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月十四,花朝節。
相傳,大周的花朝節起初是為了迎接春的降臨。祈福在萬物迎新之際,播下希望的種子,待到秋日能獲得豐收,過個好冬。年復一年,循環往復。
白日,萬民可佩花環出街,共沐春澤。夜間,花神大人著百花烈焰服夜游街市,福灑人間。
不知從何時開始,花朝節的夜晚,也逐漸成了一些眷侶互表心聲、互訂終生的日子。
那些翻涌的、無法克制的情愫,伴隨著百花的芬芳,在濃稠黑夜中無聲蔓延。
—
“宿主,你這氣運值已經停在負一百多很久了!”
早晨,宋北遙剛睜眼,就聽到系統念叨,“現在氣運值是負數,每天還要倒扣兩分,再這樣下去,就要扣沒了!”
宋北遙咳嗽幾聲,糾正道:“現在已經—100了,不是負一百多。”
“……那也很低啊!你沒發現你身體比常人差很多嗎,稍微吹點冷風都能病成這樣。你這樣不難受嗎?還是快點把數值刷上去吧!”系統道。
“我也想啊。”宋北遙翻了個身,輕輕闔上眼,還要再說些什么,凌風遠遠端著藥碗走了過來。
人還沒走到床邊上,藥味就已經竄進鼻腔里。宋北遙雙眸緊閉,一動不動。
“別裝睡了,我看到你醒了!绷栾L坐到床邊,將藥碗擱下。
床榻上的少年艱難睜開眼:“凌風,你先出去吧,我等會兒喝!
“不行!上次你偷偷把藥倒了以為我沒發現是吧,這次我要親眼看著你喝下去!”凌風一把將藥碗端來。
濃烈的苦味混雜著腥味迅速蔓延開,宋北遙頓時面色痛苦,將半張臉埋進被褥里,只露出兩只眼睛:“我不用喝藥,我已經痊愈了。”
“那也不行,必須鞏固一下!”凌風伸手就要把人從床褥間捉出來。
就在這時,李蓮生提著早膳進來,一眼瞧見“暴行”現場,立即出聲制止:“凌風!你在做什么?!”疾步而去。
凌風停下了手,煩躁道:“喂他喝藥呢,這你都要攔我?”
再轉眸一看,床榻上的少年美目流轉,可憐巴巴道:“蓮生,你來得正好,快將這碗藥端走吧!
李蓮生將食盒放下,從凌風手里接過藥碗。凌風登然擰起眉:“喂,你……”
“主子,不可以哦,這藥是一定要喝的。”李蓮生半哄道,“方才小的問過張總管,今日主子將兩碗藥都喝下了,晚間就能隨殿下出府去夜市。”
少年耳尖微微一動,將腦袋從被褥間探出:“是嗎?”
“是哦!
……
剛入酉時,天就黑了。
凌風特地回煙暖閣,換了套青黑色的新衣裳。整個人格外精神,甚至有些亢奮地在寢殿內來回踱步。
“你說今晚會不會有許多漂亮姑娘,要是有人看上我了怎么辦?我現在這情況也給不了人家姑娘答復啊!
他嘴邊正喋喋不休念叨著,一名侍衛匆匆踏入殿內,垂首道:“側君,曲統領來接您出府了,正在殿外候著呢。”
宋北遙聞言,依依不舍地合上手里話本,從榻上起身,將一旁的雪貂披風系上:“走吧!
今夜月明,星辰稀疏,宋北遙跟隨曲嵐朝府外走。
曲嵐身為侍衛統領,伴在裴寂身后數年,出生入死,忠心護主。在宋北遙印象中,此人向來沉默寡言,今日不知為何話格外多。
“側君,殿下已經訂好了酒樓雅室。那家酒樓的菜肴是獨一份的好吃,向來一座難求,你肯定喜歡。”
“知道了!
曲嵐又道:“那間雅室是殿下精心挑選的,風景極好,正對著城內最繁華的靈澤街,能看到璃都城的夜景,能瞧見花神游街,晚些時候放起煙火,也能看得清楚。”
宋北遙聞言,遲疑道:“今晚只呆在酒樓里嗎?”
曲嵐道:“屬下也不清楚。殿下目前還在處一些朝政,過會兒就過去,側君可以與殿下商量!
“行!
馬車一路往城中駛去。
沿途,宋北遙掀起車窗一角,望向窗外。暮色之下,萬千燈火相偎。
待到了靈澤街,不時有些十來歲的孩童歡笑著從馬車旁路過。他們穿著色彩明麗的衣裳,頭上帶著各色花朵編織而成的花環,互相追逐嬉鬧,沿街落了一地花瓣。
宋北遙甚至感覺,空氣中有股淡淡的花草香,柔軟而溫和地從鼻尖拂過,像是春的氣息。
他不由得彎起唇角,視線追逐那些孩童,望向前方。
此刻,正有三名男子駕馬從相反的方向而來。為首的男子身著翰墨丹青錦袍,烏發以白玉簪半束,乍看之下,只道是位俊朗無雙、氣質非凡的翩翩公子,細細一看,卻是面容冷峻,眉眼冷冽,眼神中不經意流露出的壓迫感教人不敢直視。
即便如此,這男子駕馬經過之處,街道上眾人的目光皆被吸引過去。
平日里何時見過此般俊挺的男子?這究竟是璃都城的哪位貴人,趁著花朝節出來逛夜市了。
只見那男子勒馬停在漪瀾酒樓前,略一偏頭,看向由方向駛來的馬車。
這馬車旁四名素衣隨從跟得死死的,個個身彪體壯,像是能一打五。
待馬車行得近了,眾人透過掀起的車窗,見到車上坐著的人,紛紛看傻了眼。
清貴似冷玉,貌美若仙人,唇角掛著淺笑,只一眼便教人驚艷不已。這少年,又不知是哪位貴人家的公子。
停在漪瀾酒樓前的男子似乎也瞧見馬車內的少年,目光微微一怔,眉眼間凝結的冰霜仿若瞬間消融。
分明是依舊沒什么神情的一張臉,卻在霎那間,就變得柔和許多。
馬車緩緩停下時,宋北遙的視線正追逐著嬉鬧的孩童一路往前,不經意間落到身騎駿馬、劍眉星目的男子面上。
二人目光輕輕碰上。
一時間,周遭的人聲、車馬聲、風聲,都宛如潮水般退去。宋北遙搭在車窗邊沿的指尖微微一蜷。
下一秒,所有的聲音又如潮水般涌來。
“公子,到漪瀾酒樓了,裴公子也剛好到了呢。”馬車外,曲嵐的聲音傳來。
凌風輕輕推了他一把:“發什么呆呢,下車了!
宋北遙回過神來,輕輕揚眉,朝裴寂勾唇笑了一下。
馬背上的男子握住韁繩的手略微一緊,收回視線,翻身下馬。
整個靈澤街上的人,就這么看著兩位貴人走到了一處。
“裴公子!
眼見裴寂往酒樓里邁,宋北遙立即拽住他,“夜市熱鬧,小吃也多。光是呆在酒樓里多無趣,不如在外面逛逛?”
裴寂微微側眸,視線落在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上。還不等他開口,少年轉身就帶著凌風往街上去:“走吧。”
曲嵐跟著往前一步,隨即停下,望了望裴寂道:“公子,去嗎?今日這家酒樓可是您特地讓……”
裴寂略一抬手,打斷他的話,提步跟了過去。
此刻時間尚早,街頭卻已人潮涌動。街道兩側各類商販,趁著花朝節人多,將攤子排成了一列。
宋北遙一路走著,看著,冷不丁從旁邊伸出一只手,抓著他胳膊將他攔了下來:“這位公子,且留步。”
他停下一看,原是一處兜售玉鎖的攤子。
架子上一排排放置著顏色不同、形狀各異的玉制鎖頭和鑰匙,明碼標價,價格不菲,不知作何用處,鮮少有人光顧此處。
“一看公子就是有福之人,敢問公子今年貴庚?”攤主滿面堆笑問道。
今日難得給他碰上個一身華服的玉面少年,可不得把握住。
就在這時,一位身著黑色錦袍的英俊男子也走到這處,個頭高、身材焊利,停在少年身旁,冷眸從他抓住少年胳膊的那只手上掃過。
攤主立即縮了縮手。
他道這二人相識,同游夜市,不敢多惹那玄衣男子,只對少年道:“公子瞧著年歲還輕,應是尚未婚娶,可有心上人?”
只見那少年不做遲鈍,朝他眨眨眼道:“有!
“那公子可要來瞧瞧我這處的寶貝了!睌傊麟S即取來一把鎖和鑰匙,“這叫情鎖,你拿回去,將鑰匙放在自己枕頭底下,將鎖頭送給心上人。這樣一來,你二人的心便會被鎖到一處,再也拆不開。正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吶!”
“什么心被鎖到一處,哪來這種玄玄乎乎的東西。”凌風擰起眉在一旁道,“你這老兒,玉都不知是不是真的,即便是真的,也要不得十兩銀子,分明就是在坑人!”
他拉著宋北遙就走,到了遠處才小聲道,“你這次得多虧我給你解圍,你哪來什么心上人。我知道裴寂在旁邊你沒法說不,差點就要花這冤枉錢。”
宋北遙看了眼還在攤前站著的裴寂,回過頭往下一個攤子走,笑著道:“是是是,這次多虧了你。”
少年走了,那攤主心生懊惱,沒將人給拉住。
他垂頭嘆了口氣,將鎖放回架子上。等回過神來,發現那冷面玄衣男子還站在攤前未離開。
“這位……這位公子,可是有何事?”他局促不安地開口問道。
男子并未說話,只拿一雙冷冽的眸子在架子上掃視。
過了會兒,在他身旁,另一個隨從扮相的人開了口:“你這兒最好的鎖是哪個?”
攤主遲疑了一瞬,從架子后面取出一個木匣子,遞過去:“是這個。這可是上等的翠玉,威力也自是不必多言。不知您二位是誰要……”
他話剛說到一半,只見那隨從對男子道:“公子,這個如何?”
男子目光在玉鎖輕落,低沉道:“可以!
第32章
夜色漸深。
璃都作為大周皇城,夜市的繁華程度,不免令宋北遙心中小小震撼了一番。
整條街道人聲鼎沸,熱鬧至極。路邊吆喝的攤販,街角噴火的賣藝人,兩側的酒樓、茶館、客棧,每一處角落,都被萬千燈火照得通亮。
燈火一路長明,一眼望不到盡頭,像是與漆黑天際相接。
空氣中混雜著各類美食的香味,不斷刺激人的味蕾。凌風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忍不住道:“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宋北遙停了下來:“你身上帶了銀子嗎?”
凌風一愣:“沒帶啊,咱們跟著裴、那位出來,還要自己帶銀子嗎?”
宋北遙不免扶額。他從來到這個世界,就沒有過要花錢的時候,什么都是別人打點好的,晚間出門直接就給忽略掉了。
難得出來一趟,想買點什么,還得想辦法讓裴寂付錢……
思索之間,他只聽凌風開口對一旁道:“裴公子,我家公子說想吃這家的糖酥糕,旁邊那家的包子和炸油餅,還有對面那家的龍須酥,還有那邊那家的……”
“……凌風。”宋北遙出聲打斷他,面露無語。
“怎么了公子,不是你說想吃的?咱們晚間可是什么都沒吃就出來了!绷栾L表情無辜道。
“……”
裴寂垂眸看了眼宋北遙,開口道:“曲嵐,帶他去買!
“是!鼻鷯沽⒓窗蚜栾L扯走了。
一時之間,就只剩下他和裴寂二人,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當中。興許是因為方才凌風那番胡話,宋北遙難得在面對裴寂時有一絲尷尬。
他捂著唇悶咳幾聲,將視線看向一旁街角的賣藝人。
“身子如何了?”
裴寂站得與他還有段距離,低沉的嗓音夾雜在各種聲音中傳來時,宋北遙正看那賣藝人耍技看得出神。
他只隱約聽到裴寂說了話,沒聽清說的什么,回眸想問時,身后兩個追逐著飛奔來的孩童往他身上一撞,把他撞得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宋北遙干脆直接撲進裴寂懷里,一瞬間,視野左下角的氣運值跳轉到—90。
裴寂下意識伸手摟住少年的腰,將人扶穩。
這條街道上分明溢滿了各色各樣的氣味,他卻還是能聞到少年身上的味道。
那股濃郁的、又清幽的味道,讓人半分都無法忽視。喉間上下滾了幾遭,他立刻收回手,將頭偏開。
“冒犯了!彼伪边b剛想站直身子,腳踝一陣生疼,他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怎么了?”裴寂隨即問道,手輕輕抬起,護在少年腰旁,卻并未落上去。
“崴到腳了!彼伪边b將自己從裴寂懷里推開,單腳站在地上,另一只腳踮著,“不是什么大事,過會兒就能好!
裴寂垂眸望著他。少年本就蒼白的面容越發蒼白,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像在忍耐著疼痛,又不多說什么,緊抿的唇角給人一種倔強感。
裴寂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眉心也隨之皺了起來。
他伸出手,剛要開口時,不遠處,凌風一路小跑溜過來,提著手里的袋子樂呵呵道:“都買來咯!快趁熱乎吃吧!”
凌風沒意識到不對勁,很快曲嵐也回來了,左右掃了兩眼,小聲問裴寂道:“公子,可是發生了何事?”
一旁,宋北遙對凌風輕聲道:“凌風,我腳有點疼,你先找能坐的地方把我背過去,我歇一會兒。”
凌風頓時擰起個眉,朝他踮起的右腳望過去:“怎么搞的,我才離開了一會兒。”立馬就把人背起,往人群外走去。
曲嵐看著兩人一路走開,再瞧瞧太子殿下越發冷硬的面龐,隨即道:“公子,可要現在回府?”
“不用。時辰還在,再逛會兒!迸峒诺囊暰一直盯著二人走遠的方向,聲色微冷,“他為何方才與我說沒事,卻告訴凌風自己腳疼?”
“這……”曲嵐心里也不明白,“興許只是不想讓公子擔心吧!
“是嗎?”
眼下正值夜市最熱鬧的時候,人群越發擁擠,頗有摩肩接踵之勢,很難找到可以坐下的地方。
凌風背著宋北遙,一路走到拱橋邊上,在橋頭給他放下。
往下,是一條穿城而過的河道。河道上飄了一些點著蠟燭的花燈,零散有幾只扁舟行過,在水面蕩起陣陣波痕。
“來吧,你想先吃哪個?都是挑的你愛吃的!绷栾L手里拎著一摞袋子,“那曲嵐出手可真闊綽,我真怕他把人家攤子給買下來。你說他哪來那么多銀錢?不過就是個太子府侍衛統領!
宋北遙心思都在吃食上,左右掃了幾眼,拎起其中一袋烤紅薯道:“先吃這個吧!
“方才在攤子前面,我聽說等會兒就要花神游街了,人家說這可是花朝節必看項目!”凌風啃著包子,一臉興奮道,“都叫花神了,得美成什么樣兒啊!
再看了兩眼宋北遙那張臉,凌風咽下嘴里的肉餡,“行吧,倒也沒什么好期待的!
宋北遙拎起第二個袋子時,動作微微一頓,目光朝旁側探去。
“怎么了?”凌風見他突然一臉警惕的模樣,忙往他視線的方向望去。
在拱橋另一頭,河對岸,燈火稀微,漆黑夜色中看不清有什么。
宋北遙收回視線,搖搖頭:“沒什么!
他之前工作需要,常年曝光在鏡頭和眾人目光下,私底下卻很討厭這些,所以對來自陌生方向的凝視非常敏感。
從今夜踏入夜市以來,他就時而不時感覺到有人在暗處盯著他。剛剛那種感覺更加明顯。
但愿只是錯覺吧。
宋北遙伸手按了按腳踝,疼痛感消減了不少。
“走吧,我們過會兒看完花神游街就回府!彼酒鹕,對凌風道。
戌時六刻,花神夜游靈澤街,人潮達到鼎沸。
只見八人高抬的轎子緩緩從人群中擠過,轎子外圍布滿了鮮花。轎子上端坐著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她面上覆著一層薄紗,看不清容貌。頭戴花冠,手持花籃,縱是寒涼二月天,也身著紫紗。
風吹過時,輕紗飛揚,花瓣從她白皙柔荑間飄落,人們爭相伸手去抓,試圖握住這份花神的福澤。
正在這轎子經過一處時,轎上的女子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從轎上一躍而起,花籃掀翻,登時花瓣漫天。
她往人群外圍一處疾速掠去,兩手不知何時握上蝴蝶雙刃。與此同時,人群中也突然竄出一些身影,一同朝著同一個方向而去。
剎那之間,花神游街變成刺殺現場。恐懼的尖叫聲在人群中爆開,圍觀的百姓互相推搡,拼命試圖逃離著是非之地。
宋北遙親眼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轉變發生。
幾分鐘前,他正站在人群外圍旁觀花神游街。左手邊是曲嵐,右手邊是凌風,前方是裴寂。三人將他圍得太死,他寸步都動不了。
而此刻,隨著刺殺襲來,人群在頃刻間變得混亂不堪,將他四人快速沖散。
裴寂想伸手去抓宋北遙時,那手持雙刃的女子已然貼近跟前,一刀斬來。
他立即側身躲過,喝道:“曲嵐,去保護他!”
“殿下!!”
攻來的人太多,速度太快,不給人反應時間。但很快,一道道黑色身影迅速從暗處跳出,拔刀而來,攔下那群殺手。
宋北遙在失控的人群沖擊下,不斷朝后退去。他看到裴寂躲過驚險萬分的一刀后,被那持有武器的女殺手糾纏上。他還看到凌風震驚到遲鈍的神情,回過神后,又立即往他這個方向趕來。
在這種時刻,他沒有任何自保能力,但好在,沒有殺手沖著他而來。
所有人的刺殺目標都是裴寂。
突然,宋北遙的手腕被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
“美人兒,你看,根本沒人顧得上你呢!
那人一把拽過他,帶著他從擁擠的人群中撤離,落到拱橋對面。
“咳咳!咳咳咳!……”宋北遙被放到地上,捂著唇重重咳嗽起來。
他本就高燒剛退,身體還沒恢復好,頂多撐到今晚看完花神游街,就要回府歇下了。
誰知難得出府,竟橫生變故。
“哦?還生著病呢。”銀月之下,頭戴黑色抹額的男子朝他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真是讓人心疼!
“肅月……”宋北遙不由得后退兩步,后背抵到冰冷的石墻上,嗓音虛弱道,“你怎么在這兒?”
他的目光不斷往拱橋那邊看去。
“你在怕什么,現在我又不會殺你!泵C月尋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別看了,裴寂今夜死不了!
宋北遙回眸盯著他:“為何?”
肅月朝他揚起眉:“我是不是說過,別用你這雙眼睛這樣看著我!
宋北遙沒有移開視線。
“罷了,你愛看就看吧。告訴你也無妨!
肅月雙手抱臂看著河對面,“裴寂武功不下于我,手底下又有一支暗衛兵團,非常神秘,忻王對此很忌憚,正想找個機會,試探一下他平時身邊最多會有多少暗衛跟著,暗衛的實力如何!
說著,他笑了一聲,不知是何含義,“太子府現在已經攻不進去了,忻王正愁找不到合適時機呢,你說,他這次怎么就自己把機會送上來了。”
宋北遙聞言,不動聲色道:“要試探這些做什么?”
“這樣一來,下次殺他就方便了。”
宋北遙心下一寒:“下次打算什么時候殺他?”
“半月之后,燕山圍獵場!泵C月扭頭,視線落在他面上,“到時候,還需要你幫忙呢!
第33章
說完之后,肅月一個縱躍飛上屋檐,抬手吹響一聲口哨。
只見河道對岸的殺手紛紛收手,迅速往黑夜中撤退,絲毫不做留戀。少數幾個受了傷逃不掉的,也直接咬毒自盡,留下一具無用的尸體。
“美人兒,別忘了我跟你說過什么。我們下次見!焙L送來肅月最后一句話,眨眼之間,人便消失在茫茫黑夜。
這一處角落忽然一瞬安靜下來,宋北遙倚著石墻,緩緩朝下滑去。
河道對岸,人群已然狂涌著推搡著奔離刺殺現場,生怕跑得慢了慘遭池魚之殃。
與裴寂交手的女殺手聽到哨聲,收刃要撤。她手里尚且有武器,都不能傷手無寸鐵的裴寂分毫,反觀,對方在她猛烈的攻勢下依舊顯得游刃有余。
此人武功竟比她得到的情報還要高,必須盡快稟告閣主才是!
就在她轉身要撤時,裴寂以雷霆之勢單手將她扣下,交給一旁的曲嵐:“帶回去審。”
“是!”
女殺手將舌下壓著的毒藥卷出,剛要咬破,就聽到裴寂聲色冷寒道:“側君人呢!
幾名黑衣暗衛立馬跪地:“殿下恕罪!方才殺手太多,屬下擔心殿下安危,未能顧及到側君……”
裴寂的眉眼瞬間壓了下來。
女殺手敏銳察覺到這一變化,又聽扣押她的人連忙出聲道:“殿下,殺手都是沖著您來的,側君想來只是被人群沖散了,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
趁著此人說話分神的間隙,女殺手立即反手猛地一掙脫,飛速朝黑夜中掠去。
曲嵐提步就要追,被裴寂攔下:“不必追了,深追危險!
“殿下,是屬下失職!鼻鷯构虻氐。
“去找人!
裴寂一聲令下,周圍一圈跪地的暗衛迅速四散開,曲嵐依舊跪地不起。
“你也起來吧。”裴寂道。
曲嵐站起身,垂首道:“屬下失職,未能保護好側君!
裴寂眉心擰起,他走到河道邊,漆黑眼眸投向無邊夜色,雙手抱臂,搭在臂間的手指骨節緊繃到極致。
曲嵐一路跟上:“殿下莫擔心,側君身邊還有凌風護著!
剛說完這話,就見凌風急躁地小跑而來:“太子殿下,可有見到我家公子?!”
曲嵐站在一旁,眼見太子殿下眉眼越發冷厲,忙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剛剛人太多太擠,把我和我家公子沖散了,一眨眼就找不到他人了,我都找了一圈都還沒……”
凌風正喘著粗氣,話說到一半,裴寂不知是看見什么,立即往拱橋上走去。
“怎、怎么了?”凌風視線移過去。橋這頭的燈火恰好在橋上落了一半,另一半籠在陰影中,凌風沒看出別的,問道,“那邊有什么嗎?”
曲嵐也將目光投向那處。
只見裴寂疾步邁上拱橋,步伐不斷加快,最后直接兩步奔上前,一把將陰影中走出的搖搖欲墜的人摟進懷里。
宋北遙在見到裴寂的瞬間便松下一口氣,他無力地閉上眼,朝前倒去。
河邊二人的目光落在拱橋上陰影交界處,凌風疑惑道:“我怎么覺得不大對勁!
曲嵐斜眼睨他:“你終于發現了?”
“對啊,這么明顯。不過太子殿下干嘛抱住我家公子抱那么久!绷栾L頓覺不妙,提步就要往那處走,“還抱那么緊,別把人給勒斷氣了!”
曲嵐一把拽住他,無語道:“凌風,你真是沒救了……”
“怎么了?”
“你這樣一輩子都找不到夫人的!
“???曲侍衛!我沒惹你吧!”
—
深夜,忻王府,宅院內寢。
床榻上,層層疊疊的床幔散開。濃香軟玉,熱氣繚繞。
裴銘將頭埋在女子頸側,余韻尚未褪去。
女子伸手半推了他一把,嬌嗔道:“殿下今夜為何這般有興致,叫妾好生害怕。”
“你不喜歡?”裴銘吻了吻女子發間:“本王方才得知了一個好消息!
女子巧笑道:“殿下若常來妾這處,妾自是歡喜。不過是何消息,不妨說出來也讓妾同樂一番!
裴寂卻不答,轉言道:“你看,如你這般的尤物,就連本王都把持不住,當年派你去接近裴寂,他竟分毫不染指!
女子媚眼如絲,雙臂纏上他頸間:“殿下,太子不懂享樂,那是他的損失。何必再提他掃了興致!
裴銘低頭去啄她的唇:“他未必不懂,只是你沒讓他感興趣罷了。眼下他心里有了在意的人,本王再想對付他,真是易如反掌!
女子聽了這話,指尖在裴銘后背撓了一下:“殿下這是何意?”
“你可知本王與裴寂最大的不同在何?”裴銘伸手在女子面上揉過,“本王可以寵愛無數人,今日能寵愛你,明日也能殺了你。”
“但裴寂不同。他把自己變得無懈可擊,從不沾染情愛?梢坏┱瓷希阌辛酥旅觞c。如今他的弱點已經被本王拿捏住了,你說他是不是死路一條?”
女子眸色微微閃動,很快便將裴銘抱。骸按笸砩系模钕履f什么殺不殺、死不死的了!
床幔之內,再次開始新一輪的云雨。
—
清晨,太子府內,四名下人提上食盒,來到寢殿外。
“李哥,這是張總管吩咐讓準備的早膳,一共四份,這幾日側君胃口不好,就多備上些由他挑選!逼渲幸幻氯说馈
李蓮生依次打開來看了一番,提過其中兩份:“有勞你們了。”
他轉身踏入殿內。
床榻邊,凌風正一手撐著頭打瞌睡,床上的人還雙眸緊閉未醒,李蓮生不由擔憂地多瞧了側君幾眼。
少年的睡相自有一番寧靜氣質,烏發柔順散開,蒼白面頰如雪,略略一瞥,只覺這人像是在畫中,美好得讓人不忍心打擾。
李蓮生不由心中嘆氣。這般芙蓉面、菩薩心的少年,為何一直病痛纏身、身處險境?真叫人揪心不已。
原以為人上午能醒,誰知過了中午還不醒。待到了下午,凌風連忙將府內醫師喚了過來。
譚天手里把著脈,眉頭擰了擰:“前兩日高燒都退了,今日怎么又起了高燒?”
凌風驚道:“難道是因為昨晚出了趟府,去看了花朝節夜市!
“哎呀!我就忘了叮囑一句。他高燒剛退,身子正是最累最弱的時候,怎么能隨便出府呢?晚間風多涼啊!夜市人又雜亂,光走兩步都不知道要費多少氣力呢。”譚天要愁死了。
凌風小聲道:“可昨日瞧著人已經沒事了啊!
“他說沒事,他要硬撐著,自是不會讓你們看出來。你們也不知道多照顧著點兒!弊T天搖頭嘆氣,“還不早些喊我來瞧瞧!
凌風在旁張了張嘴,憋了半天憋不出半個字來。
“醫師大人,我家側君勞煩您了!崩钌徤B忙道。
“勞煩談不上!弊T天立即取出布袋,開始扎針退燒。
側君身子不得好,殿下那邊不好交代,他這一顆心也成天吊著不得安生。
……
待到了晚間,宋北遙才悠悠轉醒。一醒來,就見到床邊凌風幽怨的眼神。
“你又怎么了?”宋北遙咳了兩聲,嗓音嘶啞道。
“你這次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凌風梗著脖子質問道,“明明昨日身子就沒恢復好,為何晚間還要出府去?”
“我,還好吧!彼伪边b心虛地移開視線。
“你可知你今日又起了高熱。譚醫師也說了,你昨日就是該好好養著,不該出府。”
“凌風!彼伪边b虛弱道,“不要糾結這種小事了,大家都出去逛了夜市,很開心不是嗎?”
頓了頓,他又道,“除了后來那場刺殺。”
“可是我很擔心你啊!”凌風在床邊撐起腦袋看著他,“宋北遙,你我現在也算生死之交了,你可千萬不能有事,也別再自己逞強了,行嗎?”
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話讓宋北遙神色一怔,他定定望著凌風,勾唇笑了下:“行,我答應你!
“既然答應我!绷栾L立即從旁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藥,“那就快把這個給喝了吧!
“……”
喝完藥,宋北遙往嘴里塞了顆糖,問道:“你知道昨夜那群殺手是忻王的人嗎?”
“起初我是沒覺著哪兒不對勁!绷栾L回憶道,“直到那花神出手我才認出來。”
“她是何人?”
“她叫連壁,也是無影閣的頂尖殺手!绷栾L摸摸下巴道,“外界好像稱我們八人為九洲最強殺手,我感覺他們還是太夸張了。九洲那么大,沒準兒有多厲害的人呢!
說著,他湊近道,“話說,昨晚裴寂又嚇到我了。你是沒看到,他一個人單防連壁,又沒有武器,周圍還不時有別人攻擊他,他直接就把連壁的蝴蝶雙刃給破了!你說這人哪兒來這么高的武功?”
宋北遙略一猶豫,緩緩道:“不知道,興許是跟在什么人后面習過武!
關于這點,原書中曾經作過解釋。裴寂自幼在宮內就有人教他武功,他身體強健,天生是練武的苗子,悟性高又肯吃苦,一直保持著遠超同齡人的水平。
待到十二歲被封為太子后,南安侯為了保障他的安全,特意尋到幾位世外高人,教授裴寂和自己長子蕭叢武功。
“現在一想,裴寂這人真是可怕,每日這么忙還保持著早起練武的習慣!绷栾L一臉凝重道,“如今你要替閣主辦事,在裴寂面前可真得提著腦袋,小心再小心,千萬不能被他抓到把柄!”
宋北遙微微垂下眼眸,沒有說話。
到了亥時,裴寂回到府中,張伯便將宋北遙發熱的情況告訴了他。
“殿下,老奴聽說,側君到了晚間才醒,吃了點東西又睡下了。”張伯擔憂道,“這段時日一直反反復復生病、受傷,人不知道多難受呢。他也什么都不說出來,估計是怕別人擔心吧!
裴寂聞言,原本走向書房的步子一頓:“譚天去看過嗎?”
“下午就去看過了,也行了針退燒!睆埐溃罢f起來,據殿內小廝透露,側君每次喝藥都很不配合呢,應該是嫌藥太苦了。這也不是個辦法,不喝藥能好嗎?”
裴寂深吸口氣,提步朝寢殿邁去。
彼時,正巧凌風要回煙暖閣,正往外走著,見到裴寂,他立即行禮:“太子殿下!
“他如何了?”裴寂問道。
凌風道:“回殿下,我家公子已經睡下了。”
“晚間喝藥了嗎?”
凌風稍稍一愣,他不知裴寂為何問起這個,也沒做多想,只道:“喝過了,這會兒睡得正沉呢!
“知道了。”
裴寂一路往里,穿過大殿,穿過長廊,穿過一眾內間,來到那張床榻前。
他腳步放得很輕,一步步走近床邊,垂眸看著床上的人。
少年睡得很沉,呼吸聲重而緩。即便如此,他的眉心依舊微微皺著,像是人很不舒服的樣子。
如這般看著宋北遙的次數并不少,這一次,又似乎與以往每一次的感覺都不同。
裴寂靜靜看了會兒,緩緩在床邊坐下,伸出一只手,指尖輕柔地撫上少年蹙起的眉心,像是想要撫平那些褶皺。
沉睡中的人似乎感覺到什么,腦袋動了一下,裴寂立即收回手,從床邊站起。
宋北遙只是翻了個身,一條胳膊伸出被褥外,并沒有醒來。
裴寂彎下腰,將那只手臂放回,蓋好被褥。他的目光落在少年白皙光潔的臉頰上,停滯片刻,喉間聳動。
很快,他強行移開視線,緊握了一下拳,轉身離開。
第34章
在《逐鹿九洲》原文中,春日圍獵是一個頗為重要的劇情轉折點。
三月三日寒潮褪去,氣溫轉暖。眾皇子、武將、以及擅長騎射的文臣,都會出席此番燕山圍獵。老皇帝的身體經過一段時間治療后,有了一些好轉,為重振一朝國君之范,他同樣會前往燕山,旁觀這一年一度的圍獵盛況,并為最終拔得頭籌者授予獎勵。
獎勵實際是次要的,獲得皇帝欣賞才是主要。大周素來重武輕文,在圍獵中拔得頭籌,即是膽識、勇氣、魄力及精湛能力的體現。是以,每年燕山圍獵的競爭都尤為激烈,傷亡更是年年發生。
原劇情中,五皇子裴銘為盡快除掉太子裴寂,選擇在燕山圍獵場動手,不料裴寂早有防備。五皇子非但沒能成功,反而暴露了自己與無影閣的關系,使無影閣一眾暗黨反遭圍剿。
并且,皇帝因燕山這場動亂大為受驚,回去后便一蹶不振,垂垂危矣,直接導致遠在北境的三皇子匆忙領兵回朝,發動兵變爭奪皇位……
—
“你要去燕山圍獵場,你瘋啦??”
午后,宋北遙出了寢殿,在府內散步。凌風聽了他的話,一臉震驚瞪過去,“你去那兒干嘛?總不能是想參與圍獵吧!?”
“為何不能?我亦是男子,亦屬皇室,大周哪條律法規定我不能去?”宋北遙朝他眨眨眼。
“你……”凌風不忍打擊他,“別是發個高熱把腦子燒糊涂了吧。這都扣著你養了三日,還沒好嗎?”
凌風說著,立即抬手探上他額間,“不燒了啊,怎么凈說胡話呢。”
二人邊聊邊走,緩步來到湖心亭。
這一處是宋北遙在府內最喜歡的地方。前段時日被關在寢殿內,他已經許久未來此處。今日他身子好了許多,凌李二人不再硬扣著他,他嘗試著走出寢殿,沒想到外頭侍衛竟然沒再攔著。
站在湖心亭內,望著幽幽一片碧水,宋北遙道:“花朝節那晚,肅月來找過我了!
凌風頓時面色一緊:“我說怎么前一秒還盯著你,后一秒你人就沒了呢。他來干嘛的,沒對你怎么樣吧?”
“沒有,他現在犯不著殺我!彼伪边b悠悠道,“他讓我想辦法給裴寂下藥,確保燕山圍獵那日裴寂身上的武功能散去大半。”
“消散武功的藥?”凌風嘖一聲道,“這不是跟你身上用的藥一樣?副作用這么大,你看你到現在武功都沒恢復,身子還這般差!
“……”宋北遙指節輕輕抵了抵鼻尖,“差不多吧!
“是閣主的意思嗎,這是要作何,不會是想在那日殺裴寂吧?”凌風驚道,“圍獵那日定然人多混亂,又個個帶著箭支刀槍,倒是個動手的好時機!你打算什么時候下藥?”
宋北遙回眸看著凌風的眼睛:“我如果說我不打算下藥,你會去告訴忻王嗎?”
“當然不會!”凌風的目光清澈而堅定,“我告訴他干嘛,你不也知道我不想在無影閣呆著的秘密!
隨后他眉頭微微擰起,“可你不給他下藥,不幫忻王辦事,你身上的毒怎么辦?”
“所以我要去燕山圍獵場。”宋北遙重新看向一汪碧水,“我現在出不了太子府,肅月也進不來。那日是我唯一拿到解藥的機會。”
凌風不解道:“你要怎么拿?你又不打算給裴寂下藥。”
“我自有辦法。”宋北遙長舒一口氣道,“現在我要做的,就是養好身體!
多刷氣運值,最好能在這十日內刷到正數。起碼在圍獵那日,讓身體保持一個不拖后腿的狀態。
“不過……你為何不幫閣主辦事?”凌風側側地問道,“你又不當真是裴寂的夫人。幫閣主滅了他,閣主自然會給你解藥,何須這般大費周章!
宋北遙抬手撫了撫額角。
裴寂是絕對不能死的。不然他回不了原時空,之前一切努力都白搭。
他望著凌風,溫聲道:“一定要選的話,你想在太子手下干活,還是忻王?”
凌風轉瞬露出掙扎的神色:“一定要選嗎?兩個我都不想選,我想在你手底下干活!
宋北遙笑了一下:“那我換個問法,一定要讓你幫一個人,你幫哪個?”
“嘖。”凌風思索道,“那還是幫裴寂!
“為何?”
“說不上來!绷栾L急得撓了撓后腦勺。
宋北遙見他這樣,干脆幫他說出來:“太子,你幫了他,他會記著,他也會幫你。而忻王,你幫他再多,他該殺你還是會殺你!
“啊……”凌風恍然,“好像是這么個意思!
……
酉時,到了晚膳的點,李蓮生匆匆步入寢殿內。
此時,宋北遙正半倚在榻上看話本。
他肩頭披著一塊薄毯,寢殿內本就有地龍,他熱得一會兒就將薄毯撇開,凌風再將薄毯蓋上,他再撇開,凌風再蓋,一塊薄毯在二人間扯到變形。
“主子!崩钌徤5剿伪边b跟前,面帶喜色道,“殿下今日難得早些回府,眼下正去了膳廳,方才張總管來了,讓您也過去用膳呢!
聽了這話,宋北遙不緊不慢收起手里的話本:“是殿下讓我去用膳嗎?”
李蓮生略一遲疑,立即道:“是張總管讓您過去,想來正是殿下的意思吧!
宋北遙站起身,終于將那塊薄毯扯開:“走吧!
時值二月中下旬,天氣依舊寒冷。
宋北遙身披斗篷,一路緩緩往膳廳走去。
凌風在一旁步子邁得極大,見他走這么慢,又放小了步子,問道:“你走這么慢,呆會兒去了飯菜都涼了怎么辦?”
“涼就涼吧,我又不上趕著去吃這頓飯。”宋北遙道。
距離上次去膳廳用晚膳已經過去了有段時日。
宋北遙一路過去,膳廳外間候著一眾下人,曲嵐也持刀守在外間。
“側君,您來了!鼻鷯挂姷剿,立即垂首道,“殿下正在里面等著呢!
邁入里間,只見一張黑漆楠木圓桌旁,面容冷峻的男人正端坐著,側首聽張伯說話。不知聽到什么,冷冽的眉眼稍稍舒緩。
見到宋北遙進來,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投了過來。
宋北遙今日那身斗篷是暗紅色,雪肩白色貂毛領包裹著一張美如畫的臉。那面上不似前幾日見到時那般蒼白,兩頰不知是熱的還是怎么的,熏得微紅,煞是動人。
裴寂的目光一沉,很快又移開,像是蜻蜓點水一般,不作過多停留。
“殿下。”宋北遙給他略微行過禮,坐到了他正對面,與他隔著一整張桌子的距離。
張伯正低頭說著話,聽到宋北遙這一聲,抬頭望了眼,連忙開口道:“側君,這……”
宋北遙朝他溫和笑道:“張伯,可是有何事?”
張伯指了指裴寂身旁道:“往常側君都坐在這處,今日老奴也給你將碗筷備在了這處,側君不如坐過來吧!
說著,他不忘瞥了兩眼太子殿下的神色。
這段時日里,他每日都會給殿下稟報側君的情況。但凡人有點什么不舒服的,殿下臉色都會冷下來。
今日怎么這般情況,殿下還面色如常,不多言語,似乎毫不在意?張伯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起菜吧!迸峒砰_口,張伯立即吩咐下去,并將那副碗筷給宋北遙送了過去。
隨后,他站到了二人中間。
用膳到一半,只聽側君輕聲開口道:“殿下,再過十日的春日圍獵,我想去看看!
太子殿下冷聲道:“不可。”
側君又道:“如何能可?”
太子殿下仍道:“如何都不可。”
側君再道:“我只是去旁觀,不參加圍獵。”
太子殿下依舊道:“也不可!
側君頗為無奈道:“用過晚膳后,殿下陪我在府中走走,可不可?”
這一番對話,張伯的目光在二人間來回轉悠,只覺一陣說不出來的詭異。
偏生二人都神色淡定,極為得體地用著膳,教人發覺不了是哪兒詭異。
裴寂緩緩放下筷子,沉聲道:“可!
待二人離開膳廳,凌風想跟上去,再次被曲嵐拽住。
“曲侍衛,你這又是作甚?”凌風咬牙切齒道,“我忍你很久了!
曲嵐道:“不要打擾他們。”
“怎么就是打擾了,萬一太子殿下要對我家主子做什么呢!”
曲嵐面無表情道:“這不是應該的嗎。”
“???”
月沉如水,太子府的景致在白日看來繁茂而華美,到了夜間便格外靜雅;ú萦南惚粵鲲L送來,從鼻尖卷過。
小道上每隔一段便點著一盞燭燈,既不會過亮,也不太暗,清幽而神秘的光影交織了一路。
太子府的夜間很是安靜,宋北遙知道,這份安靜之下,是若干暗衛和侍衛的守護。
他走得慢,裴寂走得也不快,起初他只是在裴寂身后跟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裴寂身旁。
印象中,二人還是頭一次這般在府中散步。裴寂忙于朝政,他又動不動臥病臥傷在床,難得幾次一同出去走動,也都是因為有別的事要做。
“裴寂!彼南聼o人時,宋北遙輕聲開了口。
他的嗓音本就如山泉浸潤過一般清冽,平日里說話聲都含著笑意,或者溫和,或是柔軟,總讓人不由自主靜下來聽他說話。
此刻在靜謐黑夜包裹下,那道嗓音似乎更為動聽,像噬魂者的低喚,緊緊抓住了人的耳朵。
裴寂步伐瞬間一頓,眸中閃過一抹幽深:“直呼太子名諱者,輕則驅逐,重則死罪!
“那你要如何待我?和離?還是仗殺?”宋北遙停了下來,望著他。
裴寂垂眸朝他看過去。黑夜使一切變得迷蒙,那雙眸子卻又像是盛滿皎潔月色,靈動而魅惑,一眼望進了人心里。
“何事!迸峒牌_視線,繼續往前走。
“前幾日蓮生跟我說了,你讓他留下了那只貓!彼伪边b跟上,“這幾日都未見到你,想與你說聲謝謝。”
“此等小事,何須言謝!
“正是小事,才更應言謝。我給那只貓起了名字,叫小雨點。它在暴雨中活下來,一定會給太子府帶來好運!
“今日我剛去看過小雨點,你知道嗎,它現在已經會跑了,還會撓人。凌風今日想伸手抱它,就被撓了一道呢!”
裴寂一路走著,靜靜聽宋北遙分享這些事。
少年的聲音里滿是喜悅和欣慰,似乎并不在意他有什么反應、會不會回應,只是單純說給他聽。
分明是再細微不過的小事,與裴寂每日接觸到的家國朝政比起來,屬實不值一提。
可這話音傳入耳中,隨后就輕輕地落到了心間。
裴寂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感受宋北遙的開心。
他慣常緊繃的面頰變得柔緩,他的眉眼舒展開,他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期待,他想聽到宋北遙說更多、分享更多。
直到臉頰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他才反應過來。
月色下,宋北遙一臉稀奇看著他:“裴寂,你在笑嗎?”
第35章
在府內走過一圈后,便到了寢殿外,手持佩刀的一眾侍衛將寢殿緊緊守住。
殿內燈火通明,單看一眼,宋北遙就知道過會兒他進去后,會聞到殿內舒心的熏香氣味,會泡一個舒服的熱水澡,再躺到舒適的床榻上,看會兒話本,便可卸下一日疲倦沉沉睡去。
而裴寂,目光未作停留,步伐毫無停頓,徑直朝書房邁去。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殿下。”宋北遙喚住他。
裴寂停下腳步,回過身時,少年已然走到跟前,輕輕抱了他一下,又很快放開,顯得格外克制而有分寸。
“在我們那兒有個習慣,兩人分開時會互相擁抱一下,以作對對方的不舍和對下次見面的期待!彼伪边b道。
這個擁抱太過短暫,恍惚一瞬間,裴寂只感覺鼻尖輕輕掠過少年的氣息,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結束了。
隨后,宋北遙便朝他略一垂首:“明日見!鞭D身往寢殿步去。
這時候,一直站在遠處的曲嵐才走了上前:“殿下,現在時辰也不早了,還去書房嗎?今日不若早些歇下。”
未聽到回應,他朝太子殿下望去。
只見殿下沉默地站在原地,一直望著寢殿的方向,眸中是他也看不懂的情緒。曲嵐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側君逐漸消失在寢殿內的背影。
良久,才聽殿下沉沉開口道:“走吧。”
—
到了第二日,晚間,裴寂臨近亥時才回府。
張伯一如既往在府外候著,他已經習慣了太子殿下在這個時辰回府。
自打宮里那位病下后,朝政的擔子便壓在了殿下肩上。張伯不懂朝堂上的事,但他不用想都知道,殿下除了要顧及公務,還要時刻提防著那些使絆子的人。
這究竟得承受多大的壓力。
殿下從不透露分毫,張伯也不會多問,只能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比如照顧好殿下的身子,再比如照顧好側君的身子,不讓殿下擔憂。
裴寂進書房批了半個時辰公文后,張伯端了碗暖湯走了進來。
說起來,自從換了這個貓頭湯碗后,每次送養胃的湯和粥進去,殿下都會用完,不再像從前那樣擱在一旁不管,胃疾也許久不曾發作了。
張伯將碗放到桌上,站在一旁,看著裴寂微蹙的眉心,心知殿下這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忙開口道:“殿下,方才側君派人來說,殿下若是有空,他想與殿下在府內走走!
裴寂合上手里的公文,按了按眉心,沉聲道:“他何時派人來說的。”
“就是殿下剛回府的時候。側君怕打擾您處公務,特意讓老奴晚些告訴您。”張伯道。
“知道了!迸峒欧畔鹿,站起身往外走。
同一時間,寢殿內。
宋北遙半倚在床榻上看話本,凌風在一旁百無聊賴,手里也捧了本話本,愣是看不進去。
“這玩意兒有什么好看的?你天天盯著看!一堆字看得我眼睛都花了。”凌風忍不住嘟噥道。
宋北遙從他手里將話本抽回:“那你別看,又沒人逼著你看。”
“不是!绷栾L拽著話本不松手,“你倒也跟我說說呢,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白紙黑字!
宋北遙松開手,一手撐在頭側望他:“你不看話本,能想象到這世上有會飛的人?能想象到他們身上會經歷什么樣的事?”
凌風一愣:“會飛的人我想過,不過我還真沒想過他們會經歷什么事。”
“那不就是了!彼伪边b悠悠笑道,“我看話本,就是想看到更多我無法經歷的故事!
體驗更多不同的人生,感知更多的情緒,這是他作為演員的必修課。
“你這么說我倒是能解,不過——”凌風趁他不注意,一把將他手里的話本奪過來,“時辰不早了,你得休息了!
“凌風!彼伪边b正看到興頭上,雙眸危險地瞇起,攤開手道,“還給我!
凌風道:“不行!你睡得晚,明日李蓮生又該說我了。”
“你不說,我不說,他怎會知道我睡得晚!
“那也不行!譚醫師說了,你得保證充足的睡眠,才能養好身子。”凌風站起來,帶著話本就要往殿外走,“我回煙暖閣了,明日再還你。”
宋北遙立即下了床追上來:“我還有一點就看完,你不給我,我今晚都要睡不著了!”
“就不給就不給,誒嘿!”
“凌風!!”
彼時,恰逢裴寂踏入寢殿內,看到了這一幕。
身著白色里衣的少年正赤著腳追逐凌風。他不知為何面上有一絲慍惱,卻又掛著笑。那張玉白臉蛋靈動得不像話,眉眼間皆染上難得一見的活潑和天真,就連發絲都隨著他的跑動在空中飛舞。
極具感染力,又極具生命力。
裴寂停下步子,目光遠遠追隨著嬉鬧中的宋北遙。
凌風率先注意到遠處站著的人。他正利用身高優勢,將話本高高舉過頭頂。見到裴寂,他立馬身形卡住。
宋北遙借機踮起腳,一把將話本奪回,裹進懷里,露出勝利的燦爛笑容。
而后他回過身,毫無防備地撞上裴寂的視線。
“太子殿下。”凌風連忙行了個禮。
他冷不丁想起曲嵐說過的話,不要打擾這二人。雖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也不敢作停留,匆匆退下。
殿內僅剩二人。
宋北遙緩緩收起唇角,將手中話本放下:“殿下回來了!
裴寂沒有說話,視線一路往下,幽深的目光落在他光著的腳上。
殿內有地龍,地上也不冷。不知為何,此刻裴寂的眼神令他有些心驚。腳趾不禁瑟縮了一下,宋北遙略微后退一步道,“要不要在府內走走?你等我一會兒,我去穿衣裳!
待二人走在府內小道上,時辰已經不早了。
夜間的風很涼,宋北遙裹了斗篷,風一陣一陣吹來,將他的斗篷不斷掀到一旁。二人離得并不近,影子也隔成兩段落到地上,但在斗篷揚起時,兩條細長的黑影又被緊緊地連接到了一處,密不可分。
“今日我又去看了小雨點。它真的很可愛,爪子是粉色的,肉墊軟軟的,捏一下它就喵嗚一聲,捏一下就喵嗚一聲,就像在抗議!
裴寂雙手抱臂走著,依舊不多言語,少年輕泠的嗓音隨著風聲入耳,那幾聲學貓叫又軟又甜,他只感覺像是有貓爪在心里輕輕地撓。
垂眸看著兩人落在地上的影子,裴寂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在臂間輕點。
“而且我已經發現了,它不給凌風抱。凌風一抱它就又抓又咬的,但是我抱就沒事。裴寂,你有時間不如也去看看小雨點,我覺得你會喜歡它的,它那么可愛,那么萌,那么治愈。”
裴寂喉間低沉地“嗯”了一聲,聽不出什么情緒,也不像是在答應,而像是簡單地表示“我聽到你說的了”。
就在宋北遙打算說些別的時,裴寂開口道:“今日看的那個話本,你可喜歡?”
宋北遙稍作思索:“今日我看了兩本,你說的是晚間我手里拿的那本《夜雪無聲》吧!
“嗯!
“喜歡!彼伪边b緊了緊斗篷,道,“探案的劇情線喜歡,主角二人的感情線也喜歡。”
裴寂腳步略微一頓:“主角二人皆是男子,且為敵對陣營,何來感情線?”
“有的,只不過描寫得很隱晦!彼伪边b道,“凜冬初雪那夜方昭對謝卓說的那句話,就是在告白!
裴寂側眸看向他:“告白是何意?”
宋北遙解釋道:“大概就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動了情,并告訴對方自己的心意。”
裴寂問道:“哪句話是在告白?”
“‘我的刀尖從來都是朝外的,只有面對你時,刀尖對向了我自己。’就這句!彼伪边b回憶道。
裴寂略沉思道:“你為何覺得這句話是告白?”
宋北遙道:“因為方昭的意思就是,他寧愿傷害自己,也不愿傷害謝卓。”
裴寂沉默了。
宋北遙知道他對情愛方面的感知不敏銳,也不再多解釋。
二人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湖心亭上,停了下來。
涼風四起,皎潔月光印在水面上,粼粼水波宛若散發幽光的鉆石。
宋北遙望向天際處,目光深遠。
就在一個多月前,他還因出府而在此處挨了一鞭子。那時的裴寂絲毫不會顧及他死活,而今二人卻能一同在黑夜中散步、閑談。
他想了想,開口問道:“裴寂,若你有一日會對一人動心,那人會是怎樣的?”
裴寂聞言,偏過頭,將目光落到少年面上。
月色給這張精致漂亮的面龐鍍上一層柔和的光,即便在夜幕之下,少年身上似乎都在微微發亮。
裴寂見過太多美麗而無味的皮囊,千篇一律,過目就忘。
可宋北遙不一樣。
在那副極為出眾的皮囊之下,是更為豐盈的靈魂,就像寶藏一樣吸引人,讓人想不斷探索,想更加了解。
裴寂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卻低聲道:“本王不會對任何人動心!
少年輕聲笑了一下,嗓音混在寒風里:“是嗎?”
第36章
太子殿下和側君在太子府內散步時,曲嵐都站在寢殿前守著。
繼昨日之后,他今日又看到二人走到了寢殿外。殿下腳步沒停就要往書房走,再次被側君喊住,抱過之后才分開。
說是抱,似乎也只是側君單方面伸手去環住殿下。
曲嵐怎么看都覺得疑惑,殿下那兩只手就垂在身側,絲毫不作回應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冷著一張臉?身體也那么僵硬,搞得像是很不情愿一樣。
明明花朝節那晚出了事后,抱著昏迷的人都不肯松手。照凌風的話來說,就像要把人勒斷氣了一樣。
真是奇了怪了。
思索間,側君已然走近寢殿。那張無論何時見了都讓人移不開眼的面上,不知何故帶著一絲失落的神色。
曲嵐只簡單掃了一眼,隨即行禮道:“側君。”
“曲統領,這么晚了還要守在此處,當真辛苦你。”
側君一見到他,面上便掛上溫和的笑意,嗓音也溫柔,“明日是凌風生辰,晚間我打算在煙暖閣幫他慶賀一番。到時曲統領若得了空便過來吧,我會給你也備上糕點!
曲嵐聞言心下一愣,錯愕地抬眸望了這美少年一眼。
側君待下人好,府中的人都知道。曲嵐跟在太子殿下身后,見過太多權貴,那些人大部分與下人都是尊卑分明,甚至有不少對下人頤指氣使。像側君這般還給身邊小廝過生辰的,他是頭一次見。
不僅如此,側君還親自邀請了身為下人的他。
一時間,曲嵐心中冒出各種感受,說不出是羨慕、還是感動,亦或是別的。他站得更直,頭垂得更深:“是,多謝側君!
從寢殿前離開,曲嵐小跑到殿下身邊,面上猶掛著一絲喜色。
裴寂提步往書房邁去,邊問道:“方才他同你說了何事?”
曲嵐回道:“側君說明日是凌風生辰,讓屬下晚間去煙暖閣,一同慶賀一番。”
裴寂步伐稍頓:“還有此事?”
“是。側君難道未讓……”曲嵐突然反應過來,連忙改口道,“凌風只是側君身邊的小廝,想來是屬下平日里同他處得不錯,側君才會讓屬下過去!
裴寂并未再言其他。
曲嵐瞥了幾眼太子殿下略顯冷酷的側臉,繼續道:“殿下,方才側君回寢殿時,瞧著似是心情不大好,想來是與殿下分開不舍才這般。”
“為何這么想?”裴寂問道。
曲嵐道:“屬下在寢殿外看到,側君抱了殿下。分明是每日都能相見,若非不舍,何須擁抱?”
裴寂立即想起宋北遙昨晚說過,分開時擁抱,是為了表達對對方的不舍,和對下一次見面的期待。
“而且側君對殿下的情意,想必您也早已知道!鼻鷯褂值。
裴寂心下一怔。
宋北遙對他的喜歡與關心,從來都不藏著掖著。今夜又問起他,會對什么樣的人心動,想來是很期待得到一個確切的答復。
而他那樣的回答。
手掌不禁微微攥了一下,裴寂沉聲開口道:“興許他不是因為不舍分開而心情不好。”
“那會是為何?”
話語間,二人已來到書房外。裴寂推門而入,未再作答。
—
二月二十,是凌風的生日。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他就離開煙暖閣,前往寢殿,遠遠瞧見宋北遙站在殿外。
“今日怎么起這么早?這會兒才剛到卯時。
凌風走到近前,一臉震驚剛說完一句話,宋北遙便張開雙臂,輕輕抱了他一下:“凌風,十七歲生辰快樂!
凌風頓時臉上一燙:“你、你干嘛這樣?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快來,我給你準備了長壽面!彼伪边b拽著他往寢殿內走。
“所以你起這么早,就是為了給我煮一碗面?”凌風不可置信道。
他的生辰,也不過是一個月前無意間說了一嘴,他沒想到宋北遙就記住了。
從前跟妹妹相依為命的時候,連活下去都費勁,根本沒有過生辰的機會。后來進了無影閣,又終日練武,沒有休息的時候,更不用提過生辰。
想他這一生,頭一次給他過生辰的,竟是個與他認識不過兩月余的人。
來到桌前坐下,看著眼前這碗堆滿牛肉、香噴噴的面,凌風眼淚都要掉下來:“宋北遙,你怎么對我這么好,我要給你當牛做……”
“噓!——”宋北遙朝他豎起一根手指,“別說話。”
凌風吸了吸鼻涕,把眼淚收回去,左右張望一番,緊張道:“怎、怎么了?”
對方朝他神秘笑了一下:“吃面之前,先閉上眼睛,在心里許個愿。”
“這是作何?”凌風不解。
“你快照做,別問這么多,許你最想實現的愿望!
“哦。”
凌風許完心愿,睜眼吃面時,宋北遙就坐在一旁,單手撐起下巴看著他,嘴角還噙著一抹笑意。
“你……”凌風咽下口中的面,再次不可置信道,“你干嘛這樣看著我,還對我這么好,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說著,他撅了撅嘴,“我承認你很好,也很好看,可我不喜歡男人,你死心吧!
“……”
宋北遙只覺無語又好笑道,“凌風,你這腦瓜子,究竟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彼時,正值裴寂練完武回寢殿換衣裳。
他步子邁得很大,一路往寢殿里側走去。經過一處內間時,停了下來。
那里面擺著一張方桌,原本這個時辰應該還在睡夢中的少年,正坐在桌旁,忍俊不禁盯著旁邊吃面的人。
他稍顯蒼白的面上,處處都是笑意。眼角眉梢彎著,唇角揚起,像是被什么逗樂了,笑意如風過面,肆意又隨性,毫不顧忌。
裴寂見過很多次宋北遙笑的時候。婉約的笑,溫和的笑,收斂的笑,可愛的笑,甚至是挑釁的笑,魅惑的笑……
可在這種他本該接觸不到的時候,他又見到了少年更多的笑容。
他的腳下像在原地扎了根,他的目光落在那張昳麗的面龐上,直到宋北遙意識到他的目光,朝他看來。
裴寂猛地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奇怪……”宋北遙唇角的笑容略微散去。
“真好吃!比齼上鹿Ψ,凌風已經將一晚面都吃完,摸了摸肚皮道,“怎么了你?”
“剛剛好像看到裴寂了!彼伪边b揉揉額角,“難道是睡得太少,出現幻覺了!
“不是幻覺!绷栾L朝他搖搖頭,“這個點正是裴寂練完武,回寢殿換衣服的時候,我遇到過他一兩次。嚯,真的嚇我一跳。他那一身黑色勁裝,手里拎著劍,又冷著一張臉,我感覺他比我還像殺手!”
“是嗎!彼伪边b思索道,“那他怎么會往這個方向走?他睡的地方與我相反,在殿內另一頭。”
凌風撓了撓下巴:“啊……這樣的話,那可能真是你的幻覺!
……
晚間,裴寂回到府中,一如既往進了書房。
一道黑色身影敲門進入:“殿下,紅袖姑娘那邊傳出消息,托屬下轉交給殿下!
說完,他從衣襟中取出一塊素色方帕,遞了過去。
裴寂在燭火下展開帕子,上面鮮紅的扭曲的字跡像是用鮮血寫成——
“留意身邊人。”
身邊人……
裴寂眸中頓時閃過一抹冷色:“這帕子何時傳出的。”
“正是今日。忻王府這段時日不知為何看守極緊,任何進出府的東西都要經過嚴查。紅袖姑娘不會武功,也出不了府,費了些心思才將這帕子傳出。”
裴寂將那塊方帕放到一旁,指尖輕點著桌面,若有所思。
“殿下,還有一事!卑敌l首領青霄道,“先前屬下派人跟蹤的那位,目前已確認,正是前些日子夜闖府中的無影閣第一殺手,肅月。而且屬下還發現一件事……”
“說!
“此人似乎早就知道我們在跟蹤他,甚是囂張。他故意暴露了自己的住處,還有一些無關緊要的去處,但有的時候又會直接甩開屬下的人,不知去往何處!
裴寂的指尖落到桌面上,忽然停下:“他一般什么時候會在住處?”
“晚間亥時以后基本都在!
“行。”裴寂后背往后,抵上座椅靠背,雙手交疊胸前,毫不猶豫道,“明日子時,你領三人與本王一同過去!
“殿下。”暗衛首領擔憂道,“對方畢竟是亡命之徒,又只是個殺手,殿下千金之軀,何須親自出馬,屬下率人過去就行了!
“你們不一定能搞定他。”裴寂聲色冷寒,“本王要捉活的,回來審!
“是,殿下。”
曲嵐一直在書房外守著。
回來的時辰不早,他估摸著時間,想等青霄出來后跟太子殿下說一聲,去趟煙暖閣。
等了一段時間,身后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曲嵐轉過身,見到殿下踏出書房。
“殿下,屬下想去……”曲嵐猶豫道。
“走吧!迸峒磐斑~步,“陪本王在府里走走。”
曲嵐立馬閉上嘴,跟了上前。
煙暖閣的院內,露天擺放著一張方桌。
桌上各類糕點甜品,已經被吃了一些。李蓮生站在一旁,不停勸著凌風:“少喝點吧,都醉成什么樣了。”
“你別管我!我高興!”凌風眼神漂浮,一把攬過宋北遙的肩,手里舉著酒杯道,“來!講義氣就干了這杯!”
“側君,你也喝不少了,今日可不能再喝了!”李蓮生這邊正勸著,余光瞥到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不斷靠近。
扭頭一看,他撲通一下跪到地上:“殿下!”
裴寂走到桌旁,將凌風架在宋北遙肩上的手重重撇開,凌風直接順勢啪一下倒在桌上。
“曲嵐,把人抬走。”
“是,殿下!
片刻之后,四周似乎安靜得只剩風聲。
宋北遙手里還握著一只酒杯,裴寂伸手,接過那杯酒,一口灌下。
少年愣怔地抬起一雙眸子看著他:“嗯?”
裴寂垂下眼眸,目光從那雙沾滿酒漬的唇上掃過。
“醉了?”
“沒有。”
“那與本王喝一杯。”
“好!
第37章
今夜的月亮被云遮住半面,月光不甚明亮,星辰卻格外閃爍。
長空之下,燈火照耀著煙暖閣的一方寸地。
院中二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對。或有寒風經過,將發絲拂到面上,宋北遙抬手捋下,開口道:“殿下想怎么喝?”
桌上擺著四壇酒,其中兩壇已經喝到見了底。裴寂的目光在兩個空壇子內掠過,又落回少年稍顯蒼白的臉頰上。
兩個人喝了兩壇酒,凌風醉得一塌糊涂,宋北遙面上也有了些許酒意。
一雙眸子微微彎起,看人時越發含情脈脈,眼尾都像在留情。
裴寂取來另外兩壇,一壇放在宋北遙面前,一壇放在自己面前,揭開酒蓋,隨后在桌旁坐下。
“這樣喝。”他道。
宋北遙盯著壇內蕩漾的酒水,忽而笑了一下:“我方才已經喝過一壇,這酒后勁大,殿下讓我再喝一壇,莫不是想把我灌趴下?”
他只是半開玩笑的一句話,卻見裴寂取了一只空碗,將碗內滿上,而后一雙漆黑的眸子望了過來:“是。”
極低的嗓音,順著風就飄進了耳中。宋北遙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挑了下眉,湊近裴寂跟前:“太子殿下,把我灌醉,想對我做什么呀?”
那一瞬間,酒味混雜著少年身上清幽的氣味撲鼻而來。那雙好看的眸子里映上了燭火的燈影,也映上了裴寂的倒影。
裴寂目光凝在那雙眸子片刻,微微側過頭,將那一碗酒灌下,潤過酒的嗓音越發低沉磁性:“我喝完了,到你了。”
宋北遙懶懶笑著:“就這樣干喝?那多沒意思!
“你想怎么有意思?”
宋北遙朝他伸出一只手,五指伸直,“這叫布。”五指握拳,“這叫石頭。”伸出食指和中指,“這叫剪刀。”
裴寂靜靜地盯著那只皓白纖細的手。
“這是我們那兒的一種玩法!彼伪边b笑道。
“你們那兒的。召國的玩法?”裴寂問道。
“民間學的,注意聽規則哦。”宋北遙拍了拍他肩頭,伸出兩只手展示,“布克石頭,石頭克剪刀,剪刀克布。我們同時出手,贏的人可以讓輸的人做一件當下就能做的事,輸的人如果拒絕,就必須喝一碗酒。殿下可接受?”
裴寂聽完,側眸看著他:“接受。不過本王加一條規則,贏的人也可問輸的人一個問題,需得如實回答不可撒謊,不回答就喝一碗酒!
宋北遙稍一猶豫,彎著眸望回去:“行,如實回答,我接受!
第一輪,宋北遙剪刀,裴寂石頭。
“出師不利啊,殿下請問吧!彼伪边b給自己的碗里滿上酒,笑吟吟看著他。
裴寂朝那碗滿到即將溢出的酒掃了眼,眉心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開口道:“你生辰是何日?”
第一個問題就問倒了宋北遙。原身的生日原文中沒交代,他無從得知,這種時候,也斷不能說他自己的生日。
他直接捧起碗,干脆地將酒灌下。太子府的酒都是好酒,這酒又醇又烈,一路入口到入腹,像是燙刀子滾了一路。
喝完,宋北遙不禁皺了皺鼻子,輕咳了幾聲;仨鴷r,看到裴寂一直若有所思在看著他。
“我年少時宮里請過神婆,說是我的生辰日不可輕易外泄!彼忉尩馈
宋北遙隨即伸出手:“再來!
第二輪,裴寂剪刀,宋北遙布。
冷不丁的,系統的聲音冒了出來:“宿主,他可是氣運之子,你贏不了他的。你這幾天下來氣運值已經刷到—50了,不急于這一時,萬一喝醉說錯話就不好了!
“不行,我要盡快刷到正數!彼伪边b腦中回系統。
“第二個問題!迸峒拍抗怄i住他,“你七歲那年出宮,到十五歲才回宮,八年間去了何處?”
宋北遙垂下頭,笑了一下。
原書劇情中,原身幾乎沒什么戲份,更沒交代詳細經歷,就像工具人一樣,刺殺一次失敗,最終被折磨致死。
裴寂一直問他原身的經歷,興許早就調查過,他根本沒辦法亂說。
滿上第二碗酒,宋北遙再次一口氣灌下。
這酒的后勁逐漸上來,他的手掌已經開始發麻,大腦也逐漸遲緩。
裴寂看到少年喝完后,虛握了幾下手掌,眨眼的速度逐漸放慢,問道:“醉了?”
“沒有!
裴寂道:“這段經歷為何不能說?”
宋北遙思索片刻,后道:“因為是心里傷痛的過往,所以不想讓別人知道。”
他伸出手,“再來!
第三輪,宋北遙布,裴寂石頭。
“哈哈!終于輪到我了!彼伪边b一雙眸子亮得驚人望過來,就像只得意的小狐貍一樣,來回擺動尾巴。
他一下湊到裴寂面前:“我要你親我一下!
裴寂的目光落在那雙被酒潤過的唇上,鮮紅、柔軟、形狀極好看。他吻過,滋味相當不錯,讓人舍不得離開。
喉間略微發緊,裴寂移開視線,從旁端來酒灌下。
烈酒入喉,那些克制、壓抑、渴望已久的念頭,似乎未能被壓下,反而叫囂著、掙扎著,想從心底最深處爬出來。
“殿下,你為何不肯親我?”宋北遙半撐起下巴,目光灼灼望著他,“你又不是沒親過。”
“那不能算數!迸峒派ひ舻蛦〉。
“那如何才能算數?”
裴寂只伸出一只手:“再來!
第四輪,宋北遙剪刀,裴寂石頭。
少年直接將酒滿上:“問吧!
宋北遙倒酒的時候都已經有些扶不穩酒壇,兩頰漸漸浮上兩坨紅暈,耳根也被染紅了,煞是好看。
“第三個問題,你與裴銘之間,是否有什么關系?”裴寂略顯冷冽的眸子凝視著他。
宋北遙呼吸輕微一窒,總算該來的還是要來。
他很輕地揚起唇,抬眸對上裴寂的視線:“我與五皇子之間,沒有任何關系!蔽ㄒ坏穆撓,恐怕就是他體內的毒了。
裴寂漆黑的眸子依舊盯著他,宋北遙坦誠地迎上他的目光。
半晌,裴寂垂下眸子:“繼續!
第五輪,裴寂拳頭,宋北遙布。
“可算又輪到我了。”宋北遙眸中的醉意在不斷擴散,一雙眸子像浸了水,溫柔而魅惑。
他的聲音纏上裴寂耳尖:“殿下,你抱我一下,可以嗎?在我印象中,你從來都沒有主動抱過我!
這話聲柔軟而無奈,裴寂指尖虛握了一下。偏過頭,端起酒碗灌下。
“只是一個擁抱,都不可以嗎?”宋北遙抱著酒壇,頭微微抵上壇壁,嗓音混著醉意,“好冷淡無情哦!
裴寂喉間聳動,望著強撐清醒的少年:“醉了?”
“沒有。”
宋北遙伸手,“再來!
第五輪,裴寂剪刀,宋北遙布。
“嗚,又輸了!彼伪边b嘟了下嘴,“說吧,還想問什么?”
“喜歡本王嗎?”
裴寂的嗓音又低又啞,又像比平時柔和許多。宋北遙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他能問出來的問題,目光有些呆呆地看了裴寂一會兒。
然后他從酒壇上起身,滿上一碗酒,再次仰頭灌入口中。
“哐!”一聲,酒碗重重擱到桌上。
“我對殿下的心意,殿下還不明白,還需要這般問我嗎?”宋北遙朝他揚起唇角。
縱是這般說,他終究還是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第六輪,裴寂布,宋北遙剪刀。
“又輪到我了!彼伪边b湊到裴寂面前,望著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笑得魅惑,“裴寂,你可有對我動心?”
裴寂不自禁地將身體往后拉開。
細微的風聲入耳,少年身上的氣味不斷傳來,將他的情緒不斷挑撥。那些他刻意去忽略去漠視的事情,在這一刻被拎到了他面前。
他想說些什么,卻又怎么都說不出口。垂在身側的手掌握成拳,他下頜微微緊繃,隨即端起旁邊的酒碗,想要灌下。
然而,那碗酒卻被宋北遙接了過去。
“太子殿下明日還要早起,要練武、要上早朝,晚間可不要貪杯哦!
少年笑著說完,仰起脖子,將滿滿一碗烈酒灌入口中。
“你……”裴寂眸光閃動,深深注視著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的指尖不斷收緊,他的心口不斷發緊。
夜色之下,那些壓抑已久的,莫名的,涌動的情愫,似乎再也克制不住,瘋狂地從心底深處叫囂著抽絲發芽。
喝完了,在裴寂幽深復雜的目光中,宋北遙將碗翻過來:“今日就喝到這里吧!
他低估了這烈酒的后勁。等他意識到時候,自己已經喝得七葷八素了,一撥又一撥的后勁直往頭上沖。
他面上已經帶上明顯的醉意,卻依舊維持著自己沒醉的形象。
他聽到一聲低沉的嘆息:“宋北遙,你醉了!
“我沒有……”
裴寂站起身,一把將少年打橫抱了起來,往寢殿走去。
月色之下,兩人的身影緊緊靠在一起,落到地上,不斷往前。
“嗯?裴寂,你抱我了。”宋北遙用手攀住裴寂脖子,腦袋不安分地在他脖間拱來拱去,“你不是不肯抱我嗎?”
“我不僅要抱你……”
一路踏進寢殿內,來到床榻前,裴寂將人放到床上。
“我還要親你!
再也無法克制心中的渴望,裴寂俯下身去,在那張唇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抬眸時,少年正一臉疑惑盯著他:“你不是不肯親我嗎?”
宋北遙這次喝醉的狀態,和之前在煙暖閣那次不一樣。明顯有些傻傻的,眨巴著眼睛,不明白別人在做什么。
裴寂垂眸看著他,指尖輕柔地抵上那雙唇,指腹摩挲:“今日做的事,是不是明日又會忘了?”
宋北遙連忙搖搖頭:“不會忘的!
“小騙子。”
裴寂喉間發出一聲含糊的笑聲,“你若明日還記得,就來找我算賬吧!
第38章
翌日中午,寢殿內。
“主子?主子這是怎么了?!”
李蓮生看著床榻上雙手抱頭的少年,擔憂不已,“昨晚上喝了一壇酒,這會可是身子還不適?要不再躺下歇會兒。”
宋北遙將兩只手沉沉卸下,無力道:“不止……”
“什么不止?”李蓮生忙問道。
凌風眼見宋北遙狀態不對,心道恐怕是出了什么事,立馬將李蓮生往外推:“肯定身子不適!那么烈的酒,誰拿的?連我今早都晚起了半個時辰,這會兒頭還疼呢。你還不快讓膳房煮點醒神湯來!
“……那酒不是你自己去挑的嗎?”
待李蓮生一路走遠了,凌風立即竄到床邊:“怎么了怎么了,你這是怎么了?”
宋北遙極其緩慢地眨了幾下眼,頹然道:“凌風,我昨晚喝斷片了!
“喝斷片什么意思?”
“就是喝醉了!
“喝醉……不是很正常嗎?”凌風不解,“你上次不也喝醉了!
宋北遙無奈扶額:“這次是真醉了!
“我昨晚也喝醉了!就我們幾個在煙暖閣,怕什么?”凌風道。
宋北遙搖搖頭:“后來裴寂來了,我又跟他喝了一會兒!
“還喝!”凌風瞪大了眼,拿眼睛上下掃他,“那你沒事吧,喝這么多。你找他喝酒干嘛?我還以為他滴酒不沾呢!”
“不是我找他喝,是他找我喝的。”
宋北遙倚上床榻靠背,回憶片刻,緩緩道,“他昨晚問我,跟忻王是否有什么關系。”
凌風神色陡然一變,往身后四探一番,確認無人,才開口道:“怎么會問這個,他不會是知道什么了吧?”
“不確定!彼伪边b輕聲道,“興許忻王那邊最近有了什么動靜,裴寂從一開始就對我心存戒備,懷疑我也正常!
“那你怎么回他的?”
“我說我和五皇子沒有關系!
“也對,又不可能真告訴他。”凌風頗有些意外道,“不過他就直接當面問?這能問出什么來,早前可是把你關地牢里審呢!”
話到一半,凌風突然意識到什么,一把捂住了嘴,神色驚恐道,“該不會找你喝酒,就是為了把你灌醉,從你口中套話吧!”
宋北遙掀起眼簾瞧他:“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完了完了,那這回是真完了……”凌風急得在床邊來回踱步,“你怎么敢在裴寂面前喝醉的!還記得后來跟他說什么了嗎?”
宋北遙微微合上眼:“我就是不記得了!
他的記憶停在幫裴寂喝完那碗酒。當時他已經感覺不太對勁,打算喝完就撤,沒想到一下就被撂倒了。
酒精掌控身體的速度遠超想象。
指尖按了按眉心,宋北遙無奈低語,“我以前可是喝混酒都不會醉!
這次究竟是身體的問題,還是酒的問題?
“混酒是什么?”凌風猛一拍大腿,“不管了,活命要緊!我還是現在就帶你跑吧!”
他伸手就要把人從床上背起來。
宋北遙按住了他的手:“跑什么?我又沒和他說謊,我跟忻王確實沒關系!
“可你與忻王有接觸不假,忻王讓你辦事也不假。」碇滥愫茸砗笳f了什么呢。而且你就算解釋,裴寂會信嗎?”
凌風作勢就要捉他上背,“你不能在這寢殿里過了幾天好日子,就忘了他對待細作是什么手段吧!”
“不是,你等等……”
“還等什么,再等就沒命了!”
二人正在床上擰成一團,忽然,一道嗓音傳來,打斷他們:“側君,這……”
宋北遙的兩只手腕正被凌風攥著,他聞聲一抬頭,看到不遠處站著一臉呆滯的張伯,一臉震驚的譚醫師,和同樣震驚的李蓮生。
“……”
“這、這……”張伯率先回過神來,一張老臉頓時垮了下來,“側君,你二人在殿下床榻上這般,要老奴怎么和殿下交代啊!”
“……”
—
夜間,風雨驟至。
一道道迅猛的雨幕被疾風拍在窗戶上,嘩嘩作響。寢殿內,暗香浮動,燭影婆娑。悠然之中,不時傳來紙張翻動聲。
忽有腳步聲起,由遠而近,宋北遙在榻前輕抬眼眸,看到一襲黑衣的俊挺男子停在稍遠處。
那身衣裳他見過一次。還是早前某日誤入裴寂練武的竹林,看到對方穿著。
單色調的黑,大幅度修身,冷而利落,將裴寂無比精悍的身形襯托得淋漓盡致。
指尖夾著的書頁倏地往回落了幾頁。宋北遙微微勾起唇角:“殿下回來了!
一如尋常往日在殿內碰到時那樣。
裴寂深邃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一直沒有開口。
宋北遙稍有遲疑,接著道:“今日下雨,沒法在府內走動,我們明日再約?”
裴寂聞言,極輕地嘆出一口氣:“果真不記得了。”
“不記得什么?”
“無事!
他幾步走近,身上帶著室外的寒涼雨氣,高大的身影逐漸籠罩而來,停在榻前。
低頭看了眼宋北遙手中的話本,他沉聲道:“這本主角最后死了,你還要看下去嗎!
“……”
“我都看一大半了!彼伪边b糾結地擰起眉,“還剩一點,今夜就能看完。”
“那你今夜怕是要睡不著了!迸峒糯鬼抗鈴乃夹膾哌^,“明日再看也不遲!
他的嗓音沉而緩,語氣聽起來和平時沒什么區別,卻又隱約像是有一絲不同。
宋北遙仰頭,和裴寂對視,輕聲道:“殿下今日可是有何事?”
“無事。”裴寂的目光落在那雙眼睛上,而后下移,掠過眼尾的淚痣,掠過鼻尖,在唇間輾轉,“雨夜寒涼,早些睡吧!
說完,他轉身離開。
“殿下,時辰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少年清泠而柔軟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像藤蔓一樣纏住裴寂的腳。
在某個瞬間,裴寂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若是能這樣留在此處就好了。
“知道了。”
留下沉沉一句話,他毫不猶豫往殿外邁去。
子時,雨勢磅礴,偶有兩道雷電劃破長空,薄寒中夜冷如霜。
璃都城北的一條道上,兩匹駿馬在雨中疾行,瀟瀟雨聲甚至將馬蹄聲都掩去大半。
馬匹停在一條漆黑巷道外,其中一人道:“殿下,再往前過一條街就到了。屬下的人已經在周圍埋伏,肅月此時正在屋中!
裴寂輕抬斗笠,雨瀑頃刻從兩旁泄下:“下馬過去!
“是!
一路在雨中穿梭,暴雨鋪天蓋地不停歇,像是要將人淹沒在凡塵間。
雨夜容易讓人放松警惕,今夜正是出手的好時機。待抓了人回去,就能早些回寢殿,還能順道去看看那個人。
也不知有沒有將胳膊伸到床褥外,夜間這般涼。
“殿下,就是這間宅子了。”身旁,青霄的話聲打斷裴寂心中游思,“直接進嗎?”
另外三名暗衛也已聚集到此處,等待著太子殿下發布號令。
裴寂握緊手中的劍,看著屋內稀微的燈火,冷眸微微瞇起:“一人去屋頂,兩人封窗,青霄跟本王走前門,捉活的!
“是,殿下。”
待到了屋外,青霄直接拔刀,破門而入。
幾乎瞬間,一道飛鏢從暗處襲來,他猛地一側身,堪堪躲過。
待到看清屋內情形時,他瞳孔微微驟縮。
只見這間光線幽暗的屋子內,僅有一張方桌上燃了一盞燭燈。方桌旁,竟或站或坐著五個人!
在青霄闖入時,這幾人皆滿眼殺意盯著他身后的人。
其中一個模樣格外年輕,額間戴著黑色配珠抹額的男子,笑著提起了桌旁的銀月彎刀:“太子殿下,深夜光臨寒舍,有何貴干吶?”
第39章
漆黑雨夜,閃電當空劈下,亮徹半邊天。一聲驚雷驟響,震耳欲聾。
太子府寢殿內,床榻上的少年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他的額間不斷有冷汗滾落,心臟劇烈跳動著,不詳的預感陣陣涌起。
裴寂……
剛剛那會兒雨那么大,他身上顯然是干的。他應該不是從外面回來,而是要出去。
這么晚了,換上那身衣服,究竟要去何處?
宋北遙不做多想,連忙下了床榻,穿上鞋,往寢殿另一頭疾步走去。不出所料,那張內間的床榻上果然空無一人。
轉身便往寢殿外而去。
殿門剛打開,風雨猛烈襲來,讓人瞬間有種窒息感。門外,四名侍衛左右佇立著。
曲嵐站在最靠近門的位置,聽到開門動靜,回過身來,見到臉色煞白、僅穿著一身里衣的宋北遙,他心中一驚:“側君,可是有何事?外頭太冷了,您快些進去吧!
“太子殿下呢?”宋北遙問道。
曲嵐垂首道:“殿下今夜有事外出,應該不久就會回來!
“他去了何處?出府怎么沒帶上你?”宋北遙又問道。
曲嵐神色稍顯猶豫,殿下曾吩咐過他,今夜的行動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宋北遙不由擔憂道:“曲嵐,今夜暴雨,眼下時辰又晚,恐生變故。我心里擔心,你就告訴我吧!
曲嵐聞言,抹了把面上的雨珠,這才開口道:“側君可記得你赴北齊攝政王約的那日,刺殺你的殺手。還有前段時日闖入煙暖閣試圖刺殺你的,皆為同一人!
宋北遙心知他說的是肅月,頓時心頭一緊:“記得,與此人何干?”
曲嵐道:“此人武功極高,是九洲境內最頂尖的殺手。殿下近日獲知此人就住在璃都城內,今夜便親自率暗衛前往抓捕!
“他親自過去?為何?”宋北遙眉心蹙起,“帶了多少人?”
“側君不必擔心,一同過去的四名暗衛都是兵團里身手最好的,抓捕此人不成問題!
“四人……他才帶了四人。”
忻王向來詭計多端,怎會放著肅月在璃都城內被抓。
眼見側君越發慘白的臉色,曲嵐腰板挺直了些,硬聲道:“即便那殺手武功再高強,都不會是殿下的對手。側君真不必擔心!
“我不是擔心這個。”宋北遙面色凝重看向他,“你有沒有想過,他今夜過去,等待他的可能不止一人。”
……
城北一處偏僻小院內,屋門大開,屋里有限的光照灑在院中。
水泊聚積地,已然躺了兩具尸體,鮮血匯成小溪,順著暴雨汩汩流動。
風聲,雨聲,激烈的刀劍碰撞聲,被糅雜到一處,在這個雨夜無限延伸。
不多久,紛亂的馬蹄聲混雜在雨聲當中,由遠及近,昭示著有不少人正在往此處趕來。三名黑衣殺手不再戀戰,紛紛收手,轉身朝漆黑深夜躍去。
屋頂上方,兩道黑影在雨中廝殺纏斗,一刀一劍都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肅月身上已然有了幾道刀口,對方的劍招招致命,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死亡的威脅了。
抬手擋下利落而狠辣的一劍,他咬牙道:“太子殿下劍招里有怒氣,我不過就是殺了你府里幾個下人,何須如此!
視野余光內,他忽然隱約瞥見一道身影邁入院中。那人頭戴斗笠,身上裹著蓑衣,蓑衣之下,是月白色的攏身斗篷,即便在深幽雨夜,也頗為醒目。
“何須如此?”
裴寂劍尖驟然一轉,反手扣住劍柄,雷霆之勢劈開那礙眼的刀,一劍刺入肅月左胸膛上方,力道之大,直接將人狠狠釘在了屋頂的磚瓦上。
一瞬之間,瓦礫飛濺。
“這一劍,是替本王夫人還的!北┯曛,他的嗓音近乎冰冷。
肅月仰躺在地,一手握著劍刃,忽而笑了出聲:“原來是為了他!
下一秒,他拔出利劍,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剛踏入院中的人甩去。
利劍刺破雨幕,裴寂的目光輕微追隨過去,眸色頓時一緊,縱身躍下。
“呵,太子殿下,若為情愛所累,怕是要不得善終!泵C月手捂傷口,很快消失在漆黑長夜。
宋北遙隨著曲嵐踏入院中時,最先看到的便是地上兩具尸體。
一個身穿黑色夜行衣,另一個穿著尋常的衣服,身下血水都積成一攤。
這種血淋淋的場面,他穿進這個世界以來還是頭一次見。殘忍、血腥,而又真實地展現在他面前。
這是這個世界的另一面。
利劍從朝宋北遙刺來時,他并沒有意識到。磅礴雨聲遮蔽了一切,他的視線凝固在那處血泊上,無法移開。
直到“嘭”一聲在他面前不遠處響起,他才借著屋內光照,看到一把落在地上的劍,和擊飛那把劍的斗笠。
“側君!!”左側,曲嵐也剛反應過來,后背陡然一涼。這劍從黑暗中刺來,速度之快,沒人能防得住。
如果不是這個斗笠,后果不堪設想!!
宋北遙看著地上的劍,目光微怔,隨后,一道黑色人影落到他面前。
這人身上半點擋雨的東西都沒有,蓑衣沒有,斗笠也沒有,渾身被淋得通濕。本該是狼狽不堪,可偏生個頭極高,站姿極為挺拔,一張被雨水沾濕的冷硬面龐英氣逼人。
“殿、殿下……”宋北遙看著裴寂看向自己的眼神,忽覺心驚。
那雙眸子不再冷冽,而是深邃、復雜、甚至有一絲灼熱,讓他突然就不敢直視了。
那不是因為畏懼,不是因為膽怯,也不是被震懾住,而是一種他也說不出的感覺。
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請殿下恕罪,屬下違抗了命令,帶側君過來……”一旁,曲嵐半跪在地上。
裴寂冷聲道:“先起來,回去再說!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落在宋北遙面上,而宋北遙的目光自始至終落在那一灘血泊上。
“騎馬來的?”裴寂問他。
宋北遙點點頭:“對。”
“累嗎?回去坐本王的馬!迸峒诺。
“不累!彼伪边b抬眸看他,掩飾著眉眼間的倦色,“我那匹挺好的,而且你那戰馬,我駕馭不了!
“你不用駕馭!
話語間,已有人將裴寂的馬牽至院外。
左右暗衛和一眾侍衛都垂首候在一旁,等待太子殿下下一步的動作。間或有幾人手中提著馬燈,照亮院內院外。
今夜的抓捕行動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侍衛統領曲嵐站在一側,心知沒見到抓捕對象,行動是失敗了。究竟怎么失敗的,他不清楚,也不敢多問。
而站在曲嵐旁邊的,是暗衛首領青霄。他方才正想上屋頂幫殿下,目睹了那詭異的一幕。分明人都已經被擊倒了,后來還跑了。他就算知道情況,也不敢多嘴。
誰讓那把劍偏偏刺向的是側君呢,現在府里還有人不知道側君是殿下心尖兒上的人嗎?
雨勢漸漸小了許多,裴寂邁出院外,翻身上馬,朝宋北遙伸出一只手。
宋北遙這才反應過來,裴寂是要跟他共駕一匹馬。
他愣在原地沒有動,盯著那只手。這人應該哪兒受了傷,不斷有血從袖口滲出,然后被雨水沖刷掉。
“側君。”一旁,曲嵐提醒了一聲,“快去吧!
宋北遙提步邁了過去,剛走到馬旁邊,裴寂便俯下身,攬住他的腰,將他一把抱上馬背。
“你要正著坐,還是側著坐?”裴寂低沉的嗓音在他耳邊問道。
“正著坐吧!彼伪边b調轉方向,正面朝前,后背抵在裴寂的胸膛上。
裴寂環住他的腰,扯上韁繩,足下輕扣馬腹,馬便朝前跑去。
雨絲淅淅瀝瀝迎面撲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宋北遙只感覺那只抱著他的手,越收越緊。
第40章
雨漸漸停了下來。
空氣被雨水浸泡過,花草木和泥土的氣味不斷蒸騰,被濕漉的涼風吹來。
馬蹄聲在官道上響了一路,很快就到了太子府外。裴寂翻身下馬,將宋北遙從馬背上抱了下來。
少年身上的蓑衣和斗篷都被雨水浸濕,抱在懷中沉甸甸的。裴寂沒有立即把人放下來,而是垂下眼眸,看著那張沾滿雨水的蒼白臉頰。
宋北遙也正望向他,纖長的眼睫上都掛了水珠,明明是極為漂亮而魅惑的一雙眸子,眨眼之間,卻又顯得有幾分困惑和無辜。
“殿下?”宋北遙伸手輕輕推著裴寂的肩,示意將他放下。
裴寂的手不自覺緊了緊,片刻之后,才讓人落到地上。
腳一占地,宋北遙就不動聲色往旁一步。
他身上雖披著蓑衣,但扛不住去時的暴雨,衣裳里頭已經被灌進去一些雨水,此刻吹了涼風,只覺一陣陣陰寒。
裹了裹被雨水打濕的斗篷,他緩聲道:“今日事出緊急,是我擔心殿下在先,逼迫曲統領告訴我你去了何處,你莫要怪罪他。”
裴寂眸色深而沉,將他的細微動作收入眼中,沉聲道:“本王答應你!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說完這句話,宋北遙便朝著府中走去。
裴寂看著他的背影一路入了府,直至消失。
身后,曲嵐策馬趕回太子府,停在不遠處。下馬而來,他立即雙膝跪地:“殿下!屬下有罪,請殿下責罰!”
“你可知何罪。”裴寂冷聲道。
曲嵐道:“屬下違抗指令,將殿下的行蹤透露給了側君!
“你的這條罪,已經有人給你求過情了。”
曲嵐微微一怔:“是、是側君嗎?”
裴寂并未作答,嗓音沉沉道:“本王要治你第二條罪!彼漤厣瞎蛑娜,“你既帶他過去,又不能護他周全,令他身陷險境。你可知他身子不好,根本經不起這般折騰!
曲嵐深深埋著頭,懊悔道:“是屬下失職,考慮不周,屬下甘愿受罰!
良久,冷風中傳來沉沉一聲嘆息:“曲嵐,從今往后,你護他當如護著本王!
曲嵐愣了一下,待反應過來,隨即道:“是,殿下。那處罰……”
再抬頭,人已經進了府,不斷遠去。
回應他的,只有無邊夜色,和身后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
翌日一早。
宋北遙睜開眼,習慣性去看視野左下方的灰色數字,今日卻沒看到。
如果他沒記錯,昨晚氣運值剛好刷到了正數。
“恭喜宿主!賀喜宿主!當前氣運值已經達到1分,真是不容易。!”
系統的聲音在腦中雀躍,“從今天開始就不會自動扣分了,你已擺脫死亡危險,氣運值實時顯示也已關閉。后續我會給你定期播報氣運值的!”
“知道了!
系統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宋北遙只覺眼皮重得厲害,頭昏腦漲,骨頭縫兒都在隱隱作痛。伸手探了下額間,一片滾燙。
系統又側側道:“你現在身體雖然還是差了點,不過氣運值漲得很快,估計不久就能把你從原世界帶來的病給完全治好。你就不再考慮考慮留在這個世界?男人嘛,爭來爭去還不是為了權和利。等你氣運值刷高了,運勢變好,那可是享不盡的權勢和富貴等著你!你就一點兒都不心動?”
“不心動!
宋北遙微微闔上眼。昨夜他做了一宿的噩夢,黑暗中全是那兩具滿是刀口鮮血淋淋的尸體。
他緩慢而堅定道,“我來自一個相較安全、平等、自由的地方,沒有殺戮,沒有戰爭,不用提心吊膽明天會不會被人殺,也不會開門就看到尸體!
“我要回去。”宋北遙睜開雙眸,眸中卻有一絲掙扎,“我能不能換個任務目標?這本書里還有別的高氣運值角色嗎?”
“啊?”系統懵了,“我應該一開始就說過,只有男主是氣運之子,你也只能蹭他的氣運。你現在好不容易跟他混熟了,為什么要換人呢?”
宋北遙沉默片刻,輕聲道:“因為他現在讓我有點害怕!
系統震驚了:“真的假的?當初他要殺你的時候你都沒怕過,現在反倒怕起來了。你在怕什么?”
宋北遙深吸一口氣,長長呼出,手背搭上額間。
“我也不知道……”
這時,李蓮生正領著譚醫師往寢殿內走。
他小聲道:“醫師大人,我家主子這會兒還未醒。他昨夜睡得晚,勞煩大人動作輕些,莫將他吵醒了!
譚天提著藥箱,腳步輕緩,小聲開口:“這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二人走到寢殿深處,便見少年已然坐在床邊,除了臉色稍顯蒼白疲倦外,似乎教人看不出過多異常。
“主子,醫師大人聽聞你昨夜淋了雨,特地來給您瞧瞧!崩钌徤馈
宋北遙緩緩將手縮回床褥中,扯開話題:“凌風呢?今日怎么不見他人!
“凌風一早就被張總管喊過去了,應該過會兒就回來了!崩钌徤值,“主子先給醫師大人看看吧!
宋北遙只得對譚天笑道:“我無事的,譚醫師請回吧!
譚天目光在側君面上轉了幾轉,那張素來美得驚人的臉頰,隱隱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一雙眸子似乎眨動都費勁,眉心也不自知地微蹙著。
美人病弱更顯憔悴損,一顰一笑都像要碎在人心坎兒上。
他如果這都看不出人不對勁,那便可以收拾東西離開太子府了。
譚天將醫藥箱放在床頭,走近道:“側君,無論身子有無大礙,都請給臣看看吧!
“是啊主子,快給醫師大人瞧瞧吧。”李蓮生也在一旁勸道。
宋北遙一個人拗不過二人,只得屈服地伸出手。
譚天像往常一樣搭上腕間。側君再兇險的脈象他都已經見識過,心想這次再多不過是染了風寒。
但搭著搭著,他就發覺了不對勁。今日這脈象走勢十足地詭異,風寒之外,還像是體內積聚了旁的什么東西。
說得危險點,倒有幾分中了毒的感覺。這毒寒性十足,蟄伏在體內,似是伺機而動。
此番狀況,明顯不是剛中的毒。具體中毒時間無從得知,他只知道,毒快要發作了,才能被他給把出來!
譚天不由后背開始狂冒汗。
李蓮生眼見醫師一臉凝重,忙問道:“怎么了醫師大人,可是出了何事?”
譚天收回手,他只會治病,不會解毒。眼下這種情況,只能先稟報太子殿下了。至于側君這邊……
“應該是昨日淋雨受了寒,才起了高熱,臣先給側君扎幾針退燒吧!彼嫔匣謴玩偠ǖ馈
宋北遙痛苦道:“能不能不扎針?”
譚天猶豫了一下:“也能。只不過高熱扎針退得快,若是服藥就說不準要多久了!
“還是扎針吧,醫師大人,治病這件事上您莫要聽側君的。”李蓮生忙開口道,“我家主子又怕疼又怕苦,聽他的還不知這身子要什么時候才得好!
“蓮生……”宋北遙幽怨地看了過去。
……
臨近亥時。
張伯端著暖胃湯進了書房,剛想稟報側君今日情況,就見殿下一臉嚴肅在提筆寫著什么。
似乎是一筆一劃在寫,每寫完幾個字就沾上黑墨,繼續往下寫。
張伯不知殿下在寫什么,但這樣看起來,每一筆都慎重至極,想來是什么重要的公文。他知道此刻斷然不能打擾殿下,隨即輕手輕腳過去,將湯碗擱到桌上,站在一旁候著。
過了會兒,他見殿下擱下筆,心知這是寫完了,正要開口說話時,就聽殿下沉聲道:“張伯,沒幾日就到春日圍獵了,這次本王要拔得頭籌!
張伯笑著道:“老奴還是頭一次聽殿下說這種話呢。殿下往年都是第一名,今年定然也是!
裴寂垂眸,視線落在方才書寫的案牘上。他不知想到什么,冷冽的眉眼逐漸變得柔和。
“圍獵中的頭籌者,可向父皇提出一個請求!彼徛暤溃氨就踹^去幾年并未向父皇提出過什么,想來這次父皇應當不會拒絕!
張伯見他這般,不由好奇:“殿下是有什么請求想向陛下提嗎?”
“嗯。”
裴寂輕輕合上墨跡干透的案牘,握在手心當中,“本王想立北遙為正室!
張伯聞言,半張開嘴,一時之間,愣怔得不知說什么好。
“殿、殿下!彼芸旆磻^來,匆忙道,“老奴是覺得側君很好,可大周自開朝以來,從未出過男性太子妃。老奴擔心……”
“沒什么可擔心的!迸峒糯驍嗨溃霸诒就踔按笾芤矎奈从谢首蛹{鄰國皇子為側室,既然本王已經打破了先前的規矩,那這一次又有何不可!
張伯心中依舊震驚不已,但他知道,殿下決定的事,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
他只能在心中輕嘆一口氣,垂首道:“老奴祝殿下在此次圍獵中拔得頭籌,心愿得成!
“此事,先莫要讓他知道!
“老奴明白!睆埐^而道,“今日側君身子不適,譚醫師去看過后,說有要緊事想當面稟報殿下!
“讓他過來。”
“是!
……
早間扎完針,簡單用過膳后,人累得厲害,宋北遙躺在床上很快又睡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間,他感覺臉上有什么東西輕輕滑過,冰涼,極輕極緩,從眉到眼,從鼻梁到嘴唇,最后停在臉頰上,反復揉拭。
他擰了下眉,偏開腦袋,那道觸感沒有消失,而是追隨而來,撫上他的眉心。
宋北遙掙扎著睜開眼睛,意識從朦朧到清晰,他逐漸看清床邊坐著的人。
是裴寂。
這人天生適合穿黑色的衣服,今日這身墨黑錦袍襯得臉龐格外利落俊挺,兩道刀鋒劍眉橫掃入鬢,漆黑眼眸緊緊盯著他,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
宋北遙下意識想避開這道視線,可他躺在床榻上,避無可避。他只能半撐著身子坐起來,“現在什么時辰了?”
他的燒已經退了,口唇卻干燥不已,嗓音也嘶啞。
“亥時了,你睡了一天!迸峒拍抗鈴哪请p毫無血色的唇上掠過,“眼下感覺如何?”
宋北遙咽了咽干澀的喉嚨,開口道:“好多了!
他的視線一直繞過裴寂的目光,落在旁處。心里知道這是很好的機會,應該靠近這個人,和他發生肢體接觸,蹭氣運值,可身體卻半分都動不了。
裴寂越是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他就越僵硬,他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先喝藥吧!迸峒艔囊慌远藖硭幫。
黑色濃稠的藥汁冒著白霧,不用看都知道必是苦澀至極。宋北遙簡單瞥了一眼,伸手便接過,一頭喝了個干凈。
喝完,他將藥碗拿在手里。碗壁上還有溫熱的余溫,口里是泛濫的腥苦氣味,他眉心微微蹙起,又松開,再蹙起,再松開,指尖也擰著床褥,偏是一個字都不說。
“吃嗎?”裴寂在一旁開口問道。
宋北遙側眸看過去,只見一個精致的盤子上,放了兩串糖葫蘆,一串是山楂的,還有一串是葡萄的。
“聽你身邊小廝說,你很愛吃葡萄!迸峒诺纳ひ艉屯]什么不同,音色低沉偏冷,讓人察覺不出什么情緒,“這是府里廚子剛學的!
他提起那串葡萄糖葫蘆,遞給宋北遙。
宋北遙怔怔地低著頭,看著一顆顆被冰糖包裹、顆粒飽滿的葡萄,伸手接了過來。
他摘下最頂上那枚,塞進嘴里。
濃郁的甜一下沖散口中原本的苦味,將味蕾全部包裹起來。
他不自禁地勾了下唇角:“謝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