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全都是一時心軟,結果演……
那一年沈淵二十歲。
他已經是當世最強的靈能者之一, 也即將受任大宗師。
當年在大宗師之位空懸的時候,靈能界試圖推舉出一位臨危受命的繼任者,沈淵并非唯一的候選人, 只是成功用實力打破了所有的質疑。
當然也有人質疑他的年齡和出身。只是靈能終究是天才的領域,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其他一切所謂的優勢都顯得無關緊要。
現在沈淵需要證明的只剩下最后一項:他的心靈。
成為大宗師需要的除了鎮壓當世的實力之外,還有不被邪魔所侵擾的專注心靈。尤其在沈星河導致的靈能天災過后,靈能界變得更加謹慎, 人們更加迫切地需要一個穩定、智、不為外界悲喜所困擾、沒有被邪魔腐化之虞的領袖。
為了解決這一爭端,沈淵還是來到了灰燼都市——他出生的地方,也是隨他的覺醒而間接被毀滅的地方。
他親自走過了那座城市荒涼的街道和破敗的樓宇, 看到了許多人。那些人或許本該有著一段完整的人生,但僅僅因為上任大宗師沈星河一個人的錯誤, 而葬送了所有一切未來的可能性。
他看到邪魔, 看到人類,看到尸骨,看到一場本不應該發生的悲劇。
于是沈淵更加深刻地意識到大宗師的責任意味著什么。他的母親以愛為名帶他背離了自己的職責, 因此毀掉了無數個同樣被人深愛著的人的人生。
他留下了一張照片夾在檔案里。
照片上是一對母子。她們相擁倒在角落里,男孩的纖細未長成的骸骨緊緊懷抱著母親;而女人的骸骨一手環著自己的孩子,另一手斷裂丟失、不知去向,顱骨保持著仰望天空的姿態——也許是在祈禱不知名神明的垂憐,也許是在咒罵老天爺的不公和殘忍,具體已經無從得知了。
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 沈淵還記得自己遇見了一頭邪魔。
那頭邪魔漆黑而高挑, 是一只渡鴉的外形,正落在老朽的電線桿上,低頭嘲笑著他:“你回來了, 回來了!在你和你母親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在你度過快樂童年的時候,這里的孩子和他的母親在掙扎求活!因為你們的錯!都是因為你們的錯!”
每個靈能者都知道,邪魔的出現意味著心靈的破綻。
沈淵也知道,靈能天災留下的這場悲劇太過浩大,注定將要糾纏自己的一生。如果他始終不能釋懷并獲得心靈的平靜,那么自己的墮落將會成為或早或晚的必然事件。
母親沈星河盡管沒有教授他任何靈能知識,但卻用其一生為他留下了深刻的教誨。
大宗師永遠不該將愛視為最重,無論是何種愛、對誰的愛,都不該凌駕于他的職責之上。這是沈星河犯下的錯,但同時也是沈淵早早領悟的事實。
他并沒有回應那頭邪魔渡鴉的嘲笑。
因為它既是悔恨,也是騙局。
“靈能者禁止與邪魔進行任何層面上的溝通。”沈淵說,“這是我上任大宗師后,立下的第一條規矩。”
“為、為什么?”齊凜結結巴巴地問。他沒想到,原來自己這么多年來違背的規矩,其起因竟來自于這么深刻的一段歷史。他其實是想安慰師父的,可是沈淵垂著眼眸翻閱檔案,面容依舊平靜而堅毅——身為大宗師的這些年,他早已封閉了自己內心所有的破綻。
自己也許來晚了。齊凜再次覺得很懊惱,他忍不住地想:如果我再早幾年出生就好了!如果在師父遭遇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我在身邊就好了。如果有我在,如果我能參與他人生中最初的那幾年……
忽然,沈淵輕輕拍了拍齊凜的腦袋,說:“別胡思亂想。”
齊凜的思緒于是收攏了回來,他想說“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不會那么叛逆地違反規矩和頂撞你”。但他發現師父知道自己想說什么,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帶著成熟的了然和笑意。
沈淵繼而回答了他的問題,說:“我立下那條規矩,不是為了遏制你的天賦,而是為了阻止亞空間通過另一種方式腐蝕人心。就像我母親當年看到的預言,里面說我將會死于大宗師的任上,并且死于人類之手——這是導致一切悲劇的根源。”
齊凜明白了:“你擔心這種預言,也是一種腐化?”
“是的。”
因為人類無法解亞空間,就像螻蟻無法解滄海。
齊凜能解這樣的顧慮,因為他也曾經見過亞空間為他展示的一段未來。他現在才突然感到有些心悸,并非是因為后怕,而是發現自己和沈星河其實很像——亞空間這么做的目的,也是為了腐化自己嗎?
不不,亞空間是沒有感情的,邪魔都只是概念的生物,沒有真正的情緒……可是是誰這么規定的來著?如果亞空間真的有想法呢?
齊凜的心思在飛轉。
而沈淵能看出他的思考,他接著說:“最近我不再要求你嚴格遵守這條規矩了,齊凜,不是因為我管不了你,而是因為你確實在尋找新的道路。我就任大宗師已經十余年,鎮壓靈能源泉的日子比這還要久,但我的所知、所為依舊有限,我能教你的只有過去靈能界三千年來積累的知識和我個人淺薄的經驗;而未來,你需要接過我手中的權力和職責,去引領靈能者繼續認知我們所陌生的亞空間和邪魔,穿過我力所能及的最遠途徑,去抵達連我也未曾預見過的星空。”
齊凜過了很久都沒有回話。他認真地看著他師父,忍不住問:“可是你呢?師父,為什么你描述的所有未來的圖景里,都沒有你自己的一席之地呢?”
沈淵嘆了口氣,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他繼續說道:“那天過后,我花了很多時間去封閉那道名為悔恨的心靈破綻。我同時也向世界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是因為我逃避自己的天命,才會導致那場靈能天災的發生。”
這就像是大宗師的罪己詔。
人們其實無從得知當年的諸多細節,只是知道大宗師的位置空懸了許多年,才會導致灰燼都市被完全摧毀成這幅樣子。沈淵于是背負了這個罵名,也承擔了這場錯誤的代價——一直到十余年后的今天,他依舊還在尋求著拯救灰燼都市的方法,并為之付出了一切努力。
而在當年,這樣的罵名其實影響遠遠要比現在大得多,畢竟他尚未站穩腳跟,面臨著四面八方的審視,有太多質疑他的聲音。
那年的灰燼都市里,有著大大小小好幾個高舉復仇旗幟的組織——雖然它們結構松散,很難稱之為一個組織,但他們的目的是相似的:向沈淵復仇,向大宗師復仇,讓他償還他們這些年來的血淚和痛苦。
在其中一個組織里,人們專門收集那些看起來弱小、可憐、毫無威脅的孩子們,訓練他們利用自己柔弱無害的外表來刺出必殺的一刀——殺死沈淵。
沈淵其實一直都知道這樣的殺手存在。他只是知道自己無論做什么,都不可能消弭真實存在的血海深仇,他所能做的只是默默承受罵名與刺殺,想用更切實有效的行動來撫平這片土地遭受的創傷。
在一次會議結束的路上,他遇到了齊凜。
瘦瘦小小的齊凜,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動物,蹲坐在破敗街道的角落里,紅眼睛就那樣定定地看著車上的沈淵,里面說不出是仇恨還是渴望。
沈淵就像是被那一對紅色的子彈擊穿了心臟,他走下車去,看清楚了齊凜的眼神: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樣,那里既沒有仇恨,也沒有渴望,而是一片野火。
是荒原上、廢墟里,離離的野草和生死間攢起的一片野火。
沈淵伸出手去,那一刻其實他的內心只是想著:這樣旺盛而鮮活的生命,不該被利用當成一把銳利的刀。這孩子是可以活著的,而且可以活得很好……
然后事情并沒有和他所想的那樣發展。還沒來得及展現出自己善意的安排,他就被齊凜狠狠地咬了一口,鮮血淋漓。
那道疤到現在還留在他的手上,作為頑劣的小徒弟時不時拿出來洋洋自得地吹噓什么“師徒羈絆”的證明。
其實哪有什么羈絆,全都是一時心軟,結果演變成一世偏愛。
帶齊凜回來后沒多久,沈淵就發現了他的靈能天賦——遠遠超過自己周圍所有被稱為天才的靈能者,超越了自己,超越了沈星河,甚至超出了絕多數人認知的極限。
那會兒齊凜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滿懷著興奮和激動地肆意揮灑著自己的天賦,讓靈能在大宗師的眼皮子底下胡亂沖撞,卻沒有注意到沈淵的眼神。
沈淵毫無來由地想:如果這孩子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死劫,如果這就是母親竭盡全力想要逃離的未來,那就讓他帶著天命來吧,自己已經不會再逃避了。
這個來自灰燼、卻生如烈火的孩子將會殺死自己——他其實一直等著那一天的到來,等著那場真正的贖罪。
第42章 第 42 章 “愛我,或者殺了我。”……
檔案室里一時安靜了下來, 只有齊凜慢慢翻閱著文件的聲音還在傳來。
齊凜撫過那些夾在塑封薄膜里泛黃的紙張,垂著眼眉問:“師父,你一直都覺得靈能天災是自己的錯, 所以你一直在等一個死刑的判罰嗎?你明明教過我,死亡解決不了任何事……”
“也許預言是真的,也許不是;也許我會死在你手中,也許不會。”沈淵回答,“但我不能留在你身邊, 齊凜,你應該成為一個比我更好的靈能者,更好的大宗師和領袖。”
“為什么?你要離開我嗎?”齊凜聲線急促地問。
他想起那個未來, 想起師父離開了自己的那個黑夜……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未來,他才會拼盡全力, 他想要帶著絕對的力量和滿身的榮耀回來, 向沈淵證明自己有那個資格。
他抬起頭去尋找他師父的目光,卻發現沈淵專注地看著那張線索版上,一張沈星河的照片。照片拍攝于她還很年輕的時候, 也許那位繼承人還未遭遇不測,她看上去意氣風發,是一名極其自信的靈能大宗師。
齊凜突然明白了什么,他重新站起身來,問沈淵:“你害怕我會像她一樣,是嗎?你害怕留在我身邊的話, 也許有一天我會以愛為名, 再次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是嗎?”
此刻他是多么痛恨沈淵目光中的了然和洞悉。
他師父真的太了解他了,遠比他想象中的更深。
沈淵說:“你會的, 齊凜。”
哦,他會的。
早在那天靈能源泉暴動的時候,齊凜就已經證明過了——他只在乎沈淵,遠勝于世間所有的一切。什么原則、什么靈能,什么普通人的世界,他所有在乎的一切明明都來自師父,如果沒有沈淵,那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如果有一天為了救沈淵,要用自己的性命去交換,那齊凜也會去做的。他根本不會在意失去了大宗師的靈能源泉會發生什么,不在意是否會有另一場靈能天災的肆虐,是否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死于大宗師個人的喜怒和錯誤的抉擇。
所以沈淵才會想要齊凜的承諾,要他將大宗師的責任置于一切之上。
只是……
“從你跟在我身邊已經十余年了,齊凜。”沈淵嘆了口氣,深色琥珀般的眼瞳微微瞇起,手指輕輕撫過他過長的紅發,像對待小時候那個總是不聽話的壞孩子,“我不是個合格的師父,我試過食物和溫情,試過鞭子和訓誡……用盡了我的一切方法,但你還是不愿意遵守我的規矩。”
齊凜并沒有反抗他這樣的對待,只是看著師父,酸澀的眼圈泛著一層薄紅,暗紅色的眼瞳就像蒙著水色的紅寶石。
分不清是哽咽,還是咬牙切齒,他啞著聲音對沈淵說:“我就說過,我恨死你了,師父。要是時間回到十一年前就好了,那天你朝我伸出手的時候我就該說的……”
沈淵怔了一下,像是不太適應他這個倔強的小徒弟要掉眼淚的表情,指腹湊近了他泛紅的眼眶。
但齊凜躲開了,而且狠狠地盯著他,眼角那滴淚水沿著臉頰滾落的同時,緊咬的牙關微微聳動,勾勒出一抹仇恨的、猙獰的笑容。然后那笑容更加放肆,更加桀驁,最終演變成病態的張狂大笑:“我不會再聽你的話了,師父!你從一開始就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愛我,要么就殺了我。”
“齊凜!”
沈淵伸向他的手抓了個空,他只看到眼前那縷鮮紅的長發如火焰般飄舞。齊凜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跟前,他要去哪里?
強烈的預感令他心跳猛然加快,沈淵追出門外,然后眼前強烈的靈能力場幾乎令他一陣眩暈。
靈能源泉感應到了齊凜的呼喚,在這個亞空間聯系最緊密的地帶,靈能仿若色彩的漩渦一般猛然擴大,一場心靈層面上的颶風正在醞釀。
熔爐般扭曲和融化的空間當中,齊凜跨坐在這場洪流間,幾乎就像幾年前一次微不足道的離家出走那樣,回頭看了他師父一眼,然后毫不猶豫地向后墜落。
“齊凜!!”
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齊凜并沒有回應大宗師的呼喚。
他跳進了靈能源泉。
沈淵瞳仁驟然收縮,眼前這一幕場景在他視網膜中鑿刻下極為深刻的痕跡。
靈能形成的萬般色彩都在像蠟畫一樣融化和剝離,整個世界正在眼前四分五裂,只余下一片火焰般的紅色在跳動著,在跳動中削減,然后即將消失無蹤。
并非出于任何性考慮,沈淵向它伸出手。
……
齊凜不知道亞空間是什么樣子。
他聽說過靈能界數千年來積攢起來的知識,靈能者們說亞空間是超凡力量的根源,是一切邪魔被孕育的地方,是一片靈能和腐化隨時都在漲落著的潮汐,是混沌,是宇宙,是扭曲的時空和命運。
但眾說紛紜,沒有人真的見過亞空間。
鎮守著現實世界和亞空間唯一通道的大宗師,一代代地犧牲在靈能源泉外,抵擋著無窮無盡的靈能邪魔,就像是獨自面對萬千惡鬼的地獄守門人。
如今齊凜正在這團混沌當中下墜。
這里無法分辨上下左右,他也看不到、聽不見、觸摸不到任何物質,只有大團大團的色彩在蜷曲的空間里流動——那也并非真正的色彩,而是所謂的靈能帶給肉體凡胎的錯覺。
但他是在笑著的,笑聲歇斯底里,完全掩蓋了他的心火跳動時留下的灼痛。
跳進靈能源泉,齊凜只給師父留下了一道選擇題。
要么放他死在這里,端坐回他大宗師的寶座上,像一座塑像那樣繼續守著靈能界千百年來的規矩,避免未來一切意外發生的可能;要么就找到他……
“愛我,或者殺了我。”
齊凜輕輕重復,聲音只在自己的胸腔里震動。他看到有更多的色彩從自己身體里逸散出去,融入混沌當中,就像水滴消失在滄海里。
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感突然擊穿了他驕傲的防線。
他好像應該認輸了,和這個糟糕的世界搏斗了二十余年,充滿驕傲地、不敢停歇地走了這么久,他終于還是承認自己永遠習慣不了人類的規矩,終于還是褪下了那層皮毛,暴露出自己野獸般的不遜。
他承認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解這個該死的世界。為什么人們彼此相愛卻要互相傷害,為什么大宗師就非要義無反顧地犧牲掉一切,為什么強者卻要封閉心靈、披上偽裝……為什么明明生來就具有最光彩奪目的羽翼,卻必須要低頭掩藏在枯枝殘葉里,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天縱的才華與不渝的心意?
與其平庸,他寧可死去!
他可以墮落成世界上最可怕的邪魔,發出震撼所有靈能者的最后的絕叫,然后將世間平庸的萬事萬物都碾碎在灰燼里。
可是為什么,即便在生命最后的瘋狂念頭里,他還是害怕沈淵會因此感到難過?
“哈哈哈哈哈哈——!”
齊凜大笑起來,任由身體里的靈能從每一次呼吸當中出逃,亞空間的腐化開始滲入他的七竅,但同樣鉆入耳中的還有一聲呼喚。
“齊凜。”
是熟悉的、無奈的聲音。
齊凜倏然睜開眼睛,感覺到下墜好像在這一秒突兀地終止了。他突然站在一片荒蕪的街道上,不知所措地緊緊捏著一把脆弱的玻璃刀,看到有一道人影走到自己跟前。
沈淵站在他的面前,眉頭皺起,目光帶著責備:“齊凜,你真是叛逆過了頭。”
“師父……?”齊凜迷茫地抬起頭。
他師父還是找到了他。
像一尊神明,這個荒誕的世界上唯一僅剩的、為他捧起靈魂的神明。
“誰教你一言不合就跳進靈能源泉的?”沈淵用他最嚴厲的語氣斥責著逆徒,“做事如此沖動,不考慮后果,我真是白教了你這么多年。我們對亞空間一無所知,你竟然敢……”
這個時候,齊凜其實是應該跪下聽從大宗師的訓話的。
但他犯了大錯,竟然還敢沖上來抱住他師父,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還要憤憤不平地抱怨:“我好恨你,師父,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沈淵吸了一口氣,感覺到齊凜像是要在自己身上留下另一道疤。他既感到惱火,又感到無奈,喃喃地說:“你真是瘋了,齊凜。”
“哦,我早就瘋了。”齊凜不以為意地抬起頭,笑容癲狂地說,“我一直都是個瘋子,你一直都知道我是個瘋子!承認吧師父,你就是愛著這樣的我,你不能承受失去我的代價——否則用你性的大腦思考一下,你就根本不會跟著我跳進靈能源泉。”
沈淵當然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做,可是……可是……
他怎能放齊凜獨自悲傷?
“也許我也瘋了。”他嘆了口氣。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在那一刻覺得沒有齊凜的未來,根本不值得自己期待。
而現在,齊凜這個混賬東西,還要抓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頸上,他咄咄逼人的桀驁面龐再次貼近了師父,咬著牙地笑道:“現在殺了我還來得及,師父,沒有你的人生根本不值得我一活。”
在沈淵沉默的間隙里,齊凜又仰起頭面對亞空間的一切笑了起來,淚水氤氳在眼眶里始終沒有掉下來。他笑到嗆咳了起來,于是哽咽著說:“就陪我一起發瘋吧,師父。忘掉現實世界,這里是亞空間,在這里能多活一秒,就多愛我一秒,好嗎?”
第43章 第 43 章 “傻孩子,你一直不知道……
一片破碎的漆黑羽毛落在齊凜的肩上。
他倏然回頭望去, 卻看不見任何邪魔的跡象。
亞空間內的一切依舊混沌而無序,但肯定有什么東西正在發生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危險感正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步遞增,兩名強大的靈能者都意識到了敵人的到來。
在這里, 物質世界的一切都在被削弱,包括凡人的五感。他們無法清晰判斷自己的雙眼看到了什么。
齊凜試著調動起自己的靈能,他使用嫻熟的技巧來打開靈能視野——
但在那一剎那,強烈的刺痛扎入了他的眼眶,然后好像要順著他的眼球入侵到視神經和后腦。亞空間的無窮瑰麗的色彩像是要在一瞬間擠滿他的視界, 這是人類的頭腦所無法解的龐雜信息。
齊凜慘叫著捂住雙眼,然后感到沈淵抓住了自己的手。
“齊凜。”沈淵語氣冷靜,像是在命令他也冷靜下來, “閉上眼睛,如果你看見了什么東西而招致危險, 那就不要去‘看’。我相信你的靈能, 你也應該試著相信。”
齊凜急促的呼吸在他慢慢恢復平靜,他無法描述自己看到了什么,那本就不是人類認知中的任何事物。他本能地聽從師父的命令, 閉上了自己刺痛的肉眼,因而也就能看見更純粹的靈能視野。
“心靈……不,是靈能,是靈能邪魔在匯聚,師父。”齊凜說,“我們得馬上離開了。”
兩個來自現實世界的人類, 就像掉進了純水中的雜質, 正在不斷吸引亞空間里的靈能力量追尋和吸附,然后在更多的凝結過程當中,重聚成傳統意義上的靈能邪魔本體。
“六點。”
齊凜突然開口的下一瞬間, 沈淵的靈能已經不假思索地迎向了自己身后。
一頭新生的邪魔正從心靈色彩的漩渦當中凝聚,下一刻就被他擊落,然后腐化碎片就像油彩一樣重新分裂和融化。
他們的戰斗技巧同出一源,無分彼此,沈淵解齊凜的意圖就像是解自己的雙眼一樣自然。他可以通過齊凜的靈能視野來驅逐周圍的邪魔。
而齊凜此刻看不見他的師父。他只是緊閉著雙眼,伸出手后,感到自己立刻被沈淵握住,就像漂泊的小舟忽然被系上了燈塔,他深吸一口氣:“向前走,師父,我們不能停下來。”
沈淵將他背了起來,在這條無形的道路上繼續行走。
每當有新的邪魔接近時,齊凜都能準確地分辨出靈能所指引的方向,然后由沈淵背著他離開危險地帶。盡管他們不知道這條路的目的地在哪里,也不知道是否這里根本沒有盡頭,但彼此都沒有任何的懷疑和踟躕。
齊凜安靜地趴在沈淵背上,就連胸腔里的心跳都變得平緩而從容。他沒來由地想起小時候,他好像還沒有被師父這樣背過……也許是因為現在他已經是個相當高大的alpha了,沈淵不能像對待小孩一樣抱起來就走。
在戰斗的間隙里,齊凜甚至笑了一下。他說:“師父,你看上面。”
沈淵抬頭看去,見到的是熟悉而陌生的場景碎片。
他看到十多年前的廢墟街道,在那里他撿到了齊凜。很難說這些廢墟是亞空間形成的幻影,還是說那條街道真的被徹底的靈能腐化,拖進了亞空間。
他還看到了他們在靈能源泉附近的一些熟悉場景,例如說他的書房,曾經在一場異常波動中被損毀的浴室,訓練和冥想的房間,里面甚至擱置著一條齊凜的毯子,它正在靈能漩渦中被撕扯,像怪異的生物在裂開嘴怒吼。
地面上升到了頭頂,墻面飛旋著互相穿插。所有一切都在分崩離析、開裂扭曲。
沈淵繼續看到了自己小時候呆過的地方,也看到了齊凜離家出走去的地方,那塊寫著《亞空間酒吧》的LED牌匾此刻好像變成了一場黑色幽默,就這樣飄浮在亞空間的混沌原型當中。
關于齊凜以前離家出走的去處,其實沈淵一直都了如指掌,他只是允許叛逆的小徒弟享有自己的偏愛,變得更驕傲,變得更快樂。
“你看到了什么?”他輕柔地問小徒弟。
而齊凜吸了一口氣,語調變得很輕松。他閉著眼睛,可是靈能視野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看到全世界的起源,師父,那些靈能的塵埃好像一團熔巖湖,暴脹和收縮的時候像星辰一樣,在脈沖當中釋放出成千上萬種沒有名字的顏色……哈哈。”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淵問:“你在高興些什么?”
“你還記得我買的那場煙花嗎?”齊凜貼在沈淵的耳邊說,“那天我準備向你告白的,我傻乎乎地買了一場煙花秀,我向他們描述了我想要的東西——我說我要讓宇宙重新再爆炸一次,讓星河倒懸在海底,讓十億年歲月的長河在彈指間走完……”
“那你可真是個刁鉆的買家。”沈淵無奈地說。
齊凜大笑了起來,環抱著沈淵的雙手更緊了緊。他接著喃喃地說:“可是非得要這樣不可啊,不然你看不到我的,師父,我怕你看不到我的心靈色彩……”
“我看到了。”沈淵說。
他抬起頭,看著所有過去的場景都在亞空間的漩渦里飛散和熔融,就像和齊凜在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不可替代、永不重來。
“我能看到,很好看。”沈淵再次重復了一遍。
他一直都能看到,齊凜的心里有一團火,令人畏懼、引人沉淪。
他將齊凜從自己身上放下來,將彼此的衣襟系在一起,然后告知小徒弟:“我們接下來有一場戰斗。”
“是,大宗師。”齊凜說。
于是他們站在亞空間的物質碎片里,也可能是站在倒懸的星河下面,再次肩并肩面對著潮汐般涌來的邪魔。
像齊凜年少時幻想過的那樣,成為彼此的眼睛,彼此的盾牌,彼此最堅定的戰友和港灣。
雖然他們在亞空間里,像這樣的戰斗不可能持續到永遠,總會因為體力或者靈能的耗竭而墮入最壞的結局,但是……齊凜想起自己執行任務的那次經歷,如今的心情與那時如出一轍:師父會找到我的。
——師父已經找到了我。我們并肩作戰,只要他還在我的身邊,我可以無所不能。
隨著更多的靈能從體內涌出,齊凜能感覺到相似的熱度正從靈魂深處涌現,亞空間的靈能腐化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極限將至,新的力量隨之開始滲入他的肌體。
沈淵也注意到了,齊凜身上正在出現那些象征著腐化的痕跡——他們都以為三年前的那場腐化早已結束,但亞空間的饋贈顯然并沒有那么輕易地退卻。
邪魔般的長角正從齊凜的額頭刺破血肉長出,與之共同出現的,則是他所熟悉的邪魔們的聲音。
“你還是來了,親愛的人類。”
“亞空間歡迎您,年輕的大宗師。我們的耐心無窮無盡,您漫長而短暫的一生,只是一枚隕落進深淵的氣泡……”
“你需要更多力量,靈能者!擁抱靈能,擁抱你敞開的心靈!”
“我們能聞到你身上有別人的氣味,您的心靈痛苦而甜蜜,就像命運早已打下的烙印……”
齊凜的靈能視野中看到許多熟悉的幻影,有心藻,有刃瞳者,也有麋獅,甚至還有一只漆黑的渡鴉——靈能將他們同自己聯系在一起,此刻這些邪魔宛如看到了英雄隕落的禿鷲一般,追獵著自己即將到來的死亡。
“但我有一個原則。”齊凜喃喃自語,“我只有一個原則:誰都別想碰我師父。”
他喚起更多靈能力量,再次將狂涌而上的邪魔打散,變回毫無意義的心靈破綻。但與此同時,他正在被這力量腐化和侵蝕。
那些蝕刻的痕跡變得更深了。
沈淵并不像齊凜那樣,清晰地聽見邪魔的聲音。但他知道有什么變化正在發生,于是緊緊抓住了齊凜的手腕,聲音像冰川上的雪水:“停下,齊凜,你不能繼續和亞空間共鳴。齊凜,留在這里,留在我身邊。”
齊凜迷茫的眉頭微微松開了,他第一次聽見大宗師用這樣的聲音下達命令。他一定是做錯了什么,才會讓師父這么難過……
于是他用靈能斬斷了自己那對新生的鹿角,就像三年前曾經做過的那樣。他奮力地、堅決地分開那些邪魔,然后找到了他師父的手。
而沈淵用身體牢牢護住了他,接著劈開了阻攔在前的那些物質碎片,就像一劍劃分開了亞空間里的鴻蒙一般,帶他逃離邪魔們的追捕。
他們墜入了另一片更狹小的混亂空間。
這里也許是安全的,也許不是,也許還是只有短暫的喘息時間。可齊凜從沒有感覺如此安心過,他稍后側了一下身子,聽到耳邊傳來連綿而細微的雨聲,才明白為何自己會有這么多的安心感。
這里好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小小角落,是那天下雨時師父的書房。他小時候就在飄窗上睡覺,聽見師父持筆寫著文件的沙沙聲響,沒有任何的使命或者煩心事要去做,那就是他一生當中最幸福的瞬間。
而現在,沈淵的手指擦拭著齊凜的臉龐,像要擦掉他身上被靈能刻下的腐化痕跡。他隨后又輕輕嘆了口氣,說:“你這個壞孩子,怎么又想長角了?當然尾巴也不行。”
齊凜再次故作抱怨起來:“哦,師父你真嚴厲,我連自己的身體都做不了主。”
“你是我養大的,從身體到靈能都是,怎么就不能歸我所有了?”沈淵用半開玩笑的語氣這樣說著,有一搭沒一搭地撫過他的長發。
齊凜短暫地笑了一下,但很快收斂起了笑容。盡管看不見他師父,可是臉頰緊貼著沈淵溫熱的手掌,他能感受到熟悉的雪松的氣息。
還有血的味道。
師父受傷了,可是什么也沒有說,生怕被自己發現。
此刻的窗外雨聲淅瀝,他們所在的角落狹小而溫暖,就好像外面并不是風云詭譎的亞空間,而是一個和平美好的新世界。
齊凜安靜了一會兒,就這樣靠著他師父,像一只溫順的大貓。他閉著眼,低聲說:“不然你幫我把頭發剪掉吧,師父,你說過的,長發會影響我戰斗。我想要繼續戰斗到最后一秒,我不想變成一個負擔——”
“噓,留著它吧。”沈淵的手指按住了他的唇瓣,“因為我很喜歡。傻孩子,你一直不知道我有多喜歡。”
第44章 第 44 章 “不說話也沒人當你是啞……
沈淵感覺到齊凜的雙臂驟然收緊, 給了自己一個很認真的擁抱,額頭抵在自己肩上蹭來蹭去,像一只討要食物的大貓。
也許只有在這種時候, 這種場所下,年輕的逆徒才會展現出他乖順而黏人的一面吧。
沈淵難得感到有些心軟。
他打算開口說些什么話來勸慰齊凜的,只是突然感覺到哪里不對勁:頂在自己大腿上的東西……毫無疑問屬于年輕alpha。
“你……”沈淵的聲音停了,大概是不知道怎么說下去。
齊凜訕訕地縮了下脖子,但很快又恢復了直氣壯:“師父, 這都已經在亞空間了,我都不知道還有多久可活,難道還不能光明正大地喜歡你嗎?”
他抿了抿嘴, 說話聲音可憐巴巴的,好像真的很委屈似的, 但卻絲毫不影響烈酒味的信息素蔓延開來, 大逆不道地頂著他師父磨蹭。
沈淵哼笑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臉皮倒是變厚了。”
齊凜察覺出了他的縱容,馬上就得寸進尺地湊上了臉, 壞笑著伸出舌頭舔了舔沈淵的嘴角,半帶著羞怯、又半帶著囂張地說:“師父,師父,我們做-愛吧!”
“嘖。”
他師父捏住了他的后頸,那alpha腺體感到了些許的刺痛,因為另一名alpha的進犯, 齊凜的小臂上生出了一些雞皮疙瘩。但他顯然感到更興奮了, 小聲咕噥道:“我可是你最好的弟子,你也不忍心看見我死的時候還是個可悲的小處alpha吧?”
聽聽他這說的什么混賬話。
還沒等沈淵斥責他,齊凜自己就已經下意識地縮了下身子, 等著大宗師下一步的訓誡到來。
但他沒想到,沈淵只是垂下眼眸,拇指輕輕摩挲著他咬著的下唇,說:“這可是你說的。”
齊凜屏住了呼吸,他剛才聽到了什么?
“是、是的,師父。”他結結巴巴地回復,“真的嗎?”
沈淵笑了一下,并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手指插-進他的碎發里,將他向著自己進一步按緊,嘆了口氣地說:“壞孩子,我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要親自教會你這個……”
“哦,師父。”齊凜已經回過神來,壞笑著尋思些更壞的主意,盡管現在還看不見,但是手掌卻躍躍欲試地按在了沈淵的胸膛上,“不如你再教給我更多東西吧,讓我來履行alpha的義務……”
他果然是給了這逆徒遐想的空間,此刻竟然敢更進一步,提出這種膽大包天的要求。
沈淵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雙眼瞇起,手指把玩著他紅色的發梢:“那就讓我先檢查一下你的本事。”
……
此處沒有河蟹出沒
……
其實他們真的不該在亞空間里消耗更多的體力和精力,對于絕對智的靈能者來說,這都是無謂地減少了活下去的可能。
但也許沈淵今天就是愿意陪著齊凜發瘋。
在這個被全世界所遺忘的角落里,在這段不存在于現實的時光里,他可以不是大宗師,不是靈能者,不再有世俗所定義的一切身份,只是齊凜一個人眼中的師父。
也許下一秒他們就會死去,也許下一秒世界就會毀滅。
但這里沒人在乎。
齊凜的臉上仍帶著微微紅暈,長發被汗水黏在背上,瞇著眼睛發出感嘆:“師父,和你[嗶——]真爽。比我想象中還好一萬倍!”
沈淵果然還是不適應年輕alpha如此直白的說話方式,稍微用了點力捂住他的嘴:“不說話也沒人當你是啞巴。”
齊凜馬上就壞笑了起來,胡亂地親了親他的掌心:“嗯,你害羞起來也很可愛的,師父。”
“你……差不多得了,把你的頭發扎回去。”
齊凜的喉嚨里發出抱怨的咕噥聲,但還是聽話地直起了脊背,接過了他遞來的發繩,接著就一邊綁起了頭發,一邊再次露出了傻笑。
“師父。”
“嗯。”
“師父,師父。”
“到底又怎么了?”
“我就是想多叫你兩聲,”齊凜傻乎乎地說,“師父,我終于把你變成我的了!可惜現在沒辦法打著廣播告訴所有人。”
沈淵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望進他暗紅色的眼睛里說:“現在全世界只剩我們兩個了,所以全世界都知道了。”
齊凜愣了一下,仿佛被一顆遲來的子彈擊中了心臟,這一刻他聆聽著彼此的心跳聲,被沈淵話語中的笑意和寵溺所蠱惑,喃喃地說著:“哦,師父,我愿意死在這一秒。”
“別胡說。我只教過你好好地活著,可從來沒教你尋死。”沈淵淡淡地說著,就像每一次上戰場前那樣,從容不迫地收攏了自己的衣襟,恢復成那個沉穩的大宗師模樣。
接著他的手掌撫上齊凜的胸膛——已有的靈能腐化痕跡尚未消退,只是上面還多了一些曖昧的痕跡。
兩名alpha的信息素終于徹底混合在一起,分不開彼此了。
齊凜雖然看不見,但是猜想師父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還是覺得十分滿足。此刻他像每個多情又善變的年輕戀人一樣,又變得對未來十分向往。
他才不想死呢!他得活著,和師父一起活下去,才能有機會真正看到師父害羞的表情,聽聽師父在別的地方會怎樣訓斥自己,還有……還有更多的時光他要和師父一起度過,比從前的那些更甜蜜、更美好、也更值得期待。
齊凜的心靈視野中,已經看到了更多色彩。
他分辨不太清,但能感受到有別的心靈生物已經入侵了他們的小世界。
他的手指試探著,摸到了一枚破碎的羽毛,他問師父:“那只渡鴉外形的邪魔,好像認識你。”
“它是悔恨。”沈淵說。
就在他回答的下一秒,齊凜已經在心靈視野中看到了它的真身。
并不像沈淵看到的那樣,這頭渡鴉在齊凜眼里沉默而瘦削,宛如一棵枯萎的灌木佇立在昏暗的亞空間里,凌亂的羽翼突然向著自己打開,然后露出了胸口的一對眼睛——一對深棕色的溫和的眼睛,依稀有些熟悉。
齊凜站起身看向它,他想起最初自己的所見,脫口而出地問:“你在指引我們?”
渡鴉只是不回答,那對眼睛依次看過了齊凜和沈淵的眼神,然后突然拍打著翅膀,向著另一個方向飛去了。
漆黑的羽粉散落在無序的空間當中,齊凜向前走了兩步,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強有力的指引——是一種來自靈能的鏈接,為他的雙眼指引了新的方向。
“我能感應到……”齊凜輕輕吸了一口氣,“我感應到了麋獅的方向。”
他的那頭強大又邪惡的靈能邪魔,早已現身在現實世界里。如今他能感受到的鏈接,是不是意味著那就是離開亞空間的方向?
齊凜感覺到肩上覆蓋著沈淵的手掌,那溫度依舊堅定有力。他心神稍定,紛亂的思緒為之一靜,詢問他師父的意見道:“我想試試。”
他以為師父不會同意跟隨邪魔指引的方向的,但沈淵說:“我相信你的判斷。”
于是齊凜深吸一口氣,緊握著沈淵的手掌,他們繼續前行。
然后他們看到了更多來自物質位面的碎片,和更多帶著殺意襲來的邪魔。好在他們是兩個人,而且是兩個足夠天才的靈能者,強勢的靈能力足以抵御更多邪魔的進攻。
自從進入亞空間之后,時間的流逝忽然變得異常扭曲,齊凜不知道他們在這里堅持了一天還是兩天,或許比那更久……體力和靈能都逐漸捉襟見肘,唯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始終沒有改變。
在戰斗的間隙里,齊凜再次看到了那頭渡鴉邪魔。
它并沒有參與任何一場圍攻,幾乎像是個擁有思想的動物那樣,只是用那對眼睛看著他們,偶爾張開羽翼飛向另一個方向。
而這條路上的物質碎片越來越多,齊凜甚至聽到了來自現實世界的聲音,似乎有人或者邪魔在呼喚自己。
“年輕的大宗師……”
順著他最熟悉的一聲呼喚,齊凜找到了一道沸騰不休的靈能奔流。在這其中有無窮的色彩正在翻滾,他無法分辨它是否就是現實世界的入口,也許是邪魔的一道陷阱也說不定。
現在他必須做出決定了——靈能視野里的那只渡鴉正溫順地站在一旁,仍然看不出任何攻擊的跡象。它是站在他們這邊的么?
忽然,沈淵再次握住了他的手,對他說:“噓,齊凜,不要問邪魔,不要去看它。聽從你自己的判斷,我相信你。”
于是齊凜所有的猶豫和彷徨、失落和不自信,都在這一刻消弭無蹤了。他好像突然找回了自己的驕傲和才華,笑著對他師父說:“那我們一起吧,師父,我會帶你回去的,我還有好多話要對你說、好多事要陪你一起做呢。”
“你最好想的不是那些黃色廢料。”
“哦,師父!你別到了這個時候也還是這么了解我啊……”
“你還有哪一面能是我不了解的?”沈淵笑了笑,率先走向了那道靈能的洪流,任由亞空間的風暴向自己席卷而來。
而齊凜緊隨其后。
但他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只漆黑的渡鴉——
它深棕色的眼睛里滿含著淚水,幾乎像是一對真正的人類眼睛那樣。
齊凜突然意識到了這對眼睛的熟悉之處,他曾經看到過的——這是照片上的那個女人,是沈星河的雙眼。
這一刻他突然失了神。
而后,一支靈能利箭就從那只瞳仁里疾射而出,刺向了齊凜的咽喉。
第45章 第 45 章 他就是這樣無藥可救地愛……
那支偷襲的箭矢還沒有來到齊凜的跟前, 就被大宗師的靈能劈成了碎片。
亞空間里,沈淵的聲音顯得很飄忽,但依舊從容不迫:“我不會任由邪魔偷襲第二次。”
就像他說過的那樣, 每一次犯錯,都只會讓他變得更強、更謹慎,成為一個更好的靈能者和領袖。
曾經在靈能源泉里,他被邪魔偷襲和重傷過。再來一次,他就絕不會在邪魔面前露出同樣的破綻。
就算那只渡鴉有著他母親沈星河的雙眼, 但以愛為名犯下的過錯,同樣也是心靈的破綻。
如今的沈淵直視著那對雙眼,聲音淺淡, 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和你不一樣,我不會讓他重蹈覆轍。”
說罷, 他的靈能化為長矛向前, 洞穿了那只渡鴉的身體,看著它在亞空間的漩渦中尖叫,然后漆黑的羽翼散落為齏粉, 最終徹底消失了蹤跡。
而被救下的齊凜回到了他身邊,輕輕喊他:“師父……”
他心虛的語氣,和小時候認罪受罰一模一樣。
沈淵哼笑了一聲,如其所愿地訓斥他說:“壞孩子,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輕信邪魔, 又忘記了?”
“我以為它是……”齊凜小聲說著, 但很快打斷了自己,“不,沒什么。我應該相信你的, 師父,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靈能者。”
“既然知道就乖乖閉上嘴吧,等我回去再教訓你。”
然后他們在靈能的風暴中相擁,直到四肢和五感都變得遲鈍,直到前所未有的強烈色彩將全世界都熔融殆盡。
……
然后是一只帶有薄繭的手突然抓住了齊凜的衣襟。
“我找到他們了!”
伽藍的聲音如此響起來。
“師父真的在亞空間里找到了鏈接!”
……
他們回到現實世界的一天后。
舒雯敲了敲病房門,在聽到大宗師的許可后,走進來將厚厚一沓文件遞交給沈淵,低著頭說:“這幾天需要匯報的事情都在這里了,師父。”
沈淵披著件外衣坐在病床上,看起來非常罕見地有些走神,在聽到舒雯的聲音后,才回過頭來問:“齊凜呢?”
舒雯面露難色,好像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淵瞇了瞇眼:“你可以直說,不必替他修飾什么。”
舒雯仿佛早就在等這句話似的,一股腦地就告起了狀來:“齊凜這小子在您病房里呆了一夜,然后就不肯回自己房間了,而且說什么也不肯配合檢查他身上的靈能腐化。剛才我去看的時候,他又偷溜出去,把他自己的銀行卡直接刷爆了……”
她還在等著大宗師生氣,但沒想到沈淵又停頓了一下,問她:“他買了什么?”
“煙花。”舒雯回答。
然后她算是知道了:師父沒打算接受這場小報告,也沒打算責怪齊凜什么……唉,說實話這也沒什么奇怪的,他身上都還有齊凜的信息素味道呢!
打死舒雯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會在大宗師的身上聞到齊凜的味道,盡管那并不重,但誰都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他們不是在亞空間里浴血奮戰嗎?齊凜那個小門徒伽藍,好不容易才憑借自己和邪魔的鏈接,從亞空間里把人一起撈了回來。但就算是兩個絕頂的靈能天才,也應該在里面九死一生的吧,怎么他們看起來倒像是談了一場很激烈的戀愛?
停停,不能再想下去了。
要相信大宗師永遠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舒雯認真地拍打自己的臉頰,將那些富有曖昧色彩的遐想從自己腦子里趕出去,然后問大宗師:“我要派人把齊凜抓回來嗎?”
“他會回來的。”沈淵嘆了口氣說,“而且不會再走了。”
所謂的愛,并不是用鎖鏈將那個不可一世的天才禁錮在自己的身邊。而是不論發生什么,不論離開多遠、多久,他都會義無反顧地回到自己身邊。
他到底不像年輕人那樣患得患失,此刻反而悠然地拿起了文件,戴上他那副可有可無的眼鏡,真的開始認真看起了報告。
舒雯很快識趣地告退了。
她差不多也認命了:是時候和門外等著的辛永望、衛英光等人解釋清楚了!這群笨蛋靈能者腦子里也應該安裝上一根名為戀愛的弦了。
他們遲早得適應的!
實際上,從齊凜跳進靈能源泉開始,現實世界里已經過去了七天,這和他們在亞空間中體感的時間流速并不相通。
打死外面的門徒們也想不到,兩位靈能者是自愿墜入亞空間的……
尤其沈淵,到現在他也不解、更不贊同自己當時追了進去的做法。
但也正是這樣的不贊同,讓他明白了自己對齊凜的愛遠比自己以為的要更多。
他曾經對alpha和omega之間那些所謂的愛欲嗤之以鼻,認為只不過是生物繁衍的本能驅使著肉體凡胎產生了幻覺,但如今自己卻深陷于另一名alpha的蠱惑當中,連最后一點欲蓋彌彰的借口都找不到……
無論從哪個角度上考慮,一個alpha都是沒有任何必要要深愛另一個alpha的,一個靈能者更沒有由要為另一個靈能者獻上一切。
沒有任何借口。
他就是這樣無藥可救地愛上了齊凜,一顆同樣孤傲又高貴的靈魂。
沈淵嘆了口氣,將眼鏡重新又摘了下來。
現在他的腦海里除了小徒弟的壞笑之外,還有一抹捉摸不定的紅色在不停招搖,好像是什么狡猾動物的大尾巴,讓他今天連專注地思考都不太順暢。
于是他從病床上起身,本打算將窗戶關嚴實些,卻意外地看到了窗外的一抹捉摸不定的紅色。
“師父!”
齊凜正蹲坐在窗外那棵楊樹的枝頭,像一只很大的松鼠,醒目的紅發順著結實的后背傾瀉下來,在半空中翩躚搖擺。他歪著頭壞笑:“師父,你終于醒了,我還想著萬一到了晚上你還醒不過來,我就得想個辦法叫醒你了,比如說一個吻什么的!”
“病房是有正門的,齊凜。”沈淵無奈地站在窗臺前,迎面而來的晚風徐徐吹拂著他披著的外套和發梢,他聞到了烈酒和不凋花。
“不不,我得從窗戶跳進來,不讓他們看見,師父。”齊凜咬了下嘴唇,笑容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因為我要在病房里和你做[嗶——],要是讓外面的人看到我了,你肯定就害羞不愿意做了。”
“你……”
他師父果然一時語塞,臉上流露出“我徒弟說話怎么能這么色”的羞愧表情,好半天后才終于瞪著他說:“我就不該一時心軟。”
“您說的是最開始的時候就不該心軟撿到我,還是在亞空間不該心軟和我做[嗶——]?”齊凜吐了吐舌頭。
然后沈淵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怎么,你覺得后者也能是我一時心軟的結果?”
齊凜愣了一下,說:“哦,當然不是了,師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喜歡我——”
“我可沒教過你如此欲求不滿。”沈淵嘆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總之,離開亞空間的第一時間我就該把你關起來,省得你今天又在外面胡作非為。”
“你知道的,師父,胡作非為也是我的本性。”齊凜笑瞇瞇地說,“但是鞭子就留到晚上好嗎?現在我還有點事要做。”
“什么事?”沈淵假裝什么也不知道地問。
而齊凜興高采烈地從窗口翻了進來,搬來了兩個椅子坐在窗前,伸長了脖子看著外面逐漸降臨的夜幕,得意地說:“這次你一定能看到!”
他的話音剛落,就有一朵火焰在他們的眼中綻放。
所以,他花光了自己卡里的那份錢,就是去跑遍了全城,買下了今晚所有的煙花?
沈淵坐在他身邊看著這場煙花。
漫長、絢爛,鋪滿了整個天際,好像永遠不會落幕。
就像他在亞空間里看到的那場野火,億萬斯年,燒之不盡。
沈淵于是嘆了口氣,心里再次久違地升起了一些“我該拿這小子怎么辦”的失控感。
只是這一次,他愿意先把其他的事情推到腦后……那些都可以再等等,和齊凜這次闖的禍比起來似乎都沒什么大不了的。
也許他應該揍這小子一頓。
但沈淵回過頭時,看到這叛逆的小徒弟正盤坐在身邊直著身子,仰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焰火,暗紅色的眼睛閃亮、帶著不加掩飾的快樂和狡黠。長發就輕輕搭在肩膀上,因為其主人疏于關注而散亂開來,差點掉到地上。
沈淵輕輕捧起了這些頭發,帶著點促狹地想:給齊凜編個辮子,等他發現的時候會惱怒地說“我不是女孩”么?
唉,齊凜不會的。這個臭小子,多半會尖起嗓子故意說一些怪話……當然,也可能是一些黃色的玩笑。
就好像現在,齊凜察覺到了師父的走神,抱怨地說:“師父!別玩我頭發了,你認真點看煙花啊,這可都是我精心挑選的。”
“那怎么辦,我一向欣賞不來這些東西。”
齊凜幽怨地轉過頭來看他。
不過這一刻,大宗師知道很多安撫小徒弟的好主意——例如一個吻。
齊凜就會像一只大貓那樣豎起耳朵,眼睛圓溜溜地盯著他師父,最后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哦,師父,你永遠知道怎么樣對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