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十日后。
兩匹高頭駿馬踏過滾滾黃沙道,停在一座小鎮外。驕陽當頭,風沙四起,迷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凌風手里攥緊韁繩,抹了一把覆在臉上的細沙,瞇著眼睛道:“前面這個叫丹陽鎮,過了這個鎮,咱們就進入大渝邊境了。我們要不在這兒先歇下來?等這陣風過去明日再出發!
在他身旁,一襲紅衣的少年策馬而立,黑封腰束著勁瘦的腰,頭戴黑斗笠,斗笠上懸著的黑紗被風掀得四處亂飛。
“行,聽你的。”宋北遙輕輕掩著雙目,回身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
“你在看什么呢?”凌風見他這樣,也左右四探了一番。
“沒什么。走吧。”
二人一路駕馬進了小鎮,待尋到一處酒樓,驅馬停下,將馬系在一旁。
“這召國的丹陽鎮早幾年我經常來。你別看這鎮子小,人可不少。”
二人一路往酒樓里走,凌風給宋北遙說著,“這里往西是大周,往南是大渝,因為位置特殊,經常有周邊幾個國家的人路過,歇上一腳。不過話說起來,你是召國人,聽說過這兒沒?”
“沒聽說過,我統共也不認識幾個地方!
“我看出來了!
凌風朝宋北遙瞧了眼,趕忙抬手將他斗笠上的黑紗捋下來,遮住那張過分惹眼的臉,“蓋好蓋好,上回那幾個纏過來的瘋子真把我給整怕了,我就怕一個沖動給他們手剁了!”
宋北遙正左右打量著這間酒樓,視野就蒙上了一層灰。他疑惑道:“那幾個人還好吧,沒那么夸張。”
“還不夸張??這要是被裴寂知道了,不得把他們腦袋都擰下來!”
“凌風。”宋北遙轉過頭,目光穿過黑紗探來,“我說過什么來著!
“怪我怪我,這幾天一疏忽我又給忘了,絕對不再提他的名字!”
話語間,他們踏入大堂。這個點正值午間,大堂內人多,人聲嘈雜。
好不容易尋了個靠角落的小桌子,二人前腳剛過去坐下,后腳就有幾個粗獷壯漢過來,指背扣了扣桌面,一臉兇神惡煞道:“讓讓。”
凌風登然怒了:“憑什么?我們先來的。”
“什么你們先我們先的,老子要吃飯,你們讓還是不讓!”
壯漢嗓門渾厚聲音大,一句話出來,大堂里吃著的、聊著的,朝那塊投去看好戲的目光。
這種場面他們見多了,丹陽鎮上往來的什么樣的人都有,能有商賈貴人,也能有亡命之徒。
通常遇到這種情況,都是能讓則讓,省得惹麻煩上身。更何況兩個年輕男子瞧著又頗為瘦削斯文,斷然不是那些壯漢的對手。
尤其那位紅衣裳的,身形單薄,很是低調,單是靜靜坐著就給人感覺氣質不俗,想來是什么貴人家的公子,哪兒見過這般粗魯的場面,怕不是要嚇得話都不敢吭。
“不讓。”只聽一道清泠的嗓音響起,那紅衣少年話里含著笑,挑釁道,“你這么厲害,為何不去找別桌讓位?怎么,是看我們人少面善好欺負嗎?你也就這點兒能耐了!
“你!”那壯漢一下從脖子根到整張臉漲得通紅。他猛地一抬手,將宋北遙頭上的斗笠掀翻在地。
幾乎一瞬間,只聽“噌!”“噌!”“噌!”幾聲拔刀聲驟響,不知何處竄出的人已迅速將壯漢反手絞縛,腦袋狠狠按下,哐一聲砸到桌上,連杯中的水都被震得濺了出來。
幾把鋒利的刀刃架在幾人脖子上,那幾人囂張的氣焰一下被當頭撲滅,驚恐不已地互相對視著,哆嗦顫抖道:“饒、饒命……饒命……”
凌風也在同一時間拔出了后背的雙刀對準壯漢,下一秒他就傻了眼,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突然冒出來的五六個人。穿著尋常衣裳,身手卻極為不凡,顯然不是普通人。
大堂里的人也全都沒了聲,錯愕又呆滯地看著這一幕。確切而言,他們的目光全都盯住那個沒了斗笠掩面的少年。
紅衣之下,玉面欺霜勝雪,姿容冠絕九洲,沒有人能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這樣的人間絕色。
他們的目光逐漸變得貪婪、熱烈、癡迷,他們目不轉睛盯著那少年美眸流轉、眉心輕蹙,生怕錯過他的分毫神態。
直到那頂黑色斗笠再次扣在了他腦袋上,將那張驚艷至極的臉給遮了個干凈。
“戴好。”凌風將黑紗給往下捋順了。
被按在桌上的壯漢也一眼驚鴻,愣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對,我打擾你了,我現在就離開!”
宋北遙神色淡淡道:“把人放了吧!
“是!
幾個壯漢死里逃生,忙不迭往外跑,又忍不住回頭朝這兒瞥上幾眼。
酒樓內貌似恢復了先前的場景,可卻又完全不一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處,少年的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
宋北遙輕嘆一口氣,對身旁圍著的幾人道:“總算肯出來了。能解釋一下嗎?”
其中一人垂首小聲道:“公子,主子不知道您的下落,心里擔心您,才派屬下一路找過來!
“能找到我也不容易,你們都回去復命吧。”
“請恕屬下不能離開,屬下會一直護著公子直到您回去!
宋北遙無奈道:“我已經說過,合適的時機我自會回去!
那幾人依舊紋絲不動。
宋北遙一把奪過凌風手里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你們走不走?”
“公子!”
“萬萬不可!”
“屬下這就告退!
幾人飛速離開酒樓,凌風一把將刀奪了過來:“你干嘛,還玩這一套。你猜是你劃拉自己脖子的速度快,還是人家劈手奪刀的速度快。”
“他們不敢奪刀,我也不會真刺。”宋北遙扶額道,“我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然他們不會走的。”
凌風聳聳肩,不甚解:“真搞不懂,你為什么不想讓他的人跟著。不過他的人怎么這么厲害?這都能找到我們!
宋北遙的目光再次透過黑紗,沉靜地投了過去。
“我沒說啊,我可沒提他名字。”凌風滿臉無辜。
“凌風,我們下午就啟程離開這里吧。”宋北遙道,“你不是想早點回大渝見你妹妹嗎。”
“也行啊!”
這時候,小二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走了過來。
“——二位客官,請慢用!”小二的眼睛不停地往宋北遙黑紗里掃,笑著道,“這位公子,那邊有位公子想請公子一同用午食,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宋北遙略一抬眸,順著小二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那一桌離得較遠,坐著四個男子。三人都身穿黑衣,面容嚴肅,還有一人身穿白衣,背對此處,長發以白玉簪半束起,看背影倒頗有幾分雅士氣質。
宋北遙簡單掃了眼,很快就垂下眼眸:“不了!
二人吃到一半,旁邊那桌人走了,又來了幾人。幾人一路在攀談著什么,話聲由遠及近。
“大周是要變天了,聽說自從圍獵時太子和五皇子互相廝殺,一死一傷后,皇帝就一病不起。這回估計是真的差不多了。”
“這二人好像還是為了一個男子而爭斗!大周太子一直都是諸國皇子中能力最出眾、也最為自持的,怎么會做出這種事?”
“我聽小道消息說,那男子本就是太子的側室,相貌是一等一的絕色,看了讓人都走不動道的那種。也難怪太子會沖冠一怒為紅顏呢!”
“我看是紅顏禍水吧。不是說人已經死了嗎?太子本就受了重傷撿回條命,知道這人死了后差點命又沒了!”
“這么一看,那三皇子回朝的時機正正好,幾方的人都出了事,他是要坐收漁翁之利!……”
“喂,喂,宋北遙!”
眼前的碗被人推了一下,宋北遙回過神來,抬眸看向對面的人:“怎么了?”
“我問你話呢半天你都不吱聲,我還想問你怎么了!绷栾L嚷嚷道。
“你問我什么了?”
凌風指指盤里肉嫩汁香的雞腿,眼睛都移不開:“這雞腿你還吃不吃?剛剛你已經吃了兩個,吃太多也不好,這個要不就讓給我吧!
宋北遙一把夾進自己碗里,朝他揚唇笑道:“當然吃!
“……”
—
太子府,膳廳。
張伯站在裴寂身旁,焦心勸道:“殿下,吃一口吧。你傷還未痊愈,保重身子要緊!
裴寂手里握著筷子,面對整桌的美味,手停在原處:“張伯,本王沒胃口。”
說著,手里的筷子就要擱下。
張伯要愁死了。好好的兩個人出了府,回來就只剩一個人。圍獵場發生的事,他在太子府都聽說了。得知殿下受了重傷,他擔心得要命,得知側君喪命,他更是感覺自己半條命都沒了。
整個太子府都一片死氣沉沉、陰云籠罩。張伯抹了好幾天的眼淚,等人全都回府,他才從曲統領那邊得知了真實情況。
殿下的傷在好轉,側君也不是真死,過不久就會回來。一切不都好好的嗎,殿下怎么還這副模樣呢?
這樣下去怎么得了!
一旁,下人按照他的吩咐,端來一個貓頭碗?上ж堫^碗不夠大,里面也盛不了多少東西。但總歸能盛一點是一點。
張伯接過碗,放到裴寂面前,溫聲勸道:“殿下,側君一定不想見到您這樣的,多少吃些吧!
裴寂垂眸看著碗,終于動了筷子。
用過晚膳,裴寂離開膳廳,前往書房。
夜涼如水。冰冷的月光落到人身上,在太子府的小道上投出一道孤寂的影子。
曲嵐這幾日一直寸步不離跟在裴寂身邊,他見太子殿下這般,心里也不好受。
“殿下,側君身邊有凌風在,不會有事的!边@句話,曲嵐幾乎每日都會說上幾遍,“前幾日派出去的暗衛都是搜尋的能手,應該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他這話說完,良久沒有聽到回應。
待到了書房門外,他才聽到太子殿下沉沉開口道:“曲嵐。”
“屬下在。”
裴寂道:“先前本王差你去調查他時,你手里是不是有一副召國宮廷畫師給出的他的畫像!
曲嵐心頭一愣,他都快忘記了此事。他連忙回道:“是,還在屬下那處。是否要……”
“拿來吧!
“是,殿下!
裴寂踏入書房,反手關上屋門,將孤冷的月光阻隔在外。
書房外間,一處軟墊上,一只黑白色的小貓正懶洋洋趴著睡覺。
它的尾巴將頭卷了進去,即便裴寂走到跟前,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裴寂半蹲下身,伸出手撫上它的后背,撓了撓它下巴。它沒有像宋北遙口中描述的那樣站起身來蹭蹭人,也沒有發出呼嚕聲,全程都興致缺缺。
裴寂捏住小貓的一只爪子,按了按粉色的肉墊。
他在注視這只貓時,目光不自覺變得更加柔和。他的嗓音低沉而輕緩,在書房內響起。
“你也在想他嗎!
過了不多會兒,書房的門被敲響。
裴寂站起身,面容一瞬恢復到慣常的冷硬。
“進來!
曲嵐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一副卷起的畫像。他遞到裴寂面前:“殿下,就是這副了!
裴寂接過畫卷,走到長桌旁,將畫像豎著鋪開。
不得不說,這位畫師的畫技相當高超。微黃的紙張上,端站著的少年身穿一件月白色的錦袍,目光看向作畫者的方向。
少年的站姿略顯僵硬,兩只手也僵硬地垂放在身體兩側。他的一頭烏發以玉冠高束于頭頂,面容雖然極美,可神情卻略顯木訥,目光也呆板,從而使得那張臉看起來,也缺了神韻。
裴寂的視線凝在這張畫像上,片刻,他兩手撐著長桌兩側,微微俯下身,冷冽的眼眸瞇起。
他問道:“這副畫像確定是召國宮廷畫師所出?”
曲嵐篤定地回道:“確定,這畫的右下角有畫師的落印,屬下特意去查過,此人年歲四十多,一直為召國皇室作畫,側君從小到大的畫像都是出自他手中。他應該算是比較了解側君,所以才能畫得這般傳神!
“傳神?”,
裴寂直起身子,將畫像疊起,遞給曲嵐,“拿去扔了!
曲嵐沒聽明白,手里接過畫像,遲疑道:“扔了?”
“嗯!
曲嵐唯恐自己聽錯了吩咐:“殿下,這是為何?”
“因為畫像上的人不是他!
裴寂深吸口氣,緩緩吐出,“曲嵐,你派人去調查一下召國四皇子的飲食習慣和喜好,越詳細越好!
曲嵐心中雖震驚,卻也不再多問,只應道:“是,殿下。”
“還有!迸峒虐戳税疵冀牵皢枂柨,召國四皇子喜不喜歡貓!
“是,殿下!
第52章
在《逐鹿九洲》原文中,諸國爭霸,九個國家的分布和國力情況都有簡單描述。
其中國力最為強盛的三國分別為大周、北齊和楚國,而國力最弱的三國則是大渝、大商和晉國。
大渝國土面積并不小,人口也不少。照常來說,怎么也不會淪為國力最弱。
書中沒有詳細說明個中緣由。宋北遙原本對這些國家沒有過多興趣,只因凌風的故鄉在大渝,唯一的親人也在大渝,他便對這個亂世中的弱國有了興趣。
……
一路從丹陽鎮出發,越往南走,地勢越高,地形越為嚴峻。
遠處的綿延高山隱在云霧當中,四周的凜冽風沙像是遇到了山勢阻擋,逐漸變弱。二人一路駕馬,進入山野當中。道旁,一棵棵蒼翠勁松拔地而起,高聳入云,遮天蔽日。
太陽快落山時,他們趕到了召國與大渝的交界處。夕陽照著一片蒼茫大地,宋北遙明顯能感覺到,此處海拔高了不少。
四面環山,大渝當易守難攻,而非淪為如今這般局面。
二人勒馬而停,下馬牽繩,跟在排隊入關的人群身后。宋北遙左右四探后,詢問道:“凌風,大渝現在處境如何?”
“現在嗎,不太行。”凌風手扣韁繩,皺起眉回道,“十年前大渝出了個少年將軍,名叫白延。這人英勇善戰,用兵如神,那時候大渝在諸國中還可以的。”
“那后來呢?”
“后來啊!绷栾L左右瞧瞧,湊近宋北遙小聲道,“后來大渝國君昏庸,聽信讒言,認為白延功高蓋主,又手握重兵,擔心他有謀逆之心,就設計把他給殺了。
從那之后大渝就經常遭受別國入侵,一個能打的將軍都沒有,屢戰屢敗,只能接連割讓幾座城池,再賠錢賠車馬的,漸漸就不行了!
聽完這話,宋北遙心中只覺唏噓。自古帝王多疑心,若是賢君還能有轉圜余地,若碰上昏君,即便耗盡一腔忠誠恐怕也難換回好風景。
話語間,前面的人接連一個個入了城。
輪到二人時,守城士兵橫刀攔下:“身貼呢?”
宋北遙不知身貼是何物。一旁,凌風從懷里取出一小塊竹片,上面刻著東西,遞了過去,又指指宋北遙道:“官爺,這是我堂兄,從召國來的,隨我一同入關。”
士兵拿過凌風的身貼看了眼,很快還給他:“你能進,他不能進。”
“為何?”
“什么為何!規定的過了申時,別國來的人都不準進!笔勘鴺O不耐煩地將宋北遙往旁推開,“一邊去,后面的快過來!”
他力氣大,宋北遙毫無防備,猛地被推了個踉蹌,朝后跌去,一下撞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那人的手扶了他一下:“沒事吧!鄙ひ艉苁菧睾。
凌風也快步走來,將宋北遙扶穩,伸手就要朝那士兵拔刀:“干嘛呢你,不會好好說話?”
“凌風,不可動手。”宋北遙立即按住他的手,凌風不爽地瞪了那士兵一眼,這才作罷。
宋北遙再看向一旁扶他的人,是位白衣男子,個頭高挑,白玉簪半束著長發,上半張臉戴了半截銀色面具,鼻梁挺拔,下半張臉看起來極為清俊。
白衣男子身后,跟著三名黑衣男子,個個神情嚴肅,孔武有力。幾人都牽著馬,彼此間沒法靠得太近,白衣男子的馬由旁人牽著,倒像是剛才疾步上前的。
宋北遙很快認出,這是先前在丹陽鎮酒樓,邀他同桌共食的那位男子。
他不動聲色和這人拉開距離,溫聲道:“多謝。”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在下姓穆,單字離,方才在酒樓見過公子,沒想到又在此處相見,倒是有緣。”
白衣男子唇角勾起,目光似是要穿透遮掩宋北遙面龐的斗笠黑紗,“公子是入不了城嗎?不如和我們一道!
“不必!彼伪边b婉拒道,“我們不趕時間。”說著,他就要喚凌風離開。
穆離牽住他的衣袖:“公子,這城外荒郊野地,沒有村子可落腳,在外面過一夜絕對不好受!
隨即,他朝一旁的黑衣男子示意。
黑衣男子走到士兵跟前,出示了什么,士兵立即抬刀放行,滿臉堆笑勾著背,就差要跪到地上:“原來是穆公子的人,小的有眼無珠,快請進吧!”
“走嗎?”一旁,凌風問道。
穆離也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半截面具遮面,唇角帶笑,眼眸也含笑,一直在展露善意。
“走吧!
這座入關的城池名為安城。
此時太陽已經有半截落到地平線下,世界介于光與暗之間。
安城同先前的丹陽鎮比起來,明顯破敗許多。街道兩側鮮少有出來擺攤的小商小販。道旁邊,角落里,蹲著或躺著許多衣衫襤褸的人。這些人有的身上受了傷,血肉模糊,有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過往人群行色匆匆,整座城凄清、蕭條,像是蒙著層灰。
幾人駕馬緩緩走在城中,宋北遙目光落在兩側,凄慘景象盡收眼底。他很快就收回視線,心中久久無法平靜。
半晌,他對穆離道:“今日多謝穆公子,我們就不多打擾,就此別過。”
“不打擾。”穆離駕馬行于他旁側,目光時不時落在他身上,聲色愉悅道,“午間在酒樓公子未曾賞面,這會兒不知有沒有興致,與穆某一同去茶館共飲一杯茶?”
宋北遙即便心中不愿,但看在這人幫過自己份上,也只得答應下來:“穆兄既已開口,我斷不會再拒絕!
一行六人,行至城中一條稍顯繁華的街道,停在了一座茶館前。
外面再如何破敗,這座茶館內卻依舊奢華。
入了三樓雅室,熏香裊裊,穆離的三名隨侍都留在雅室外,他率先走到窗邊的紅木茶桌旁:“二位不必客氣!
宋北遙和凌風二人便一同落座。
窗戶半開,可見浮在半空的銀月。
很快,一位小廝邁入雅室,將備好的茶葉與水壺呈上。
“此處是大渝的凄涼地,兩位恐怕沒見過這種地方!蹦码x沏上一壺茶,給二人倒上。
宋北遙接過茶盞,落在桌面上,問道:“為何這般說?”
“方才進城時的那些流民,你們應該都看到了!蹦码x端起茶盞,飲了一口茶,繼續道,
“大渝周邊與五國相接壤,連年戰事起,這些流民飽受戰亂困擾,東遷西走,沒有一處能安頓的地方!
穆離說到這兒,沒有接著說下去。他微微垂下頭,看著茶盞中的茶水,神色略有悲戚。
宋北遙感受到對面的人心緒變化,也不似最開始那般戒備。他問道:“所以他們就聚集到了安城?”
“沒錯。”穆離看著他,“安城與召國相鄰,召國自身都難保,沒有閑工夫入侵大渝,所以這里相較安全!
凌風抿了一口茶,疑惑地皺起眉:“安全嗎?可是剛剛進城,感覺這座城像是被搶劫過一樣!
“因為安城有太多從別國來的流民。”
穆離緩緩道,“那些親人喪命于戰亂的,來了這兒也是等死。路上的尸體你們看到了,很久才有人清一次!
“還有些親人尚在的,他們為了活下去就在城內肆意掠奪糧食和資源,毫無秩序,安城就一日日變成如今的模樣!
“好慘!绷栾L在一旁嘆息道,“本來好好一座城,被流民搞成了這樣。”
“不是因為流民!彼伪边b目光投向窗外,神色動容,“而是因為戰亂!
穆離聞言,抬起眼眸,看向黑紗中隱隱綽綽的絕色容顏。片刻,他端起茶盞,像飲酒那般試圖與宋北遙碰杯,一臉正色道:“穆某果然與公子一見如故。敢問公子貴姓?”
宋北遙也端起茶盞,回敬道:“我姓宋。”飲下茶水。
穆離的視線從那只空了茶杯中瞥過,眸色一暗,隨即提起茶壺續上:“宋公子,那依你所見,安城的困局當如何破解?”
凌風旁插了一句:“這還不簡單,將流民遣送走不就行了!
“停止戰亂。”宋北遙垂下眼眸,“唯有停止戰亂,才能從根本上解決!
“那要如何才能停止戰亂?”穆離追問道。
宋北遙沉默不語。
群雄割據,亂世紛爭,解決方法唯有大一統。
當下這個瞬間,他忽然就想起了裴寂。
如若裴寂不死,必定會為一統九洲而竭盡全力吧。
“宋公子。”穆離又問道,“今日你看到那些流民時,心中作何感想?”
宋北遙輕輕握住茶盞,鼻尖輕嘆一聲,仰頭將茶水飲盡。茶香入口,舌尖卻殘留著苦和澀。
“我很難受。”他輕聲道。
“為何難受?”
“可能是因為,什么都做不了吧!
在原時空,戰亂是非常遙遠的事,他不需要去考慮。而在這里,每日都在發生。即便是如大周這樣的強國,也時常遭遇邊境入侵,更何況是那些弱國。
他的難受,更多是一種無能為力。他已經沒有辦法像最開始那樣,對這個世界以旁觀者的姿態去看待。
他身處其中,所以他會難受,他一個人的力量非常薄弱,他無力改變什么。
或許等他救下裴寂后,裴寂有能力平息戰亂,改變這個亂世局面,還百姓安寧。
又或許……
他也能做些什么?
宋北遙的思緒因為穆離的幾個問題,而不斷延展,不斷跳躍。
穆離唇角含著笑意,扯開話題,“今日有幸與你相識,敢問二位從何處來,去往何方?”
“我們去皇都宛城,宛、城……”
凌風說著說著,突然“咚”一聲,一頭砸到了桌上。
“凌風?”宋北遙抬手推了他一下,凌風卻像睡死了,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穆離卻好似沒看到這一幕,修長手指握住茶盞,慢悠悠轉動,自顧自說著:“宛城啊,我也要去宛城,正好順路,一起走如何?”
“他怎么了?”宋北遙意識到不對勁,猛地看向對面的人,“是你!”
他撐著想站起來,身體卻一陣陣虛軟無力,眼皮也越來越沉。
穆離緩緩站起身,繞過茶桌,朝他走來。
宋北遙強撐著往一旁躲去,卻被穆離扣住肩頭,頭頂的兜里頓時被摘下。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倒下,被男人有力的臂彎接住。
“你可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穆離看著那雙逐漸失神的漂亮眼睛,指腹捏上他的下巴,“大周太子的心頭肉,他怎么敢把你放出來!
“你……你是什么人……”宋北遙的意識在不斷抽離,最后重重闔上眼,腦袋向一旁垂下。
“我們曾經見過,你忘了嗎?”
男人湊近他耳邊,輕語,“宋北遙,你沒死,我也沒死。”
第53章
從安城前往大渝皇都宛城的官道上,三匹快馬護著一架馬車疾速前行。
這條官道并不平坦,車輪滾滾,時而軋過碎石塊,馬車不停顛簸著,車廂內的少年卻渾然不覺,雙眸緊閉躺在白衣男子懷里。
男子的一只手環扣著他的肩,以防他在顛簸中滾落。幾縷晨暉從車窗間隙探了進來,落在少年極為精致的面龐上。
興許是光線有些刺眼,少年眉心輕擰,掙扎著睜開眼,大腦有一絲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你醒了。”
男子溫和的嗓音在頭頂響起,宋北遙下意識仰首,看到了穆離俊美的側臉和半截銀色面具。
他瞬間想起發生了什么,費力地想從穆離懷里離開,身上卻一陣虛軟無力,分毫使不上力。
“你對我做了什么?”宋北遙連話聲都提不上什么勁。
穆離低頭看著那張因虛弱而蒼白的臉,解釋道:“你體內有軟骨散,不用多費力氣了,這一個月你哪兒都去不了!
“你!”宋北遙一時氣惱,拳心不由得微微攥緊。很快他又冷靜下來,此時他處于弱勢,什么都做不了。
這一路下來他心中各種提防,未曾想還是被尋到了機會。無奈松開拳心,他問,“凌風呢?”
“與你同行的那少年嗎?你不必擔心他,他被留在了客棧里,天一亮估計就醒了。”
穆離說話的間隙,馬車猛地一晃蕩,宋北遙朝前跌去,扶在他肩頭的手立即扣住他腰間,將他按回懷里。
宋北遙頓時心覺不適,眉心緊緊擰起:“松開我!
“怎么了?不會是在為那位太子守身吧。”
男子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很是儒雅,手掌卻撫上那窄瘦的腰身,在他耳畔低語,“九洲大陸誰人不知大周太子的側君、召國四皇子已亡故,你現在已經不是他的人了!
“和他沒關系。”宋北遙聲色微冷,“你這樣讓我很不舒服。”
“好吧!蹦码x的手倏然松開那纖腰,重新攬住他肩頭。
宋北遙眉心的褶皺這才一點點松開。穆離的舉動,讓他感覺此人不像是對他有惡意。
他問道:“穆離,你究竟是何人,想做什么?”
“看來我昨日同你說的話你是沒聽到!
穆離輕輕笑了兩聲,垂眸往少年面上看去,“我三年前曾經見過你一面,昨日在酒樓重逢,發現你而今越發姿容動人。我心中對你有意,想將你擄來做夫人,可你卻對我很是冷淡,無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我現在都告訴你了,你當作何反應?”
說了許多,卻是對自己的身份只字不提。
宋北遙回想起昨日種種,心知此人有意隱瞞,這番話也做不得真。問是問不出什么名堂,他只得緩緩道:“我說不愿,你就會放我走嗎!
“那自是,不會!
宋北遙輕輕閉上眼,不再多費口舌。
也不知凌風那處怎么樣了。
他自己又該怎么辦……
馬車一路奔馳,在天黑前趕到了大渝皇都宛城。
窗戶緊閉著,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光從馬車外的喧鬧聲聽起來,似乎也如璃都一般熱鬧。
進城后馬車速度降了下來,一路搖搖晃晃,人聲由沸而衰,四周逐漸變得靜悄悄,只剩咯噠咯噠的馬蹄聲和滾滾車輪聲。
最后馬車停了下來,宋北遙一路下來沒怎么變換過姿勢,只感覺渾身都要散架了。
穆離率先下了車,朝車廂內勾唇笑道:“要我抱你下來嗎,還是你自己下來?”
宋北遙嘗試著起身,然而軟骨散的劑量太大,他幾乎使不上力。
“我自己下去。”他咬著牙,慢慢挪出了車廂。
穆離站在一旁,看到少年因為費力而繃緊的面頰、通紅的耳根、以及額間滾下的汗珠,再看著他落地時腳軟站不穩,只能扶著車廂喘口氣。
“別逞強了!蹦码x將人打橫抱起,含笑道,“你現在身體是最虛弱的時候,開口讓我抱你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
他大跨步往府宅內走,宋北遙只覺渾身僵硬,強烈的排斥感讓他恨不得立即就把人推開。
他心里不由想起,裴寂似乎也經常這樣抱著他。
那時候他心里也這么抵觸嗎?
反感歸反感,一路上,宋北遙依舊仔細留意著四周。
這座府宅的牌匾上寫著“穆宅”兩個金色紅邊大字,進去后,一覽精美華麗的內景,宋北遙只覺這宅子處處透露著奢華與金錢堆砌的感覺。府宅占地面積極大,卻遠遠不如太子府那般氣派。
不難看出穆離是個腰纏萬貫的人,奇怪的是,他為何將府宅建在了這么偏僻無人的地方。
穆離一路抱著宋北遙,穿過水榭長廊,走近一間內院。將人放下,吩咐完一旁的婢女好生照看后,他就離開了。
兩側的婢女見到宋北遙,都呆愣愣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好一陣子,才紅著臉上前道:“宋公子,您真好看!
“奴婢還是頭一次見少主帶人回府呢!
“公子想必就是未來的少夫人了!
“公子是哪里人?怎么認識的我家少主?”
“我家少主可是大渝最富有的商賈之一,公子跟了我家少主就只管享福吧!
“少主待人又溫和,一定對公子很體貼吧!
兩人一人一句,嘴里沒停下來過。宋北遙坐在榻上,開口道:“你們誤會了,我與穆公子不是那樣的關系!
“怎么會呢,少主可從來沒對旁人這樣過!
“就是啊,還抱著進來!
“我連他年歲幾何都不知道,二位姑娘可否告知于我?”宋北遙抬眸看向二人。
“少主今年二十六!币粋婢女羞于與宋北遙對視,垂下眼眸道,“公子放心,少主這些年來身邊都沒有過人。”
“這些年?你們來這府里多久了。”宋北遙問道。
“這府宅是三年前建成的,我們也是那時候進府的。”一個婢女道。
“再往前,穆公子又是在哪兒呢?”宋北遙又問。
婢女搖搖頭:“再往前奴婢就不知道了!
“那你們可知他為何整日戴著面具?”
“奴婢也不知!
宋北遙心中不由嘆息一聲。
不知穆離究竟是何人,有何目的。
他又如何才能逃離這里呢?
—
五日后。
暗夜當中,黑風駿馬踏破寂靜,一路疾馳而來,停在太子府外。
馬背上的男子風塵仆仆,后腰間斜交叉配有兩把刀。馬剛停下,他立即下馬往府里奔去,登然被看守在外的侍衛攔下。
“何人!膽敢夜闖太子府!”
男子神色焦急,沒有注意到太子府外的守衛比之前森嚴許多,不僅森嚴,四周都彌漫著一股靜默的肅殺之氣。
璃都城就要變天了。
“是我啊,凌風,你們不認識我嗎!算了,你們可能真不認識我。勞煩進去通報一下,我要見太子殿下,有萬分緊急的事!!”
便是說了這一番話,侍衛也分毫不回應,依舊攔著。
凌風狠一跺腳,不再猶豫,直接轉身離開,繞到旁側,縱身躍上高墻。
幾乎是一瞬之間,就有一道黑影襲來。二人拳腳相碰,兩三回合下來,倒是對方先收了手。
“凌風?”那人語氣帶著震驚。
凌風也收了手,借著稀微光亮看清對方的臉,是沒見過的人!澳阏J識我?”他驚奇道。
“當然認識!你怎么會在這里。”那人立即拽著凌風的手腕,像是生怕他跑了,“走,跟我去見殿下!
“誒?”
兩人縱身躍下,來到書房前。書房外守衛同樣森嚴,大門緊閉,里面燈火通亮。
凌風只見那人直接越過幾名侍衛,走到門邊敲了敲門。
“何人?”門內傳來低沉的聲音。
“屬下青霄。殿下,凌風回來了。”
那人剛說完,沒過多會兒,書房的門就被打開了。一襲玄衣的高大男子幾步踏出,目光從凌風身上掃過,而后往旁,英氣而冷硬的面龐上,眉眼瞬間壓下。
“就你一個人?”裴寂聲色冷寒道,“他呢?”
“太子殿下,我家主子出事了。”凌風立即從衣襟中取出一封信,遞了過去,“前幾日我們在大渝遇到個人,那人把我家主子劫走了,還留下這封信,上面寫著要轉交給你。”
裴寂接過信,拆開來看。
這時候,書房內原本的幾人也走了出來。除了他認識的曲嵐和南安侯外,還有一名不認識的男子。
男子個頭高,相貌俊朗,倒是與南安侯有幾分相似。幾步走來身姿格外挺拔,步伐穩而沉。
“殿下,怎么了?”他看到裴寂的神情,忙問道。
裴寂盯著信上的內容,眸色越發冷冽。待看完后,他像是要將這張紙擰碎,又克制住,將這張信紙收好。
“蕭叢,不能再和裴司僵持下去了。”半晌,他沉沉道。
“殿下的意思是?”他身旁的男子問道。
裴寂眸中閃過一抹狠厲:“逼他反!
—
大渝,穆宅。
一連幾日,宋北遙都只在晚間見到穆離,這日,正用著午膳,遠遠便見白衣男子走近。
“我還以為你會絕食抗議,沒想到你適應得還挺好。”穆離緩緩走到桌旁坐下。
“為何要與美食過不去!彼伪边b說這話時,不動聲色打量著穆離。
這人無論是走路還是坐著,都肩背挺拔,應該是常年累月下來的習慣。
“穆公子看起來像是習武多年!彼伪边b隨意道。
“被你看出來了。”穆離也不藏著掖著,“你想不想知道,我和大周太子若是在戰場碰上,誰更厲害。”
宋北遙手里的筷子一頓,抬眸看他:“為何這般問?他曾經上過戰場,而你是經商的,你二人如何相提并論?”
穆離沉默片刻,靜靜看著宋北遙用膳,轉言道:“我手里有從大周傳來的最新情報,你想知道嗎?”
宋北遙將手中的筷子放下,淡聲道:“是大周皇帝死了嗎?”
穆離盯著那張臉,倏然笑了下:“你猜的挺準。要不再猜猜,還有別的什么?”
“不猜了。”宋北遙站起身,想要離開,“我只要知道他現在死了就行。”
穆離握住他的手腕,不讓他走:“你這話說的,倒是有幾分薄情。他畢竟是你那位前夫君的父皇。”
宋北遙低頭看著被握住的手腕,掙扎了一下,就掙脫開了。他心中有片刻的詫異。
“怎么了?”穆離見他這樣,開口詢問。
“沒什么!彼俅巫阶琅。
他只是想起,先前有很多次被裴寂這樣抓著手腕,怎么都掙脫不開。
裴寂手勁很大,握住他的時候力道不大,但就是很難掙脫開,牢牢鉗住一般。
“罷了,我直接告訴你吧。”穆離看著他道,“大周三皇子起兵了,要奪皇位。”
宋北遙想到裴司最終失敗的結局,唇角勾起一絲冷笑:“名不正言不順!
他說完這話,整間屋子里頓時就安靜下來。
穆離不再開口,宋北遙看向他,發現他面具下的那雙眼睛,也正在打量自己。
他唇邊的笑意沒了,而是緊抿成一條線,過了片刻,才反問道:“為何這么說?自古以來朝代更迭,不都是靠起兵推翻昏庸的國君!
“穆公子,我覺得你說的沒問題。”宋北遙平靜道,“但大周的情況與你所言不同,皇帝駕崩,太子繼位是所應當,他也并非昏庸的國君。
三皇子起兵是謀權篡位,一己所欲,不僅給皇城百姓帶來戰爭,也令朝局動蕩不安。不論成敗,都牽連無數人,無數條性命……”
說到此處,宋北遙忽然想起,原文劇情中,南安侯和蕭昀便是在此次戰役中喪命。
他不由得蹙起眉頭,停下了后面的話。
曾經他認為,這些人的生死與他毫無干系,但如今看來,也并非完全能無動于衷。
“我看出來了,你是當真維護大周太子!蹦码x笑道,“能得你這般的良人,倒是令我有些羨慕。想來他即便是死了,應當也無憾吧。”
“你這是何意?”宋北遙眸色一緊。
穆離緩聲道:“大周三皇子此番回朝時間早,準備足夠充分,連續不間斷地帶了二十萬大軍,而整個璃都城全部兵力加起來也不過才十萬。聽聞已經鏖戰三天三夜,你覺得最后,誰會登上皇位呢?”
宋北遙聞言,心里驀地一沉。這一切的發展,大方向與原文劇情相似,但細節上卻相差許多。
裴寂……
可不能出事啊。
很快,他便揚起唇角,看向穆離,眸色亮而話聲篤定道:“我相信,他會贏的。”
他一定不會輸。
第54章
殘陽如血。
天邊的火燒云隨風浪不斷翻涌、奔騰,血色余暉籠罩著璃都皇宮的斑駁大地。
這里尸橫遍野,這里宛如人間煉獄。
凜冽的風聲,憤怒的嘶吼聲,尖銳的刀劍相碰聲,從四面八方涌入耳中。
以少敵多,他們已經死守皇宮四天四夜,今日當真可謂是彈盡糧絕,再也無力再支撐下去。
南宮門內,越來越多的士兵涌入宮道,與鎮守此處的人馬展開激烈廝殺。
年過五旬的南安侯逐漸不敵眾人圍攻,身中一劍,頹然跪地。
一柄紅纓刺槍朝著他的胸膛刺去。
“阿爹!!”蕭昀沒有分毫猶豫,飛撲上前,試圖用身體擋住那一槍。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青色身影從遠處縱躍而來,速度極快,雙手持長刀,飛身而上,一刀斬落,快而狠,將紅纓槍給猛地攔下。
再一刀,對方人頭落地。
在他身后,一小隊士兵遲遲增援趕到。
“凌風?”蕭昀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差點就要哭出來,“你怎么來了?你剛剛又救了我一命!我就知道你擔心我。
凌風揮刀斬開幾個敵軍,無可奈何扯著嘴角道:“莫名其妙的。你哥的援軍到了,殿下讓我過來看看南安侯這邊情況!
“太子哥哥那邊如何了?”
“他那邊啊……”
——“恭迎陛下!”
——“吾皇萬歲!!”
蒼穹之下,暮色將至。
光華正殿前,烏泱泱跪下一片將士。
裴寂手持長劍而立,鋒利刀刃上,血珠一滴滴墜落。在他身旁,裴哲頹然倒地,咽下最后一口不甘的氣。
“吾皇萬歲。。 边h處,越來越多的人跪下。那些裴哲率領的將士眼見主帥陣亡,紛紛繳械,俯首稱臣。
裴寂收劍入鞘,冰冷目光從遠及近,掠過所有人。他身上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傷口,鮮血不斷溢出,染紅一身戰甲。
整整四天四夜,都未合眼。
方才,蕭叢那邊東部邊境的援軍趕到前,他已經做下決定,率領剩余的兵力,死戰到底。
那時候,他在想什么?
是曾經那些短暫的相伴在母妃和皇妹身邊的日子,還是后來在北境苦寒地磨煉三年的時光。
是曾經沒日沒夜練武習課,只為獲得父皇那一眼青睞的日子,還是后來在府中,那個人來了之后的時光。
那個漂亮的,溫柔的,倔強的,狡猾的,蠱惑人心的小騙子。
究竟是什么時候走進了他心里?
即便知道沾上了是毒,他還是無法抗拒地去沾了。即便知道是虛假的溫情,他還是無法舍得。
他的刀尖,只有在面對那個人的時候,朝向了自己。
沒有那個人的寢殿里,他每夜都不想回去。那張冰冷又空蕩的床榻上,他和那個人,僅相擁而眠過一晚。
想念一個人,原是這般難熬。牽腸掛肚,魂牽夢縈,愈克制,愈強烈。
裴寂緩緩抬手,從懷里取出一張疊好的,染上鮮血的紙。他的目光落在上面一行蒼勁有力的字上,眸中逐漸有了溫度。
——“待汝登基之日,是吾歸來之時!
—
大渝,穆宅。
精美的院子沐浴在月色當中,草木都仿佛吸納了月之精華,瑩瑩生輝。
可這份美景卻絲毫吸引不來半分目光。院中人靜坐石桌旁,仰頭望月。
從被困太子府,到現在換了個地方被困,中間不過得了十日的自由。
這十日間,他與凌風二人縱馬橫穿大周、召國,一路往南,越過荒漠戈壁、草原林海。累了就在道旁的村鎮落腳,尋一家人不多不少的酒樓,嘗著當地特有的菜品,聽著酒樓里說書人講故事。無拘又無束,就連風都在送他們一程。
這樣恣意的時刻,原本就已經約束了時間,而今卻一減再減……
小看月亮片刻,宋北遙便垂下頭,舉起酒壇,飲下數口。烈酒過喉,別有一般痛快。
“獨酌有何樂?”
白衣男子隨話音而近,站在少年身旁,揭開另一壇酒的封口,敲敲酒壇道,“我陪你啊!
宋北遙冷淡地掃了他一眼,搖頭拒絕:“并非獨酌無樂,而是被關在此處無樂。”
穆離含笑道:“我知道前幾日你曾經想辦法逃出去,我應該跟你說過,不用白費力氣?磥砟阈闹杏蓄H多不滿!
“穆離。”宋北遙仰頭盯著他,“你如何才肯放我離開?”
“你何時能離開并非取決于我,而是取決于,大周如今的皇帝!
宋北遙握住酒壇的指尖微微一蜷:“如今的皇帝?”
“想知道是誰嗎?”穆離俯身靠近道。
宋北遙倏然笑起:“你都說得這么明顯,我能不能離開取決于他,想來就是裴寂了。”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笑容極有感染力。唇角、眼尾、眉梢都像被點亮了,那張精致如畫的面龐越發靈動而明媚,美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穆離垂眸看著他,再次靠近道:“你現在好像比方才開心,是因為他還活著?”
宋北遙神情一頓,往后靠了靠。這種帶有侵略性的動作讓他很不喜歡,可他身上有軟骨散,行動不方便。
一抬手,他便將穆離的面具摘了下來,打斷對方繼續靠近:“白將軍,請自重!
面具之下,那張臉極為清俊,眉眼溫潤。
穆離有一瞬怔神,很快反應過來,眸中含上一抹興味:“你是如何得知?”
宋北遙側過臉道:“你的身形體態不像簡單習武之人,與裴寂有相似之處,像是軍中所出。你又曾問過我,若是在戰場與裴寂碰上,誰跟厲害,簡單商賈不會這般問。”
“包括你的年齡,我打聽過,十年前那位少年將軍白延,正是十六歲。五年前他被賜死,三年前你就在此處建宅。還有那日在安城,你最后說的那句話,‘你沒死我也沒死’,我聽到了!
“白延將軍,上次提及三皇子起兵一事時,你反應不對勁!彼伪边b目光灼灼看著他,“你還扣下我,想利用我讓裴寂答應你什么。如果我沒猜錯,你是打算起兵謀反?”
穆離眸中頓時閃過一抹錯愕。
一時之間,他面上的神情莫測,定定凝視著眼前的少年,不作回答。
半晌,他輕笑出聲:“你可知見過別人真實外貌,就要對他負責!
宋北遙一愣,立即將面具扣了回去:“我什么都沒看見!
他的手沒來得及收回,就被對方一把握。骸八喂樱椰F在已經有些不想將你還給他了!
宋北遙想掙開,這次卻沒能掙脫得開。他面色一冷:“為何用‘還’這個字!
“你不喜歡?那我換個說法。”穆離將面具取下來,握著他的手,緩緩靠近道,“裴寂敢把你這樣的美人放出來,他就要做好被人奪走的準備!
少年眉心緊擰:“我是男子!
“是男子又如何?”穆離勾起唇角,“你的美貌,你的才智,你的性情,你所有的一切,對別人都有著超乎性別的致命吸引力!
“你自己不知道嗎?”
—
傍晚,三匹快馬疾馳而入宛城,停在城中的一座茶館前。
快馬上的三名男子皆個頭極高、身形焊利,其中一個面容極為英俊,劍眉星目,神色冷寒。
“主子,就是這處了。”曲嵐道,“三湘茶館。”
“青霄留在外面接應,曲嵐跟我進去!迸峒诺馈
“是!
邁入茶樓內,曲嵐找到小廝,對上暗號后,立即就有人迎了上來,領著裴寂二人從一旁的樓梯而上,來到三樓雅室。
雅室外已然有兩位仆從守著,見到裴寂后,紛紛垂首:“我家少主已經恭候您多時!
裴寂對曲嵐道:“你留在外面。”
“是。”
隨即,他推門而入。雅室內,靠窗的木桌旁,已然坐著一個白衣男子。
聽到開門聲,他朝裴寂投來目光:“沒想到我給的時間期限這么苛刻,你都能做到,更沒想到你竟然會親自過來!
裴寂幾步走到桌旁,并未坐下:“白延,在你與我談任何條件之前,我要先見到宋北遙!
白延笑著道:“可以。但事先說好,現在只能你見他,不能讓他見到你。你更不可將他劫走,不然我的人會立即動手,殺了他!
裴寂冷冽的目光從那副面具上掃過:“我答應你!
白延站起身,往外走:“那就隨我來吧!
從雅室走出,穿過一條長廊,便到了另一側。在這里,能往下俯看到一樓大堂的景象。此時,廳堂中央搭建的臺子上,正唱著戲曲。
而在二樓,則有一間觀看位置極佳的看臺?磁_上擺著桌子,上面有吃食與酒水,兩側站著仆從。
從裴寂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看臺當中坐著的宋北遙。
近些時日天氣逐漸暖和起來,少年穿著一身紅色衣裳,一只手撐在腦袋旁,目不轉睛看著臺下的戲曲,另一只手無意識地從旁拿吃食塞進嘴里。
看到有趣的地方,他會笑得眉眼都彎起,看到激動的地方,他會從座椅上站起來,倚在圍欄上開心地鼓掌。
裴寂的視線接觸到那人的一瞬間,呼吸微微一滯。他的目光在那張面上輾轉,怎么都移不開。
深深凝視許久,他如覆霜雪的眉眼舒展開,就連唇角也微微揚起:“他喜歡看這些!
這時,宋北遙似乎察覺到什么,抬頭朝三樓看過來。
裴寂想到方才白延說過的話,喉間聳動,克制住想與宋北遙相見的沖動。他偏過頭,隱到陰影中。
然后他看到,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同樣在注視著二樓的少年。
“白將軍。”裴寂冷聲道,“我們可以開始談談了!
第55章
茶館廳堂中央的臺子上,幾位戲伶依舊在賣力表演著今日的戲目,而看戲的人,似乎心思已經不在這兒了。
“宿主,今天距離裴寂的死亡節點還有三天,你想好要怎么辦了嗎?”
系統的話音在腦中幽幽出現時,宋北遙依舊雙手搭在看臺的圍欄上。
他微微仰起頭,往茶館三樓的長廊邊看著,視線與站在那處的白衣男子碰上后,他很快就移開,往旁看去。
白延身旁空了一塊,再往旁,是一塊粗壯的圓木柱子,有布簾微微垂下,遮擋住一塊視野。
“宿主?宿主?!”系統見他不回應,又重復提醒了一遍,“你想好怎么救裴寂了嗎?”
“昂。”宋北遙收回視線,垂著的手輕輕晃了兩下,重新看向樓下的戲臺上,懶洋洋回了一句,“不知道呢!
“我幾次嘗試逃出穆宅都失敗了,硬要說有什么辦法,還真是沒有!
“怎么能說出這種話?”系統焦急道,“裴寂要是死了,你怎么回原時空?都好不容易熬到這個時候了。”
宋北遙含笑道:“他要實在死了,那我就留在這兒唄!
系統:“你認真的嗎?”
“行了,不逗你了。”宋北遙收起唇角的笑,再次瞥了眼三樓長廊方向,那道白衣背影逐漸離開了。
他淡聲道,“不出所料,裴寂應該來了,還能想想辦法!
“你怎么知道他來了?”
“感覺!
“……靠譜嗎?”
“不說這個了!彼伪边b問,“我現在氣運值多少?”
“131。”系統回。
“才131嗎?”
“是啊,讓你之前努力多刷點兒你不聽,那么好的機會,裴寂都已經對你……”
“之前的事就別談了!彼伪边b打斷系統。
他垂下眼眸,無奈地冷笑一聲,“我這幾天已經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宋北遙腦中將所有的事都回想過一遍,緩緩道來:“你看,我在太子府,就像被困在一個牢籠里。我以為出來后就會自由,現在又被困在另一個牢籠里。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等系統回答,他接著道,“因為這個世界的設定,就是個封建的強權世界,它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裴寂也好,白延也罷,我確實無力抗衡那些有權有勢者,他們想如何對我就如何對我,我在這里沒有自由可言。所以……”
他直起腰,眸色堅定道,“我也不必去糾結過多,既然一切我都無法容忍,現在我只用想辦法盡快回去就行!
系統聽完他這一通話,猶豫道:“說實話,你說的這些我沒太聽懂……不過你不是本來就要回原世界嗎,干嘛要想這么多?”
“是啊,我本來就是要回去的。”宋北遙勾起唇角,“這里的一切與我何干呢!
三樓,雅室內。
淡雅的熏香氣味在空氣中盤旋,卻分毫舒緩不了室內緊繃的氣氛。
茶桌的一側,溫潤貴公子般俊美的白衣男子沏上一壺上等綠茶,斟上一杯遞給對面的男子:“人你也見過了,他在我這處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他對面的黑衣男子英氣逼人,棱角分明的面容格外冷峻,入鬢劍眉下,一雙眼眸深邃而冷冽。
他并未接過茶盅:“白將軍,你直接提條件即可!
白延面上帶著笑意,將茶盅擱下,徐徐道:“這個稱呼,我已經許久不曾聽人提起。我知道你也曾領兵三年,想來應該聽過關于我的事。”
裴寂一只手落在桌面上,不知想起什么,神色稍緩,指尖輕點桌面:“白將軍是九洲四大名將之一,戰術人品皆備受尊崇,應該無人不知你!
“太子殿下過譽了。”白延緩緩抿上一口清茶,看向裴寂,語氣中也不乏欣賞,“我后來聽聞過你那幾場著名的戰役,身為太子卻對用兵之道和實戰如此精通,當真是令我驚嘆!
一襲話落,二人皆不再多言。
窗外,夜色已悄然而至,宛城街頭的燈火被一一點亮,喧鬧的人聲隨風而入室,在耳畔逗留。
片刻,裴寂開口道:“白將軍,我對你后來的遭遇感到惋惜,也不知你而今為何還活著。在我印象中,你不會使用這種手段!
“太子殿下,人總是會變的!卑籽訉⒛抗馔兜酱巴猓拔沂刈o大渝這么多年,不想看著它一日日走向覆滅。你現在是大周國君,應當能解這份心情!
“所以你想做什么?”
“我想讓你幫我,奪下大渝的皇位!
裴寂指尖落到桌面上,眸色微冷:“如何幫?”
“很簡單,你只用派二十萬大軍壓境即可。大渝邊境兵力不足,朝中必會引起恐慌,增派兵力支援。到時宛城防備最弱,正是我起兵之時!卑籽拥馈
裴寂聞言,眉梢輕微一挑:“你就這般將計劃告訴我,不怕我派人轉告你的國君。”
“你不會。”白延笑道,“太子殿下,我相信你的為人,況且,你的人還在我手里!
裴寂眸中頓時閃過一抹復雜神色:“白延,你為何覺得,單憑他一人,就值得我派二十萬大軍。”
“我并不確定,所以我在賭,賭他在你心里的重要程度!卑籽佣⒅
裴寂微微瞇起雙眸,回視過去:“若我是你,我不會這樣賭!
白延唇邊的笑意更甚:“看樣子外界傳言你對他用情至深,也不過如此。”
裴寂沉默片刻后,指節輕扣兩下桌面,沉沉開口:“白將軍,我在北境守邊那幾年,聽聞許多關于你的事。你十六歲領兵,多番擊退敵國入侵,我很佩服你。今日你將計劃全盤托出,我也不懼告訴你,我可以為他而死,但我不會為了他而將大周置于險境。璃都一戰我朝將士傷亡慘重,集結二十萬大軍至你大渝邊境并非易事!
白延靜靜地聽他說完這些,拂去茶水面上的梗葉,飲上一口,緩聲道:“你說得沒錯,光是一個他籌碼還不夠。那我再加一條,若你助我奪下皇位,我大渝永不入侵大周,且只要大周遭別國入侵,有需要的時候,我大渝必會派兵增援!
說完,他將茶盅擱下,抬起眼眸朝對面的人看過去,“如何?”
裴寂思忖片刻,很快回道:“我答應你,給我一個時間。”
白延:“十日之內!
“可。不過我也有條件。”
“什么條件?”
裴寂冷聲道:“這段時間,你不可碰他。”
白延面色一怔:“什么叫‘碰’?”
“一切非必要肢體接觸!
白延倏然笑開。
他垂下眼眸,斂去眸中神色,語氣略顯興味:“如果我說不呢!
“白延!迸峒派眢w輕微靠近桌旁,壓迫感更甚。
他的嗓音低而沉,帶著一絲警告意味,“他是我的。”
茶館二樓。
臨街的一間雅室內,微涼的夜風從洞開的窗戶吹入。一旁的隨從要過去關窗,被宋北遙喊。骸皠e關窗。”
隨從立即道:“晚間的風還是涼的,我家少主吩咐過,要好生照應公子。”
“都入四月了,這風能有多涼?礙著我欣賞月色,回去我就跟你們少主告狀!鄙倌臧肟謬樀馈
兩側隨從也不再多言。
視線范圍內,茶樓下街道的場景盡收眼底。不知過了多久,一道黑色的高大身影從茶樓內走出。他身后跟了另一個人,二人一出去,外面便有一人牽來了三匹馬。
“裴公子!”
少年清泠的嗓音從半空響起,裴寂轉過身,只見從二樓躍下了一個紅色的身影,衣袂翻飛,發絲飄揚。他心中猛一顫,旋即上前將人接住。
剎那之間,從四方涌出無數黑衣人,將幾人團團圍住。
“裴寂!彼伪边b兩只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聲道,“來了為何不見我?”
裴寂垂下眼眸,看著懷里日思夜想的人。少年的唇角是笑,眼梢是笑,那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么靈動,那么讓人淪陷。
“遙遙……”
他握在宋北遙肩頭的手不斷收緊,他的喉間不斷聳動,他的情緒從心底洶涌而出。
“裴公子!边@時,白延從茶館內邁了出來,鎮定自若道,“莫要忘了你我二人的約定。將人,還回來吧!
裴寂抬眸,冰冷的視線從白延身上掃過,復又收回。他將懷里的人放下,兩手捧起少年的臉,吻了上去。
這個吻如同他心底的情緒,洶涌而熾烈,像是要將這接近一個月來的思念全部訴盡,又像是要將眼前的人拆吞入腹。
從唇,到齒,到舌尖的追逐,傾城掠池,肆意侵略。
“唔……裴寂……”這個吻兇狠至極,宋北遙被吻到幾乎透不過氣來,指尖在他后脖抓了一下。
裴寂這才停下,離開那張唇。咫尺之間,鼻息交錯,他克制而輕柔地在那張唇上吻了一下,再吻到唇角,臉頰,而后到耳側,嗓音沙啞地低語:“等我。”
在他快要松手時,宋北遙摟住他的脖子,貼近他耳邊道:“裴寂,兩日后我要見到你,你一定要來找我,答應我。”
裴寂的手更緊地摟住了他的腰,仿佛要將人嵌入身體內。
“好,我答應你!
這條街道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路過的人不由得停下腳步,望向茶館前的這處。
他們不知道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只看到那一圈提刀的黑衣人個個面如羅剎,像是在追殺仇敵一樣。
而當中紅衣與黑衣的兩個男子,皆相貌非凡,氣質卓絕。
他們緊緊相擁,他們難舍難分。
第56章
夜空之中,忽然綻開一朵又一朵的煙花,那些火星如雨點般迅速四處濺開,很快就消逝在漆黑夜色中,短暫而絢爛奪目。
直到懷里的人伸手推了,裴寂才緩緩松開手,將宋北遙放開。
他垂下眼眸,看著那張分外雋秀的面容,兩頰染上淡淡的紅暈,那雙眼眸也像沁著水色,微張的雙唇嫣紅而潤澤。
裴寂只感覺,自己的心頭像是融化開了,他不可遏制地在宋北遙的眉心再印上一個吻。似乎怎么吻都不嫌多,只想將這人給藏起來吻個夠。
“怎么一直在親?”他聽到少年嘟噥了一嘴。
這時候,白延朝二人走了過來。他牽住宋北遙的衣袖,想將人帶走:“宋公子,走吧!
裴寂的眉眼一瞬變得冷冽,他握住宋北遙另一只手腕,聲色冷道:“白延,別忘了你答應我的條件。”
“不會忘的!
馬車緩緩向前,從宛城最繁華的街道離開。
車窗被輕輕掀開,車廂內的人抬頭看著漫天煙火。晚風溫柔地拂過他的容顏,拂過他的發梢,帶走他不可言說的情緒。
“宋公子這副神情,可是在不舍?”在他身旁,白延的目光落在他面上。
宋北遙的視線依舊落在窗外,輕聲道:“沒有!
這兩個字剛說出口,他的腕間就被白延握住、扯過去,整個身體連帶著視線都被掰向了對方。
那個力道他掙不開,他的手掌一下就從窗邊脫離,窗戶啪一聲落了下去,緊緊闔上,遮去窗外的無邊夜景。
“白延,你這是作何?”宋北遙眉心驟然擰起。
白延看著少年那雙漂亮而帶著慍怒的眸子,再看向那雙被吻得微微發紅發腫的唇,他掌間的力道不自覺加緊了些:“我素來聽到的都是裴寂對你用情至深,今日我也看出來了。那么你對他呢?”
宋北遙并不回答,只掙扎了一下:“松開我。”可惜體內有軟骨散,他的力道在男人面前不值一提。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白延一雙眼眸盯著他,“我再松開。”
宋北遙頓時眸色一變,低頭狠狠咬上白延的手。
他這一口用上了全力,可那只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將他又拉近幾分,宋北遙一頭撞進了對方的胸膛上。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白延用另一只手將少年的腦袋托起,指腹按上那雙唇,“你可知道,今日裴寂和我提了一個要求。他讓我這幾日不要碰你。”
宋北遙微微一怔,立即就將頭偏開:“那你現在在做什么?”
可那只手捏著他的下巴,又強制將他的腦袋撥回:“我只答應他,不與你進行非必要肢體接觸。但現在這些,在我看來是必要接觸!
宋北遙無奈至極,只能瞪了過去:“白延,我聽聞你品性極佳,為人坦蕩,是個正人君子,卻沒想到竟是這般無恥之徒!”
白延不知何時摘下了面具,他的面容在車廂內不甚明亮的光照下,顯得異常俊美而溫潤。
他淡淡笑了一聲,似有自嘲,又似有旁的情緒:“我當了半生的君子,這次不想再當君子了!
他的指腹在那雙唇上輕輕揉拭,“宋北遙,你本是皇子,和親非你能決定,我猜你嫁予別國皇子應當心有不甘。如今你已經不是他的人,也無需有那些身份的顧忌。告訴我,你心里對他是如何?”
宋北遙只聲色冷冷道:“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你這樣說,那我就默認你心中無他了。”
“你何須執著于知道這個!
“因為……”白延看著那張如玉的面龐,輕聲笑道,“我說過,我想將你搶來做夫人,我心儀于你。”
宋北遙沉默地垂下眼眸:“你我不過相處十多日。”
白延緩緩道來:“其實自你進入召國后,你的行蹤我就知道了。那日在丹陽鎮我是有意跟蹤你,我承認,起初我確實只想利用你!
“可方才我在那處看到你們相擁、親吻,我心里只想將你奪過來。我不想看到別的男人吻你,我也想嘗嘗這雙唇的滋味,這種感覺我還是頭一次有!
“你與他一定做過更多的事吧。你全身上下是不是都被他吻過?你和他纏綿的時候是怎樣的?我此刻只要一想到這些,便覺得心中煩悶得厲害。你說,我該怎么辦?”
白延盯著那張惹人心醉的臉,眸色逐漸變得幽深。他垂下頭,一點點靠近。他想去吻那雙唇,可眼前的人卻緊緊閉上了雙眼。
“別這樣對我,白延,我不愿意!
宋北遙的面色瞬間變得慘白一片,就連唇色也變淡了許多。他纖長的眼睫在止不住地輕顫,顯得脆弱不堪。
他的手緊緊扯住白延衣袖,試圖阻止,可又因體內軟骨散在作祟而發不上力,唯有緊繃到發白的指節透露著他的抗拒和倔強。
白延的目光從那雙緊閉的眼眸掃過,落在眼尾那顆不易發覺的痣上。似乎從丹陽鎮那日相見開始,這個人就已經牢牢抓住了他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不能將人逼得太急,只得沉沉深吸一口氣,將人放開,嗓音喑啞道:“對不起,嚇到你了!
宋北遙睜開眼眸,往旁邊拉開距離,神情冷冷淡淡。
白延看著他,過了會兒,才默默問道:“既然你心中無他,為何他可以,我不可以?”
宋北遙將頭抵在一旁,疲倦地閉上眼睛:“別再問這個了!
車廂內,僅剩車輪滾滾聲。
馬車漸行漸遠,沒入夜色深處。
茶館前,馬背上的男子這才將視線收回。
在他身旁,二人一直不敢開口,也一同目送那輛馬車離開,直至消失。
“曲嵐。”
“屬下在!
裴寂取出一枚令符,交給他:“你先回去,讓蕭叢集結二十萬兵到大渝邊境,隨時待命。”
曲嵐接過令符,不免擔憂道:“主子,朝中局勢尚未穩定,您身邊又僅有青霄一人,屬下實在擔心。您是要留在此處?”
“朝中暫有南安侯和彭羽把持。我三日后便回去,沒什么可擔心!
裴寂沉聲道,“我答應了他,要去見他。”
第57章
往后的兩日里,宋北遙明顯感覺到,白延對他的態度變了。白日里派下人來打探他喜歡吃什么,喜歡做什么。
到了傍晚,他住的那間名為楓香庭的院子里,陸陸續續進了一堆下人,抬著一箱箱的奇珍異寶,擺在了他面前。
“宋公子,這是云錦鳳袍,由九洲大陸最為珍貴的云錦織造而成,這身衣裳公子穿了一定好看!
“這是來自東遼的龍鱗護甲,可貼身而穿,傳聞刀槍不入,世間僅有三件,少主對公子當真用心,特地拿來送給您。”
“這是……”
幾位下人在身后喋喋不休,話語聲從宋北遙的左耳進,又從右耳出。那些所謂的寶貝在太子府見得多了,他懶得多看一眼。
眼下不是顧及這些的時候。他沉默地斜倚在窗邊,望著夕陽籠罩下的院中草木。景致再如何清幽別致,卻怎么也讓人看不進心里。
“宿主,有心事啊!毕到y問道,“是在擔心裴寂嗎?”
“是!彼伪边b依舊遙望遠方。
在視線的盡頭,夕陽一寸寸沉下,將天際處染成一片熱烈的橙紅。
他的心臟仿佛也隨著那份逐漸加深的色彩,而越跳越快。
“裴寂如今是大周新帝,想要他命的人定然不少。”他沉沉開口道,“這次秘密出宮,他身邊只帶了兩個人,我實在不知道他明天究竟會遭遇什么!
系統不由小聲嘀咕道:“他這次出宮也是為了你。你看,如果你之前沒有離開他,沒有離開大周,就不會遇到那誰,也不會被困在這里,更不會陷入如今這么被動的局面。你現在后悔也沒用了!
宋北遙聞言,淡定回道:“沒什么好后悔的。我本就計劃好了,趁最后這段時間,在這個世界好好游歷一番。白延的出現是突發事件,我總不能為了這種未知風險就什么都不做吧?”
他繼續道,“更何況,你也說過,裴寂的死亡節點是硬設定,即便我留在他身邊,他也會遇到危險!
系統:“對對對,你說得對。所以想好明天怎么辦嗎?”
宋北遙淺淺笑了一下:“他答應過我,今日會來找我。見面后我會想辦法留住他,拖到他活過明日!
“我估計難,那誰,他會肯裴寂見你嗎?”系統暗戳戳道,“我感覺你們現在就像一對苦命鴛鴦!
“算不得苦命,也談不上鴛鴦。”宋北遙轉而問起,“我記得你說過,氣運值達到200,我就能繼承這具身體的武功?”
“對!達到200就是你身體的巔峰狀態。”系統側側問他,“怎么說,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體內的軟骨散能化解嗎?”
“當然可以!我都跟你說過了,氣運值這個東西就是越多越好,身體啊、運勢啊,你現在可能還感覺不到,等你到了……”
系統還在給他解釋著,宋北遙仔細在聽,沒注意那群下人不知何時退下了。等他反應過來時,一陣腳步聲已然由遠而近,停到他身后。
“今日送來的這些,你可有喜歡的?”
溫潤的嗓音從耳后落下,男人的個頭比他高上不少,兩手搭上窗沿,像是將他禁錮在雙臂之間。
宋北遙猝不及防地被打斷思緒,下意識往旁避開,腰側卻撞上對方悍如鋼鐵的手臂。
那雙手臂頓時往內收緊了些,就差直接摟上那縷纖腰。
陌生的氣息將他牢牢包裹住,宋北遙立即側過頭,看向身后的人,唇角的笑消散得無影無蹤,一張臉冷了下來,聲色也冷:“你又想做什么?”
天色漸晚,那張近在眼前的俊美面龐上,半截銀色面具在陰影中泛著冷光,一雙眸子卻很是溫柔,目光垂落在他面上。
“我想做什么?我擔心說出來,又會嚇到你!
男人的面龐不斷靠近,貼到他耳側,深深嗅了一下他的氣味,嗓音溫柔至極,“我昨晚,做了一個夢,你想知道是什么嗎?”
“我不想!”
過近的距離,脖間感受到的溫熱氣流,讓宋北遙渾身僵硬。他伸手想將白延推開,雙手卻一下就被對方鉗住,死死束到了身后。
男人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
“我昨晚夢到,你就在我身下。你的聲音在那時候格外好聽,你的眼睛含著水看向我,不像平時那么冷淡。”
“別說了……”
“你在不停地顫抖,求饒……可是我一遍又一遍地,將你……我喜歡聽到你,瀕臨崩潰的聲音!
“白延!你為什么要說這些!”
這些污穢之詞,令宋北遙心中格外慍怒與羞惱。他劇烈地掙扎起來,可他越是掙扎,那雙鉗住他的手力道就越大。
猛然一下,他的腰側重重撞到了身后的窗沿上,他疼得倒抽一口涼氣,臉色瞬間煞白,什么力氣都沒了。
白延時刻留意著他的神情,眼見他面色不對,立即松開手,神色緊迫道:“你怎么了?”
宋北遙艱難地平緩呼吸,他的眉心緊緊蹙著,雙眸被疼痛激出了淚花,嘴唇微張,聲色輕而弱道:“別碰我……”
白延緊緊盯著少年,那張美到令他失神的面龐此刻無比蒼白,處處透露著破碎感,又像是倔強地將那些碎片一塊塊給拼了起來。
他嘆了口氣,將無力掙扎的少年攬進懷里:“對不起,弄疼你了。”
宋北遙閉上眼:“放開!
白延卻不松手,他寬大的手掌握在宋北遙腰間,輕輕按揉著那處撞到的地方,嗓音依舊溫和:“我昨晚只要一閉眼,就會想起你和裴寂親吻的畫面。他是不是也經常這樣抱著你?他占有了你那么久,我真的嫉妒得要發瘋!
“宋北遙,我不想將你還給他了。你知道嗎,自從五年前我從那場陰謀中活下來后,我就發誓,今生我想要的,必當竭力去爭取。”
“皇位我要,你,我也要。”
宋北遙無力再掙扎,他疲倦地閉上眼:“白延,放過我吧,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白延緩聲道:“我了解你。自你入府之后,你一切的言行舉止都有人告訴我。你分明是個愛笑的人,卻從不對我笑。你對別人都很好,卻對我很冷淡。”
“你知道嗎,裴寂跟我說過,今日想來見你,我拒絕他了。你是不是還在等他?別白費力氣了,他不可能找得到這里!
他抱著少年的手不斷收緊,“我不想讓你再見到他。”
“白延,你這個瘋子!”宋北遙再次掙扎了一下。
“是,我是瘋子。因為我遇到了你。”
話語間,忽然有一柄鋒利的刀,架上了他的脖間。
“你最好現在就松手。不然即便有人讓我不要殺你,我也可能控制不了我的手。”
冰冷的刀刃緊貼皮肉,白延在松手的瞬間,側身躲過刀刃,退開幾步遠。
“你是何人!”
短短幾招之息,屋外便涌入大批人手,將這處給團團包圍住。
“少主!”
白延看向來人。這是個很年輕俊秀的男子,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頭發半扎,垂落的發間編了幾根細長的辮子,辮子上掛著銀色串珠,額間束著黑色抹額。
此時,這人正慢悠悠收刀,看向倚在窗邊頭垂下的少年,勾唇戲謔道:“美人兒,怎么我每次見你,你都這么狼狽!
變化僅在剎那之間發生,根本來不及讓人反應。
宋北遙聽到熟悉的話音,驚愕地抬頭,看向來人:“你怎么會在這兒……”
那男子挑起眉梢道:“當然是因為,有人讓我來救你啊!
第58章
夜空中,一道矯健的黑色身影飛速在屋瓦間縱躍。
一路穿越繁華熱鬧的城中街道,他確認身后無人追來,落在一處屋頂上,垂下眼眸,看向臂彎間抱著的人。
懷里的人分明個頭不算矮,抱在手里重量卻很輕,纖細又單薄,像是用點力就會折斷。
這樣一個人,當時中了他那一刀,竟然能活得下來。
再看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五官格外精致,百看不厭。夜色之下,一雙眸子蓄著月光,看人時總溫溫柔柔的,像要探進人心里。
這對他而言是一種很新奇的感受,向來他出手,都是去殺人,而非救人。
“美人兒。”肅月不由舔了下干澀的唇,勾起嘴角,“我都為你破例幾次了,是不是該討點兒好處?”
討什么好處,宋北遙不想去多問。他只知這人言行一貫難以捉摸,前一秒笑嘻嘻,后一秒就有可能拔出刀來,扎進人心口里,讓人分毫不敢懈怠。
從白延的宅子里一路殺出來,直到現在都沒能說上一句話,宋北遙即便不想被這樣抱著,也不能在此刻與肅月交惡。
他很快就將視線往旁移開,不再與肅月對視:“誰讓你來救我的?”
“你不知道?”肅月并不老實回答他。
宋北遙心里有個答案:“是裴寂嗎?他怎么會……”
“他怎么會和我有聯系?”肅月直接就將他的想法全說了出來,“我又怎么會知道你被關在哪兒。”
夜色幽深,分不清此刻到了什么時辰。宋北遙心知此人不會回答這些問題,多問無用,只淡淡道:“那你停在這里作何?帶我去見他吧!
“美人兒,真是冷淡吶!泵C月很是輕佻地笑了一聲,“我可以帶你去見他,但是我說過,要討點兒好處!彼麑㈩^緩緩低下,“這樣吧,你親我一口,我再帶你過去!
他這話似是在半開玩笑,卻聽得宋北遙心頭一驚。
回眸,目光落在那張熟悉的俊朗面龐上,恍惚之間,這張臉與記憶中的某個人逐漸重合。
“肅月!彼伪边b緩緩道,“你不該這樣!
“不該哪樣?是不該救你,不該抱著你,還是不該讓你親我?”
“我寧愿你將我作為你的刺殺目標!
肅月聽他這話,抬起頭,冷呵一聲:“真掃興,早知道當初就該直接殺了你!
說罷,再次躍入暗夜當中。
……
大渝君主貪樂享奢,宛城作為大渝皇都,處處歌舞升平,一片繁榮盛景。而周邊幾座城池,由于源源不斷給宛城供給資源,皆是破敗衰頹之相。
百姓疾苦不達天聽,戰事緊迫,民聲哀怨。這座城,或者說這個國家,根本不需要外力,從內就會自行瓦解崩塌。
城西一條僻靜的巷道內,客棧三樓廂房窗戶洞開。裴寂雙手抱臂倚在窗邊,在等人,也在靜靜觀察著這座城。
他的面容嚴肅而冷峻,目光深沉。從前他是皇子,在皇宮內養尊處優,不知外事。
后來他成了太子,在北境三年歷經戰事洗禮,深知戰亂的惡劣影響。而今他是一國之君,來到此處,沿途見過與大周截然不同的民間景象。
雖不是自己的子民,但也是天下蒼生,難免令人心有所觸。
就在這時,視野之內,一道利落的身影由遠及近,迅速往客?v躍而來。
身著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到了客棧,也不從正門走,直接停在二樓屋檐的磚瓦上。
他的腰側斜垮一把窄長彎刀,滿身血腥氣,就連他懷里的紅衣絕色少年,臉頰上都沾了星星點點的血跡,足見方才廝殺之激烈。
裴寂冷眸微微瞇起:“受傷了?”
“不是他的血,是我的血!泵C月將人放下。
宋北遙身體僵硬了一路,體內又有軟骨散,腳剛落在傾斜的屋檐上,人就直往后仰。
肅月拽住他的手腕,裴寂一把勾住少年的腰,將人從窗外抱了進去,攬在懷里。
“肅月,承諾你的事,我自會兌現!迸峒爬渎暤。
肅月的眼眸微微垂著,看向自己的手掌。剛剛那一瞬間少年腕間的溫度抽離時,他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旋即,他便眉梢輕揚:“行。”目光朝宋北遙面上掠過,意味深長地笑了下,他轉身離開。
窗戶被關上后,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被阻隔開,這間還算奢華的廂房內,形成了一個難得的二人獨處空間。
不同于在太子府內,不同于在圍獵場,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個場合。
裴寂緩慢地,緊緊地將宋北遙擁入懷中,手掌撫上他的后背,頭抵在他脖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四周太過安靜,宋北遙下意識的反應是有些尷尬。
前幾日他想著今日一定要見到裴寂,一定要想辦法救下他?山袢债斦嬉姷,兩個人面對面了,周圍無人打擾了,卻又不知說些什么。
裴寂喜歡他,在意他,之前他可以裝聾作啞,只要沒有人跟他挑明,他可以忽略自己察覺到的那份感情。
總歸裴寂不是會親口說出來的人。
宋北遙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他可以干脆利落地拒絕所有他不接受的情感,但到了裴寂這里,似乎就行不通了。
紅袖說的沒錯,他確實是個心狠的人。他從最開始就不是抱著單純的目的,他就是要讓裴寂喜歡上他,喜歡上他之后呢?
他心中好像又對裴寂有愧了。
情感是一種很復雜的東西,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意識到自己的目的達成。他開始當一只鴕鳥,將頭埋進土里,好像這樣就能逃避裴寂的喜歡,也能減緩那份愧疚。
但他終究是要不斷接觸這個人,他需要氣運值,他要回原世界。他與裴寂接觸得越多,這個人對他的感情越深,他心中的愧疚也越深,便越抵觸與這個人接觸。
他越抵觸與裴寂接觸,裴寂的態度便越發強硬,令他透不過氣來。就像是一個死循環,最終在一個月前的圍獵場上爆發了。
眼下隔了一個月重逢,宋北遙不確定這個死循環有沒有解開。也許會有更溫和的解決方式,但他了解裴寂,也了解自己。
他們骨子里都是強勢的人,他們不愿意溝通,都想用自己的方法解決問題。如果沒有人肯讓步,這個死循環就永遠解不了。
又或許,他根本沒必要考慮二人之間該如何相處?倸w他在不久之后就會離開這里,他要做的,只是不停刷氣運值而已。
那么裴寂呢……
燭火在桌角、墻邊溫柔地搖曳著,房間內的溫度似乎也在不斷攀升。
宋北遙的思緒被耳邊沉重的呼吸聲打斷。他感覺到裴寂在一點點親吻他的耳垂。
兩人貼得很緊,他能明顯感受到裴寂某處的變化。
但很快,裴寂就將他放開。男人冷硬而英氣逼人的面龐上滿是克制與隱忍,偏過頭不再看著他,嗓音低啞:“你累嗎?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等城門開了,我們就回大周!
說完,他轉身往旁,想要離開。宋北遙立即牽住他的手,將他拽了回來,兩條胳膊攀住他的脖頸。
“裴寂!彼伪边b盯著他的眼睛,“我們做吧!
裴寂重新握上那窄瘦的腰,喉頭發緊,聲音啞得厲害:“做什么?”
“愛!
“那是何意?”
宋北遙挑起一抹笑,輕輕湊近男人耳邊,吹了一口氣:“洞房!
裴寂的呼吸頓時重了幾分,鉗在他腰間的手也越發用力。片刻后,裴寂在宋北遙眉間印上一個吻:“我們的第一次,不可在此處!
宋北遙愣怔了一瞬,心間莫名的情緒溜走,他無奈地笑了下。
明日就是裴寂死亡節點,他必須要在今日將氣運值刷到200。不談能幫得上忙,至少不能讓這具身體拖后腿。
手中沒什么力道,他拽著男人的衣襟,咬上那張薄唇:“若我非要今日呢?”
裴寂很輕易地就將他按住,漆黑眼眸一片幽深:“遙遙,我們還有很長時間,回大周后,我會封你為后,到那日,我們再……”
他說到此處,沒有再說下去。
這個情緒向來不流露于表面的男人,即便在此刻也面帶冷色,唯有眉眼間的一抹溫柔和微紅的耳根訴說著他的心緒。
宋北遙靜靜看著他,聽他說完這句話,而后松開手。
他很想告訴裴寂,沒有那么長的時間了。但戳破一個人的美夢是件殘忍的事,他再次選擇當一個鴕鳥。
咽了咽嗓子,他說道:“好吧,那睡吧!
這間廂房內僅有一張床榻,裴寂想去找掌柜的再開一間,被宋北遙攔了下來。
屋內的燭火都被一一熄滅,宋北遙意識到,這應該是第一次,二人躺在同一張床榻上,蓋著同一條床褥。
“裴寂。”黑夜中,他輕喚了一聲。
“嗯?”
裴寂與他之間隔了一定距離,宋北遙知道這是為什么,他轉了個身,面朝男人:“將來想做什么?”
“將來?”裴寂的嗓音低沉,“如若可能,一統九洲!
“那一統九洲之后呢?”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帶你去一個地方!
宋北遙問:“去什么地方?”
裴寂答:“云國有一座山,叫云頂山,那處有九洲最美的風景。”
宋北遙心頭微動:“那去過云頂山之后呢?”
“你想去何處,就陪你去何處!
“裴寂,你喜歡我嗎?”
黑暗中,男人喉間聳動,也轉過身,面朝宋北遙,嗓音低低啞。骸班!
“為何喜歡?”
裴寂再次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出具體緣由!
起初只是心間埋下了一顆種子,不知不覺生了根、抽了芽,根莖隨血液流淌到四肢心肺,越來越茂盛。待意識到時,已經融入了骨血,無法剝離。
宋北遙沒有接著問下去。
喜歡是一件容易的事,相處才是難的。好在裴寂不用與他相處太久,還能保留著最初那份美好的印象。
窗外月色皎潔,他的眼睛睜著,適應過最初的漆黑后,逐漸能看清一點東西了。
他看到裴寂的臉龐輪廓,卻看不清他的五官。他想,這個人此刻應該也在看著他。
“你呢,你將來想做什么?”裴寂問道。
宋北遙指尖微微縮起:“我會繼續做想做的事!
“什么事?”
他緩緩閉上眼睛:“我困了,睡吧。”
“宋北遙。”裴寂的聲音越發低沉,“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在瞞著我?”
宋北遙輕聲道:“沒有!
片刻,身旁的人動了,宋北遙感覺裴寂的手掌碰到了他的手背,一陣陌生的酥麻感傳遍全身,他猛地將手縮回。
裴寂打破二人間的那一小段空隙,靠了過來,手掌握上宋北遙的腰,將他按入懷里,細密的吻落在他耳畔:“遙遙,別再離開我了,我受不住的。好嗎?”
那些吻伴著裴寂低啞的嗓音、沉重的呼吸,從耳垂一路燙到心口,再一路往下,宋北遙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燒了起來。
他回抱住裴寂,在黑暗中摸索到對方的唇,吻了上去,急促道:“裴寂,我們做吧。”
“好!
宋北遙勾著裴寂的脖子,要起身覆上時,裴寂反扣住他的后腦勺,一把將他壓在身下。
“裴……唔……”他的掙扎全被盡數吞沒于口中。
裴寂的舌輕易地探入他口內,舌尖從上顎輕輕劃過,宋北遙渾身一顫。裴寂不斷加深這個吻,追逐那柔軟的舌,輕輕含住吸吮了一下,宋北遙頓時全身都軟了。
他的吻不斷往旁,來到耳垂,再往下,吻上脖間。
宋北遙的呼吸越發凌亂:“裴寂,你不是沒有過嗎?”
怎么這么會?
裴寂分毫不答他的話,將他的里衣剝開,滾燙的手掌撫上細膩的肌膚,低頭吻上他胸前,另一只手往下探去。
他的動作很輕柔,感受到手指時,宋北遙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裴寂親親他的唇角:“疼嗎?”
宋北遙攥緊床褥:“不疼。”
裴寂立即停了下來,將他抱進懷里,吻著他的發間:“此處沒有玉膏,你會受傷,不做了!
箭在弦上,怎可不發。宋北遙咬著牙道:“我沒事!
“不可!迸峒诺氖终圃谒乳g徘徊,握著,“我幫你。”
宋北遙受不了這個刺激,張開嘴咬了裴寂的下巴一口,也將手往他身下探去,斷斷續續道:“那我也幫你吧!
裴寂的呼吸瞬間一窒,死死扣住宋北遙的腦袋,重重吻了上去。
這個吻像野獸一樣瘋狂,屋室內,充斥著兩人劇烈的喘息聲。
最后釋放時,宋北遙疲倦地收回手。他的手被撐得發麻,又那么久,真要做的話,他懷疑自己會不會死在床上。
“宿主,你的氣運值已經達到200了!”
“你的身體狀態也達到巔峰,已完全繼承原主的全部武功!”
“讓我來看看,你目前的武力值在江湖排在第……”
宋北遙聽著系統的聲音,迷迷糊糊應著,沉沉閉上眼:“知道了!
第59章
翌日,寅時。
天將亮未亮,大片烏云積壓在天邊。不多會兒,豆大的雨珠從天空墜落,砸在窗戶上,發出劈啪響聲。
“咚咚咚。”幾聲敲門聲響起,床榻上的男子瞬間睜開了眼。懷里的人還睡得酣暢,呼吸綿長,并未被吵醒。
曾經無數個夜晚的睡夢中,他都與這個人相擁而眠,可醒來時卻懷中空空,日復一日。
他不由得將人摟得更緊些,像在確認這個人的存在是真實的。
今日不是夢境。
宋北遙無意識輕哼出聲,不舒服地動了兩下。裴寂立即松開手,吻了吻少年鬢角,將壓住的手臂抽出。掖好床褥,他翻身下床,披上大氅前去開門。
門外,黑衣暗衛手中提刀,身上落了一些雨跡,神色匆匆:“陛下,屬下已經去查探過,城門附近埋伏了不少人,這會兒出城的人也沒見著幾個。咱們還此刻出發嗎?”
長廊上,風穿堂而過,幾盞油燈的火苗被吹得扭曲撲朔,忽明忽滅,光影落在裴寂棱角分明的面龐上,襯得一雙眸子深邃而冷冽!安患薄!彼溃暗热硕嗔嗽僮!
“是!”
窗外,偶有幾道悶雷滾過,雨勢越發磅礴,整個宛城都陷入喧囂雨聲中。
裴寂關門時,宋北遙被窗外的風雨雷電聲驚醒。他前幾日在穆宅睡得不好,稍有些風吹草動就會醒來,不敢盡然沉睡,生怕會發生些什么。昨晚倒是一夜無夢,睡了個盡興。
略一翻身,他才反應過來身上什么都沒穿,里衣都被裴寂剝了個干凈。再想起二人間發生了什么,他不由耳根一燙。
何時曾與他人做過這般的事?可他自己也是享受的,而且,刷氣運值的目的也達到了。
此刻屋外既無月色也無日光,正是最昏黑的時候,能見度極低,一切全憑聽覺與嗅覺。很快,他就聽到清晰的腳步聲走近。
這與他以往聽到的不同,腳步聲極輕,又穩而沉,若是先前他很難聽出分別,這次他卻能感覺到,那道聲音的主人內力極為深厚。
宋北遙略一翻身,便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從內到外,都有了很大的不同。不再因軟骨散而虛軟無力,而是充滿著氣力,每一寸筋骨都靈活而舒展,丹田積蓄能量。
他想起系統的話,恨不得立即就下床拿劍舞上一番,看看這身體的武功究竟如何。
這么想著,他便從床上坐了起來。
“醒了?”
裴寂拂開大氅,在床邊坐下,摸到宋北遙的手,輕輕牽起。很快,冰冰涼涼又潮濕的帕子便覆了上去,在掌心輕輕擦拭。
那上面還有昨夜未來得及處的干涸濁液,宋北遙醒來時沒注意,這會兒右手正面反面每根指頭都被擦了個干凈,他面上又是一熱,心里不知是尷尬還是怎么,嘴上也沒開口。
“怎么不說話?”待擦完了,裴寂將濕帕子放到一旁,手碰到宋北遙的肩頭,再觸上臉頰。
他的指尖是冰涼的,指腹從少年發燙的面上拂過,像是察覺到什么,輕輕湊近宋北遙耳邊:“在害羞?”
嗓音極具磁性,落入耳中,宋北遙只覺聽著性感得厲害,燙得他耳廓全燃上火,一整個烘烘的。
他咽了咽嗓子,偏開頭:“沒有!
黑暗中,傳來男人含著笑意的低沉話聲:“小騙子!
裴寂掀開床褥,躺了進去,環住少年的腰,將人按進懷里:“還早,再睡會兒!
宋北遙的頭埋在他脖頸之間,聽到他肌膚之下砰砰砰的心跳聲。稍稍動一下,就感受到對方下半身的反應。
似乎昨夜過后,有什么悄然發生了變化。
耳邊的心跳聲有若擂鼓,越來越急促,像要失控一般,宋北遙不禁輕聲開口:“你在想什么?”
裴寂的手掌從他后背撫下去,到腰間時,沒有再向下,而是有一搭沒有搭揉著勁瘦的腰側。
“想吻你!彼ひ舻蛦。
宋北遙心頭微怔,對方已經身體稍稍往后,頭湊了過來,“可以嗎?”
鼻息交錯,鬼使神差的,宋北遙“嗯”了一聲。
那雙微涼的唇輕輕印了上來,沒有加深,只是唇與唇相碰,停留許久。
松開后,裴寂一手撫上宋北遙的后腦勺:“你記得之前救的那只貓嗎?”
“小雨點?它現在如何了?”
“越長越胖了。”
“是嗎?”宋北遙輕輕笑著,“胖點好,可愛!
裴寂的指腹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它不肯我抱!
“你太兇了,它應該能感受到!彼伪边b打趣道,“先前凌風也是。對了,凌風如何了?”
“他挺好!迸峒帕硪恢皇秩嘀难,“你怎么不問問,我這一個月如何?”
“我給你留了信!
“只有十二個字。”裴寂按在他腰側的力道不斷加重,嗓音緩而沉,“你還將我的人給逼走了!
“……”宋北遙腰間發軟,半推搡著,也環住他,“我說了會回去。”
“沒見到你人之前,一切都是假的!
裴寂又將人摟緊了些,“往后能一直如今日這般就好了!
如今日這般……
做著最親密的事,彼此相擁,平靜舒適地閑聊,就好像他們真的是一對戀人。
宋北遙漸漸閉上眼,不再說話。
裴寂是個有魅力的男人,他不排斥與他擁抱、接吻,甚至更深層次的交流,但這些并不能說明什么。
無論在原時空,還是如今這個世界,不相愛的人在一起做這些都并非罕事。
他心安得地接受這個解釋,不給自己多余思考空間。到了這個時候,他不想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裴寂有生命危險,他救,氣運值不夠,他刷,僅此而已。
至于他離開之后,裴寂會有什么反應,這個時空會朝什么走勢進行,都不應該是他一個外來者要考慮的。
窗外,雨勢分毫沒有停歇的意思。日光被層層疊疊的厚重烏云遮住,宛城上空黑壓壓一片,讓人分不清時辰。
時間似乎也停滯了,興許是氣運值提升的緣故,宋北遙一切感官都變得格外靈敏。
他聽到裴寂的心跳一點點放緩,感受到對方寬大溫熱的手掌握在他腰間,指腹不斷摩挲著肌膚。
他還能聞到裴寂身上淡淡的味道,一股說不出的淡香,自鼻尖縈繞過后,便順著呼吸入肺,撩撥著神經。
宋北遙不免有些心猿意馬,手掌撫過裴寂精悍緊實的闊背,來到溝壑分明的腹肌,一路往下。
他不想否定自己的欲.望,這具身體確實對他有吸引力。
“做嗎?”宋北遙去吻男人凸起的喉結。
喉間上下滾動了一下,裴寂一把攥住他不安分的手,嗓音沙。骸安蛔觥!
“都成這樣了,還不做?不難受嗎。”宋北遙輕輕咬上喉結那處。
男人的呼吸越發粗重,落在他耳畔:“再過一會兒就要出城了!
宋北遙停下來,撐起身子,問道:“白延的人追來了嗎?”
“嗯,在城門守著!
宋北遙道:“那我們今日不出城可好,明日再走。”
裴寂道:“為何?今日不走,城中盤查,明日更加難走!
“今日天氣惡劣,出城趕路恐生事端。”若是呆在宛城內,即便被白延的人找到,最多不過是他被抓回去。裴寂怎會遇上什么性命危險。
“你在擔心這個!迸峒艑⑺匦掳椿貞牙铮拔乙呀浄愿肋^曲嵐,讓他帶人在城門外接應!
“可是……”
“遙遙。”裴寂吻了吻他臉頰,制止他的話,“我想早些帶你回大周!
宋北遙埋在他胸前,不再多說什么。
這次重逢,他能感覺到裴寂有了變化,愿意將一些想法說出來。但這個人決定要做的事,依舊由不得別人更改,寸步都不退讓。
卯時。
宋北遙穿上里衣下床,輕輕掀開窗戶一角。
風聲頃刻間呼嘯而過,冰涼而猛烈的雨珠撲了一臉。他立即關上窗戶,心中漸漸涌上不安。
屋內燃起燭燈,黑衣暗衛敲門而入,手里拿著東西。裴寂牽過宋北遙的手:“青霄來給我們易容!
青霄是暗衛首領,宋北遙沒想到他竟然連這些都會。待面上、頭發都被細細盤索過,再換上衣裳,他站到立式銅鏡前一瞧。
鏡中男子灰頭土臉,相貌平平,瘦巴巴的穿著一身卷了邊兒的破舊衣裳,站在人堆里就能被淹沒,如何都看不出他先前的模樣。
“好厲害!”他不由贊道。
再回頭去看裴寂。裴寂骨相尤為出眾立體,也被青霄涂涂抹抹,貼上胡須,變成了一副樸素而略顯粗糙的大叔模樣。
“陛下,商隊也按照您的吩咐準備好了,隨時都能出發!鼻嘞鲅杆賹|西收拾好,垂首站在一旁。
“行,一刻鐘后出發!迸峒诺。
“是。”
青霄離開后,裴寂站了起身,走到宋北遙身旁,摟上他的腰,攜他一同看向銅鏡。
“倒真像是一對尋常夫妻了。”他道。
即便掩去過人的相貌,鏡中二人挺拔卓絕的氣質依舊與身上衣服不符。
宋北遙率先勾了點背,笑著拍拍裴寂:“你也別站得這么筆挺了,像是要上戰場一樣!
裴寂眉眼帶了絲笑,尋著他的話卸下肩背:“我上戰場不這樣!
“那哪樣?”宋北遙隨口一問。
“你想看?”裴寂勾著他的腰往懷里帶了帶,“下次領兵出征,你為我餞行。”
宋北遙唇角的笑頓時散去,他垂下眼眸:“怎有一國之君領兵的道!钡竭@般境地,也離國之將破不久了吧。
“御駕親征,以振士氣,有何不可。”裴寂見他神情似有落寞,揉了揉他腰側,“怎么了?”
宋北遙突然朝旁躲去:“癢。”
“癢嗎?”裴寂按著他不放,眼看少年被撓得受不了,一邊笑著一邊求饒,才把人捉進懷里,親了親他的唇。
“遙遙,你真好看!
宋北遙微微一愣:“是嗎?”
“嗯。從來沒見過你這么好看的人!迸峒艙碇馈
宋北遙心跳漏了一拍,待反應過來,又一把將人推開:“我現在易容了!
“那也好看!
“胡說!
“沒有。”
烏云背后,逐漸有些光束穿透而過,天色漸亮,雨勢依舊。
城西的這處客棧下,前后停著兩架騾車,車上鋪著擋雨的布帛,看不出下面裝了什么。車旁站著三四個伙計,個頭有高有矮。
過了不多會兒,三個身穿蓑衣、頭戴斗笠的男子從客棧出來,融入他們當中。
宋北遙注意看過,裴寂個頭很高,難免惹眼,這行人里有與他身高相當的,就中和了這份突兀感。而且他與青霄二人手中都沒有拿武器。
這個男人,的確將一切都考慮到位了。
雨絲冰冰涼涼落到臉頰上,宋北遙抬起手想抹把臉,又給放下了。
也不知這妝造防不防水。
“公子,您瞧。”一個伙計走到近處,掀開布帛,露出下面的一批瓦罐。宋北遙側眸一看,瓦罐間隙,臨近車側手邊的地方,塞著一把劍。
那伙計道,“都準備得穩妥兒的,公子保管放心!到時被盤查起來,咱們就說這劍是為了防山賊。出了宛城一路往西,山賊可多哩!”
“行。走吧!
一行人趕著車,立即出發往城門而去。
待到了城門口時,已然聚了一批早早排隊出城的商販。他們排在后頭,等前面的人過去了,輪到他們,幾名官兵橫刀攔下,例行盤問檢查。
出城當比進城容易,這幾個官兵卻盤查得格外細致,其中一人手里還拿著畫像。
畫像上的人宋北遙一眼便看出,是他自己。他想起來,白延前幾日尋了畫師給他作畫,畫師的技藝極為精湛。畫上的人可謂惟妙惟肖,靈動非凡,單看一眼就忘不了這容顏。
宋北遙看著那畫,心中不由思量,白延有能耐做到這地步,朝中定有人手。
正想著,手腕倏地就被人握住了。他側首一看,裴寂站在他身旁,雖然一語未發,手中力道卻是一點不松。
宋北遙一時心覺好笑,攀上對方肩頭,小聲安慰道:“回去后你也找人給我畫,想讓我擺什么姿勢都行!
什么姿勢……都行。
雨水從面頰滾下,裴寂喉頭一緊,這才松開了手:“你說的!
盤查不出什么異常,左右官兵抬刀放行。幾人剛走出幾步,突然,一道男子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
“慢著!
宋北遙側頭看過去,只見騎在馬背上的白衣男子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箭尖對準他的位置。
在他扭頭的一瞬間,箭矢穿透雨幕,筆直地朝他射來。一切都在頃刻之間變得很慢,雨很慢,風很慢,人聲很慢,箭支飛來的速度也很慢。
宋北遙甚至能感覺到,前面的青霄,身后的裴寂,都已經要動手攔箭了。
這個空間似乎多了一種莫名的磁場,讓他清晰地看見了一切。而他的身體也在大腦反應過來前,已經做出了判斷。
他的手迅速抽出車上的劍,身體前傾,手中翻轉,發力,直接將箭矢從當中劈開,利落而干脆。
“嘩——”雨聲再次恢復了迅猛磅礴之勢,宋北遙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這種陌生又熟悉的對劍的駕馭力,讓他萬分驚奇,讓他血液沸騰。
這就是有武功的感覺嗎?
“這不是簡單有武功,你原身武力值很高的!很高!!”系統在他腦中叫囂著。
震驚的不止他一人。
裴寂抬起的手在空中虛握成拳,放到身側,眸中閃過一抹復雜神色:“原來你真的會武功。”
“我……”宋北遙不知如何跟他解釋。
很快,裴寂接過他手里的劍,將他護在身后,輕道:“回去再說!
四周,官兵紛紛拔出刀,將幾人團團圍住。大批大批的黑衣人也向此處涌來,后面排隊的人眼見情況不對,拍著趕著往回跑,唯恐被波及到。
白延駕著馬,緩緩踏來:“裴公子,莫非是忘了你我二人的約定?”
第60章
雨勢越來越大,天空陰沉沉的,間或劈下幾道閃電,撕裂黑稠天際。
距離城門最近的街道旁,有一家晝夜不歇的酒館,酒館二樓的廂房內,倚窗而站著兩個高大男子。
左邊那位一襲白色僧袍,衣裳的袖口、領口、前襟都覆蓋大面積金絲鉤織而成的藤蔓與飛鳥圖案,腰間以金色絲絳相束。
他手里掛著一串木制念珠,面容清雋疏朗,無悲無喜的眸子注視著城門方向。良久,嗓音極輕極淡地說了一句:“是他!
“國師大人是指什么?”他身旁,灰衣男子聽到他開口,不由朝他看了一眼,“我們在此處候了幾日,都未見大周新帝出城,還要繼續這么等下去嗎?”
“他們已經來了!鄙嗣鏌o波瀾,抬手指向一處,“就在那兒。”
灰衣男子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向城門口。
暴雨之下,眾多士兵與黑衣人將兩架騾車死死包圍住。站在當中的三人,頭戴斗笠、肩披蓑衣,與眾人對峙。
“是個頭最高的那個?國師大人如何識得?”灰衣男子話說著,面露一抹狠色,“那我們現在就去殺了他!
“不急!
僧人用指尖將念珠一顆顆往后撥動,目光落在被兩人護在身后的那道身影上,不緊不慢道,“讓他們再斗一會兒。”
“轟隆——轟隆——”
悶雷一聲接著一聲,在頭頂炸開,不斷刺激人的耳膜。宋北遙抹去臉上雨水,擔憂地仰頭望了眼天色。
裴寂被雷劈死是原文設定,即便再離譜,此刻看著都像是要應驗一般,令人心驚膽戰。
雷暴越來越強烈,他們不能一直在外面呆著。
可眼前,一群黑衣人死死圍住他們。這些人身手非凡,宋北遙前一晚見過,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肅月能將他從穆宅救出,全憑輕功了得。
戰局一觸即發,騾車旁的幾個伙計早就跑了,青霄從另一架車上抽出利劍,走到裴寂身側:“主子,殺出去嗎?”
城門近在眼前,以他二人的武功,強行突圍似乎是個辦法。
“別動手。”不等裴寂開口,宋北遙立即拽住他手腕,湊近了道,“白延有備而來,我們不宜和他硬碰硬!
眼見這人不為所動,他繼續勸道,“他方才那一箭只是試探,并非真要取我性命,應該也不是要和我們動手。我想過去跟他談一下。”
雨水不斷浸濕他的衣袖,從掌間蜿蜒淌下。裴寂反手握住他,將他攔在身后,聲音不容置喙:“不可。此處沒有你的事!
宋北遙頓時擰緊眉心:“怎會沒有我的事?”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只聽裴寂朝著白延高聲道:“讓我們離開,我答應你的事,自會允諾!
稍遠處,白延笑道:“我手中無擔保,怎知你會不會允諾?”
隨即,一聲喝令——“拿下他們!”
四周的士兵、黑衣人紛紛提刀涌上,裴寂和青霄二人瞬間陷入廝殺當中。
一剎那,凜冽的風聲、駭人的雷聲、磅礴的暴雨聲,混雜著刀劍相碰的打斗聲,幾近將這塊城門內的方寸之地淹沒。
裴寂緊緊將宋北遙護在身后,劍招狠而厲。然而死士數量眾多,一波接著一波,不要命一樣朝著幾人撲來。
這樣下去顯然不是辦法!
趁著一旁的士兵殺上來,宋北遙一掌將人劈暈,奪下刀,沖進人群。
“遙遙!”
裴寂斬開身前一人,伸手試圖將人抓回。
然而少年格外靈活輕巧,在刀光劍影中不斷穿梭,最后躍出人群,足間點地,朝著白延飛速掠去。
白延微微瞇起眼眸,盯著那道纖瘦的身影,像雨中起舞的精靈一般,朝他奔來。
在他身后,幾名黑衣人紛紛上前,拔出尖刀,做出防御姿勢。
“退后!”白延一聲令下,幾人隨即收刀,退回他身后。
“白延!贝搅笋R跟前,那精靈一樣的人兒仰頭望著他,語氣急切道,“讓你的人收手吧!你想要什么,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沒必要動武!
少年的斗笠和蓑衣不知何時被風刮飛了,雨勢過大,雨水批頭蓋臉灌下來,他連眼睛都要睜不開。
臉上涂的那些青黑混雜的東西都混著雨水流下來,露出了那張蒼白昳麗的面容,一雙眉頭緊緊皺著,擔憂的神色在眉眼間流轉。
白延定定看了會兒,摘下頭頂的斗笠,扣在他腦袋上:“是我想動武嗎?”
他的手掌順勢撫上宋北遙細膩光潔的臉頰,揉去一塊污跡,溫和的聲色穿透雨簾而來,“我真見不得你這副擔心他的模樣!
這話剛說完,他一抬頭,就見一道極為焊利的身影從層層包圍的死士中殺了出來,疾速躍近。
裴寂神色冷厲,滿身殺氣,手里的劍沾滿鮮血,雨水都來不及沖洗,紅得刺眼。
白延不慌不忙拔出佩劍,勾起唇角道:“我倒是想答應你的提議,看來有人不同意!
二人之間,廝殺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陣陣驚雷響起。只見天地間驟然一亮,一道閃電當空劈下,不偏不倚正中裴寂的位置。
閃電過后,天地恢復一片暗色。看到裴寂倒地的那一瞬間,宋北遙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
狂風暴雨從四面八方洶涌地拍打而來,像是有無數雙手在推搡他,讓他站立不穩。
即使知道裴寂在原文被雷劈死,宋北遙也想不到,會這么快,這么突然,這么真實地發生在他眼前。
他愣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什么,不知道做什么。他的大腦是懵的,根本無法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他看著青霄突破那群黑衣人,沖到裴寂身旁,扶起那具僵硬的身軀。
目光觸到那具身軀時,像觸電一樣彈開。他不敢看。
周圍的一切聲音都太吵了,吵得他頭昏腦漲。他只能仰頭望著天空。雨水從他的面頰無情地掃蕩而過,堵住口鼻,幾近令人窒息。
他腦中只剩一個念頭——怎么辦?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裴寂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怎么會死?
下一秒,系統的聲音悠悠響起:“宿主,你的任務失敗了呢!本拖袷穷A見了這場失敗。
宋北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救他!
他緩緩閉上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之前差點死的那一次,你用氣運值救了我。現在他死了,你一定有辦法救他的!
“你那次還沒死,他可是死透了,人死不能復生。”
系統的話像是在宋北遙心口扎了一刀,生疼。
“我有這么多氣運值,都是從他身上蹭的,還換不回他一條命嗎?”宋北遙的話語聲逐漸奔潰。
“現在知道氣運值重要了。”系統嘀咕了一句,也不再和他兜圈子,“確實有救他的方法!
“你說!
“你當前氣運值為253。當男主裴寂死亡后,你可以消耗100氣運值,將時間逆轉回你今日醒來的時候。”系統道。
宋北遙松了口氣,緩緩睜開了眼:“這樣我就可以救他了。之前怎么沒有聽你提過?”
“這是隱藏事件,只有觸發‘裴寂死亡’的條件后才能告訴你。我之前一直提醒你多刷點氣運值,你不在意。同,你也不能讓他知道這件事。”
系統繼續道,“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這才是開始。氣運值跟你自身身體狀況相關聯。你的死亡臨界值是—200,重啟今日后刷不了氣運值,也就意味著你最多只能救他四次!
“我說過裴寂會在今日遇到各種死亡事件。逆轉時間后,你如果無法讓他順利活過今日,那一切努力都是白費,你會拖著病痛的身體留在這個時空!
“但你不救他,就可以帶著253的氣運值、健康有武功的身體,好好地活在這里。所以我最后再和你確認一遍,是否要消耗氣運值,將時間逆轉?”
視野中,白延下馬確認過裴寂的情況后,站起身,朝他一步步走來,似乎在說著什么。
宋北遙抹了把臉,看向那具失去生機的身軀,毫不猶豫道:“我確定,將時間逆轉吧。”
我要救他。
—
寅時。
宋北遙翻了個身,掙扎著睜開眼。
屋內漆黑一片,窗外雨聲、雷聲不絕于耳,讓他有一瞬間的錯覺,方才那些都是一場夢。
那不是夢,裴寂真的會被雷劈死,他不能讓裴寂去外面。
宋北遙躺在床榻上,身旁空無一人,伸手去摸還有余溫!芭峒?”他撐起身體,不安地喚了一聲。
氣運值降到200以下,沒有武功,感知力明顯變弱了許多,他察覺不到裴寂在這個房間的方位。
“醒了?”男人低沉的嗓音逐漸靠近,停在床榻邊,坐下。
宋北遙的手被握入了一只溫熱的手掌內,緊接著,冰涼的濕布覆上他指尖,一一擦拭。
裴寂的動作很輕柔,是他之前沒有意識到的輕柔,似乎怕弄疼他。
他的心臟不可遏制地,開始瘋狂跳動。說不出是因為這個人還活著,還是什么原因。又細細密密地疼痛,像有針輕輕地扎過。
他反手握住裴寂的手,攀了過去,緊緊抱住這個人。
這不是夢。
“怎么了?”裴寂碰過濕布的掌心微涼,輕輕摟上他赤.裸的后背,順勢將他帶入床褥內。
宋北遙一言不發,一直緊緊抱著他,頭抵在他脖頸間。裴寂的手掌從后背撫到頭側,揉了揉宋北遙的后腦勺,試圖安慰他。
漸漸的,裴寂感覺到脖間落了一絲冰涼的觸感。他意識到不對勁,指腹劃到少年的臉頰上,碰到了一些水漬。
宋北遙在無聲地流淚。
裴寂低下頭,一點點吻上他的臉頰、眼睛,將那些淚水一一吻去:“別哭了,到底怎么了?”
“裴寂。”宋北遙吻上他的唇,淚水滾落到對方的臉頰上,“我們做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