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齊凜就要出發(fā)。
因為任務需要嚴格保密,所以除了沈淵以外,他不讓任何人送他。
師兄弟們對他此行非常擔心,但也只能在今早出門時目送他的背影。辛永望像個老媽子一樣嘮叨了很久,衛(wèi)英光看起來比他本人還緊張,說:“你可一定要回來啊!”
“能不能對我有點信心?做個任務而已,至于嗎!”齊凜大聲叫了回去,衛(wèi)英光縮了縮脖子。
然后他們對視了一會兒,都笑了起來。
衛(wèi)英光和他擊掌,小聲咕噥:“等你這次回來,你就真成大英雄了,我以后都不好跟你搶游戲卡帶了。”
然后舒雯過來,將她戴了很多年的一枚護身符遞給齊凜。
齊凜記得這是她母親的遺物,本來不想接的,但舒雯說:“借給你用一次。等你還到我手上,我們再好好地比試一番。”
于是齊凜把護身符纏在自己手腕上,自信地說:“那你就等著吧!”
他挨個與他們對了拳,然后邁著輕松的步伐向外走,還不忘將耳機塞到耳朵里,哼起了他熟悉的小調(diào)。
最后一段路他和沈淵同行,后者看起來已經(jīng)在昨夜將該囑托的話都說完了,一路沉默地將他送到了灰燼都市的邊緣。
到了這個地方,兩位強大的靈能者已經(jīng)能明顯感覺到靈能污染的擴散,遠方的天空中陰云密布,一股森冷不祥的氣息正在擴散。
齊凜注意到沈淵的目光,好像穿透那些陰云抵達了很遙遠的地方。大宗師在想些什么?是關(guān)于過去他自己在灰燼都市的故事嗎?
齊凜不喜歡這種感覺,他知道自己的師父有著厚重的過去,所以才會在對待邪魔時那么慎重又情緒低沉。那些過去是齊凜來不及參與的,他對此感到不快,于是有些大逆不道地伸出手,將沈淵的臉扳了回來。
“嘿,師父,看著我,你可是來給我送行的。”齊凜說,“別忘了你干的壞事,我還沒有原諒你;還有你答應我的一個承諾,等我回來我就會讓你兌現(xiàn)。”
他還有很多很多話要對沈淵說,可時間太短,戰(zhàn)爭太急。
沈淵落在他臉上的目光,讓他感到難言的平靜和幸福,他知道師父能明白一切,即使自己什么都來不及說出口。
沈淵最后輕輕撫摸他的頭發(fā),像他小時候那樣;然后他為齊凜重新扎起了長發(fā),不像他小時候那樣。
“去吧,將勝利的消息帶回來。”大宗師說。
“遵命。”齊凜笑了起來,雙指從眉角往外劃,比了一個很酷的手勢,倒退著向外走去。
一直到沈淵的身影消失在重重迷霧之后,齊凜嘴角的笑容才收了起來。他的心突然被收緊了,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會失敗,所以這并不是在為自己感到緊張。
也許是因為再次離開了師父吧,他想。不同于離家出走的感受,這次他不能任性地說走就走、想回就回了,溫暖的避風港不再觸手可及。
但他可以早點完成任務——齊凜加快了步伐。
他行走的這條路線是已被再三探查過的,在橫穿過那條荒廢的國道后,沿著藤蔓孳生的郊區(qū)小路繼續(xù)前行數(shù)個小時,就能抵達曾經(jīng)的居住區(qū)。
這一路上,他看到了滿地的瓦礫和殘枝敗葉,建筑物只剩下少許堅固的基礎結(jié)構(gòu),墻面上偶見頑固的涂鴉和標語。道路上擁堵著的車輛早就廢棄多年,輪胎干癟、車身生銹、車窗破碎,纏滿了植物,好像生來就要變成路上的障礙物。
事實上,早在這個七級的邪魔巢穴之前,灰燼都市就已經(jīng)被污染過了,所以才會呈現(xiàn)出這般殘敗光景。17年前那場被稱為“靈能天災”的災難過后,這里就不適合人類生存。
十七年前的齊凜就是在天災后出生的,他的母親在生育后的虛弱期里沒能挺過靈能污染。還有很多來不及撤離的人,被邪魔困在了大大小小的廢墟里,其他小孩也是一樣的情況,他們被大人們共同撫養(yǎng)長大。
齊凜還依稀記得當年的自己,他們的聚居地一共只有上百人,像一窩陰溝里的蟑螂一樣,東奔西走、倉皇逃竄,生命力很頑強,可是活得很惡心。
小孩子們必須從小就學會過濾臭水溝里的臟水,和野狗搶奪苔石底下挖出來的蚯蚓吃,從尸體身上扒光每一寸布料把自己裹成粽子,否則邪能污染隨時可能廢掉四肢,或者干脆讓人心臟抽搐地死去。
齊凜不像普通小孩一樣要為生存而掙扎,他是被一個組織選中的孩子,只因為他從小表現(xiàn)出過人的聰穎和冷靜。那個組織的首領(lǐng)像個瘋子一樣仇恨著靈能大宗師,他說是沈淵毀掉了他們的家園。于是他訓練很多個像齊凜一樣的小孩成為殺手,終日練習著如何露出最甜美的笑容并刺出最致命的一刀,只為了將來有機會能一舉刺死沈淵。
沈淵、大宗師……這個名字貫穿了齊凜的幼年期,帶著烈火般的恨意。可是齊凜現(xiàn)在知道,當年的沈淵也只不過是個孩子,他又能決定什么呢?
“師父……”
如今齊凜無聲地卷動舌頭,又念了一遍這個稱呼,臉上帶著他輕松的笑意。
現(xiàn)在他又回來了,帶著一身磨練過的技藝和靈能,帶著沈淵的期許和交給他的使命,帶著他前所未有的明亮生命。
他在廢墟中快步前進,紅色的長發(fā)在一片灰白的布景中極為醒目。
越接近灰燼都市的核心,靈能的污染就越嚴重,路邊已經(jīng)隨處可見被藤蔓爬滿的白骨。一群野狗被他的氣勢嚇跑,露出了滿地吃剩下的狼藉。
有食物就證明有人。
齊凜戴上了衛(wèi)衣上的兜帽,站在原地閉了閉眼,耳機中的音樂聲清澈而舒緩。他敏銳的靈能感官很快找到了不同尋常之處。
他似乎來晚了一步。
在一處廢墟中,他找到了一頭正在享用人類尸骨的邪魔。它是猿猴的外形,個子不大,但半透明的身形已經(jīng)相當凝實,看來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它如魚得水。
齊凜的靈能匯聚起來,數(shù)枚廢棄的鋼片飛行而出,扎入了邪魔的后背。
邪魔尖叫了一聲,被巨大的動力釘入身后的墻上。但很快墻面上有一層如水般的靈能污染涌向了它的傷口,修復著它的創(chuàng)傷——邪魔巢穴的影響力如此強大,這倒是齊凜未曾見過的景象。
發(fā)現(xiàn)了齊凜的邪魔甚至并不著急,它舔了舔嘴唇,發(fā)揮了一個靈能邪魔應有的話癆本性:“一個年輕的靈能者……竟然是外來者?”
齊凜的穿著打扮太干凈了,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是從外面進入灰燼都市的人。
邪魔怪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哪里派來送死的小屁孩,這么好的偷襲機會竟然把握不住,看來我今天有好一頓盛宴要享用了。”
“你好。”齊凜彬彬有禮地點頭,“我可不想一次偷襲就把你弄死了,我還等著你帶路呢。”
邪魔的笑聲戛然而止:“你聽得懂?你竟然聽得懂……”
它突然感覺事情有點不對,眼前的靈能者如果只是普通的天才,那還有可能因為輕敵而貿(mào)然踏入灰燼都市,但如果他實在太過天才、甚至超出了常理呢?
邪魔突然閉上了嘴,眼睛骨碌碌運轉(zhuǎn)著尋找出口。它距離現(xiàn)身現(xiàn)實世界已經(jīng)不遠了,可不打算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被打回亞空間。
然而齊凜的攻擊來得更快,更多的鋼片與石塊接踵而至,如同飛行的炮彈般將它節(jié)節(jié)逼退。
邪魔的身形在空間中輾轉(zhuǎn)騰挪,被碎石擊中后憤怒地咆哮著,向齊凜撲了過來。然后又是更多的攻擊——
噗!
但所有的碎片都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隱藏在地面下。
此刻地上扎出了一根結(jié)實的鋼筋,貫穿了邪魔的整個軀體,將它牢牢固定在了半空中,甚至很好地維持了它反撲過來的攻擊姿勢。
整個戰(zhàn)斗過程中齊凜甚至沒有挪動半步,他只是雙手插兜在那里看著,并在此時微微歪了歪頭——仔細打量著邪魔的外形,他笑了:“你好啊,小猴子,你的老巢在哪呢?現(xiàn)在可以給我?guī)妨嗣础!?br />
強大的靈能,精準的控制力,嫻熟的作戰(zhàn)技巧。
眼前的靈能者絕對是天賦和教育相結(jié)合的最佳作品——靈能邪魔放下了它的爪子,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毫無勝算。它瞇起眼睛,現(xiàn)在該做出決定了:是將巢穴的位置老實交代,然后伺機尋找更多腐化對方的機會;還是拼死反抗,然后毫無懸念地等著被他送回亞空間?
它嗅聞著年輕靈能者身上的味道,努力去感應對方心中異樣的漣漪……噢!等等,他身上有其他人的氣味!
靈能邪魔最喜歡的味道,是一顆求而不得的痛苦人心。位于其次的,則是純潔而懵懂的渴求之欲。
“當然,樂意為您效勞,靈能者大人。”邪魔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交出你的真名。”齊凜居高臨下地看著它,似乎完全不在意這頭邪魔在盤算著什么壞主意。他只是這樣命令了,并以靈能掰彎了一枚鋼片,環(huán)成了一個牢固的項圈箍在邪魔的脖子上。
“‘心之鼓噪’,靈能者大人。”邪魔并不反抗地戴上了項圈,并回答道。
齊凜撇了撇嘴:“太長了,我就叫你心藻。現(xiàn)在你可以帶路了。”
貫穿了它身體的鋼筋就像泥水一樣崩潰,那股強悍的靈能已經(jīng)灌注進了項圈。邪魔現(xiàn)在像一條狗一樣跟在齊凜的腳邊,隨著身體被緩慢地修復同時,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