至站起來, 往這邊走近瞧。
林澤見到這位熟悉的老人家, 心里很高興,同楊大叔見禮道,“大叔, 新春吉祥。許久不見,您老身體如何?店里的生意興隆與否?”
后面的多福和石頭跟著見禮,“大叔好!
楊大叔哎哎地不停點頭,朝林澤鞠躬回禮,“多謝大人關懷,老頭很好,店里的買賣也好。你們快請進!”
楊大郎拉著板車,帶多福往后院去安置好騾車。
林澤和石頭隨楊大叔往里走,一進大堂,在場的人全都起身向林澤見禮,“我等問大人安——”
林澤不知道自己在安陽縣這么出名了,心里隱隱有點后悔,專門來老楊家腳店轉一圈,“諸位鄉親不必客氣!
楊大叔看出林澤不大喜歡這樣的事,便提議道,“大人,咱們往后院去可好?那里頭沒什么外人,都是我們家自己人。”
林澤點點頭,“好!
進了后院,林澤就瞧見楊大娘在水井邊清洗碗筷、蔬菜等。旁邊有張小凳子,上面坐著一個梳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姑娘,正是小葫蘆。
“小葫蘆,楊大娘!绷譂勺哌^去,笑著道。
楊大娘停下手里的活計,熱情招呼道,“可真是貴人來了,等會大娘給你們做拿手的面條啊!
林澤含笑應道,“可不是想您老和楊大嫂的手藝了嗎?”
這話把楊大娘哄得很是高興,手里的碗筷先放一邊,抓緊時間洗旁邊菜籃子里的新鮮蔬菜,準備一會就拿去灶房給林澤做幾道菜。
小葫蘆站起身,快步跑過來,窩在楊大叔的腿邊,脆生生道,“是大哥哥!阿爺,這是不是三叔經常說的那位很厲害很厲害的大哥哥?”
楊大叔慈愛地摸著孫女的頭發,笑呵呵道,“是啊。你以前還吃過大哥哥給的糖,不記得了?”
小葫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澤從懷里拿出一個精巧繡花小袋子,彎腰遞給這個可愛的小姑娘,說話時聲音也不由自主溫柔起
來,“新年好啊小葫蘆,哥哥又給你帶糖果了。”
小葫蘆眨巴著圓圓的眼睛,沒有敢去拿,而是仰頭看爺爺。
楊大叔點點頭,小葫蘆才接過林澤的袋子,“謝謝大哥哥,小葫蘆祝你新年好!”
楊大叔彎腰將孫女抱回剛才的小凳子上,“跟阿奶在這玩。”
林澤隨楊大叔走到他們自家人住的一間屋子里。
“大人請坐!睏畲笫骞暤。
“您請!绷譂苫亍
兩人落座,石頭和后面進來的多福以及楊大郎分別坐兩邊的椅子上。
“大叔,不知三明兄可否在家?”林澤喝一口楊家的熱茶后,便直奔主題道。
楊三明也就是楊思,三明是他的字。
“哎喲,可真是巧了,他昨兒剛回書院念書去了。也是受到您的影響,今年想要報考北山書院的學子特別多。他同我們說,要早早去書院溫書,在家便容易分心了。我和他大哥昨天一早送他去的書院,沒想到號舍里已經不少學子都回來了,大家受您的事跡所鼓舞,愈發勤奮苦讀。”楊大叔道。
林澤明白了,難怪還沒到書院上課的時候,進門這么久都不見楊思,原來是提前去書院學習。
“三明兄定然能學有所成!绷譂傻馈
他要去北山書院,到時候自然會見到楊思。就是不知道溫庭山、雷宗榮、劉一陽、盧桂等書院讀書時結識的好友在不在。
“多謝大人吉言,您幾位想必都還未吃飯吧?要不就在老叔這將就一頓?你大娘和大嫂子都在忙活了!睏畲笫鍐柕。
“大人、爹,我去瞧瞧娘那邊怎么樣了?”楊大郎起身說道,他擔心林澤趕時間,不在他們家吃飯,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林澤專門進來,若是他們連頓簡單的飯菜都沒有招待上,是非常失禮的。
“那林澤便厚顏在大叔家吃一頓了。”林澤拱手道。
楊大叔見林澤愿意留下來吃飯,心里更開心,陪著林澤閑聊家常,或是說三兒子念書的事。
約莫十五分鐘后,楊大郎便用托盤端來三碗熱騰騰的面條。
細面揉拉出來的面條,麥香撲鼻,均勻地浸在金淡黃色的湯底里,上面臥著兩個雞蛋,并一撮綠色的蔥花點綴。
楊大叔請林澤去飯桌那邊用餐,林澤請楊大叔也一起落座。
不一會兒,楊大娘端著兩個碗進來,“大人,自家做的咸菜和酸蘿卜,您嘗嘗!
林澤起身相謝,“大娘,您和嫂子快別忙活了,我們吃這些夠飽的了!
楊大娘用深灰色的圍裙擦手,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你一定要吃飽,怕耽誤你時辰,不好去做些別的好菜。想著你以前來家里,咱們那一次給你做的也是一碗雞蛋面!
林澤含笑道,“可不是,我就愛吃您和大嫂子做的雞蛋面。”
楊大娘看了一圈眾人,招呼道,“那我先去忙,老頭子,你好好招待咱們家的貴客。”
楊大叔笑道,“這還用你個老婆子多說。”
林澤等她轉身出了門,方才坐下吃面。
三人也確實餓了,十分鐘不到就把一碗面條連湯都吃干凈。
小息片刻,林澤起身告辭道,“大叔,多謝您的款待,我們還要趕去北山書院,就不叨擾了!
楊大叔知道林澤有事在身,也不多挽留,送林澤出大門。多福和石頭從后院馬棚里驅車繞到前門。
臨走前,林澤從車廂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見面禮,“叔,新年好,祝您老身體康泰,生意興隆!
楊大叔推遲一番,方才收下,站在門前目送林澤他們的騾車走遠。
從安陽縣縣城去北山書院,約莫二十分鐘的行車時間。林澤在車廂里靠在行李卷上閉眼休息,吃完飯還是容易犯困。
晃悠悠地騾車上,林澤迷迷瞪瞪的感覺要睡著時,外面駕車的多福敲門提醒道,“澤哥,書院到了。”
林澤一下子精神起來,掀開簾子看去,果然是高大的北山書院山門,連旁邊的八角涼亭和大柳樹都是熟悉的模樣。
石頭是第一次來,很好奇這所縣里極有名氣的大書院,湊在一旁不停地四處看。
到了山門前,林澤下車同守衛大爺問好,“大爺——”
在竹編藤椅上曬著太陽打盹的老漢聽見有人喊,才慢悠悠睜眼,“嗯?”
林澤又湊近一些,“您老安好?我是林澤,來看望山長和恩師的!
老漢終于看清楚林澤的臉,連忙起身道,“竟是咱們書院的大名人。】炜煺堖M,我這就給你開門去!
林澤讓他慢點,自己不著急。
老漢把門打開,“山長和好幾位夫子都回書院了,曉得在哪不?”
回到車廂的林澤,趴在窗戶上笑著道,“曉得曉得,在集賢閣或者后面的半學齋!
老漢揮手,“是嘞是嘞,山長瞧見你來,一定高興。”
林澤也朝他揮手,多福來過北山書院,也知道集賢閣在哪。
約莫十來分鐘,騾車停在集賢閣前,林澤下車整理儀容儀表。讓兩人在這看好車,他帶著禮物進去。
集賢閣里還是熟悉的孔子石壁浮雕,兩邊是各大先賢大儒的畫像,林澤見這里沒有人,繼續往里走。
來到后面的半學齋,也就是山長和各位夫子的住所,剛從角門出來,就看見廊下捧著書卷低頭走來的大師兄溫庭山,“師兄!”
溫庭山猛地一抬頭,眼里全是意外和驚喜,他快步跑來,“林澤師弟,你怎么來了?”
兩人握著手,一個勁地互相寒暄。
溫庭山道, “聽聞你高中榜眼,我們所有人都高興極了!年前縣里給你送去喜報,縣尊大人還親臨我們書院,盛贊山長和夫子們授業有道,育人有功!”
林澤道,“上次報喜宴席沒有來書院請諸位恩師和同窗們一起共賀,林澤心中有愧。”
溫庭山道,“書院那時還沒放假,正值年底考核之時,確實抽不開身,你不必自責。且咱們山長說了,你只要有空,定然會來的。”
林澤重重點頭,“是,我會回來的。師兄,山長和夫子們在嗎?我想拜見他們!
溫庭山道,“都在呢!跟我來。”
林澤跟上,穿過回廊來到半學齋臨窗的一間茶室,幾位師長正坐在蒲團上飲茶交談。
“夫子!你們瞧是誰來了?”溫庭山敲門進去后,朗聲笑問。
正對門的吳序一眼就看見立在門口的林澤,人一下子站起來。旁邊的李臨序、王守光、石敬三位夫子跟著起身往后看。
林澤進屋,站在幾位恩師面前,鄭重作揖行禮,“北山書院學子林澤,拜見諸位恩師!”
吳序老臉笑成一朵花,三位夫子亦是欣慰歡喜異常,“快快起來!”
林澤走近幾位夫子,眼中含淚,“山長、李夫子、王夫子、石夫子。”
過往在北山書院求學的記憶如放電影般,一幕幕閃現在林澤的腦海中。
第一次上王夫子的《大學》,嚴格的王夫子因為林澤答不完整‘於戲,前王不忘’這句話的出處,被罰抄《詩經》這個篇目二十次。
林澤從此在對待學問上,更加謹慎細心。原本來北山書院是抱著隨便學一學的心態,因為那時候林澤已經加入陳輝鳴的隊伍,覺得入編的事情非常穩了。
還好林澤沒有真的放棄科舉入仕,真正學習了正統的儒家文化和了解相關知識背景才知道,從龍之功入朝的危險有多大。
還有石夫子那種邊游山玩水邊講《春秋》的獨特教學方法,讓林澤學會了深挖文中的細節。
通過一個簡單的記時方法,看出周王朝面臨分崩離析之時,哪些諸侯國已經不尊崇周禮,而孔子的態度也可以從文字中看得非常清楚。
……
在這里的幾個月,林澤有太多的回憶。
僅僅一年多不見,在這里信息傳遞很慢的時代,林澤這次回來,有種半輩子過去的恍惚感。
這一次回來后,下一次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
吳序握著林澤的手,也是感慨萬分,這個
學生當初收得勉強,等離開時,又極為不舍。
“好孩子好孩子,快快坐下!眳切蚶譂扇グ滥沁叺钠褕F上坐下,教了一輩子書,最有出息的學生竟然也是最有心的那個,怎能不令人動容。
三位夫子見林澤是一個如此性情中人,更覺難得。
吳序轉移話題,免得他一把歲數忍不住落淚,“跟我們說說你后面參加科考的事吧?”
坐在林澤另一邊的石夫子給林澤倒了杯茶,“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林澤多謝后,端起茶杯一邊喝茶一邊收拾好情緒,然后向夫子們緩緩說起科考的經歷。
第223章 第 223 章 深情厚誼
等林澤大致說完這一路的科考歷程, 已經是一個小時后,桌上杯子里的茶水也續了四五遍。
吳序和在場的人都聽得很認真,隨著林澤的訴說,大家時而憂心時而大笑。
“沒想到你這一路竟然如此波折, 得虧你還是個安靜的性子, 不愛出去外頭以文會友。若到那些個風月之地時常轉轉, 可不得更曲折離奇。”石夫子看向林澤,意有所指, 希望自己這個學生能聽懂言外之意。
林澤微微頷首,回應石夫子的話。他也是怕了,自認為已經非常吸取電視劇地經驗,輕易不出門, 每天都是家里——國子監, 兩點一線的日子。
誰想到就這樣都發生了不少事,真要是放學再去別的地方閑逛、看看風景, 都不知道會發生多少意想不到的破事。
“山長、夫子, 我想了一下,最大的波折便是國子監救人之事引起的。我已經是確認那人離開后, 才回頭去救的。在保持道心和自我保護兩者之間, 取得了最大的平衡, 可還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林澤將自己一直以來的困惑和心病跟夫子們說出來。
在家人面前, 他說不出口。但是在山長和幾位夫子面前, 林澤卻可以將自己在這件事上的挫敗、愧恨、茫然都說個透徹。
也許是去明安寺的那次經歷實在太過深刻, 他看見了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 在臨終前仍為茫茫紅塵中的人指點迷津。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慧明法師是在修行講經。
林澤覺得自己一直在努力像大師一樣修行,關于善惡和得失。他做不到真正的圣人大能一般, 為了善可以不顧一切。
但是林澤心里是認為自己在能力范圍內做些善事是對的。就像救馬同春,林澤也不求他有什么回報,畢竟做好事是他自己的修行。
但是沒想到善舉不僅沒有得到正向的回報,反而因此惹事上身,被馬同春縱火謀害,只因為對方認為自己是趁機想跟虞伯鈞這個侯爺搭上關系。
他就是不想被這個人知道自己救了馬同春,所以等他們離開才去施救。
這樣做,既能成全自己的道心修行,又不因此橫生枝節。
然后萬事萬物的發展,總是有些令人意想不到。
比如虞伯鈞竟然還叫小廝回來救馬同春,正好就和下水救人的林澤撞上了。
比如馬六媳婦的愚蠢和心狠,在馬六被抓判流放時,偷偷藏了一筆錢下來,竟然不趁機離開馬六這個家暴賭狗,反而拿著這筆錢請了四個混子來教訓林澤。
這場修行,真的對嗎?是否值得繼續呢?
吳序低頭看著面前的茶杯,輕輕將它放到自己的學生跟前。
林澤有些詫異地看了眼山長,不明所以,他為何要把自己的水杯拿過來。
吳序在林澤不解的目光中,清彈杯壁,青白的杯體開始晃動,連同里面的茶水也跟著搖晃。
林澤連忙把它穩住,“先生,您為何要撥弄此杯?”
吳序含笑將茶壺拿來,朝林澤道,“若是為師用剛才的力道再去撥弄此壺,壺身可否晃動?壺中之水可會甩出?”
林澤若有所思,但尚不明確,“自然不會!
吳序道,“因此你也不必困惑,修行的時日尚淺,便如同這杯中水,外力輕輕一碰,晃動不安,杯中之水亦有隨時有灑出去的危險。這本是自然就會發生之事,何必驚慌不安。若你日后修得如茶壺一般厚實龐大,所容之水越來越多,受外物碰撞,便不會像茶杯一般晃動不安。若茶壺之軀還不能令你感到心安,便不停地修行,如缸之軀、如山之軀、如天之軀……有的人會在茶杯晃動時,選擇將水一倒而盡,自覺日后不再受此困擾。茶杯不裝水,空置著,它還是茶杯嗎?人之所以為人,心中那碗水不能丟!
林澤在山長說完這番話后,沉思許久。原來需要的是把這杯晃動的水穩住,而不是將水倒掉。
一旁聽的夫子和溫庭山都陷入思考當中,這不僅是林澤的修行困惑,也是他們的。
“先生,人真是很容易在這個事情上,選擇將杯中水一倒而盡,從此不必為其煩憂。這杯子實在太脆弱,總會遇到讓其晃動之物!绷譂傻。
“自然明白,為師信你。”吳序將杯子拿回來,含笑道。
林澤心中某個一直隱隱被壓著的地方,終于在這一刻掙脫所有束縛。
自我的修行沒有錯,救人沒錯,被報復是他不夠強大?傆幸惶欤@些都不會成為他修行的阻礙。
“你知道什么人可以無拘無束地展現自己的喜怒哀樂嗎?”桌子對面一向板著臉的王夫子輕聲笑問。
“?”林澤抬頭看過去,不知道這個問題與他的困惑有何關聯。
“好心卻遭惡報,你該生氣憤怒,可為何要控制隱忍?”王夫子提點道。
“我還是個小小的茶杯,不足以抗衡更猛烈的碰撞,因此即便吃虧也要隱忍。夫子,我曉得的,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林澤感覺自己悟到了王夫子的意思。
“能掌握一切的人,才會輕易地展露自己的情感。你可以想想,誰是這樣的人?”王夫子道。
林澤再次陷入沉思,能掌握一切的人,也就是擁有最大的權利的人,那不就是皇帝嗎?
可是,當今皇帝反而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這是不是可以說,他并沒有掌握一切?也有的人本身就是這種性格,林澤并不清楚皇帝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但是這個句話給了林澤一個判斷人的方法。
比如要是皇帝明明不高興某件事,卻沒有展現生氣的情緒,這可能是他沒有真正掌握某些權利。
林澤可以通過多種途徑去印證一下是否準確。
“翰林院編修你覺得最重要的地方在哪里?”王夫子又問。
“夫子,學生認為是起草詔書!绷譂墒呛茉缇妥聊ミ^翰林院編修這個職位的。
為什么這么多人都爭著要進翰林院,為什么要進內閣必須要從翰林院來。
林澤認為最重要的就是起草詔書這個工作內容。他能第一時間知道朝堂最新動向,皇帝和大臣們博弈、合作的結果,全都體現在詔書上。
所以別看這是個七品官,在京都屬于毫不起眼的品級,卻很讓人看重。因為這是了解最新政治動向的其中一個重要渠道。
謝師告訴林澤,如何在職場中保存自己。現在王夫子告訴林澤,想要掌握更多東西,如何利用職務獲取上升資本。
“好,為師言盡于此。”王夫子道。
林澤起身往后走了幾步,向山長和夫子們深深鞠躬,“學生林澤感謝恩師們的指點與教誨,此番深情厚誼,永生銘記!
師生聊了許久,吳序知道林澤明天要回桃花坪,往窗外看了看,“庭山,一會你陪清珩去齋舍那邊與其他同窗好友聚一聚,我們幾個老家伙就不做陪了!
林澤趕忙道,“怎敢勞煩師兄相陪,清珩又不是外人,書院的一草一木都甚是熟悉!
吳序看向溫庭山,笑而不語,讓學生自己決定吧。
溫庭山起身道,“師弟就不許師兄順便請教學問嗎?”
林澤失笑,“師兄如此說,清珩再推辭就不對了!
于是兩人向諸位夫子行禮告辭,林澤道,“恩師,我有一箱書冊,想捐贈給書院,一會讓人搬進來!
吳序見狀,大家起身,“這等貴重之物,自然是親自相迎!
林澤便領著大家出去,讓多福和石頭把車廂里的木箱子搬下來。
林澤道,“我把自己覺得不錯的一些科考書卷抄錄下來,當做給諸位先生的新春賀禮,若能幫上些什么,林澤喜不自勝!
吳序笑得開懷,他就喜歡這些有助于書院學子科考之物,“這是老夫今年收到最好的新年賀禮。”
林澤轉身從車廂里抱出好些個禮盒,“恩師,還有呢。這是我自己挑的好酒好茶!
吳序與三位夫子相視一笑,大家接過禮盒,“你這小子,真是比我閨女都貼心,沒白疼!
林澤又拿出一個包裝不一樣的禮盒遞給溫庭山,“也請師兄笑納!
溫庭山道,“我這個師兄都沒給你準備,實在慚愧!
林澤塞給他,“那先欠著,早日來京都參加會試,把禮物補給我!
溫庭山點頭收下,他也想早日高中。
可惜了這次恩科,他去府城參加會試名額的遴選,因病遺憾落選,沒能到京城參加恩科會試。
林澤和溫庭山向山長他們拜別后,趕著騾車直接去齋舍那邊。
在大門處,林澤見到那位熟悉的宿管大爺,快步過去行禮問好,“學生林澤問蘇老安!”
躺在屋里烤火的蘇老頭睜開有些渾濁的眼,往門口處仔細看了一會,終于認出來人是誰,“哎喲,是你啊,我們北山書院的大名人。”
林澤和溫庭山過去扶他老人家起來,“您老身子可好?”
蘇老笑呵呵道,“好好好,你小子有出息,給咱們書院爭光,老頭子出去說自己是北山書院的,人家都高看三分。”
林澤道,“學生受您照拂多次,感激不盡,能讓您老高興,是我之幸事。”
蘇老頭真是越說越高興,林澤太會哄人了,“你可是要去找同窗好友?天色不早了,快去吧。你能專門來瞧瞧我老頭子,已經高興壞了。”
林澤和溫庭山向他作揖告辭,臨走前,林澤給他老人家塞了兩個以前送他吃的小面包,撕開包裝袋用油布包著。
兩人沿著齋舍間的回廊往前走,一直到林澤以前住的硯池齋,站在桂花樹前,林澤四處看,一切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飯堂里面忙活的還是熟悉的大叔和大嬸,木質的樓梯不時有人進出。
面孔有的陌生,有的熟悉。
“林澤?”雷宗榮和劉一陽捧著碗筷從樓梯下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樓下站立的林澤。
“雷兄、劉兄,是我!绷譂傻馈
雷宗榮劉一陽兩人得到回應,飛快跑過來,臉上全是驚喜之色,“你、你怎的來書院了?”
林澤笑道,“來看看大家!
劉一陽、雷宗榮這時才反應過來,旁邊還有個溫師兄,“溫師兄!
溫庭山頷首,“既然尋到人了,那清珩便交給你們好生招待。”
劉一陽兩人自是無不答應的,“師兄放心,我們定然盡心!”
溫庭山跟林澤示意后,便離開了。
林澤拉著兩人往樓上去,“盧兄在嗎?咱們四個一塊敘敘舊!
雷宗榮略有些難過道,“盧兄他年前考完最后一場就收拾東西回家了,他跟我們說不想念書了,回家學醫繼承家業!
林澤愣了愣,“那、還是恭喜盧兄,日后懸壺濟世,成為一代名醫。”
劉一陽看出林澤的遺憾,說道,“我們曉得他家在哪,林兄不妨寫信給他,我們給你捎帶過去!
林澤點頭,雖然有點遺憾,但還是為盧桂高興,他走了自己想要的路。
“哎,你們怎么帶我來以前的齋舍?里面沒人嗎?”站在熟悉的房間門前,林澤詫異道。
“你這個大名人的居所,山長后面專門空出來,沒讓人住。”雷宗榮解釋道。
林澤感覺有點魔幻,好家伙,他這就有名人故居的景點了嗎?
“我們倆住在那邊!崩鬃跇s帶著林澤繼續往前走。
“你們兩個人一間的?”林澤驚奇道。
他記得這兩人因為沒錢,住的是最便宜的大通鋪。
“嗯,我們有一回去看望盧兄,恰好碰見盧伯父,他邀請我們一起來家里坐坐,然后就說要出資捐贈我們考學。”雷宗榮道。
劉一陽打開房門,請林澤進去。
三人在床邊落座,林澤打量這間雙人房,大致跟他以前住的擺設差不多,確實比大通鋪好上許多。
聊了一會,三人一塊去食堂吃飯,直到天色已經要暗下來,林澤將三份禮物拿給兩人,其中有一份是托他們轉交給盧桂。
“你放心,我們定然帶到。”劉一陽保證道。
“咱們京城相見,期待你們早日來參加會試!绷譂筛鎰e道。
“我們會努力的!眲⒁魂杻扇搜酆瑹釡I。
“那、我先回去了!迸R走前,林澤從懷里拿出兩個荷包,分別塞給他們,然后頭也不回上了騾車。
多福和石頭早已經準備好,等林澤一上車,馬上就往外走。
雷宗榮、劉一陽兩人一直送到齋舍門口。
“這是銀子?”回來時,劉一陽握著荷包朝雷宗榮小聲說道。
“嗯。”雷宗榮知道林澤的心意,他們以后考學需要很多銀錢,剛才聊天敘舊時,林澤已經說過。
“走,咱們回去溫書,一定會再見的。”劉一陽堅定道。
“好!崩鬃跇s笑了笑,兩人快步回去。
第224章 第 224 章 林氏族譜
離開北山書院, 林澤回到安陽縣老楊家腳店住一晚。第二天,吃過早飯后三人開始往回家。
“澤哥,今兒回到家,那張石頭凳子是不是能從木盆里拆出來了?”多福咬了一口脆柿子, 好奇問道。
“嗯, 咱們下晌就到家, 時辰剛剛好!绷譂墒掷镆灿幸粋甜脆的柿子,這是楊大叔自家種的, 今兒早上專門拿了一小籃子給林澤帶著路上吃。
“石頭粉末做的凳子。那可比木頭做的結實多了,還不必辛苦上山采石!倍喔M臉期待。
林澤笑了笑,水泥項目比咸鴨蛋大很多,他要一點點慢慢鋪開, 急不得。
這一路, 林澤繼續擔任教書先生,輪番給多福和石頭講學。
下午三點多, 林澤三人再次回到桃花坪。
剛到村口就碰上外出的族人, 大伙將車架攔停,“澤哥兒, 回來了?”
林澤從車廂里出來, “回來了, 幾位叔嬸要去哪里忙活?”
林郁強看了眼兒子石頭, 往前走一步, “澤哥兒, 石頭凳子是不是能成了?要什么時候去看?”
原來是這個事, 林澤當即回復道,“這就可以。”
大家不由露出驚訝之色,他們知道是今天, 沒想到林澤一回來就要去看石頭凳子。
林郁強小聲問一句,“澤哥兒,能等傍晚嗎?咱們不曉得這么快,手里的活還沒忙完!
林澤看一眼大家期待的臉,“自是可以。這樣吧,一會我讓石頭和多福告訴大伙一聲,咱們傍晚就在祠堂那邊看石頭凳子。”
林郁強露出安心的神色,忽的想起一件事,“澤哥兒,族長和盛哥在修族譜,你要不先回去瞧瞧?咱們晚些再見。”
林澤一聽就來興趣了,其實他還沒翻過林家的族譜。雖然一直很期待族譜單開一頁的那天,但一直忙著求學科考,根本沒時間看一看,“行,各位叔伯嬸子大娘,我們先回去了!
大伙笑著看林澤三人離去,然后默契地加快腳步趕緊去干活。元宵前他們要腌制一批咸鴨蛋,村里自己養的鴨子下的蛋不夠用,得去其他村的養鴨大戶去買。
林澤三人到家,石頭看不懂族譜,他急著回去看看懷著娃兒的媳婦。
林澤把人叫住,朝多福道,“去房里拿一匹大紅的細棉布來。”
多福點頭,很快就到西廂房抱著一
個包袱出來。
林澤把包袱塞給石頭,“讓嫂子給娃兒裁幾身衣裳!
石頭推脫著不肯要,“澤哥,我爹娘給備好的了。娃兒的小衣服都裁了好幾件。”
林澤想了想,石頭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未出生小娃的東西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孕婦卻沒怎么提,“那給你媳婦,這布料顏色好,穿著也舒服!
多福幫著把石頭連包袱往外送,“石頭哥,澤哥的意思是,你回去說是你自己給嫂子買的。嫂子懷著身子重,等她平安生產,這匹料子剛好能裁身春衫。到時候娃兒滿月,嫂子穿著紅色的正好。”
石頭平時很少想著這些事,聽多福這么一說,也覺得自己好像不夠體貼媳婦,“多謝福弟,那我就厚著臉皮收下了,替我跟澤哥說一句謝謝!
多福笑著揮手,等人走遠順手把門關上,然后將騾車牽到后院。
忙活完回到暖和的堂屋,多福瞧見老爺子、盛大伯、澤哥和三位族老盤腿坐在炕頭,小矮桌上擺著好幾本書冊。
“柳頭縣被迫遷徙之事需詳寫,免得日后子孫有不明之處!比骞珦嶂気p聲道。
“三叔,族里墳塋未遷可要記下?”林郁盛沒有動筆,而是問清楚先。
“自是要記一筆。如今尚在柳頭縣的墳塋都要記下。”三叔公還沒說話,老爺子先開口。
“我曉得了!绷钟羰Ⅻc點頭,開始提筆寫林氏一族何年何月,因何事從柳頭縣遷往桃花坪。一同遷來的都有哪幾家,共多少人。下面繼續記族里哪家有誰的墳塋尚留在柳頭縣還未遷來。
寫完一張草稿,讓老爺子和三位叔公看過,確定無誤就將這張紙放好,等后面一起抄錄到族譜相應的地方。
“現在寫你和澤哥兒的!卑耸骞聪虿⑴抛黄鸬母缸觽z。
林澤忍不住抿唇笑,很期待傳說中的族譜單開一頁的成就。
林郁盛找到記個人事跡的那本,想了想,看向兒子道,“要不你來試試?”
林澤一愣,“我來寫?”
林郁盛看向老爺子和幾位叔公,“不若讓澤哥兒試著起稿子?他文采可比我這個當爹的好。”
三叔公覺得甚是有道理,林澤年輕沒經驗,但起個稿子可不正好,“我看行,澤哥兒咱們族譜就在你家,遲早有一天你來寫,這回當練練手。”
老爺子笑而不語。
林澤膽子也夠大,大家都這么信任他了,有什么不敢寫的,反正起稿又不是真在族譜上寫了,“那我就試試?”
林郁盛將筆給兒子,“來,先寫你自己的!
林澤搓搓手,抬手去硯臺那沾了沾墨汁,根據族譜其他寫好的格式開始落筆:林澤,字清珩,進士及第,帝賜七品翰林院編修,獲赦牌樓一座。
林澤小心寫完,把紙給大家一一過目,“以后還會修嗎?”
老爺子笑道,“咱們家的族譜十年一修,你這只有一個開頭,后面的估摸要你的后人來寫了。官爵、葬地、功績等都要記在這里!
林澤明白了,他心心念念的族譜單開一頁是沒問題的,只不過在他生前應該是看不見了,因為他的生平事跡得等死后由后人來記錄。
記錄他和他爹的都單獨留了一頁。
林澤好奇問道,“哎,阿爺、叔公你們怎的預先把我和我爹的各留了一頁?”
這問題是三叔公回答的,“你倆一個科舉中舉人,一個年紀輕輕中秀才。咱們林家上下三代人的文氣都聚在你們父子身上,定然有大作為,留一頁日后慢慢填滿。你瞧,這回不又多兩句?”
沒想到自己早已經單開一頁,這真是全族給他貸款光宗耀祖成就了。
在世之人基本只有林澤父子倆的那部分添加了幾句,其余都在寫這次戰亂災荒中死去或者走失的族人。
林澤學著寫了幾個人,終于有些明白他們林氏族譜大致會記的內容。
首先是各支的五服內所有人的簡介,比如今年林澤字、號、功名、官爵、生辰年月日、葬地、功績等。
他們林家用的記錄方式叫牒記式,主要特點是世系形式固定,次序分明,比較節約紙張。
寫完三個人,已經是一個多小時,林澤算了算時間,到開石頭凳子的時候了。
“阿爺,適才我跟大伙說,咱們傍晚去祠堂那邊一起瞧瞧那張石頭凳子!绷譂煞畔旅P。
“嗯,好。澤哥兒,我和你三位叔公想在族譜后面寫一段話,告訴后世子孫咱們修繕族譜的用意。”老爺子道。
三位叔公點頭表示認可,他們想這事很久了,但不好輕易落筆,這事關乎后代子孫的訓誡,不能馬虎。想來想去,林澤這個榜眼來寫最合適。
“您說,我想想該怎么寫。”林澤道。
“咱們修族譜是想敦促族人孝順父母,愛護兄弟姐妹。對族里忠心,各家和睦。禁止林氏族人為非作歹,為人要懂理恭謙!崩蠣斪釉缇拖肓嗽S久,這段話是脫口而出。
“澤哥兒、盛哥兒你們瞧瞧有沒有要添減的?”三位叔公問道。
“這樣挺好!绷钟羰u頭。
林澤更加沒有。
確定是這個意思后,林澤思索片刻開始落筆寫:凡我林氏子弟,敦孝悌以重人論,篤宗族以昭雍睦,訓子弟以禁非為,明禮儀厚風俗。
老爺子幾人將這張紙傳閱后,越看越喜歡,真是說到他們的心坎上,“是這個意思!沒有一點偏差!
三叔公也是連連點頭,“沒錯沒錯,寫得真好!
至此,今天修族譜的事先告一段落,大家把這些東西仔細收好放回專門存放族譜冊子的木箱里。
“咱們去瞧瞧石頭凳子如何了!崩蠣斪诱泻舻。
林澤幾人到祠堂時,大家早已經圍成一圈,眼巴巴等著。
林澤也不吊大家的胃口,和多福兩人一起把里面已經干透凝固的水泥木盆抬出來。
“生叔,勞煩你把木盆子倒扣,用鐵錘敲盆底,把這塊成型的圓凳子弄出來。”林澤大聲道。
大家此時已經發現盆子里裝的原先是流動的像泥一樣的東西,如今干透后竟然真的像灰色的石頭一般。
“哎,真變成石頭了。”
“粉末攪拌出來的泥,竟然放三天能變成石頭一般的東西,真是神了!
大伙小聲議論著。
林郁生手腳利索,很快就把水泥塊弄出來。林澤蹲下去把隔在中間的油布撕扯下來,露出一個圓型的墩子。
“你們瞧瞧,是不是一個圓墩子石頭凳?”林澤讓大家仔細看,然后去拿了根木棍子使勁敲打石頭凳子,一點沒掉渣。
“好結實的石頭凳!”
“澤哥兒,我來試試有多重!
林澤笑道,“來吧。”
漢子兩手環抱,全身發力,抱起了這個敦實的凳子。
“真跟石頭鑿出來的一樣重!睗h子小心放下石頭凳子。
“族親們,大伙說要是咱們把這樣的石頭凳子、桌子做成吉祥的形狀,有沒有人家愿意出錢買?”林澤笑問道。
這話一出,原本的新奇馬上變成對掙錢的狂熱。
“那定然是成的,可比找石頭鑿出來的桌子凳子容易!三日便可做好,誰比咱們的快?”
“是啊是啊,且澤哥兒用來做這石頭凳子的就是些碎磚頭、碎陶片,那玩意這一帶多得是,價錢也便宜!
“咱們又有大錢掙了?”
林澤見大家越說越激動,趕忙抬手制止道,“大伙先聽我一言!
“好好,澤哥兒你說!”
“對,大伙都靜一靜!聽聽澤哥兒說什么——”
林澤本想請他爺來說,但是見老人家擺手示意,讓他自己來。
林澤清了清嗓子,“這石頭凳子配方是最重要的,用什么東西做的,人家有心的很容易就打聽出來。大家記住,要是真把這買賣做成,村里必須建一個作坊,決不能讓外人進!
大家互相看來看去,都表示強烈支持。事關全族富貴,誰要是不上心,等著被大伙一起收拾吧。
“好,那這幾日大伙再去買一
批原料回來,咱們做幾張桌椅,你們拿去外頭探探底。若是能掙著銀子,咱們就商量個章程出來。若是沒有銷路,便暫時擱置。大伙覺得如何?”林澤跟大家說出自己的打算。
“澤哥兒,你已經把事情都想全了,咱們聽你安排便好!”林郁生大聲道。
其他人紛紛附和。林澤自己在京當官,根本不缺銀錢。自打高中回鄉后,多少人送各種東西來,村里人誰不知道?
他辛苦做這些為的是什么,大伙心里有數。私下里沒少說當初跟著族長逃荒,是這輩子腦子最靈光的時候了。
“好,即使如此,那咱們就一塊干!”林澤朗聲宣布道。
“一塊干——”
全村人跟著心潮澎湃,林澤過上好日子,竟然一點沒忘記他們,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那也是跟定林澤了。
“那今兒就先散了,大伙先回去吃飯!崩蠣斪娱_口道。
四人回家的路上,林澤道,“阿爺、爹,我之前琢磨過石頭凳子這事,晚上咱們找叔公和生叔他們過來,一塊想想怎么安排人手可好?”
這個項目林澤已經規劃很久,現在終于能落地,他得抓緊時間在自己返京前把項目推上正軌。
剛才在大家面前說得輕松,實際上事情很多。比如作坊的選址、設計,材料采購、處理、保存,產品推廣、銷售以及整個生產過程成本、賬目、安全等問題都是要考慮清楚的。
老爺子點頭,“這是大事,等咱們去京城,村里的事得讓他們管著!
林郁盛也提醒道,“這事咱們家也商量過,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好的,返京時日不多,得抓緊時間。”
“有你們幫忙,我可不怕。”林澤笑道。
“真瞧不出你還是個財迷!绷钟羰o奈道。
“別聽你爹的,他就是個享清福的命。以前是老頭子我掙錢養家,現在是你掙錢養家。他上下都靠著,可不是命里帶金的?”老爺子哼哼道。
“是是是,我這當爹的就是容易!绷钟羰⒖扌Σ坏茫瑳]想到有一天親爹親兒子打趣他。
多福在一旁直偷笑。
第225章 第 225 章 集體經濟
新一批充當樣品去試探市場反應的石頭桌子、凳子已經做好, 林澤手里的項目計劃書越來越完善。
三天后,負責去售賣水泥制品的林郁生、林郁明和林郁武三人一回到村子,馬上來林澤家。
進了門,林郁武一見到院子里的六人便喊道, “澤哥兒, 好消息!”
林澤趕忙起身相迎, 三位叔公也是一直在這等著他們回來,大家聽完這話, 心里已經明白,這些石頭凳子、桌子有賣頭。
“三位叔快過來坐,一路辛苦,先喝口熱茶!绷譂墒疽舛喔兔Φ共。
林郁武三人落座, 臉上一直掛著笑。
“咱們的如意吉祥、富貴耄耋石桌、石凳一下子就賣出去了。價錢照你說的, 沒有紋樣凳子的三百文,桌子一兩。有紋樣的看其復雜精美的等次不同定價, 總體都比石頭雕刻的便宜三成!绷钟羯f道。
林澤兩手交握, 心里就兩個字,穩了。
他后面做這幾張水泥桌凳, 是專門設計好圖樣, 請木匠做的模具。把水泥倒在雕刻著寓意極好的木板模具中, 等水泥干了, 桌凳上相應的位置會復刻一模一樣的紋樣。
古代園林造景或是庭院休憩, 大都會放置石頭桌凳。
一是與周圍景致相互交融, 和諧共存。二是戶外風吹日曬的, 弄個普通木頭沒多久就壞了。
耐用、經久不壞的木材又極為貴重,就是皇家宮苑也不會這樣用那些金貴的木頭做成的桌椅擺在戶外。
反正林澤是沒見過哪家把金絲楠木或者黑檀木做的成套桌椅擺在露天庭院里。舉辦宴會暫時性搬出去確實有,但一直放外面任由風吹日曬的, 林澤沒見過。
傳統石頭桌子雕刻打磨紋樣工期長,人工費用不低,再加上整塊石頭從山上開鑿到搬運下來的成本也不便宜。
因此別看富貴人家那就是張普普通通的石桌石凳,其實花了不少錢的。
但林澤這個水泥做的桌子只要模具做好,就可以批量生產。生產成本可以控制得很好,根據客戶需求制作不同檔次的石頭家具。
“太好了,咱們族里又多一條路子!卑耸骞氖纸泻。
“這真是好東西,外頭那些石頭所做的桌凳越大的越不好找。這一帶開采石塊都在山里,各方面費用成本算下來,怎么都比不過咱們家做的實惠!绷钟羯聪蛄譂傻哪抗饫飵е鴿鉂獾呐宸。
這侄子不僅念書科考極有天分,竟在俗務上如此生財有道,實在難以想象這人的腦瓜子怎么長的。
“大哥,你們家真是應驗了那句話,青出于藍勝于藍!比骞Φ。
“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你們別一個勁地夸他,免得尾巴要翹上天。”老爺子輕咳一聲,壓住心里滿滿歡喜,趁機提醒一句。
林澤其實還好,主要是金榜題名后聽得夸贊溢美之詞不勝枚舉,他高興的是這個項目有了個好的開始。
“爺、叔公,那我先說說自己對以后咱們村這兩個買賣的想法,然后大伙一起評評成不成!绷譂烧f著就從懷里拿出五張紙。
大家見他竟然早有準備,便都不再多說別的話,目光聚集在林澤身上,等著他往下說。
林澤抽出第一張紙,開始講解道,“咱們村現今有兩大買賣,一是咸鴨蛋,二是石頭器具。這些買賣都要全村人一起干才好,此前的咸鴨蛋各家自己弄自己的,若是咱們買賣鋪到府城、京都,大伙覺得還行嗎?”
聽得林澤這個發問,林郁明頭一個回答,“澤哥兒,自個管自個兒家腌咸鴨蛋四不成的。一是品相不好把控,二是各家容易為了搶生意生出許多嫌隙!
五叔公把旱煙桿子放下,“實際上你們這次回來,說要把咸鴨蛋賣到府城。我們幾個老頭子是有些擔憂的,萬一哪家不能按時拿出人家定好的咸鴨蛋數目,咱們村其他人家賣咸鴨蛋也要受影響。澤哥兒,咱們得像你那日說的,一起干才能把買賣做大。”
林澤點頭,表示很贊許這個想法,“大伙自己干了大半年,看來已經明白自己家各管個腌制鹽鴨蛋去賣,就算各家互相搭把手也掙不上大錢。我的想法是咱們全村一起出錢出力辦兩個大作坊。大頭就是地皮、建作坊房子的錢以及買入制作咸鴨蛋和石頭桌椅原料的錢。各家按自己能力出錢出地入股,每家最少一人進這兩個作坊干活領工錢!
林郁盛見有人還不大清楚,便接過話頭解釋道,“作坊活計種類多樣,婦人、娃兒可以在村里干些清洗鴨蛋、定期檢查各缸鴨蛋腌制情況,石頭桌椅原料磨粉,外出采買鴨蛋、碎瓷片、碎土磚還有鋪頭買賣等不同活計。咱們把這些活計的月錢都定個數,到了月底按這個來給大伙發錢。作坊掙到的銀錢除了每個月采買原料、購置生產所需之物以及給大伙發月錢外,其余的銀錢一直存在賬面上,等年底盤完賬冊,咱們就按原先各家入股的多少,再給大家分一次年錢。另外咱們得特意留出一部分每年所掙之錢,用作年節祭祖、購置族田,開辦族學,攜老扶弱!
林澤聽他爹說得心里可激動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他要創辦林氏公社,把全族生產要素糅合起來,搞族內有限的集體經濟?粗@個計劃在一點點落實,林澤已經在期待在這個時代出現一個有點社會主義性質的小型族群。
而且這種高度捆綁的集體公有制經濟,可以最大程度利用有限的資源,辦好一件大事,對經濟發展能起到較為重大的作用。
林澤相信,沒有永遠團結的族人,但如果大家有共同的利益就不一樣了。等他們把
族內公有制經濟的蛋糕越做越大,人人都是既得利益者,人人都會自發性維護這套制度。
“照澤哥兒和盛哥兒的話,咱們這兩個作坊算是全村一塊做的買賣?平時按大伙自己出力多少拿月錢,即便平時幫不上的,只要入了股,到年底還是有銀子拿。這、大哥,說句良心話,咱們是沾了澤哥兒的光,跟著掙了些銀子。但是不管怎么說,這兩樣都該是澤哥兒自己的買賣,怎的能算大伙都有份?你們家吃虧啊!比骞粗蠣斪拥馈
另外幾人都點頭表示認同三叔公的意思,大家一開始就是打算給給族長家干活,幫忙打理這兩樁買賣。族長肯定不能虧待大家,能幫忙的定然都有銀子拿。
可是現在林澤父子倆表達的意思是,這兩樁買賣他們拿出來讓全族人一塊入股干,掙了多少銀錢都歸大家一起的。愿意來幫忙的發月錢。就是干不了一點活計,到了年底都有銀子拿。
別說他們沒做過大買賣,不曉得這兩樁生意有多掙錢。這大半年賣咸鴨蛋,全村心里都有數。
“澤哥兒、盛哥、族長,你們再想想?你們去京城,家里的買賣咱們定然會好好看著的。”林郁生都忍不住勸道。
“這事我們家已經商量好了,就這么辦。只要咱們全族都有份,作坊的事就是大家的事,自然不會有人不盡心。我們家深受族里信任,帶著大伙過上好日子是應該的。有了這長久的財路,咱們族里的人心就能牢牢緊靠在一起。大伙同心合力,咱們林氏一族定能恢復祖上榮光。還記得那塊以金鑄字,楠木為牌的神木嗎?”老爺子目光看向在場之人,神色嚴肅莊重。
大家面容沉肅地點頭,此刻他們已經知道為何這作坊要讓族里每家都出錢、出力入股。大家在逃難中被緊緊捆綁在一起,來到新的地方一時還不熟悉,全村還是會抱團過日子,但是日子久了,免不得就會生出別的心思。
族長這是要趁著大伙最齊心之時,用這兩個能讓所有人都能掙到銀子的作坊,將全族人都牢牢捆緊到一起。
日后不管外頭局勢有任何變動,他們林家村自己內里不會亂起來。在大災大難跟前,如同火栗中的螞蟻抱團求生,方能一次又一次抵御危險。
林澤又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各家在兩個作坊里的入股份額以及相應股份要出的本金,“大家看看這些里頭有哪些不夠合理的,咱們現在可以改改。到時候定下來,還要勞煩長輩們去挨家挨戶說明白這事!
老爺子在他們仔細看的時候,又拋出一個震驚的消息,“過些日子澤哥兒他們父子倆帶沐姐兒他們進京,我們老兩口留在村里把這些事辦好再去。”
林郁生都驚得瞪圓了眼,“族長,你和老太太都不去?”
老爺子擺手,示意要勸說的另外幾人不必開口,“這是咱們族里前所未有之大事,我這族長不看著辦成,死了都閉不上眼。再說我們去京城也沒有別的要緊事,晚個一年半年不打緊。”
三位叔公和三位族叔不約而同看向林澤,希望他說兩句。
“阿爺已經想好,也同我們商量過。日后還得勞煩叔和其他族親代為看顧,這回只有阿爺阿奶在家,我和爹他們打心底是不放心的。但是他老人家意已決,我們這些做兒孫的只能聽他的。”林澤無奈道。
老爺子實在太通透了,一聽明白林澤擬定的計劃書后,問了許多細節,然后就跟父子倆說,自己要留在桃花坪親自把這事辦好才能放心去京都長住。
后來老太太得知此事,要求陪著老爺子在村里住,待事情忙完再讓林澤父子倆派人來接去京城。
“我們父子倆懇請族親們一定要照顧好老兩口!”林郁盛起身作揖道。
他們父子倆尊重老爺子老太太的想法,可為人子女怎能不擔心?
老爺子說為了不耽誤多福的學業,不讓他留下來照看,連沐姐兒都不許留下來。他說全族那老多人,要喊個人搭把手可不是簡單事?
三位叔公和林郁生、林郁明、林郁武連忙起身回禮,又朝老爺子處躬身說道,“族長一心為我們這些人,對咱們恩重如山,大伙至死不敢忘!”
三叔公鄭重道,“你們放心,族長和嫂子就交給咱們照看,不讓你們爺倆在外憂心……”
老爺子挨個扶起來,“都是自家人,好了好了,不必說那些外道話。這事辦好,大伙自此過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強。我這一把歲數,也就能動動嘴皮子,活兒還得你們干!
大伙相視一笑,干勁十足。
第226章 第 226 章 辭行返京
搭建林氏公社的大項目林澤全家老老少少忙得腳不沾地, 連老太太、林沐和多福都幫忙設計整個運行框架。
在三位叔公并林郁生幾名村里頗有名望的年輕人去村里各家講解族里最新的作坊入股之事后,收上來的入股本金遠遠超出的林澤他們當初的預定之數。
忙完這件大事的三位叔公,終于在五天后拿著小冊子來到林澤家跟老爺子宣告這個好消息,“大伙幾乎把家底都掏干凈了, 還有選做作坊的地也選好了。”
林澤接過小冊子打開看, “各家共籌八百六十五兩三錢, 最少那家都出了十一兩。阿爺,咱們家補夠一千兩的整數如何?”
沒想到村里這一年下來, 大家手里頭還能拿出這么多銀子,林澤是相當意外的。這少不得省吃儉用,辛苦勞作才能攢下來。
大家用真金白銀告訴林澤,他們愿意賭上一切跟隨。
林澤他們家之前還沒說要拿多少入股。因為族里所有人湊出來八百多兩, 他們家自己就能拿這個數。真要這么干, 自己家的占股太高,而且這兩個作坊的籌建資金并不需要那么多。
老爺子接過冊子仔細看。
三叔公道, “澤哥兒, 你們家不用出這份本錢。這兩樁買賣都是你的主意,建作坊也是。你們用這個占一定股份就夠了, 再出銀子大伙真心過意不去。我們幾個大致算過這筆賬, 八百多兩夠用的了!
老爺子放下冊子, 擺手示意三叔公的話他明白, “我們家出一百三十五兩占四股, 村里各家按著本金分五股, 留出一股作族里公用支出!
三叔公和其余幾人互相看了看, 大家心里已經明白,按這個總額來算,他們三家出的銀錢加起來能占到兩股。兩個作坊的兩股, 這個數他們已經很滿意。
他們三十最清楚族長為什么要建兩個作坊,因此入股時本金都是看著其余各家出的數,算好了才拿的。
除了族長全村家底最厚的就是三位族老,他們要是拿出全副身家,那村里其他人的占股就沒有多少了。
族長帶頭讓利,他們自然要跟上老爺子的步伐。
三位叔公點頭應道,“照大哥說的辦,那咱們這兩日便擬定股書。對了,這事還得請郁盛和澤哥兒幫忙寫。”
林郁盛道,“郁盛責無旁貸。”
林澤跟著點頭,還有五天就要離開桃花坪返回京都,他們也想多干點活才走。
林郁生看向林澤父子倆,“盛哥,我已定好從安陽縣至府城的船家!
林澤兩人出奇地默契,全都偏過頭去不看老爺子他們。心里舍不得老兩口留在這里,但又很清楚這事根本勸不動,也不能勸。
這是老爺子身為族長的執念,他已經不止一次說過,父子倆在朝堂根基薄弱,只有不斷培養自己族人科舉入仕方能站得穩、走得遠。
這兩個作坊就是為了讓桃花坪的林氏族人枝繁葉茂,不斷將新生的孩童送去念書、科考。
老爺子不由地看向自家兩個孩子,然后朝林郁生、林郁武問道,“你倆忙得過來嗎?村里事不少,
那頭行李也要收拾齊整才好。京都山長水遠,得好生準備妥當!
林郁生兩人默默點頭,返鄉探親的三個月眨眼就過,這么快又要離開。
三叔公沒看兒子林郁生,朝林澤父子倆叮囑道,“你們倆這么忙,行李的事可要我喊郁文、郁石來搭把手?郁生的行李就是他們兄弟倆幫忙拾掇的!
林郁盛謝道,“三叔安心,我們忙得過來。石頭那孩子估摸要勞您安排人去瞧瞧,頭一回去這么遠的地方,郁強兩口子定然是諸多不放心。”
三叔公回道,“那成,石頭那邊郁生和郁武會看著!
……
二月初一卯時天未亮,桃花坪全族提著燈籠、舉著火把來到修繕一新的祠堂。
林老爺子在最前面領著大伙向祖宗牌位磕頭,“林遠文攜林氏全族向列祖列宗上稟我族大事,今林郁盛、林澤、林沐、林滿、林郁生、林郁武、林池前往京都,懇請列祖列宗在天有靈,庇佑賢孫一帆風順,平安抵京。”
“林氏賢孫進香——跪謝——”
底下林澤等人隨著老爺子的話屈膝跪在一個個蒲團上,恭敬虔誠地叩頭。
三位叔公在前面進香、燒紙錢、敬酒。
“禮畢——諸親請起——”老爺子唱道。
大家有序退出祠堂來到前面的大平地上,五輛馬車已經整齊排開,是林澤他們從縣城車馬行租賃來的。
“諸親留步,我等向各位辭行。”林郁盛站在最前面朝送行的族人大聲道。
林澤等人隨之作揖告別,大家的淚光在黑暗里緊緊地躲藏著。
老爺子提著燈籠和老太太并肩被眾人簇擁在前面的中間位置,默默看著一個個孩子進入車廂。
林沐剛轉頭熱淚撲簌簌地掉落,林澤抱著她上了馬車。
“駕——”
馬車在破曉前由桃花坪駛向遠方,林澤他們趴在窗口上看,心里萬分不舍。
林沐離得遠了才敢哭出聲,林郁盛把閨女接過來抱懷里溫聲哄著,“莫哭莫哭,很快阿爺阿奶也會來京都,爹和大哥都在呢。”
林澤都不敢開口,實在是哽咽著嗓子有點啞。
這輛車里只有林澤三人,后面大一點的那輛是林郁生、林郁武帶著石頭和多福四人一起。
剩下三輛車里全是行李物件,車隊從早上六點不到一直走到下午三點多才到達安陽縣。
馬車漸漸停下,外面傳來車夫的聲音,“大人,新陽客棧已到!
林澤和妹妹林沐屈膝睡得正香,林郁盛聽見車夫的話后答道,“有勞了!
說完就將兩個孩子喊醒,林郁盛先一步下車往后面的車架看去,只見林郁武四人后腳就下來了。
“盛哥。”林郁生帶著兩個孩子過來打招呼。
石頭和多福好奇地打量這間新的客棧,聽兩位族叔說這里離安陽縣的碼頭比較近,明天乘船方便才住這里的。
林郁盛看大家精神都不錯,含笑回道,“我帶他們進去入住,車馬費由你們倆來忙吧。”
林郁生當即說道,“那是自然,盛哥我和阿武去跟車行交接好!
他們明天還要坐這些馬車前往碼頭,因此車上的行李只拿走隨身貴重的,其余仍保存在車馬上。林郁生兩人要跟車行核對清點行李件數,封存裝行李的三輛車廂。
林郁盛點頭,看自家兩個孩子也下來了,便喊上多福石頭往客棧走去。
林郁盛五人剛進客棧大門,便瞧了一出熱鬧。
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穿著滿身補丁的薄衣裳被一個消瘦黝黑的中年男人半拉半抱進了客棧。
中年男人那小姑娘推到客棧大堂柜臺處的掌柜身旁,小心又熱切地說道,“萬老板您瞧瞧,我這閨女模樣周正,手腳勤快,您老買去定然不虧,十歲已經能干好多活計!
林澤等人見到眼前這賣女兒的一幕,不由停下腳步沒繼續往柜臺那走。
萬掌柜眼尖,一下子就發現有客人來,一把將父女倆推到一邊快步迎上來,“幾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咱們這離碼頭近,乘船送人都極為方便!
林郁盛點點頭,“不知還有什么客房?”
萬掌柜見林郁盛衣著不便宜,介紹是都不說大通鋪,“咱們家今日還有上房兩間,中房五間!
林郁盛看了眼身邊的人,思忖片刻道,“勞請店家給我開三間中房!
萬掌柜笑得很熱情,趕忙請林郁盛到柜臺那邊交錢拿鑰匙,“客官稍等片刻,我就喊店伙計來帶你們去客房。”
林郁盛卻搖頭道,“我們想在堂里等另外的兩個家人,晚些再請伙計帶路可否?”
萬掌柜道,“自是能的,那幾位這邊來!
林郁盛示意林澤等人跟上,林沐邊走邊往那個滿臉呆愣的小姑娘身上看去。
原本低頭看地上的小姑娘似乎有感應似的,竟然抬頭看向扭頭的林沐。
林澤注意到妹妹的舉動,實現落在那個小姑娘身上,心里一陣詫異。
聽剛才那個中年男人跟掌柜說這小姑娘應該挺機靈,但是現在怎么看著有點不對勁似的。被親生父親賣出去,竟然不哭不鬧,一臉麻木。
大堂里沒什么人,林澤隨意找了一處空桌子落座,店伙計給他們端上一壺熱茶。
多福和石頭一人拿杯子,一人倒茶。
林澤他們端著茶,沒一會就不約而同轉頭看向柜臺那邊,因為剛才被臨時中斷的交易又重新繼續了。
“你可想清楚了?六兩簽賣身契。成的就簽,不成你自個兒再領回去。要不是你這閨女八字好,我是真不樂意花六兩。連皮帶骨也沒幾兩重!比f掌柜仔細打量這小姑娘。
“是是是,她命好。六兩就六兩,我馬上按手印!敝心昴腥撕敛华q豫說道。
“行吧,丫頭留這,我先給你三兩。等明兒牙婆來立好字據,去衙門過了冊子再給你剩下的。你可記住了,要是她還敢溜走,別怪老萬我不講情面!比f掌柜壓著嗓子警告道。
“您老放心!我和她娘在家里已經跟閨女說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明白,也不敢偷跑的。”中年男人弓著身子卑微發誓道。
萬掌柜喊來一個人將小姑娘往后院帶,聽了大概的林澤簡直想給把刀這姑娘,真是什么鬼東西都有。
但是林澤的理智告訴他,這年頭這種買賣人口的交易是合法的,萬掌柜還知道去衙門過冊子交稅錢。
要是亮出身份賣下,那個萬掌柜的底細林澤不清楚。人家走的是正規流程,林澤也沒有拿捏他的把柄。而看萬掌柜的意思,買這個小姑娘是有特殊原因的。
萬一亮明身份對方還不肯放手,林澤總不能平生事端。他們一群人明天一早就要趕行程,況且這樣的事太多了,管都管不過來的。
約莫又等了一盞茶的時間,林郁生兩人回來了。林郁盛便喊來店伙計帶他們回客房。
第二天天不亮,林澤他們就起床收拾行李等著昨天雇的車行派車來接他們去碼頭。
這個點,客棧里靜悄悄的。林澤他們提前跟掌柜打過照顧,今天一早有車從后院接他們。
掌柜的便安排看守后門的活計給他們開門出去,因此大家來到后院時有個打著哈欠的店伙計給他們開了門。
就在一行人往外走時,有個小身影摸黑從一旁的柴垛里出來,趁著店伙計揉眼睛不注意看時,跟在林澤他們身后逃出了客棧。
“可是林大人?”來接人的車夫準備趕車馬車過來。
林郁盛點頭道,“正是!
車夫利落跳下來給林澤他們打開車廂門,在大家上車時,林沐突然把林澤拉過去,指著一處地方緊張地低聲道,“大哥,那是不是有個人?”
林澤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果真看見有個小身影正貓著腰想跑到客棧院墻對面的墻角的一棵大樹。
林澤兄妹倆看過去時,對面準備跑的小身影突然從樹干里轉身看過來。隔著五米左右,林澤看到那頗為眼熟的身型,第一時間就想到昨天那個被賣給客棧掌柜的小姑娘。
“哥,是不是昨天那個?”林沐說得很肯定。
林澤沒說話,飛快掃了眼其他人。林澤從懷里拿出一個錢袋子,伸手給對方示意,將袋子放在路邊一塊石頭下壓著。
林沐一步三回頭,和林澤一起上了車廂。
馬車行駛著離開這里,前往碼頭。林澤兄妹倆掀開簾子一直往外看,卻沒有瞧見小姑娘出去撿那個錢袋。
林澤心里不免有些擔憂,難道是沒有看到?還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第227章 第 227 章 新收丫鬟
安陽縣的碼頭不比府城的那么大, 這時節來往的商船也不多。因此林澤他們一大早抵達碼頭時并沒有多少人。
附近有三四個草棚都是賣茶水飯食的,車行的人將林澤他們送到其中一家賣粉面的攤子。
“大人,那咱們就在這兒等船來。我們兄弟倆去前頭候著,船一
到便來報信!避嚪蛘f道。
“嗯。我喊店家給弟兄們都煮了碗豬血粉!绷钟羰芈暤。
五個車夫互相看了看, 不由露出喜色, “多謝大人!”
他們一大早從車行過來連口水都沒喝, 雖然碼頭這里有賣吃食的,但大家都舍不得花這個銀錢。如今林郁盛卻給他們每人買了一碗熱騰騰的豬血粉, 哪里能不心生感激。
林郁盛擺擺手,示意自家人都過去坐下吃點東西,“大家抓緊時間吃點,船上生爐子煮東西沒有這么方便。”
林澤和兩位族叔都有坐船經驗, 這話是說給林沐和石頭、多福三人聽的。
林沐卻有些心不在焉, 眼睛不時往四處看。
這舉動已經引起林郁盛的注意,“怎么了?找東西?”
林澤心里最清楚妹妹在找什么, 但是這事已經沒有后續可言。那姑娘能第二次逃脫, 想來是夠聰明的,可以找到他壓在石頭下的錢袋。
林沐被她爹這一問手足無措起來, 她緊抿唇瓣看向大哥。
林郁盛跟著轉頭看兒子, 其余四人也不由將目光落在林澤身上。
林澤見事情捂不住, 便全盤托出。
林郁盛聽完也沒說兄妹倆做得對不對, “人各有命, 她逃出來若能找到你哥留的錢袋, 許能討得一個新出路。”
林沐聽完眼睛亮了亮, “爹,真的嗎?”
林郁盛笑了笑沒回答。
林澤和林郁生、林郁武卻曉得這事有多難,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就算手里有點銀子, 又能去哪里?身上戶籍文書都沒有,逃走也只是一時之策。
“豬血粉來了——”一碗碗熱騰騰的米粉被端上來,林澤他們都不再說話,低頭認真吃,免得一會船到了趕不及。
此時一個瘦小的身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路跟著來到碼頭后,馬上躲在一處草棚子附近四處尋找。
單薄破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掛在她身上,臉上倒是被人擦得干凈,不過頭發已經凌亂不堪。
何大丫心跳如鼓,她害怕自己沒趕上,急得身上又冒出一層細汗,直到看見前面第三個鋪子里背著她坐的身影。
何大丫心下大喜連忙四下打量,見并沒有太多人她便偷偷摸過去。
多福吃飯快,一碗粉沒多久就全下了肚,把最后一口熱湯喝完,多福抬眼一看,竟然瞧見昨天在客棧被她爹賣給掌柜的那個姑娘。而聽完澤哥說的事情后,他馬上意識到這個姑娘一定是來找他們的。
“盛伯,澤哥你們看!倍喔P÷曁嵝训馈
林澤幾人皆往后看去,只見不遠處那個面無表情的小姑娘一對黑眼珠透著不知所措,她沒想到一下子這么多人看自己。
林沐驚喜極了,“爹是她!”
林郁盛確實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然跟著他們跑到碼頭,看樣子她是心里有打算的。
林郁盛知道今天這事得辦好才能走了,又往自己閨女那看了看,頓時生出一個想法。
林澤心生惻隱,“爹我和妹妹去問問?”
林郁盛抬手制止了,然后不等兄妹倆問原因就朝那姑娘招手,“若是這點膽子都沒有,咱們便不必多管閑事了!
林澤之前心疼妹妹,現在聽他爹這一說幡然醒悟,“嗯,兒子明白了!
林沐見爹和大哥都這樣,心里雖然著急但也不再說話,看著那姑娘默默祈禱對方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
何大丫被人發現后便停住腳步在一處石頭堆躲了起來,只伸出半個腦袋一直看貴人那邊。
一見那位領頭的男人朝她招手,何大丫先是不敢置信,使勁揉眼睛看了又看,這是真是找她過來!
何大丫不知道自己走出這一步是對是錯,但她曉得自己絕對不能再留在安陽縣,這樣很快就會被她爹和萬掌柜找到。一想到逃走被抓回去的下場,何大丫心里害怕極了,瘦小的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在她知道眼前這一行人是去碼頭乘船,毫不猶豫抄近道往這邊跑。
何大丫四處看了又看,一咬牙便起身往向她招手的人跑去。
“大丫拜見各位大人!給大人、小姐、公子磕頭!”何大丫一到馬上原地就跪下,聲音有些發抖,但說的話很清楚。
林澤早就猜到她會過來,敢逃走兩次,還能跟他們來到碼頭的人絕對不是傻子。
“你先起來!绷钟羰⑹疽饬钟羯讶朔銎饋。
何大丫沒用人扶,自己一骨碌就起身站在林郁盛跟前,她知道這個人才是決定她命運的。
“你為何要跟著我們?”林郁盛繼續發問。
“回老爺,我、我不想被我爹賣到萬掌柜家,給他兒子做冥婚媳婦!焙未笱救讨蹨I說明情由。
林澤幾人聽完皆是又驚又憤,那個萬掌柜買人竟然是要做冥婚?難怪一定要看八字,連這個小姑娘第一次逃走后被抓回來還要買。
“他們這是犯了朝廷律例的!绷譂蓺鈶嵉。拿生人給死人殉葬,還是這么小的孩子,簡直天理難容。
林沐更是驚懼萬分,她第一次聽說這樣駭人的事。看著眼前的女孩子,林沐下定決心要救人。
其他幾人聽得也是拳頭緊握。
林郁盛示意大家冷靜冷靜,“你如今想怎么打算?”
何大丫馬上朝林郁盛跪下,“求老爺帶我離開這里,我什么活都能干,只要每天給我一口吃的就好。”
林郁盛仔細打量她,反而不說話了,而后摸了摸閨女的頭發。
林沐當即起身抱著她爹的手臂撒嬌乞求道,“爹,我們就帶她走吧,給我當個伴也好!
何大丫見她覺得最親切的小姐開口替她說話,不由生出許多感激和期盼,“我一定會伺候好小姐!大丫指天發誓,這輩子對小姐一定忠心不二。如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郁盛見想要的事辦成了方才點頭,“你要記住今日說的話!
林沐見狀馬上將人拉起來,“我給她換身衣裳把臉裹住,免得等會被人認出。”
林郁盛正要說此話,“你倆都戴好帷帽!
林沐點頭馬上帶著何大丫去馬車那邊。
“爹,你是早有打算了吧!绷譂蓡柕馈
他爹專門讓妹妹說出留人的話,就是讓這個大丫打心底感激妹妹,日后對妹妹定然比別的人更忠心。
林澤也挺看好這個丫頭,膽大心細還有股倔強的狠勁。
“咱們都是一群老爺們,沐姐兒一個閨閣女兒與我們一起住有諸多不便,有個丫鬟照顧會好些。原先我是打算到了京都再去找牙人買個丫鬟伺候沐姐兒,如今留下這個大丫也算積福積德了!绷钟羰⒔忉尩。
林郁武等在座的人聽完皆了然,反正他們等會就離開安陽縣前往府城,京都離安陽縣更是十萬八千里。那個萬掌柜和姑娘的爹要找到人,想都別想了。
約莫一盞茶后,林沐帶著換好衣服的何大丫重新回來,兩人頭上都帶了一頂擋風的帷帽。
林郁盛起身仔細檢查衣著,“這時節戴帷帽也不會讓人生疑,你跟著小姐一路上都不要說話!
何大丫大幅度點頭并不說話。
林郁盛見她如此機警,心中更加滿意。
半個小時后,原先在碼頭那邊蹲守的一個車夫趕車回來了,“大人,船家已到!”
大家麻利上車,何大丫跟著林澤他們坐前面這輛馬車,車夫揮動鞭子趕著馬走。
幾分鐘后,林澤他們便和船家接上頭。
這次坐的船跟之前謝六叔的相比小了一半,林澤四人只掃了一眼便不再多關注。而林沐幾個沒坐過大船的驚異連連,看得目不轉睛。
林郁生笑著介紹道,“盛哥,這位便是趙有福趙老哥。”
趙有福早已聽說這次坐船的是一位京城的大官,一到安陽縣他和船上幾個弟兄都下來迎人。
親眼見到這位林老爺,趙有福對他的身份不帶一點懷疑的,他見過不少當官的都和這位林老爺差不多的模樣。趙有福甚至猜測,這位林老爺旁邊站的那位跟他長得頗為相似的年輕人來頭也不小。
趙有福恭敬作揖,“趙有福向林大人及諸位貴人問安!
林郁盛同對方見禮,“一路還需勞煩趙哥和眾兄弟多多照應!
趙有福幾人連忙恭榷道,“不敢當不敢當,咱們能伺候大人一場是莫大的幸事!
雙方寒暄完,趙有福便請林澤他們先一步上船,行李自有船上的弟兄幫忙搬運到艙房。
“有勞諸位,那我們先到船上吧。”林郁盛道。
“這邊請,這邊請!壁w有福站一側引路。
跟林澤他們一同在安陽縣乘船的還有別的客人,趙有福安排了人去那邊接待,等林澤他們上船方才讓其他人上來。
一行人在趙有福的帶領下來到屬于他們的兩個船艙,“林大人慢點進,艙房有些簡陋,還請海涵。這兩個是我們福船最好的艙房,諸位還請將就一日,咱們明兒便到府城碼頭!
林澤看一圈,這間最大的艙房僅是一室一廳的布局,各種擺設家具都遠遠比不上謝六叔那艘船。
林郁盛朝他謝道,“有勞趙哥,這船艙很好!
趙有福見林郁盛不是個難伺候的主,放心不少,“那我便先去盯著他們搬行李過來,諸位貴人好生歇息!
等趙有福離開后,林郁盛便開始分配人員住宿,“郁生、郁武你們帶倆孩子住隔壁艙房。我們這邊沐姐兒和大丫住房間,我和澤哥兒用屏風隔開就住這外頭這。”
林郁生四人聽完,當即回道,“好,盛哥我們先去那邊幫忙搬行李。”
艙房里就剩四人,林澤讓大丫把帷帽取下,“等會我讓船上的婆子提一桶水來,你把自己洗干凈。在那間屋里打個鋪睡地上,身上的虱子等到府城給你買藥洗干凈,別過到小姐身上去!
何大丫飛快點頭,“少爺放心,我會注意的。還請少爺借我一把剪子,我把頭發絞短一些,手腳指甲都剪干凈!
何大丫的事情暫且告一段落,林澤已經沒有太多心思管她,現在滿心滿眼都是趕緊到府城去看看恩師如何了。
安陽縣坐馬車走陸路需要三天,坐船走水路只需要一天。林澤他們在第二天一早便抵達安慶府府城。
第228章 第 228 章 朝堂局勢
“大人, 我們的船準備駛入碼頭,估摸要一頓飯的時辰便能下錨。”甲板上,趙有福跟林澤幾人站在船頭眺望熱鬧的安慶府石頭坡碼頭。
“嗯,那我們先回去收拾收拾!绷钟羰⒌。
趙有福目送幾人回去, 然后便在船上四處查看。
從甲板木梯回到船艙, 林郁盛叮囑林郁生道, “阿生,下船后我帶著其他人去找客棧落腳, 你和澤哥兒馬上趕去謝府!
林郁生點頭,表示自己明白。這是昨晚已經商量好,他陪林澤去謝府拜訪太傅大人。
父子倆回到自己艙房,林沐和何大丫見兩人進來馬上起身相迎, “爹, 是不是馬上要下船了?”
林郁盛點點頭,摸了摸閨女的頭發, 又看向何大丫道, “今日我會把昨天寫的信函通過官驛交由縣尊,并請他派人去找你爹到衙門畫押按手印。你可要明白, 此后你便是賣身于我家做丫鬟。”
何大丫告訴他們, 第一次賣給萬掌柜時他爹收了五十兩, 但是她逃走了。萬掌柜說, 要是抓不回何大丫就讓他爹賠八十兩, 要是抓回來把丫頭馴服老老實實, 簽好賣身契到衙門入了冊子能再給他六兩。
給將死的兒子找童養媳殉葬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說的事, 因此萬掌柜寧愿多花點錢讓何家把丫頭弄老實。
至此林澤終于明白為什么當初萬掌柜買個丫頭竟然只給六兩,何大丫他爹也愿意,原來是已經收了五十兩。
這丫頭逃跑后, 萬掌柜就派人去他家拿回五十兩,還讓家丁守著何大丫的娘和兩個弟弟,要何爹把閨女抓回來交給萬掌柜才放人給錢。
林澤猜測那個生殉儀式估計是要何大丫配合才有用,否則萬掌柜怎么會這么有耐心弄各種手段讓何大丫聽話。
林澤是第二次被這種殘忍的事所震驚,第一次是逃荒時在二仙村知道那個伏仙師用小孩的骨節做成法器。
第二次就是何大丫這事,挑選一個命格相符、年紀相當的小女孩,在兒子死去的當天請道士上門做法,把小女孩活著的時候裝進棺材里活埋。
老爺昨天寫完就將信函內容告知她,何大丫點頭道,“大丫明白,是我不想被爹賣出去當萬家的童養媳,不想生殉萬家病得要死的兒子。我半夜偷走銀錢上了船,在府城被大人一家所救,求大人買下我!
這話漏洞不少,但何家和萬掌柜買賣活人生殉是嚴重違反朝廷律例,劉儀第一時間肯定是要徹查此事。
而林澤父子出面保下何大丫,請劉儀找人讓何爹簽下何大丫的賣身契并在衙門登記在冊。如此一來何大丫跟何家便再無瓜葛,林澤他們也不必因為救人耽誤行程。
林郁盛還在信中寫明讓許衙役把這份賣身契帶到桃花坪交給老爺,到時直接問老爺子取何大丫的賣身錢給何家。
林郁盛道,“大家再去收拾收拾,一會就下船了!
大船靠岸,林澤他們在船艙里又等了半個小時才開始下船。
“爹,那我們先去老師那,晚些再到客棧尋你們。何大丫和找鋪面宅子的事全都要你來操辦了!绷譂蓭е敢獾卣f道。
按照原定計劃,他們在府城最多能停留五天才能準時抵達京都。林澤跟他爹商量這幾天自己都想去陪老師,因此置辦宅子鋪面的事只能讓他爹忙活了。
“你生叔雇的馬車要到了,路上當心。”林郁盛拍拍兒子肩膀。
“嗯。”林澤心里裝著事,也不愿意多說別的。
碼頭附近有很多租賃車馬的行鋪,林郁生和林郁武兩人很快就帶回一隊五輛車馬。
林郁生從車上下來,將林澤父子倆提前準備好的禮品小心搬到車里,這輛馬車便掉頭往謝府去。
生叔在外面趕車,林澤一直掀開簾子往外來,他盯著路邊的宅院和樹木,越接近謝府越
緊張。
“沒有掛白布!”馬車停在謝府側門,林澤心中最擔憂的事情沒有發生,不由暗暗松了一口。
林郁生照例拿著林澤的帖子去跟門房的小廝交涉,約莫等了一刻鐘,林澤的馬車便順利進入謝府。
一位小廝前來接引林澤入門,“小的見過林公子,我們大少爺在前廳等您!
林澤意外道,“大少爺也在?”
小廝點頭回道,“回公子,我們大少爺、大少奶奶并三小姐在過年前回來的。”
林澤催促道,“好,那快點走吧!
小廝行了個禮,果真加快腳步往前廳去。
林澤隨小廝沿著回廊一直走,穿過兩道月亮門,寬闊華美的正廳前院映入眼前。
林澤拾階而上,來到正廳前的垂花門,只見謝寧負手而立站在中間。
林澤快步走近,臉上滿是驚喜,朝他作揖見禮,“寧哥。”
謝寧回禮,請人入內落座,“我猜測你這幾日也該來了,一路可還順利?”
林澤回道,“這次走水路只一日便到了!
林澤察覺到謝寧只高興了一會,很快就被別的情緒所覆蓋,心里又開始擔心起來。
屋里的小廝將兩杯熱茶分別放在兩人跟前的茶幾上,茶香氤氳。
林澤禮節性抿了一口,有些忐忑地問道,“寧哥,我想去看看老師!
謝寧輕嘆道,“澤哥兒,祖父前幾日已經昏迷不醒。我們尋遍名醫只能勉強吊著最后一口氣!
謝寧從京都回府城已將近兩月,每日照顧祖父起居,為其尋醫問藥。謝寧是親眼看著老人家的身體一天天衰弱,以至于現在已經可以冷靜地說出這個事實。
林澤肩膀頓時塌了下去,心亂如麻,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要說什么。
良久,林澤抬眼懇求道,“我想看看老師。”
謝寧什么也不說起身往外走,林澤抓緊扶手站直。
兩人來到暖閣,還沒進屋就已經能聞到濃重的草藥味。
進了外間,林澤看見有兩位醫師正在小聲商量著用藥。
“大公子。”兩人起身向謝寧見禮。
“有勞二位,我們來瞧瞧祖父!敝x寧道。
走入里間,鄒氏和謝明珠都在老人的病床前守著,另外是幾個丫鬟婆子在忙碌。
“大少爺、林公子安!毕氯藗兦ヒ姸Y。
單手支頤小憩的鄒氏和謝明珠聽到這話馬上起身看過來,兩人都是滿臉倦意,想來是熬了許久沒有好好休息過。
“清珩見過嫂子、三妹!绷譂上蚯耙姸Y。
“澤哥兒/澤哥安。”鄒氏和謝明珠回禮。
林澤迫不及待走到床沿看老師,只見他雙眼緊閉、面如枯槁,一點血色都沒有。
林澤跪床邊的腳踏上看了許久,而后抓著一旁的被子把臉埋在里面,肩膀抖動、悲痛萬分。
謝寧三人站一旁被林澤的模樣又牽動起情緒,他們作為親屬比任何人都難受,但又能怎么辦?
謝寧已經經歷過親生母親在自己眼前病逝,這一次又是祖父。失親之痛他在二十一歲的年紀已經承受過兩回。
鄒氏一直用帕子抹眼淚,腳下一時不穩,身子晃了晃。
謝寧見狀趕忙伸手圈住她的肩頭,喊來兩個婆子,“送夫人回房歇息,再請郎中瞧瞧身子有無大礙!
鄒氏靠在丈夫懷里輕撫尚且平坦的腹部,朝他點點頭,“那妾身先回去,明珠也守了大半夜同我一起吧!
謝明珠想了想點頭道,“好,那我陪嫂子先回屋!
謝寧等兩個女眷離開,俯身將林澤架起來,“澤哥兒,我有話和你說!
林澤兩眼通紅,借力起身。傷心過后,林澤腦子特別冷靜,“寧哥我們出去說!
兩人從暖閣出去,沿著石子路往前院涼亭走去。
林澤被外頭的冷風吹了一會,情緒跟著慢慢平靜下來。既然生死不是人力所能改變,那能做的事要想辦法努力一下,比如走進皇城那座權力中心,實現謝師的政治抱負。
謝師一直是個頗為灑脫的人,在朝堂中有自己明確的政治主張。林澤記得自己跟他在怡然軒詩會上第一次偶遇時,謝師聽到自己說‘公忠體國,實心用事’,此后在林澤面前又提了好幾次。
顯然這樣一個有抱負的人在朝堂斗爭中因為種種原因,落敗后退出政治舞臺是心有不甘的。謝太傅將這些期盼轉移到林澤和謝寧身上,指望二人能秉承他的意志,為國為民做一些真正的實事。
“陛下有意選一名欽差大臣前往江南道征繳賦稅糧草,以供西北大戰。”謝寧停下腳步,看著遠處灰靄的山巒,聲音有些壓抑。
林澤斂起心神腦子迅速分析,此前傳出皇帝要親自去征繳,現在定好是派選欽差大臣去,那至少得是三品以上的官員才鎮得住場面,意味著是六部尚書這個級別。
而西北大戰這四個字林澤聽得更是心潮澎湃,終于他們老家柳頭縣要回歸故國了。
“欽差大臣有人選了嗎?”林澤問道。
林澤想起會試前就聽到消息,說皇帝要親下江南道征繳賦稅,現在事情竟然發生這么大的變動。
西北大戰何其重要,收復失土、擊退蠻敵保衛邊境。東南道征繳的錢糧就是為了支持這場大戰,其他地區經歷戰亂災荒是收不上賦稅了,只能從江南三府的士紳百姓手里弄來這些。
可這事困難重重,到底什么樣的人能勝任這個差事?林澤搜刮了一圈京都里那些大臣也沒有比較清晰的頭緒。
“我爹半月前升至吏部尚書,原吏部尚書兼順天府尹紀昀升至內閣首輔兼太子少師!敝x寧道。
第229章 第 229 章 決定北上
林澤一驚, 這才多久朝堂局勢竟然有了如此大的變動,“那蒙端書大人呢?”
蒙端書是原來的內閣首輔,也就是林澤之前在云山雅集上結識的那位蒙翊的父親。
當初謝太傅被迫告老還鄉后,是這位蒙首輔力保謝伯父坐穩吏部侍郎一職。
謝伯父竟然在這個時候升遷至尚書, 林澤心里已經隱隱有個猜測。
“告老還鄉。”謝寧道。
“等等, 難不成陛下有意讓伯父擔任欽差大臣?”林澤將這幾個關鍵的信息連在一起, 倏地說出這個結論。
謝寧臉色有些陰晴不定,這事聽著風光無限實則危險重重, 一點也不好辦,“正是,如今內閣估計還在定其余人選!
林澤眉心微皺,“去江南道征繳賦稅糧草可是要得罪朝中大半官員, 但若是辦好自然也是前程無限, 恩師的情況陛下那邊不知道嗎?”
謝師如今這情況也撐不了多久。到時候謝伯父這位欽差大臣估計京都城門沒出就得先趕回來守喪,那還怎么征繳賦稅糧草?
謝寧道, “自然明白, 可征繳賦稅糧草是大事,到時候只能奪情處置。而且本次太子殿下帶兵十萬親征西北, 江南這邊的糧草極為重要, 關系著前方戰事的成敗!
林澤明白了, 難怪進行這么大的人員變動。江南道三府出身的官吏皇帝肯定不放心派他們去, 誰會真的往自己身上捅一刀?
征繳賦稅不是真的收個錢那么簡單, 必須要丈量土地、清查隱匿人口等等, 全是要向士紳大地主揮刀割肉的事。江南道文風鼎盛, 在朝為官的人眾多,最大的地主不正是這些世代為官的人嗎?
你要割他們的肉,朝堂里這些大臣能放過你嗎?估計皇帝自己就是沒把握能跟這些人翻臉, 才決定派個欽差大臣去做這件事。
而太子親征西北的最大好處是皇帝給他一個實力強勁的幫手——內閣首輔紀昀。
這位不僅是跟著皇帝從西北一路起勢,還做過州府的通判、順天府府尹、主持過順天府的鄉試,又擔任過吏部尚書,資歷不是一般深,還是非常根正苗紅的皇帝自己人。
讓他加入太子陣營,那陳輝鳴的東宮地位更進一步穩固。
林澤短短的一瞬間想清楚了許多事,“寧哥,我要馬上回京上書稟奏陛下,加入這次欽差隊列!
欽差之事除了欽差大臣還有數量不等的副使,欽差副使相當于欽差大臣的助手,林澤這樣新進的官吏是皇帝最喜歡的人選之一。
因為官職低,皇帝好控制,想往上爬的意愿強烈,敢于去干事,很適合做前鋒。
最重要的是林澤跟江南道三府的人沒有任何瓜葛,明面上他屬于無黨派人員。
當然私底下是想跟著謝伯父把這事辦好,皇帝看在這么大的功績上總得給謝師該有的體面和尊榮。
另外這事關陳輝鳴的事,林澤可是把寶壓在他身上,要是東宮易主林澤前期投入全都打水漂。
因此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這個項目他得跟皇帝這個領導申請參與
進去。
謝寧一把抓住林澤的小臂,咬牙道,“你知道此事要得罪朝中大半官員嗎?江南道內部勢力盤根錯節,如若是那么好拿捏的,圣上早就下手了。我告訴你這個事是要你回京后多加小心,如今朝堂局勢變動極大,翰林院也不免要被波及。”
林澤反手握住他的小臂,十分認真道,“寧哥,陛下知曉此行難處,定然對征繳的錢糧有個合適的數,至少不能把江南三府的士紳打得傷筋動骨,否則容易激起民變。我于做賬盤賬上有些法子,作為使團一員能幫謝伯父。”
謝寧閉口不說,臉上仍是不贊成的意思.
林澤放開他的手,示意大家到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欽差是皇帝的化身,那些人若是敢明面上做一些出格大動作,咱們這位圣上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軟之輩。這回是派欽差大臣去,下次可就是皇帝親率大軍壓境。寧哥,謝家能有這次機會必須要抓牢,無論如何都不能松手。想必謝伯父敢冒此險,必是深思熟慮有一定把握的!
林澤說的并不是什么安慰的話,皇帝對此事確實非?粗。但為了穩定朝局,他沒有親自去征繳錢糧,選擇派個欽差大臣去,就是告訴江南道的官僚勢力,讓他們懂點事,否則后悔莫及。
當然皇帝要是真殺一圈這些人,自己也是傷筋動骨,所以能夠以一個溫和的方式解決問題,他也不想下狠手。
林澤突然靈光一閃,皇帝這行為有點像魯迅先生說過的一句話: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愿意開窗了。
這就是對上了,一開始放口風出去要自己帶兵去征繳,讓人憂心忡忡、不知所措。然后又松口說可以派遣欽差大臣去,但你們必須乖乖配合。那江南道三府的士紳官僚們在松一口氣的同時,稍微有點腦子的都會默認下這個結果。
這次征繳錢糧難度是有的,不會很順利,畢竟這些人割肉確實相當不容易,磨磨蹭蹭給你弄點麻煩還是很簡單的,但艱難曲折能辦成就是林澤想要的結果。
他想往上走,單靠兩榜進士出身還不夠,必須要攢資歷,這次加入欽差使團參與征繳錢糧就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林澤見謝寧已經被他說服得差不多,果斷拍板陳詞,“事不宜遲寧哥,麻煩你這邊跟謝伯父通個氣,我這就回京上表此事。”
謝寧趕忙攔住人道,“你個臭小子,哥說了那么多你是沒聽見去?官職比我高就翅膀硬了是吧?江南道那灘渾水是你能蹚明白的?”
林澤知道謝寧是怕自己心眼和手段不夠用,“寧哥我這不是只敢跟謝伯父一塊去蹚嗎?換了旁的人我可是打死不去。你記得趕緊給伯父那邊送信,我等會就去找謝六叔坐船走!
謝寧自覺說不過林澤,反而要被他所說服,只能無奈嘆氣,“你回去跟林叔先說一說這事,也不急這一兩日的。如今還沒開春,西北那邊還打不起來,至少得等冰雪消融才行!
林澤點頭道,“好,我這就回去。老師這里,我…我回去給他老人家磕個頭!
林澤兩人重新回到暖閣,林澤跪在謝師床前鄭重說道,“恩師在上,請恕弟子不能在您病榻旁服侍左右!
謝寧等林澤扣完頭將人扶起,“我讓人去請六叔給你打聽最近幾日去京都的船,若你真要走這一步,定要萬分小心,你和我爹一定要平安順利返京。對了,你嫂子已經懷有身孕兩個多月,祖父昏迷前知曉此事甚是高興!
林澤心里又多了幾分寬慰,謝師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謝寧兄妹倆,如今能在彌留之際得知孫子已有后代,可不高興欣喜?
“這真是天大的好事,我應該親自向嫂子道喜的!绷譂晒笆值馈
“她有些不舒服回房休息了。這次回京,你們全家應該是一同去的吧?”謝寧示意林澤往外走。
“阿爺阿奶晚些再前往京都,我和爹帶妹妹他們先行一步。”林澤道。
“今晚住府里吧,我們一塊吃個飯,正好到時候六叔那邊也該有回信了!敝x寧道。
“寧哥,我爹他們準備在府城買間鋪面做買賣,已經在外頭尋了客棧住下。當然你的飯肯定要吃,晚上我和爹還有妹妹上門拜訪,順道親自向嫂子道喜,三妹也是許久不見,我從家里帶了些鄉下的東西要送給你們呢!绷譂傻。
“你既然已有安排,那便這樣吧,記得晚上來家里!敝x寧將林澤送到門房處。
林澤跟他作揖告辭,便和林郁生一同離開謝府趕回客棧。
林澤這么快就從謝府回來,林郁盛頗為意外,“太傅大人怎么樣?我們打算明兒去拜訪他老人家。”
林郁武帶著兩個小子出去辦事,林沐和何大丫在隔壁的客房,此時屋里只有林澤父子倆和林郁生三人。
林澤將謝師的病情告知,并說了準備奏請皇帝參與江南道征繳錢糧的事。
林郁生雖不懂這些朝堂大事,但征繳賦稅他跟著老爺子干過,“澤哥兒,富戶士紳是極難纏的。我們跟族長做這些事,年年都頭大。稅額要收上來,但又不能把那些人得罪死了,否則人家聯合起來弄你可是很危險的。”
林郁盛讓林澤坐下,他第一時間不是反駁阻止兒子的決定,“你十七歲兩榜進士的出身,又是從翰林院編修做起。即便不去冒這個險,日后還有許多穩妥點攢資歷的機會!
林澤把自己想給謝師爭取的心里話告訴他爹,父子倆自打一起來府城鄉試后,林澤有事基本不會瞞他爹,除了空間。
林郁盛沉默不語,他明白兒子的意思了,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恩師,兒子都想爭取到這次的機會。
身為父親,又一次看著兒子去冒險,林郁盛心情很復雜,“阿生你也聽見了,我想請你和郁武、石頭陪他一起;噬辖o的欽差衛隊主要是保護欽差大臣,他這個隨行的可沒有那么多人照看!
林郁生臉上沒有一點擔憂,反而是堅定、雀躍,“盛哥放心!我們能陪著走一趟是求之不得!”
這可是傳說中的欽差大臣啊,他林郁生竟然能跟著一塊去辦事是無上榮光!
第230章 第 230 章 抵京奔波
下午四點左右林澤一家三口登門拜訪, 謝寧接待林澤父子倆,林沐則是由鄒苓玉和謝明珠接到另一個院子吃飯。
林澤三人落座,桌上已經擺好點心蜜餞等餐前小食,另有三杯熱茶亦是被下人們及時奉上。
“華璋, 如今老大人這個情形你是作何打算?”林郁盛開口道。
“盛叔, 我父親已經替我向張玉富大學士稟明原由, 大人準我告假在家侍奉祖父!敝x寧道。
林郁盛點點頭,心里明白謝家這邊已經安排妥當, “澤哥兒這孩子想去歷練一番,他要向陛下請奏加入欽差使團。我原先是不放心的,后聽聞謝大人已被陛下欽定為江南道
欽差大臣,這才安心不少。既然他已經想明白就去做吧, 明兒若有福船前往京都, 他和兩位族叔先行一步,我們在府城辦完事再進京當差。”
謝寧看了看林澤, 見他對自己點頭, “盛叔此行不會一帆風順,您可明白?”
林郁盛笑了笑, “雛鳥總該去歷經風雨方能羽翼豐滿, 這次有謝大人在, 沒有比這更合適的機會了。”
林澤給兩人續上熱茶, “咱們就說好了, 爹、寧哥我明日先一步進京, 到了就登府拜訪謝伯父。勞請你給我寫封舉薦信吶。”
謝寧點頭道, “明日我便讓謝六叔一并拿給你。”
三人吃過晚飯,天色漸晚謝寧便送林澤父子倆到門房處,那邊一早接到消息的林沐三人也一起出來。
謝明珠和鄒苓玉給林郁盛再次見禮, 林沐則是向謝寧見禮。
林澤回車廂里拿出一個木匣子,當著眾人的面交給謝明珠,“三妹,我有事要托付于你,詳情已經寫在里頭的紙上,還請認真考慮后給我回信!
謝寧等人都頗為好奇林澤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托付給謝明珠這樣一個閨閣女兒,連謝明珠自己都摸不著頭腦,不過她相信林澤不會莫名給她出難題,定然是自己能辦到但大哥暫時辦不成的事。
謝明珠接過木匣子后垂眸想了想,突然笑問道,“澤哥,可是關于福船的事?”
林澤心中一喜,謝明珠實在太聰明了,竟然這么快就猜到自己所求之事,臉上不由露出贊賞之色,“三妹果真是蕙質蘭心!
林澤自打高中進士后,放松了一個來星期,什么都不學。每天應酬完回家就躺著或是進空間玩電腦玩手機吃零食,總之過得非常放縱。
然而一個星期后,應酬漸漸少了,林澤也對那些玩耍的東西提不起一點興趣。每天除了健身、研究養生的事情,一下子空落落的,整個人渾身不舒服。
然后林澤就想到謝明珠的造船之事,去弄了很多相關的書籍回來研究學習。林澤打算給自己在這個世界再留一個后手,那便是一艘能進行海上遠航的大船。
林澤想著有一天不混官場了,就駕駛大船去海外探險,海賊王的夢想永不停息。
真有到一天,林澤一定要去小日子那開銀礦或者南下印度洋去弄金銀香料,再有實力一點去灣島登陸,提前宣教王化。總之,在這個時代他除了科舉入仕,已經可以擁有無數種可能。
匣子里是林澤身上一半的存款——一千兩銀子,以及自己改進的三種船舶模型和一篇海上航船的項目計劃書。林澤提出跟謝明珠一起合作改進現有的福船,后續等林澤攢夠一筆錢會再給謝明珠送來。
搞項目就是這樣,前期不燒錢是不行的。林澤只希望哪天成功了,謝明珠找船廠給自己造一艘這種大船暫時存在她那里。
大家聽聞是關于福船的事便都不約而同地笑了笑,他們都曉得林澤跟謝明珠在這一方面上及其聊得來。
“你們真是怪哉,怎的對造船之事如此癡迷!敝x寧打趣道。
不過謝寧打心底是希望妹妹在這段艱難的日子里能有些事情忙,可以分散分散注意力。
“寧哥,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绷譂尚Φ馈
謝明珠低頭淺笑,她極為認同這話。才不管別人如何說,反正她已經不是從前那般軟弱無能、遇事愛逃避的謝明珠了。
回到客棧,兩位族叔已經將行李收拾好,“澤哥兒,你的我們也拾掇好大部分,你瞧瞧還有哪些要帶的!
林澤道,“謝謝叔,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
何大丫站一旁等小姐,今天她已經將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身上的衣裳是小姐穿的舊衣裳,頭發剪短一截還用去虱子的草藥洗過,手腳指甲也是干干凈凈。
何大丫見那邊說完話,小聲開口道,“少爺,這是您當時放石頭縫里的,大丫將荷包洗干凈了,現今還給您,里面的東西全都沒有動過!
林澤接過荷包,他不是小氣舍不得,而是何大丫現在是簽了賣身契的下人,想得到獎賞就要做出相應的貢獻才行,“你要不要改個名兒?”
林沐聽完點頭附和,“對啊,大丫都不算是個正經名兒!
何大丫簡直求之不得,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名字,就像隔壁家的招娣、盼娣也不好聽,“求少爺、小姐賜名!
林澤示意林沐來。
林沐低頭想了想,抬頭笑道,“你以前過得坎坷,日后愿你事事如意,便叫你如意可好?”
何大丫露出一對彎彎的眼,當即行禮謝道,“如意謝小姐賜名!”
晚上父子倆在房間里又說了許久,兩人最終達成一致意見,林澤要多準備幾個爆炸瓶帶著。
別的那些事父子倆都沒法子預料,只能多增強自己應對意外風險的能力。
翌日一早,謝六叔便領著兩個弟兄來找林澤,“許久不見,澤哥兒愈發豐神俊朗了!
說完,謝六叔又朝一旁的林郁盛問好。
林郁盛含笑回禮,請謝六叔和后面的兩人坐下。
林澤把一杯熱茶挪到謝六叔跟前,“六叔龍馬精神,又要勞煩您了!
林郁武、林郁生分別給另外兩人遞上熱茶。
謝六叔擺手道,“這趟我跟的船來不及了,和寧哥兒商量后安排族里另一艘福船送你們進京。這兩位是謝景、謝明兄弟倆,這次坐他們家的船。”
林澤朝兩兄弟見禮,“有勞兩位弟兄!
謝景、謝明都是跟著謝六叔去過謝府見謝寧的,自然曉得眼前這個小林大人的身份不一般,“林大人莫要客氣,這是咱們分內之事。我們的馬車在外頭候著,您的行李在哪?我們去搬到車上!
林澤見他們這么利索,便不多啰嗦客套了,“生叔、武叔你們帶兩位弟兄去把咱們的行李搬下來吧。”
林郁生、林郁武點頭,朝謝景、謝明示意。
謝六叔見他們忙活去,又從懷里拿出一封信函,“澤哥兒,這是大少爺托我給你帶的!
林澤接過,知道這是要給謝伯父看的,“有勞。”
林澤此行四人的行李不算多,大頭的由他爹帶走。因此很快就搬完,林澤四人跟其他留在府城的人揮手告別。謝六叔等林澤幾人上了車,自己也騎馬離開。
謝景、謝明的船也是屬于謝家商隊里的,聽他們哥倆介紹說主要是把府城這邊的田莊出產之物運送到京都侍郎府里。因此船不算大,但卻專門留了一個豪華艙房。
謝寧提前打過招呼,所以林澤毫無意外地住上了這艘船的兩室一廳豪華艙房。
“大人,您的行李已經悉數搬來,您安排人瞧瞧是否有遺漏之處?”謝明恭聲問道。
“好,辛苦你們了!绷譂蓽芈暤馈
“那謝明先行告退。”
林郁生將人送到門口后再度返回,將艙房的木門關上,“澤哥兒,行李我們三個一塊搬的,應該沒有什么遺漏之處。這有兩個房間,你自個兒住一間吧,方便念書寫字,我們三住一間即可。”
林澤這次沒有拒絕,他確實需要一個安靜獨立的空間思考,因為未來的一段時間有很多事發生。
時間一晃而過,林澤他們在船上度過了漫長的十五天。
這些日子里,林澤除了每天堅持鍛煉打拳練槍,其余時間都在研究征繳錢糧的事。
多福從外頭回來,“澤哥,謝明大哥說今日申時左右能下錨。”
坐在椅子上的林澤睜開眼,“嗯。一會我下船后,武叔你和多福先帶著行李回家,只留下我和生叔去謝伯父那拜訪的見面禮即可。等從謝府回來我還要去一趟別處,你們幫我準備好車馬,晚飯不必等我!
林郁生兩人自是無不答應的,如今他們一切都聽林澤的。
一個多小時后,林澤他們跟謝明、謝景告辭,并和林郁生坐上一輛馬車前往京都謝府。
林澤來到謝家時,這座侍郎府前掛的匾額已經變成‘尚書謝府’。
門房的規矩更嚴了,林澤起初遞帖子說要求見謝大人。這個門房不認識林澤,只說老爺公務繁忙,等有空再給林澤回話,請他先回去等候消息。
見狀,林澤只能拿出謝寧給的信函,“請交給大人,說清珩有急事求見!
門房小廝眼睛落在信函的字上‘父親大人親啟’,心下大驚,連忙請林澤到后面的茶水間等候,“小的這就去給老爺送去,公子請在此喝杯茶水稍等片刻!
約莫半小時后,林澤終于被小廝請去見新進的尚書大人,而生叔則是留在這邊等他出來。
“公子,我們大人在里間的書房見您!毙P將門打開,示意林澤跟隨屋里另一個人走。
“有勞!绷譂煞謩e給了這兩個小廝一個小袋子。
謝鴻銘的書房布
置跟外頭正廳的很相似,屬于文人清流最喜歡的“舒朗多空余”風格。
家具、屏風、書畫屏條對稱布置,書櫥上滿是古籍善本和主人平時經常翻閱的卷冊畫軸。書櫥前是一張寬大的雕花長案,前后左右擺著幾張方椅和官帽椅,底下還有個柔軟的坐墊。
林澤隨著小廝穿過外間的屏風,見到了書案前拿著信函在燈旁仔細閱讀的謝鴻銘。
“清珩見過謝伯父,貿然來訪,還請見諒!绷譂勺饕拘卸Y道。
“你一路舟車勞頓,快來坐下。”謝鴻銘放下手里的信函,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林澤坐在他對面的方凳上,此時屋里只有兩人,“不知伯父是否看完寧哥的信函?”
謝鴻銘道,“適才已經詳讀,你為何要加入欽差使團?”
林澤道,“伯父,我想為老師出一份力,您應當知曉我于算學一道上頗有天分。此行能幫您算賬盤賬、丈量田畝之法亦有心得。”
謝鴻銘道,“陛下已經讓國子監選出五位算學博士,盤賬之事無需憂心。你前程遠大,不必冒此險!
林澤沉默片刻,抬眼說道,“此行與太子殿下親征有莫大關系,我一定要去!
謝鴻銘的神色終于有了明顯的變化,他反復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說話的可信程度,“你是說,太子殿下?”
林澤點頭,“請伯父成全。”
謝鴻銘摩挲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我如何知曉殿下心意?”
謝鴻銘不敢信林澤的一面之詞,除非太子那邊有明確的消息傳給他。
林澤道,“您放心,明日便能知曉!
謝鴻銘有些驚異地看了眼林澤,他不明白林澤跟太子是怎樣扯上關系的,而且看樣子林澤在太子那還頗為說得上話。
若真是有太子殿下的意思在,這一趟就必須帶上林澤。而且謝鴻銘弄清楚兩人之間的關系,若真是有頗深的淵源,那對林澤的事他們謝家還得重新打算。因為如果是真的,那林澤潛力實在深不見底。
明眼人都曉得,這位東宮太子只要沒有意外,坐上那個位置是板上釘釘的事。嫡、長、賢都占了個全,即便當今繼后生再多的皇子,也動搖不了這位太子殿下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