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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 24 章 嫉妒意味著占有,占有意……

    “那好吧, 我的第二個秘密。”齊凜滿不在乎地摸著下巴,“我見過未來,彤彤小朋友, 你將臣服于我。”

    邪魔蜘蛛顯得更加心煩意亂起來。

    它看不穿、摸不透眼前這個年輕的靈能者,這場對話也完全不像是一個邪魔和一個人類之間發生的。或者干脆說,一切都反了過來,眼前這個傲慢的靈能者才是對話的主導者。

    例如現在,它其實很想繼續挖掘第一個秘密。它有試著說:“你的師父, 知道你的這些秘密嗎?”

    “這位邪魔,你很八卦哦?但這是第三個秘密了。”齊凜眨了眨眼睛,也許是因為提起了心上人, 他的笑容變得真心實意起來,“等會兒我再告訴你。”

    說罷, 他再次拋起了硬幣, 這次又是正面。

    “又輪到我問問題了,”齊凜笑瞇瞇地說,“邪魔眼里的現實世界, 是什么樣子的?”

    邪魔從左到右地擺動了每一根蛛腳,蹲伏在籠子里說:“你了解這個又有什么用?人類,我們所見的現實是靈能波動的具象化,是你們心靈破綻構成的色彩漩渦。而且對我來說,‘嫉妒’這種情緒的色彩更加鮮明……然而,就算我設法向你解釋了, 你也不會解。”

    “可是我很好奇。”齊凜也蹲了下來, 平視著它的眼睛們,“這么說,邪魔的感官其實可以直接‘看’到心靈破綻……那我呢?你看到的我是什么形象?”

    “一團五彩斑斕的東西, 因為太亮了,分不清是靈能還是破綻。”邪魔有些消極地回答,“從沒見過你這么奇怪的靈能者,別人都在忙著封閉和掩飾自己,只有你在迫不及待地發光……和找死沒什么區別。”

    “這么說就算在邪魔的眼里,我也是那個最靚的靈能者。”齊凜自戀地撩了撩額發,看起來對這個回答很滿意。

    而刃瞳者看起來幾乎想翻白眼了:“你可以開始拋下一輪硬幣了嗎?”

    “當然,親愛的彤彤。”

    齊凜從善如流,再次拋出了硬幣。

    不過這次仍是正面。邪魔自暴自棄地說:“問吧。”

    齊凜問:“有什么辦法能讓我也看到心靈破綻嗎?這聽起來就很酷。”

    聽到這個問題,邪魔來了精神:“有個最簡單的辦法——”

    “墮落變成邪魔就免了。”

    “那沒了。”邪魔趴回了籠底,躍躍欲試的帶毒螯肢重新垂了下來,“人類沒有那種天賦,就像你們生來不長翅膀,飛不了。”

    “你是沒見過飛機嗎朋友?”

    “……”邪魔沉默了一會兒,“沒見過。”

    “哦,”齊凜換上了一副“我很抱歉”的表情,“沒關系,下次我帶你去坐就行了。很多人都沒坐過,你別自卑。”

    邪魔說:“我們可以換個話題聊了嗎?我感覺你一直在人身攻擊我,從來沒停過。”

    “我的本意只是現代科技很強,又沒有說你們邪魔很弱。”齊凜聳了聳肩,還是很善良地決定換個話題。

    他再次拋出了硬幣,但連續第三次拋到了正面。

    邪魔看向齊凜的眼睛:“你作弊?”

    “我要是作弊,就直接拿出個兩面都是正面的硬幣了。”齊凜攤開雙手,示意手心的硬幣沒有被動過任何手腳,“概率學,朋友,概率學就是這樣的。大不了等你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保證告訴你第三個秘密。”

    “你問吧。”邪魔嘟嘟囔囔地說,它知道眼前這個靈能者沒必要作弊,因為他看上去甚至挺想找人分享秘密的;或者即便他作弊了,它也分辨不出來,該死的靈能鎖鏈封閉了它絕大部分的力量,而游戲規則總是由強者制定的。

    這次齊凜思考了一會兒,將硬幣夾在修長的五指間旋轉玩弄,片刻后才說道:“我要把你帶在身邊,邪魔,你覺得怎么樣?你教我如何使用靈能感官,去‘看’到心靈破綻;而我帶你了解現實世界,隨便你挖掘靈能者的秘密。”

    邪魔足足沉默了幾十秒,才感嘆道:“你真是個瘋子。”

    “你不是第一個這么說的。”

    “但也是個天才。”邪魔補充道,“我可以接受這個提議,對我來說又沒什么損失。不過你確定你的教派允許你這么做——帶著個邪魔在外面亂晃?我猜大多數靈能者看見這個場景都會瞬間應激,然后開始無差別攻擊我們倆。”

    齊凜摸了摸下巴:“確實,我得想個辦法……要么不讓師父知道,要么讓師父心軟同意。”

    說到他師父,刃瞳者突然又想起來:“你還沒有告訴我第三個秘密!”

    齊凜的眼睛彎了彎,笑得很壞地說:“我還以為事實顯而易見呢——我也想睡我師父,而且我沒瞞著他。”

    等會兒……他想睡你,你想睡他?你知道,他也知道?

    邪魔的八只眼睛都瞪圓了,從左到右仿佛依次寫了八個大字:“那你們怎么還沒睡?”

    “哦,我們alpha之間的事情,你少管。”齊凜拍了拍它的腦袋,語氣異常和藹,就像對待一只小狗,“或者等你長大了再去問問一只叫做‘心藻’的邪魔,它可比你懂多了。”

    這個天才靈能者真的很奇怪。邪魔蜘蛛瞇了瞇它近似于節肢動物的無機質眼睛,并沒有對這種拍打產生什么反應。

    邪魔不是一種動物,而是一種概念化的事物,當然不可能有感情,也不會同情或者解任何人類;就好像靈能的存在本身,類似于自然界的閃電或是潮汐,自然而然,不會因任何人而產生喜怒。

    它猜想眼前的人類或許是因為能和邪魔對話,所以對它們產生了不應有的共情。那這何嘗不是一種可以被利用的心靈破綻呢?

    刃瞳者的思維在飛速地運轉,尋找著任何可能被自己攻破的薄弱點。

    但在那之前,它突然發現齊凜向自己伸出了手。

    那只手越來越近,直到緊貼著它的眼睛。

    “雖然現在我不能直接牽著你的項圈,帶你在外面逛逛,不過……”齊凜的語氣很輕松。

    在邪魔看瘋子一樣的目光中,他面不改色地挖下了一只蜘蛛眼睛,擦擦干凈揣進了兜里:“我還記得,你們邪魔的碎片也是帶靈能的呢。走,我帶你去遛個彎。”

    他就這樣帶著一只邪魔的眼睛出了門,兜兜轉轉地來到了暌違已久的《亞空間》酒吧。

    依舊是萬眾矚目的待遇,這次他的紅發吸引了更多的目光,興許是形象上的微妙變化讓他顯得更加狂野,這讓人對他有了更多大膽的想法。

    臺前的酒保十分熱情地招待了他:“天哪!大明星,你真的很久沒有出現了誒!”

    齊凜坐在吧臺前,揚了揚下巴要了一杯今日份的推薦飲品,然后一飲而盡,將高腳杯倒過來放置在桌上。

    他從口袋里掏出了邪魔的眼睛,放在高腳杯的杯底。

    它看起來像一顆半透明、渾圓、毫無瑕疵的水晶球,只是其中渾渾蒙蒙地凝聚著深色的影子,像一道混沌的裂隙正在窺視著世間。

    酒保在不覺間屏住了呼吸:“這、這是什么?”

    “一塊碎片。”齊凜歪過頭看了看他,“一般人可看不到它。”

    他的意思其實是:除非擁有一定程度的靈能天賦,否則普通人是看不見邪魔碎片的。

    但酒保誤解了他的意思:“這東西很貴重嗎?那你趕緊收起來吧,這里人太多了,千萬別弄丟了。”

    “沒關系,弄丟就弄丟了,反正它的主人還落在我手上。”齊凜嘀嘀咕咕地說,“別傻乎乎的吃下去就行,否則到時候做個靈能胃鏡,難受死你……”

    他也不管酒保聽沒聽懂,就單手將高腳杯舉了起來,好奇地透過這顆眼珠看向酒吧里的每個角落。

    他看見在這半透明的球體里,除了靈能之外,還有一些別樣的色彩在流轉——那并非是人類眼中的色彩光譜,而是不曾在科學或者文字中出現的別樣觀感,只不過齊凜暫時還不能將它們分清或者命名。

    不過,他猜測這里面最強烈的色彩,也許就是刃瞳者最在乎的“嫉妒”之色?

    齊凜開始著迷地盯著這抹色彩,他能感受到它代表了不遠處那一對alpha和omega之間強烈的情緒,只不過雙方似乎還沒有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

    嫉妒意味著占有,占有意味著渴望。

    “哎,還是心藻更懂事,這確實就是愛。”

    齊凜開始有些懷念最早俘虜的那頭邪魔了。要是心藻來得更早一點,早在他生氣于師父給一個陌生omega臨時標記的時候,它肯定會立馬意識到齊凜就是嫉妒了。

    誰也不能被師父標記,或者標記師父。齊凜就是這么想的,所以當時他才會那么生氣。但那時的他還沒意識到,其實自己內心深處還有一個小小的例外:除了我自己。

    現在齊凜回味過來了,原來他從小就在想方設法地把師父變成自己的,就算還沒有意識到原因,也要先抓到手心里,斷絕其他人的覬覦——這就是壞孩子的行事準則。

    齊凜覺得很欣慰:不愧是我!

    第25章 第 25 章 “不要啊師父,會死人的……

    這個晚上齊凜好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就像沈淵第一天教他使用靈能時那樣興致勃勃。

    他舉著邪魔的眼珠,透過它看到了一個光怪陸離的現實世界。

    原來每個人的內心都有那么多的破綻,那么多的不滿足和不快樂。他以為每個活著的人至少是自我完善的, 但其實缺陷和崩潰才是世界的常態。

    在邪魔的眼睛里,每個人都像篩子一樣充滿了漏洞。隨便哪一種情緒都隨時可能火山噴發,或許徹底撕爛臉上的面具和平靜的生活,被亞空間里的邪惡生物趁虛而入,顛覆現實世界里的秩序。

    但其實人們沒必要這么忍耐的。

    齊凜發現那些說著“我討厭社交”的人, 其實會因為在傍晚時分獨自醒來而痛哭失聲;說著“我討厭外出”的人,其實宅居在家時也并不感到快樂;說著“我冷酷無情”的人,其實只是害怕沒有人愛著自己, 害怕自作多情,害怕自己渴望著被愛的脆弱靈魂被人趁機傷害。

    每個人都言不由衷、身不由己, 也從不關心別人的言不由衷。

    而邪魔只要看見那塊謊言色彩最濃烈的區域就足夠了。

    齊凜在這時忽然很想見到師父, 他想問問沈淵:這也是大宗師所承擔的東西嗎?

    他曾經以為大宗師的責任是邪魔,但現在他發現并非如此,難怪沈淵總告訴他“現實世界和靈能一樣重要”。因為大宗師的責任是人, 這些在深夜里痛哭的凡人。

    齊凜最后坐在某個大樓的頂層,向下望著燦爛的夜燈。他果然還是更喜歡天上的月亮和銀河,不過沒關系,腳下的燈火是師父希望他看見的。

    他垂著雙腿,任由身后的長發在夜風中徐徐吹蕩。

    他慢悠悠敲出的文字最后又被一個一個地刪掉了,只給師父的號碼上發出了一條短訊:【我在十字街發現了邪魔, 快來。】

    他想象著沈淵收到短信會露出什么表情, 大概是凝重的,也可能要被嚇一跳——因為齊凜從來沒發過這種類似求救的短信,他只會像個愣頭青一樣獨自沖進邪魔巢穴里, 然后把它們統統殺干凈。

    但其實齊凜只是想和他在樓頂坐上一小會兒,浪費浪費大宗師寶貴的時間,像小時候那樣。

    小時候有一次下大暴雨,齊凜被困在沈淵的書房里,于是干脆就披著他的外套在旁邊安靜地等著,聽窗外的大雨劈頭蓋臉地砸向大地,可被玻璃阻攔后只剩下令人安心的白噪音。而墻角的電子火爐在安靜地跳動,師父簽著字的聲音沙沙作響。

    那天小齊凜睡得很好,那種幸福感至今都難以忘懷。以至于只要一想到今后他還會和沈淵分享這樣的日子,就會有幸福的余韻在回響。

    而今天的齊凜就在回憶和暢想中等待,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身后有動靜。

    他有些失望地發現,來的人并非師父,而是大師兄辛永望。

    “我聽說你在這里發現了邪魔?”辛永望落地時就開門見山地問,“需要多少援手?”

    “一個人就能解決。”齊凜說,“不過我剛好抽不開空,我找師父另外有事……”

    辛永望看著他,感覺十分無奈。也就只有齊凜這個恃寵而驕的小師弟敢這樣使喚大宗師了!他難道不知道師父有多忙嗎?

    “算了,反正我也已經來了。”辛永望嘆了口氣,“邪魔在什么位置?我替你解決了,你早點回去吧。”

    齊凜指了指方向,然后才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說:“你暫時還看不到它,但很快會出現。”

    辛永望張了張嘴,有些困惑:“你是說,你發現了邪魔,可邪魔還沒出現?”

    齊凜笑了笑,知道這件事很難被解,于是換了個更通俗的說法:“哦,對的,你知道我新獲得了一些感知邪魔的能力。你就當這是另一個預言吧,趕緊去,也許一個人都不用死。”

    他說完,又馬不停蹄地問:“師父在哪呢?我真的想見他了。”

    “大宗師在靈能源泉附近,似乎是那里又發生了異動……”

    “他又在鎮壓源泉了,這次有受傷嗎?”

    “我不清楚,但他應該很快能解決,和以前一樣。”辛永望說,“你先別打擾他。”

    齊凜又笑了笑,說:“但現在不一樣,我可以去靈能源泉幫他了。”

    他是對的。辛永望望著眼前這個年輕alpha,發現小師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長為一個強大而成熟的繼承人了,大宗師一定會樂于在靈能源泉見到他,與他并肩作戰的。

    他們短暫地告別,齊凜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高處的燈火闌珊間。

    辛永望看著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間略微失了神。

    他想起自己幾天前,其實曾經和大宗師有過一段簡短的對話。

    那是關于衛英光這次被邪魔趁虛而入的事情的,他向大宗師提起了自己非常在意的事:“齊凜他,似乎又多了某種特殊的靈能力?他好像能預感到邪魔的動向,甚至提前發現將要被邪魔盯上的人。”

    “那是靈能源泉給與天才的饋贈。”大宗師解答了辛永望的困惑,“齊凜的靈能還在進一步蛻變,類似于預知的這種能力前所未有,我教導不了他,你們也無法解他。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一直關注他。”

    有師父在,齊凜總歸會走在正途上的。

    辛永望非常相信大宗師,但他還是出于謹慎地提醒道:“師父,我仍有點擔心齊凜對邪魔的態度。例如他之前曾經俘虜過一只邪魔,在聽說對方被殺死后還表現得很不高興。我恐怕他會繼續和邪魔接觸、溝通,甚至對它們產生信任……”

    “我會和他好好談談。”沈淵目光深沉地說,似乎是回想起了一些事情,“不管他是否領悟到,原則就是原則,邪魔永遠是我們的敵人。”

    ……

    辭別辛永望之后,齊凜直奔著靈能源泉而去,到了地方才發現殘余著的靈能波動——這里已經經歷過一場大戰了,而沈淵顯然再次獨自解決了問題。

    齊凜有些懊惱于自己的遲到,自己也許不拿著那顆邪魔的眼球出去玩,這次就能趕上與師父并肩作戰了。他不知道沈淵是否受傷、傷勢多重,只能試著找了一圈。

    很稀奇的是,沈淵既不在醫務室里處傷口,也沒有在冥想室里祛除靈能腐化,而是獨自站在一間昏暗的檔案室里。

    “師父!我回來了!”

    齊凜興沖沖打開門的時候,就看見沈淵正站在一塊貼滿了照片的線索板前,那上面的文字多到令人眼花繚亂,但最醒目的一張照片則被齊凜一眼認出來了——這不是灰燼都市里那個幸存者聚居地的航拍圖嗎?

    “師父,你在看灰燼都市嗎?”齊凜把腦袋擠了上去,“我聽說靈能源泉剛剛發生異動,你受傷了沒?讓我看看!”

    沈淵的思緒完全被他給打斷了,伸手將那顆毛茸茸的腦袋按回去,嘆了口氣說:“沒有傷口。你坐好。”

    “哦!”齊凜收起了自己多動的手腳,乖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有些幽怨地盯著他師父的后腦勺,“師父,你要躲我躲到什么時候啊?”

    “我沒有躲著你。”

    “可是你洗澡的時候都鎖門了!”

    “……我一直都鎖門。”

    “哦,我才知道……對不起,師父,我最近才開始偷窺你洗澡。”

    “……”沈淵無語的表情一時間十分精彩。

    齊凜十分自覺地問:“這次關我多久禁閉啊?”

    沈淵終于回頭瞥了他一眼:“關你一年,你就會改嗎?”

    “嘿嘿,不會。”齊凜露出十足得意的笑容,然后趁著挨打之前連忙轉移開話題,“你為什么在這里看灰燼都市的情報?那里又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有。”沈淵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只是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齊凜探著腦袋繼續看那張錯綜復雜的線索板,“是我們在一起之前發生的事嗎?”

    “沒什么值得說的事情。而且,是在我收養你之前……”沈淵還是沒忍住彈了一下他的腦瓜,“你給我說話注意點。”

    齊凜叫了起來:“我怎么不知道那是收養!你想假裝我們是很純潔的關系,現在可太晚了,師父,你都標記過我了!”

    “那真是我今年犯過最大的錯誤……”沈淵再次后悔不迭。

    此時齊凜暗紅色的眼珠狡黠地轉動著,沈淵心里油然生出不好的預感。但他阻攔得太遲了,齊凜還是壞笑著說了出來:“還是說,師父,你希望我喊你daddy嗎?”

    沈淵瞪向他的眼睛,過了很久深吸一口氣:“齊凜。”

    “到!”齊凜坐直了身體,“師父我錯了!師父你罰我吧!”

    “嚴肅點,齊凜,認真在這里看完灰燼都市重建的資料,然后交一份六千字的建議書給我。”大宗師冷酷無情地說,“明天我就要看到。”

    這次齊凜傻眼了,他發出了慘叫聲:“不要啊師父,會死人的——”

    “撒嬌無效,你給我老實坐著,好好反省一下你這張胡言亂語的嘴。”

    第26章 第 26 章 你就一定要當個被寵壞的……

    兒時的場景似乎重現了, 但是以一種齊凜感覺想哭的方式。

    現在輪到他自己坐在書桌前奮筆疾書了。他還得時不時地翻看旁邊比他還要高的文件柜,從里頭找到合適的文獻來引用,然后抓耳撓腮地幫那群榆木腦袋想到更好的點子, 關于如何重建城郭、恢復交通、運輸物資、重塑工業、引渡居民……

    他確實上過課,沈淵也確實試圖教過他這些東西。但是……他果然還是好恨這些文書工作!現在更恨了!

    齊凜欲哭無淚地咬了咬筆桿子,在頭疼欲裂的縫隙里偷眼去看沈淵的身影。

    他師父專注地翻看文件已經有一陣子了,重新戴上了他的那副聊勝于無的眼鏡,認真沉思時眉頭略皺, 看起來分外性感。

    他好像暫時顧不上管在開小差的徒弟。

    齊凜于是心念一動,突然想到:師父現在的心情是什么樣的,和我一樣覺得又難過又輕松嗎?師父的心靈是否和別人一樣, 也有欲說還休的特別色彩……那現在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能看到!

    壞心思一旦生起,就很難再壓抑下去了。

    齊凜趁著大宗師的沉思期間, 偷偷從口袋里拿出了那顆邪魔的眼球, 然后透過它看向了眼前那道淵渟岳峙的身影。

    他首先看到了暗色的基調,像一枚混沌的琥珀,包裹著極其深沉的夜色, 明明蘊藏了很多情緒,但被一雙無情的手磨平了蹤跡,掩蓋了光芒。

    原來這就是邪魔眼里的大宗師沈淵,像一把藏在匣中的刀。

    鋒銳無匹,可是隱姓埋名。

    他和齊凜是決然不同的兩種靈能者。齊凜是不守規矩的天才,而沈淵則是世人眼中完美的最強靈能者, 他永遠沉穩、智、毫無破綻, 鎮守了靈能源泉十多年,沒有出過一絲差錯,幾乎給人以一種全知全能的神明印象。

    “齊凜。”

    沈淵的呼喚打斷了齊凜出了神的凝視, 他看到師父深深皺起了眉頭。

    沈淵顯然察覺到了靈能腐化的氣息,他問:“你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齊凜將這枚圓形的珠子放到了桌上,乖巧地回答說:“是之前干掉的一頭邪魔的眼珠子,師父,我發現邪魔的眼睛能看到不太一樣的世界。”

    不出所料的是,大宗師并不贊同他的這種做法。沈淵看了一眼這塊邪魔的碎片,淡淡道:“處掉它,齊凜,你知道這不符合規矩,別讓我再看見你和邪魔廝混在一起——碎片也不行。”

    齊凜的狡辯在出口之前就被堵了回去,他只好聳了聳肩。

    如果換作以前,他應該已經忍不住開口和師父爭吵起來了。和邪魔斗智斗勇是他的天賦能力和個人愛好,他始終覺得這么做無可厚非……直到現在也是。

    但他也能解師父口中的規矩。于是齊凜說:“我會處掉它的,師父。只是……如果我沒有天賦,師父,如果我是個很普通的靈能者,你還會像現在一樣偏愛我嗎?”

    哦,在他問出聲之前,其實他已經很確定答案是肯定的。

    而沈淵也很確定他在明知故問,揉了揉眉心地說道:“這和遵守規矩有什么關系?你就一定要當個被寵壞的小孩,是嗎?”

    齊凜盤腿坐在椅子上,給了他師父一個更好的答案:“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就是會一直尋找自己被偏愛的證明啊,師父。我只是害怕讓你失望,害怕你丟掉我,所以一直執著于成為最特殊、也最好的。”

    這次沈淵沉默了很久,好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齊凜。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知道那不會發生。”

    “我現在知道了,師父,你當然不會丟掉我。”齊凜得意地笑了起來,眼角帶著情意朦朧的紅暈,“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時間,那些永遠不會復制或者重來的時間。哪怕我現在死了,也依舊會是你生命里最特殊的那個。”

    “別胡說。”沈淵皺了皺眉。

    他們在柔和的燈光中對視,齊凜就像一頭慵懶的猛獸般趴伏著,放肆地將腦袋擱在自己胳膊上,歪著頭打量沈淵。

    沈淵看到了一些過去未曾注意到的細節,例如紅色如流火的發尾,嘴角狡黠又邪惡的弧度,輕輕敲打著旋律的指尖。他的小弟子如今身量頎長,眉角斜飛入鬢,比起從前純粹的張揚更多了一分危險性,已經是個很強大的alpha……如今他還愿意乖順地坐在討厭的辦公桌前被罰寫文件,只不過是因為還肯聽自己的話。

    一只從小養大的獅子,已經擁有了噬主的能力。誰也說不清他現在的隱忍是出于多年來的習慣,本能里被許多場教訓所鐫刻進去的敬畏……還是那份難以捉摸的愛?

    沈淵慶幸自己將一瞬間的動搖掩藏得很好。

    他從齊凜手里接過了那枚邪魔的眼球,用靈能將它揉碎成齏粉,然后最后一次警告他:“處掉那頭邪魔。”

    “我會的。”齊凜拉長了聲調地回復著,沒忘記為自己討價還價,“那我可以少寫一千字嗎?師父,求求你了。”

    大宗師默許了他的請求,并像以前一樣嘆了口氣:“真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

    ……

    結束了這天的冥想之后,齊凜就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走向關著邪魔的牢籠,他嘴里甚至還叼著一根牙刷。

    “咕嚕咕嚕……”齊凜刷著牙說,“你好啊彤彤,晚安,我是來道別的。”

    無精打采地坐在籠子里的邪魔一瞬間驚起,瞪大了剩下的七只眼睛:“你要殺我?為什么?我以為我們的交易進行得很愉快!”

    “因為師父不讓我們交朋友……”齊凜用一種很做作的語氣說。

    “哦得了吧,你根本不是那種會聽話的乖小孩!”

    “好吧。”齊凜聳了聳肩,將牙刷放回杯子里,開始說另一些實話,“因為我已經知道你們邪魔眼里的世界長什么樣子了,接下來我可以自己去看,用不著你的眼睛了。”

    “什么?!”邪魔立起身子,眼珠子們震驚地盯著他不停看,“不可能,人類永遠不可能學會心靈視野,不可能的,你才拿走我的眼睛不到兩天……”它說話混亂,因為腦子也不敢相信,此刻不停重復著的話更像是想要說服自己。

    “這就是靈能,朋友,”齊凜輕松地說著,“這個領域對我來說沒有不可能。”

    他伸出一只手,隔著靈能牢籠釋放出一股極具侵略性的靈能,它沿著鎖鏈涌了上來,化為一只巨手扼住了邪魔的咽喉。

    “等等……”邪魔蜘蛛仍舊在試圖挽回局面,“我們可以進行更多交易,我們可以做朋友的!你難道不想知道亞空間更多的情報……”

    “但你學得太慢了。”齊凜盯著它,笑容既天真又邪惡,仿佛早已洞悉它內心所圖謀的一切計劃,“我才不和差生交朋友。再見了,彤彤,我會記得你的。”

    邪魔在慘叫聲中化為碎片,被驅逐向亞空間中,只在周圍的空氣里留下一圈漣漪。

    而齊凜端著他的牙刷杯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只是在路過窗邊時,凝神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

    他對著那夜幕嘟囔:“你怎么也來找我?不怕我順手把你也碾碎了嗎?”

    “不,年輕的大宗師,你暫時不想殺我。”夜色中的一對狹長橫瞳如此回復道,然后是一對雄壯的鹿角組成了遠方影影幢幢的密林。

    “你怎么能肯定呢,親愛的麋獅?”齊凜靠在窗臺前說,“所有邪魔都是靈能者的敵人,沒有例外。”

    “因為我不僅僅是敵人,也是你的野心。”麋獅低下頭回復道,“你可以從我這里學到更多東西。想要試試嗎,靈能者?”

    齊凜暗紅色的眼睛望著深沉夜色中的天際線,過了一會兒才回復:“不,不行,師父會生氣的。”

    他闔上了窗戶,任由晚風將窗棱吹動得撲棱作響,自顧自拿著牙刷杯回房間了。

    他的五千字作業可還沒寫完呢!才沒功夫和這些話癆邪魔閑聊。

    齊凜必須要再次重申自己有多討厭這些文書工作。他想象自己成為大宗師之后的日子里要如何應對這些東西,要像沈淵一樣分出一半的時間來埋頭苦干么?那他大概會很快就被榨干變成行尸走肉的。

    或許他到時候可以再改一些規矩,比如組建一個秘書和顧問團隊,要不奴役一些邪魔讓它們每天工作12個小時?反正邪魔又不需要工資。

    又或者……干脆哄著師父來繼續做這些事情吧?雖說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沈淵不贊同的眼神,但只要自己故意辦砸那么兩三件事情,師父肯定又會看不下去地出手干預。

    看吧,壞學生就是可以把師父吃得死死的。

    齊凜聳了聳肩,于是開始絞盡腦汁地繼續寫作業。他把自己剛才的設想也寫進去了,有點希望師父不會仔細去看,但又存了點“就讓師父看見吧”的壞心思,想象沈淵這次會不會抽出鞭子來,像小時候那樣嚴厲對待自己。

    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時候,他才寫完了這份作業,然后興沖沖帶著它去找他嚴厲的老師了。

    沈淵的行程總是控制很精確,這個時間他正在進行一些日常的晨練,例如使用靈能打一百個十環。

    他注意到了齊凜正在靶場外專注地看著自己,但并沒有打亂接下來的計劃。只是在暫停的時候接過齊凜遞來的水,說:“你現在更應該在繼續寫你的建議書。”

    “我已經熬夜寫完了,師父。”齊凜洋洋自得地說,“我不想錯過早練,所以就來了……師父,我想和你切磋一下!”

    他緊盯著他師父,笑容逐漸興奮起來。

    第27章 第 27 章 “……大宗師……心跳………

    沈淵答應了他的申請。

    他們師徒在過去也經常切磋, 只不過更多的其實是沈淵單方面的教導。

    齊凜的一切戰斗技巧都來自沈淵。而且不止是戰斗技巧,還有靈能知識、世界觀和自我的認知、社會化的訓練……他對他的熟悉,就好像左手認識右手一樣自然。

    不過, 最近齊凜的成長實在有些驚人了。

    他也有些東西并不來自沈淵,例如天生的戰斗直覺,和一股夾帶血腥氣的悍勇,還有他最近從靈能源泉那里獲得的預感能力。

    這些都讓沈淵稍微多花了一點時間,直到天色徹底大亮的時候, 才算是完全擊敗齊凜,將他重重地拋到了墊子上。

    而齊凜還氣喘吁吁地不太服輸,翻身從墊子上爬起來, 捋開自己被汗濕的額發露出光潔的額頭,整個人好像又能變得更興奮些, 躍躍欲試地扯開了自己的上衣, 說:“師父!我們再來比過吧,我的靈能才剛剛熱身呢!”

    他沒頭沒腦地還想撲上來。沈淵花了點巧勁抓住他的下巴,看著他汗津津的臉取笑他:“那你的熱身要熱到什么地步?出這么多汗, 今天還能不能做別的事了?”

    “那就把別的事都放到一邊吧。”齊凜吐了吐舌頭,眼神亮得像半透明的紅寶石,長發已經貼到了汗膩的結實身體上,“師父,你該不會是害怕打持久戰會輸給我吧?”

    沈淵輕笑了一聲,松開手說:“你還差得遠。”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齊凜抓住了他的手, 貼在自己滾燙的臉頰上, 瞇著眼睛舔了下干澀的嘴唇,“師父你在看哪里呢?我說的持久戰是靈能。”

    烈酒味的信息素在汗水和喘息中迅速蒸騰,年輕alpha確實很清楚自己有哪里最誘人。他壞笑著睜大眼睛, 露出自己曾經最純潔無辜的眼神看著師父,好像在反過來指責他心思不純。

    “沒大沒小。”沈淵不輕不重地罵了他一句,“你哪方面都還差得遠,收起你腦子里的壞心思!起來滾去洗澡。”

    “唉——”齊凜被他的靈能重新拋回到了墊子上,爬起來時故意哀怨地嘆了口氣。不過他并不氣餒,而是慢悠悠去拾起了兩人凌亂的外套。

    “我先去放熱水了師父……”他說著說著就走向了浴室,如今他已經很熟悉這處地下基地了。

    這里并沒有過多的生活痕跡,都是一些簡單的基礎設施、冥想室、訓練場,還有就是沈淵的書房和檔案室。一切都圍繞著最深處那個禁忌的靈能源泉來建造,這里簡直就像是一座囚禁著大宗師的監獄,讓他這輩子都被無形的鐵鏈所束縛住。

    齊凜打開冷水沖澡,任由冰冷的水流沖刷過汗濕的肌膚和突突亂跳著的血管,讓戰斗帶來的躁動慢慢冷卻下來。

    等他出來時,見到師父剛剛結束了自己的訓練日程,正脫了上衣往浴室里走。沈淵難得呼吸也有些粗重,臉頰上帶著一些運動后的薄紅,雪松的氣味仿佛也松融了些許。

    師徒倆短暫對視了一眼,沈淵清楚看到自己的逆徒臉上寫了一行字:我可以偷看嗎?

    對此,沈淵的回應是劈頭蓋臉砸過來的一件衣服,徹底將齊凜的上半身給罩住了。里面傳來齊凜悶聲悶氣的話:“可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臭小子。”大宗師哭笑不得地又罵了他一句,“別給我在里面看到你,到時就不是寫作業那么簡單了。”

    威脅十分奏效。齊凜在師父的外套里縮了縮脖子,乖乖地應了一聲是。

    他那小腦瓜里在想什么?別是又在期待一頓鞭子了吧。沈淵有些頭疼地發現,自己過去懲戒他的方式似乎都變得不太合適,他們之間的關系在自己的嚴防死守下依舊在向著歧路發展。

    沈淵褪下衣物站在淋浴間,開大了冷水龍頭,任由冰涼的水流沖刷下來,將腦海中翻涌著的思緒一并撫平。

    這些天來他冥想的次數也有所增加,關于齊凜的一切事務都變得有些難以決策,而這些猶豫都起源于齊凜那天在焰火下的那個吻——

    “師父!”

    他的思緒突然被一聲呼喚打斷了。

    沈淵有些控制不住地生氣起來,一半是因為剛才的耳提面命最終還是沒有奏效,另一半卻是因為自己不合時宜的回憶卻被當事人所打破……他有些惱羞成怒了,即使這并不應該。

    沈淵深吸了一口氣:“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緊事,齊凜。”

    外面的齊凜聲音有些模糊,回答道:“師父!我需要你,我需要你,你能不能過來……”

    從沒有聽見過齊凜這樣的聲音,沈淵心頭涌上一絲不對勁的感覺。他只來得及快速披上浴袍,打開門向外看去。

    然后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道瘦高的黑影,還有一抹深沉如淵的黑色刀刃,筆直刺向了他的心口。

    沈淵的反應很快,閃躲開了最致命的位置,可惜他剛才將防備卸下得太徹底——他在靈能源泉附近失神了,這是他身為大宗師本不應該犯下的錯誤。

    眼前這名邪魔利用了這個錯誤,用靈能腐化的利刃刺穿了他的左肩。只差一點點,他的心臟就會因這次偷襲而停止跳動。

    下一刻,大宗師的靈能瞬間席卷而出,將眼前人形的邪魔轟飛出去,牢牢釘在墻面上。

    它裂開嘴發出尖銳的笑聲,發出常人難以解的囈語聲:“……大宗師……心跳……破綻……”

    “心之鼓噪。”沈淵一字一字地念出了眼前邪魔的名字。

    而它歪了歪頭,顯然沒有過去的任何記憶。它只不過是在亞空間誕生的一抹概念罷了,曾經它被齊凜心中求而不得的苦痛所吸引,如今它則看見了沈淵心中身不由己的隱忍。

    兩名靈能天才的心靈破綻令它重塑了身軀,并重新在現實世界中誕生。靈能源泉的劇烈波動令它力量高漲,追尋著邪魔的本能來到沈淵面前,遞出了一把最鋒利的刀。

    沈淵還是太小看了心之鼓噪,它有時弱小到無人在意,但有時也強大到足以傷害世間最強的靈能者。

    世間利器千萬,唯愛傷人至深。

    “咳咳……”沈淵深琥珀色的雙眼緊緊盯著這頭邪魔,他咽下了喉頭涌上來的血,使用靈能潦草封閉了自己的傷口,然后咬著牙輕聲說,“我會記住這次錯誤帶來的教訓。”

    說罷,他的靈能在剎那間激發,將這頭邪魔再次攪成碎片,送回到亞空間。

    他沒時間處傷口,只能任由靈能腐化向著四肢百骸的經絡中蔓延,只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了更多異常的靈能波動。這些年的經驗為他解明了異常的原因:靈能源泉正在暴動。

    眼前這頭邪魔的出現代表了大宗師在一剎那間的懈怠,這或許是這場暴動造成的結果,但也可能是暴動發生的成因之一。

    沈淵帶著這道傷口和濃重的血腥味趕到外面,果然能看到更多的靈能邪魔正在從亞空間里源源不斷地出現。

    凡世間沒有任何儀器、設備或者肉眼凡胎能夠識別這些靈能生物,必須由靈能者來進行處,而大宗師正是最初的、也最重要的一道防線。沈淵想也不想地啟動預案,命令他的門徒們即刻準備待命,去捕捉逃逸向外面社會的邪魔。

    而在這里,在靈能源泉的附近,他相信有自己和齊凜在,足以解決絕大多數的邪魔。唯一的問題是:他身上的傷允許他作戰多久?

    沈淵尚未估算出結果,他已經聽到了齊凜的聲音。

    “師父!你怎么樣!”

    齊凜遠遠地看到了捂著肩膀的沈淵——師父受傷了?是誰能正面擊中大宗師的胸口,讓他顯得如此虛弱?

    年輕的靈能者感到心急如焚,不顧四周靈能邪魔仍在陸續出現,他加速趕到師父的身邊,立刻就察覺到一股極為邪惡的腐化氣息,頓時緊張到手足無措:“該死!我得先清出一條路來,你需要先處一下傷口。”

    沈淵抬起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只是命令道:“把我的作戰甲胄帶來,我們需要盡快封鎖整片源泉地區,不能讓這些邪魔引發更多靈能暴動。”

    “但是你這幅樣子能——”

    “這是命令。”

    齊凜張了張口,看著沈淵的臉,胸膛劇烈起伏,過了一會兒后咬了咬牙:“是,大宗師。”

    他低頭領受命令,為師父帶來了作戰時的甲胄,與他并肩作戰。現在他就如年少時的幻想一樣,能在靈能源泉的附近戰斗,和師父一起承擔靈能者的使命了,可心中卻并無一分一毫的喜悅……只有滔天的怒火和心焦。

    隨著他銳利如刀的靈能在戰場上展露,齊凜像要將所有的怒火轉化為恨與血,他就像一頭殺戮機器一樣沖進邪魔最密集的地方,浩瀚的靈能幾乎要如有實質地擴散向每一寸戰場。

    但這里不是別處,而是靈能的源泉,亞空間與現實世界最緊密結合的地點。源源不斷的邪魔正亟待將這個天才包圍——如果不是有一名重傷的大宗師正在鎮守他的退路的話。

    “齊凜,咳咳咳!”沈淵的聲音斷斷續續,“回來,你的任務是鎮壓,而不是屠殺……”

    戰斗中的齊凜只來得及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赤紅如血的眼珠或許最初并不是因為殺戮,但此刻在靈能的狂涌中只剩下了一派猙獰和癲狂:“不,師父,我要殺光它們……讓我殺光它們!”

    第28章 第 28 章 他必須要動用一切力量。……

    靈能浪潮正在沸騰。

    齊凜的眼神逐漸變得赤紅, 仿佛被鮮血染透,殺意騰騰。他的動作機械而高效,每一次揮使靈能都精準地攪碎敵人, 沒有一絲猶豫或憐憫。他的面容扭曲,嘴角掛著一抹冷酷的笑意,那是戰斗帶來的狂熱與釋放。

    他似乎已經超越了恐懼和疲憊,身體成為了戰爭的機器,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殺戮。周圍的世界在他眼中變得模糊, 只有邪魔扭曲的身影清晰可見,每一個都是他發泄怒火和證明自己存在價值的目標。

    狂風驟雨般的戰斗間隙中,齊凜看不見亞空間的波動正在向自己傾軋過來, 看不見遠方夜幕中扭曲的星辰正凝結成一對鹿角的倒影,也聽不見邪魔們的竊聲囈語正在將自己包裹。

    但他的身后還屹立著一座燈塔——沈淵正在釋放自己的靈能穩固這片戰場空間。

    在過去許多次靈能源泉的暴動中, 大宗師都會使用自己的方式來平復這些異常。他已經習慣了撫平現實空間的創傷, 并伺機闔上亞空間的大門。

    但今天不行,肩上的傷口正在引發烈火焚燒般的灼痛,靈能腐化已經深入到他的肌體, 在重傷狀態下他的努力有如杯水車薪。

    沈淵不得不在戰斗的間隙中尋求喘息機會,思考接下來該執行的策略。

    他靠在掩體后面略作休整時,看到齊凜就像一柄深入敵后的尖刀,正在攪亂邪魔的陣型。這時他意識到,齊凜也許在用另一種方法。

    并非鎮壓,而是屠殺。

    齊凜在尋求另一條道路, 一條讓所有靈能者看了都深覺不可能、驚嘆不思議的道路。興許只有他能做到, 哪怕他自己暫時還沒有意識到。

    “唔……咳咳咳咳!”

    沈淵再次俯身按住了胸口,一股猩紅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涌出,染紅了腳下的地面, 然后是靈能腐化的氣息隨之滲入土壤。他的時間不多了。

    “齊凜。”他再次呼喚,聲音并不大。

    但在模糊的視線中,他能感覺到齊凜回到自己身邊,撐住了他強弩之末的身體。他能感覺到年輕alpha仍舊怒火萬丈,自己幾乎像是倚著一具長滿尖刺的殺戮的野獸,每根骨頭都浸透了凜冽的殺意。

    而沈淵必須拉緊這頭野獸的項圈,警告他:“找到屬于你的道路,齊凜,但不要……墜入邪魔那邊,答應我……”

    “師父!你先不要再說話,我會想辦法的,我會帶你出去的!”

    “答應我。”

    “我答應你師父,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所以……所以求求你……”

    齊凜緊緊抱著他師父,突然感覺自己每一寸皮膚都因寒冷而戰栗,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涌上了他的心頭。

    血色從他的眼瞳中褪去了,齊凜惶然抬頭四處張望,就像年幼時害怕地尋求師父的援助。可他忘記了,現在他的師父正失去意識地躺在自己懷里。

    而他能看到的只有永無止境的邪魔狂潮,蔓延了自己的整個世界。

    這次他沒有任何依靠,不會有靈能打擊降臨,不會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大宗師從天而降,宛如機械降神般替自己掃清一切威脅。

    必須找到道路,齊凜,你必須找到一個答案,快點找到一線生機!

    在他的短暫瞥視里,一頭邪魔已經再次揮舞利爪沖了上來。齊凜的靈能將其轟飛,但緊接著是更多攻擊接踵而至,他不能閃躲,只能牢牢護著沈淵,使用靈能組成最后的防線。

    像一座孤島,像一處飛地,沒有增援,唯有死戰——血不流干,死不休戰。

    他必須要動用一切力量。

    齊凜能聽到自己血脈中鼓動著所有的靈能,他要從自己的天賦和靈魂深處挖掘出剩下的一切,他幾乎聽到了身體里的骨骼在嘎吱作響,一股奇異的耳鳴聲貫穿了他的鼓膜,然后是蛻皮一般的尖銳疼痛。

    終于,他睜開了另一雙眼睛,那是一雙節肢動物一般冰冷無機質的眼睛,令他看到邪魔的心靈視野,看到這個靈能世界是如何由強烈的色彩所組成;

    然后他看到了更多東西,例如那捉摸不定的天命將一頂漆黑的冠冕戴在自己的額頭上。于是從他的背后升起了鹿角邪魔的幻影,和它喋喋不休的囈語與笑聲。

    “對,對!就是這樣!年輕的大宗師!接受我們的力量,你將手握權柄,你將要君臨整個亞空間,推翻那些凡人和靈能者庸俗無能的統治!”

    最后,是從他的每一根血管里涌現出來的靈能,就像盤踞著他身體的藤蔓,為每一寸皮膚都刺上了邪惡的印痕。他察覺到腐化,也察覺到了有關于腐化的力量正在涌現。

    齊凜漆黑的靈能之眼緊緊盯著他懷中的沈淵,那里面充斥著邪惡的詛咒;可他屬于人類的眼睛也在看著他的師父,那里面只有單純的感情。

    他將手覆蓋在師父肩上的傷口,聲音嘶啞地說:“我命令你,靈能,我命令你……”

    在下一個時刻,所有邪魔的囈語聲都戛然而止,時間像被神明的力量所暫停,宛如冰川一般的寂靜與封印開始從靈能源泉的中心擴散開來,波及向所有凝固不動著的靈能邪魔。

    然后那些半透明的生物就在扭曲的尖叫聲中回歸亞空間,因為所有的腐化都遵從命令涌向了齊凜身后的幻影。

    腐化匯聚的中心,麋獅再度踏上了現實世界的領土。它巨大的鹿角沉默地指向天空,漆黑如淵的獅子外形屹立在齊凜的身前,并謙卑有禮地躬下-身子。

    “我很高興你接受了亞空間的饋贈,年輕的大宗師。盡管你最終沒有選擇加入我們,但希望你記住:靈能者走在一條結局注定的道路上——即便墮落的可能性是億萬分之一,即便腐化所需的時間是永恒,對于亞空間來說也僅僅是靈能漲落的一個瞬間罷了。”

    說完,它的身影如同霧氣一般,在昏暗的燈光中消散。

    ……

    當辛永望心急如焚地帶著人,趕到靈能源泉附近時,這里的一切都暫時塵埃落定了。

    齊凜抱著師父躲藏在掩體后面,看上去歷經血戰,最后因為力竭而倒下了,但依舊沒有忘記牢牢按著沈淵肩上的傷口,阻止血液流失得太多。

    那道傷口深可見骨,幾乎將沈淵整個人給貫穿,明顯來自于一頭強大邪魔的偷襲。但奇怪的是上面的靈能腐化已經被祛除過,只剩下單純的血肉傷痕,這讓失血休克的大宗師足以撐到他們到來,并且在接下來的手術當中很快穩定住身體情況。

    而齊凜本人的情況卻復雜得多。他像是被從靈能腐化里撈起來的一樣,身上布滿了黑色的紋路,幾乎像是滲透進了每根毛細血管;并且他的額頭似乎生長出過什么增生物,只不過被他自己斬斷了……

    那一定很疼,就像活生生剜掉了新的器官。但齊凜做得很決絕,他們相信小師弟這么做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沒人能說清齊凜身上發生了什么,只能將昏迷不醒的他安置在絕對安靜的靈能醫療室里,等待大宗師的情況穩定下來后再做決策。

    衛英光每天都去醫療室里看望。

    他能看到齊凜身上的腐化痕跡在慢慢減淡,于是沒來由地相信齊凜:“他現在一定是還在和靈能腐化做斗爭,否則沒道醒不過來的。像這種程度的腐化別說我們,恐怕大宗師也沒有見過,也就是齊凜這個妖孽還能繼續抵抗……”

    舒雯并沒有他那么樂觀,而是充滿擔憂地看著齊凜。她其實有著另外的猜測:“齊凜看起來……簡直好像是把師父身上的腐化都吸走了一樣。”

    “當時情況很緊急,換誰都會這么做的,我也愿意豁出一切來救師父。”

    “我當然也會。但是,我是想說……他是怎么做到的?”舒雯輕輕吸了口氣,“只有靈能能被天賦者的掌控,但我從來沒聽說過腐化還可以被轉移。”

    “也許這也是天才的特權呢?”衛英光早就已經放棄了對齊凜的能力刨根究底,“我們這些凡人解不了,很正常。”

    “好吧,希望師父能弄明白這家伙。”舒雯自言自語般說著,緊皺著的眉頭略微舒展開了一點,顯得放松下來。

    因為就在第四天的早晨,大宗師睜開了他沉靜的雙眼。

    所有門徒都立刻松了一口氣,好像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他們陸續向沈淵報告著這些天來發生的一切:靈能源泉暴動造成的影響,個別逃逸離開的邪魔的抓捕,其他靈能組織的回應和協助……

    而大宗師靠在病床上,十分沉穩可靠地一一處了這些信息,除了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外,再次詮釋了一名完美無缺的領袖形象。

    只要有他的命令在,所有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

    等到傍晚的時候,在他清醒的情況下,肩上的傷口再次做了封閉式的手術。然后他力排眾議地結束了臥床治療的醫療建議,轉而獨自走向了齊凜所在的治療室。

    最終他得以坐在齊凜的床邊,看著小徒弟昏迷不醒的模樣,伸手輕輕撫觸著那雙不再狡黠含笑的雙唇,還有不再顫動著搗亂的濃密睫毛……他終于還是嘆了口氣。

    “你真是個壞孩子,齊凜,你就非要打破我所有的原則嗎?”

    沈淵垂下頭,依舊有些虛弱的手攏起了齊凜散落的紅色長發,然后輕柔地將它扎起來,齊整地放在旁邊的床單上。他深琥珀色的眼睛凝視著齊凜年輕而桀驁的面容,也凝視著那些被腐化造成的深刻痕跡,定定地看了很久。

    “你讓我變得遲疑寡決,喜怒無常,不再是一個合格的靈能者。”大宗師自嘲地笑了一聲,像一名疲憊的旅者那樣閉了閉眼,將齊凜無力的手掌貼向側臉,感受著它的溫度,“你可千萬不能墮落,齊凜,否則你一定是天底下最可怕的邪魔。”

    第29章 第 29 章 你絕對,絕對不可以墮落……

    在齊凜昏迷著的這幾天里, 沈淵每天都會過來坐上一會兒。

    他有時也會陪齊凜說說話,雖然那更多的像是自言自語;其他時候只是沉默,偶爾替齊凜擦拭身體, 或者嘗試驅散他體內的腐化。

    那些頑固的靈能腐化仿佛已經扎根在齊凜的身體里,在晨昏變化之際,有時令他的形體外顯出一些亞空間的幻影,例如并不存在的眼睛或長有棘刺的尾巴。

    在某個風聲呼嘯的夜晚,沈淵在旁邊的床上入睡, 然后夢到了齊凜。

    他夢到自己多年前遇到的齊凜是一頭小怪物,長著野心勃勃的鹿角,卻有一條小狗般毛茸茸的尾巴, 當小齊凜一頭扎進自己懷里的時候,那兩根初具雛形的稚嫩鹿角就會頂在自己胸口, 那樣他就很難把小徒弟再輕松地抱起來。

    他在夢里不合時宜地想到:齊凜一定很不喜歡自己的尾巴, 因為那太容易暴露情緒了,一見到師父想必就會搖晃個不停,他會惱羞成怒的。

    然后他接著夢到年長一些的齊凜, 仿佛是在一眨眼間的功夫就已經和自己一般身高,那對雄壯的鹿角則更為醒目些,在他戰斗的時候常常被鮮紅的血所浸透,幾乎就像是……一頭邪魔。

    齊凜變成了靈能戰場上的怪物。

    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但也遭受世人的非議, 永遠不被世俗所接受。

    到那時他作為師父, 又該何以救他?

    沈淵從這場悲傷的夢境里驚醒,發現窗戶已經被夜風吹開,窗棱正在嘎吱作響。他走上前去關上窗, 隔絕了外面嗚咽的風聲,然后回過頭時正對上了一對暗紅色的眼睛。

    “師父……”

    看到師父后齊凜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假如這會兒沒有躺在床上,假如身后真的有一條毛茸茸的尾巴,現在應該已經搖晃起來了——

    不知怎么的,沈淵突然對自己的這番聯想感到十分羞愧。他坐回到齊凜的床邊,語調比平時顯得更溫和了數倍:“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

    正相反,齊凜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斥著力量。

    他的頭腦非常清晰,四肢倍感有力,源源不斷的行動力正在從脊椎深處涌現出來。他從沒感覺這么好過!

    “我這是機械飛升了嗎?”齊凜傻乎乎地問著,抬起手反復翻看,十分驚訝地看著自己皮膚上被腐化的痕跡,“等會兒,我好像……”

    “你差點被腐化墮落。”沈淵說。

    齊凜安靜了那么一小會兒,然后滿不在乎地答道:“那就是還沒有!師父,我就說過我是無敵的!永遠都不會被邪魔腐化,你看吧。”

    他沒心沒肺地抬了抬下巴,高興地等著師父的夸獎,順便掀開了蓋在自己身上的薄毯,準備立刻下床——反正身體好得很,沒有半分病痛。

    但緊接著他發現自己的腳踝上有一節銀色的鎖鏈——是靈能鎖鏈,長度剛好夠他在病房里走動,卻無法去到外面。

    怪不得他只感覺精力充沛,體內的靈能卻有些萎靡不振。他還從來沒戴過靈能鎖鏈呢,不知道靈能被抑制原來是這種感受。

    沈淵開口道:“你身上的腐化尚未清除,這是規矩。”

    “我知道,師父。”齊凜是知道這個規矩的:一旦靈能者遭遇了腐化卻無法及時祛除的話,就有可能被戴上靈能鎖鏈,既是防止他突然墮落后暴走傷人,也是為了進一步抑制腐化蔓延的速度,在一定程度上隔絕靈能邪魔的影響。

    他剛才沉默的原因,其實是想起了曾經在冥想室里見過的那個未來——他把師父鎖起來的僭越畫面。

    一些微妙的心虛感讓齊凜不易察覺地臉紅了起來,他低下頭假裝研究起了鎖鏈。

    沈淵不明所以,傾身過來觸摸他的額頭,確認他身上因為受傷而導致的高熱已經退去。

    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圍繞了齊凜,他不知道師父在自己的病房里待了多久,這股信息素讓他這會兒臉色徹底紅了起來。在沈淵問出口之前,他捂著臉說:“求你了,別問,師父。”

    沈淵重新抬起身子,有些驚奇又有些好笑的看著自己的弟子。齊凜知道自己連耳朵都紅著嗎?他從沒見過自己的逆徒流露出這么害羞的一面,此刻甚至有些促狹的想要多看看,于是故意用自己威嚴的眼神沉著地看著他。

    這一招在過去可能會奏效,但這次齊凜打定了主意要閉上嘴巴。

    師父要是知道他腦子里都轉著些什么大逆不道的念頭,這次肯定要把他連腿都打斷的!

    最后齊凜還是用出了自己賴皮的絕招:“我好渴,師父,你去給我倒杯冰水吧。”

    “你倒使喚起你師父來了。”沈淵好笑地并攏雙指戳了戳他的額頭,命令齊凜躺回床上,自己則真的起身去給他倒水了。

    騙走了師父,齊凜呆呆靠在床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

    接下來的日子里,師徒倆都只能留在醫院養傷,被嚴令禁止再執行任務或參與戰斗。

    沈淵可以早些離開,但他過于擔心自己小弟子的情況,因此決定把戴著靈能鎖鏈的齊凜一并帶回別館靜養,這段時間他們倆都不適合靠近靈能源泉。

    齊凜身上的腐化痕跡有持續減輕的趨勢,雖然他本人早就不在意這個了。

    沈淵也適當地延長了一些鎖鏈,讓齊凜至少可以在別館內自由行動,不至于就連洗個澡都得喊一聲師父在外面看著了。

    日子平靜得一如從前,唯一的區別只是齊凜不能像關禁閉一樣離家出走了。可他最近也安靜乖巧得過分,好像突然轉性了一般,不再天天想著溜出去喝杯小酒,反而培養了一些諸如素描般的愛好。

    沈淵一邊警惕著這逆徒隨時可能的小動作(不是指他偷看洗澡),一邊卻覺得這樣也挺好,希望齊凜能借著這次養傷好好打磨自己的個性,做個足夠沉穩的繼承人。

    事實證明,大宗師確實太了解自己的小徒弟了。

    齊凜表現得乖巧的唯一原因,只不過是他在研究自己新獲得的能力罷了。

    反正他現在動用不了靈能,戴著靈能鎖鏈也十足的安全,在晨昏交界的時候他就會主動招呼一些弱小的邪魔。

    先前他就能看到心靈破綻的色彩,現在在和麋獅進行了交易之后,他已經能和尚未成形、甚至還未入侵現實世界的邪魔進行交談了。

    從一個對beta伴侶不忠的保安身邊,他看到了代表縱-欲的邪魔;從另一個對現實社會不滿的外賣員身上,他看到了代表憤怒的邪魔……他試著動用那天的力量,命令這些邪魔做一些小事,就像他命令靈能腐化從沈淵身上退卻一樣。

    齊凜驚奇地發現,那些邪魔根據力量的多寡,會或多或少地聽從自己的命令。它們匍匐在自己身前的樣子,就和臣服另一頭更強大的邪魔一模一樣,或許對它們來說原本就沒有種族之分,只不過是靈能劃分出了每個生命體的等級罷了。

    他偷偷在自己的素描本上畫下這些邪魔的模樣,并將前面幾頁留給了心藻、刃瞳者和麋獅。因為他的繪畫技巧太過糟糕,那些涂鴉看上去就像黑色的毛線團里裹著一只搗亂的貓,所以也并未引起沈淵的注意。

    直到那天黃昏,齊凜抓住了一只象征狂放的邪魔,它長著一對寬闊的半透明羽翼。

    齊凜突發奇想,問它:“如果我可以使用彤彤的眼睛,那是不是證明我也可以使用你的翅膀?”

    這頭弱小的邪魔初具形狀,甚至還不具備完整的思考能力,就被齊凜踩在了腳下。

    他臉上的笑容天真又好奇,像個殘忍而不自知的孩子,反手握住了自己戴著的靈能鎖鏈,用它纏繞在邪魔的翅膀上,一圈、又一圈……直到邪魔在一聲尖嘯中消失。

    他將這對翅膀絞了下來。雖然無法使用自己被抑制著的靈能,但齊凜仔細地感受邪魔的碎片上蘊含著的力量,他渾身上下如同刺青般的腐化痕跡似乎隨之亮起,一股微弱的力量從他的指尖流淌進來,凝聚向他所命令的位置。

    ……落日西沉之際,沈淵踏入房間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齊凜的頭頂是一對虛幻的鹿角,身后是一對漆黑的羽翼,正在好奇地抬起手觀看自己的掌心。他腳邊的靈能鎖鏈仍然在盤踞著,但已經鎖不住這頭怪物,只待振翅一躍,就要離開這個現實世界。

    在自己意識到之前,沈淵的靈能便洶涌地出現。

    乒——

    房間里所有的玻璃都在瞬間碎裂,強大的靈能直接將齊凜砸飛到了墻上。他無法動用自己的靈能來對抗,只在瞬間感覺到巨力鉗制著自己的脖子,用力到好像要把自己直接掐死在這里。

    “咳咳咳!”

    齊凜本能地伸手捂著自己的脖子,但他現在當然掰不開沈淵的靈能。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師父……你要殺了我嗎?”

    沈淵的身影仍然立在房間門口一動不動,但驟縮的瞳仁和起伏著的胸膛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恐懼占據了上風,大宗師這一次怫然大怒,聲音像浸透了冰雪:“齊凜,我說過,邪魔是絕對的敵人……”

    你絕對,絕對不可以墮落。

    天邊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暉在此刻收回。

    被高高舉起的齊凜漸漸褪去了邪魔的痕跡,鹿角脫落、羽翼消散,不再是噩夢般的怪物形象。

    大宗師的靈能也在同一時刻收回了。齊凜脫力地跌倒在地,狼狽咳嗽起來。

    “齊凜。”他的師父不像剛才那么冷酷了,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和那頭邪魔有了往來?回答我。”

    第30章 第 30 章 “讓那個逆徒永遠聽話!……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和麋獅交談的呢?

    “是第一次去源泉附近的時候……”齊凜虛弱地回答, “但我沒有妥協過,師父,我沒有……”

    他沒有妥協, 始終在試圖掌控它。早在灰燼都市那一次開始,再到冥想室里的重逢,還有天命所示的未來里,齊凜從來都沒有敗給過麋獅——沒有敗給過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他始終走在師父要求的道路上,為什么師父要對自己露出這么失望的眼神?

    “你太讓我失望了, 齊凜。”沈淵看著他的眼神里既有冷酷又有溫情,或許正因后者而顯得格外痛心,“如果知道你會被邪魔蠱惑到如今這種地步, 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縱容你和它們有所接觸。這是我的錯誤,如果我一開始能狠得下心, 今天你就不會是這幅模樣……”

    “我的這幅模樣, 咳咳……”齊凜咧開嘴笑了一下,他倔強地仰頭看著師父,“我是和麋獅做過一次交易, 但那是為了救你,師父,難道你的性命不比這些空洞的原則更重要嗎?”

    沈淵沉默下來。

    他沒有想到,沒想到靈能源泉的暴動竟是因為這個原因而終止。齊凜和邪魔做出了交易,只為了挽救自己的性命?可他又怎么知道……這就是自己的所求?

    “你明明很清楚,我重視這些原則, 更甚于我的性命。”沈淵沉聲說, “從一開始帶你學習靈能的時候起,我就告訴過你,靈能者只能有戰死沙場的宿命, 決不能被腐化。如果知道再次醒來的代價是什么,我寧可一死。”

    齊凜緊盯著他的師父,呼吸聲仍舊急促。他欲言又止了幾次,終于還是委屈地說道:“可我沒有原則,我只有你!你明明也很清楚,我從一開始就一無所有,什么原則、什么規矩全都是你帶給我的,如果沒有你,那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年輕alpha的聲音在室內回蕩,沈淵遲遲沒有回應。

    齊凜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話,終于忍不住一股腦向著他師父叫了起來:“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準備好了找個繼承人,然后自己輕松地死掉,那你就不要對我那么好啊,師父!你讓我從一無所有變得那么好,然后又要我失去這一切,難道就不殘忍嗎?你怎么能這么對我,我恨死你了!我恨你那自以為是的殉道情結,還有敢愛不敢說的懦夫規矩,如果你要讓我繼任你的位置,那我告訴你:總有一天我會打破這一切!我會打破你的冷血統治,重新定義什么是靈能者,我會做所有你不允許的事情!”

    室內稍顯寂靜,直到沈淵重新抬起手。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齊凜……”沈淵輕聲地說著,“看來我必須彌補自己的錯誤了。與其繼續一味地溺愛你,讓你在未來釀成不可彌補的苦果,不如現在就好好地教導你,讓你心悅誠服,再也不敢觸犯絕對的規矩。”

    說罷,金屬碰撞的聲音傳來,一道新的靈能鎖鏈升了起來,扣在了齊凜的脖頸上。

    他像一頭受傷被捕的野獸,徹底落入了大宗師的股掌之中。

    ……

    接下來的一周,齊凜都被關押在地下深處的水牢里。

    這一次大宗師沒有絲毫留情,動用的都是針對墮落靈能者的訓誡。

    在陰暗潮濕的牢籠里,齊凜被靈能鎖鏈牢牢鎖住,下肢浸泡在刺骨的冰水里。他無法動彈,靈能被抑制,分不清晝夜,見不到除了沈淵以外的任何人。

    而沈淵的出現毫無規律,有時會帶來維持生命的針劑,面無表情地注入他的身體;有時則帶來一頓靈能鞭撻,那種疼痛和普通鞭子帶來的完全不同,深入骨髓,往往讓齊凜咬破了嘴唇都壓抑不住痛呼和呻-吟。

    齊凜堅持不肯服輸,無論怎么樣提問,他都回答不后悔。就算再重來一次,他也會和麋獅做交易,用亞空間的邪惡力量換來師父完好地活著。

    于是大宗師的訓誡一次比一次更冷酷,甚至打到虛弱的齊凜昏迷又再次醒轉過來,用暗紅色的眼睛狠狠地盯著他師父。

    他原本穿著的衣服很快浸透了冰水和血,結實精瘦的身體很快地消瘦下來,漂亮的紅色長發黯淡而凌亂地點著水面,原本磁性的嗓音因為時不時極力的忍耐變得沙啞。

    只是他并不臣服。

    沈淵用盡了所有能設想到的手段,卻依舊無法奈何自己曾經最好的弟子。他明明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成熟獵人,精通所有馴服野獸的手段,卻始終只能抓住那頭世上最漂亮的猛獸,更用力地攥緊他、掌控他,而無法令他的心臣服。

    于是齊凜甚至歪著腦袋,略顯渙散的眼睛看著他,輕輕笑了起來:“你什么也不懂,師父,你不知道……”

    當沈淵用鞭子抬起齊凜的下巴時,發現年輕的逆徒已經又昏睡了過去,并沒有說完這句話的意思。

    心煩意亂的大宗師放下鞭子,從囚牢當中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才能讓曾經最寵溺的小徒弟變得乖巧聽話,難道溫柔的對待和嚴酷的訓誡還是不夠么?或許是他作為師父還不夠好,或許是他犯下了太多的錯誤,可是……

    可是怎樣做才是對的,齊凜?

    沈淵再次踏入了冥想室中,他閉上眼。

    過去的許多天里,他已經冥想過很多次。他的身上并無靈能腐化,可是心境卻凌亂而迷惘,就像波濤翻涌的海面,再難恢復平靜。

    他過去犯過很多錯誤,每一次他都會虛心接受教訓,并讓自己成為一個更好的靈能者。他以為往后也不會有什么意外發生,就算小弟子偶爾誤入歧途,他們也很快會把這個錯誤糾正。

    ——可如果齊凜從來都不認為這是錯誤呢?沈淵,你又憑什么傷害一個如此信任著你的孩子?

    就在沈淵心神不寧的時候,一道虛幻的聲音在冥想室里響了起來。

    “想起你過去的錯誤了么……大宗師……”

    沈淵閉著的眼睛微微顫抖,眉頭緊緊皺起:“滾。”

    角落里的香爐中裊裊升起煙霧,那些半透明的煙霧形成了一只巨大的黑色渡鴉。它用嘶啞難聽的嗓音大肆嘲笑著:“你害怕我們……你害怕你的弟子,會因為相信我們……重蹈覆轍……”

    沈淵倏然睜開眼,靈能化為利刃斬過了這道邪魔的身影。

    然而煙霧彌散之后,悔恨依舊盤亙在心頭。故而邪魔再次從陰影中重聚,發出“嘎嘎”怪笑:“大宗師的錯誤……以千萬人的血為代價!你害怕了!”

    靈能利刃再次掠過,將渡鴉打散。

    沈淵深深呼吸,這次卻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心頭翻涌著的情緒。

    他看到黑暗之中矗立著一對猙獰的鹿角,那頭象征著權力的邪魔——麋獅依舊陰魂不散。它銳利的眼睛直視著沈淵,語調恭敬:“那為何……不鞏固自己的統治呢,偉大的大宗師?只要你永不退位,就可以永遠恪守你立下的規矩,不會有人可以打破原則,重蹈覆轍……”

    “讓那個逆徒永遠聽話!”渡鴉在旁尖叫著附和,“讓他沒機會犯錯,和你一樣的錯!”

    “是的……你明明聽見了他叛逆的話,他的僭越和不服從,都已經明目張膽地觸犯了你的權柄,你還要等著他來推翻你嗎?”麋獅的囈語聲低沉而蠱惑,“你知道的,你其實可以把他變成永遠聽話的乖狗狗,呵呵呵呵……把齊凜,變成你的omega——”

    靈能再次亮起,化為無數刀光劍影,將這些邪魔的幻影全部撕成碎片。

    沈淵沒有再聽下去,而是踏出了冥想室。他知道只要自己的心中尚且有迷惘,那么再斬殺多少次邪魔都無濟于事;而且隨著自己的迷惘越深,這些邪魔的話語也只會變得越清晰和誘人。

    這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未能封閉自己的心靈破綻。

    他需要知道那句話的答案。

    只是當沈淵回到囚牢里的時候,發現齊凜仍處在昏迷當中,他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有醒來了。

    年輕alpha的臉色蒼白,眼睛緊緊地閉著,嘴角玩世不恭的笑意卻頑固地停留在那。他的紅發凌亂地貼著身體,身體前所未有的虛弱無力,被放下來的時候只能乖順地靠在師父懷里,毫無知覺地起伏著胸膛。

    他身上的腐化痕跡已經很淡了,想必沒有墮落之虞。

    沈淵將他安置在臥室里,還是沒有解開靈能鎖鏈,只是拿被子蓋上了,然后叫來醫生為他看診。得到的結果是身體虛弱,但沒有傷到根本,只是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日;至于他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無非是心思太重,太久沒有好好地休息。

    在思考著的時候,沈淵已經下意識替他將醫生開的藥都分好了,放在從周一到周日的小藥盒里。

    雖然被關起來教訓的是齊凜,但精疲力竭的卻是沈淵。

    現在大宗師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計可施。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替齊凜撩開了凌亂的額發,然后停頓了一下,揉按著他后脖頸處的alpha腺體,眸色逐漸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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