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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季殊洗完澡, 換了身衣服,下樓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半了。

    BUGATTI停在門口,車里亮起暖黃色的燈光, 謝周霖就安靜地坐在駕駛位辦公,倨傲清貴側臉在燈光下竟顯得有些柔和寧靜起來。

    季殊在副駕駛車門側敲了敲車窗,他才意識到她的接近,抬起頭。

    她大概以為只是簡單的談話,穿著簡單舒適的襯裙,洗過的黑發濕漉漉的,還沒有完全吹干,隨意地搭在肩膀上,淺淺洇濕了領口。

    庭院中溫暖的燈光從她的身后照來,將她的輪廓勾勒出暖洋洋一片,清透的肌膚干凈到透明,小巧的耳垂也透著暖橙色的光。

    謝周霖頓了頓,看了她兩秒,才點了下頭。

    季殊開門坐進副駕駛。

    她身上干凈清冽的香氣瞬間在車內蘊開。

    謝周霖遞給她一疊資料。

    季殊翻了幾頁,有些遲疑:“會長, 這是……學生會入會申請表?”

    謝周霖應道:“是的。現在學生會事務繁重,會里雖不缺乏做事干練又穩重的人,但大多數時間仍只有成秋遠能勉強適應我的進度。上次會議之后,他跟我夸獎了你的能力, 說如果你在,學生會的工作效率會提高不少,所以向我舉薦了你。”

    季殊又看了看表格, 還是有幾分驚訝:“可是,我的條件還夠不上入會資格要求。”

    盡管首席的第五個位置一直空缺, 但是每年對它虎視眈眈的人都有不少,而選進首席的第一步就是先進學生會,所以弗蘭德的學生每年一入學第一件事就是擠破腦袋也要加入學生會。

    相應的,學生會入會要求也十分嚴格。除了筆試面試之外,對學生家庭背景也會進行篩查,光是這一步就淘汰了不少人。

    季殊不覺得自己的家庭條件能競爭過那些世家與新貴。

    “說到底,能力才是最重要的。”謝周霖平淡道,“學生會是處理弗蘭德學生大大小小事務的機構,但很多人選進會之后只行使自己的權利,不履行義務,學生會便只成為一個以權勢壓人的空頭銜。”

    他看見季殊似乎有些猶豫糾結的樣子,繼續說道:“你很優秀,能力也很強,我很清楚。家庭背景不會成為你的阻礙。想要入會的話,只需要填寫這份表格,下周過個程序就可以。”

    季殊有些心動。加入學生會之后,她可以拿到相應的學分,下學期的選修課時間便能節省出來,去復習更重要的SAT考試。

    謝周霖沒有催促她:“你可以先想想,如果有意愿的話,下周把表格交給我就好。”

    他思索片刻,補充道,“加入學生會后,你課間與課后更多時間可以隨成秋遠與我去處理年級事務,不用一直在班上呆著,請假的權限也更高。”

    不用在班上呆就等于跟陸明熙的碰面機會少,提高權限也意味著她不會處處受制于他。

    最少,她學生會的身份會讓那些想欺負她的人有所忌憚。不管是明面上還是暗地里。

    她真心感謝道:“謝謝你,會長,我會認真考慮的。”

    謝周霖“嗯”了聲。他在這件事上沒有多說,大概是知道季殊比他更清楚其中的利弊,也因此,他并沒怎么擔心季殊會拒絕。

    季殊疊起表格,以為事情結束,剛準備跟他告別時,謝周霖才又開口。

    “季殊,你之前說的癥狀,有去過醫院嗎?”

    季殊動作一頓。

    她抬起眼,看向謝周霖。對方沒有在處理工作,黑瞳望著她時神情認真,讓她心頭一跳。

    “本來是準備這周去的,不過因為出去學習,所以日程推遲到下周了。”季殊若無其事地問,“怎么了嗎?”

    “這是我家產業下的一家醫院,心理精神科專家非常有名,是t塞弗林理工的博導,”謝周霖倒是很直接,或許是因為之前的學生會邀請已經作為鋪墊,他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不過他只接受預約制。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挑個時間,我直接帶你去問診。”

    季殊驚詫地接過名片。

    她之前上網搜索醫院信息的時候看到過這家,是蘭頓非常有名的一家私立醫院,不過她不知道這是謝家產業。

    起初她也想過預約這個醫生的號,但聽說聞名而來的人多得一年半載都排不上前,便打消了心思。

    “這……真的可以嗎?”她有點不敢置信。

    “你的問題不算輕,而且從今天來看……”謝周霖慢慢說道,“你應該還有別的癥狀。”

    季殊沒有反駁。

    “你是我班上的學生之一,將來加入學生會后,也會為學生會盡一份力。保證你的健康與精神穩定是我的工作,”他的語氣很平和,“不僅是你,班上和會里的同學有任何同樣的困難,我都會在能力范圍內幫助。”

    “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人能拒絕價格高昂的饋贈,卻往往難以拒絕自己最需要的。

    季殊看了看他。手里這張名片有點發燙,她很想拒絕推脫。

    然而她看著對方的眼睛,忽然有些說不出口。對方的眼神沉穩、認真而不帶一絲雜念,與在跟她討論工作時的眼神別無二致。

    謝周霖將她短暫的沉默當做默認。他回過頭,打開電腦的日程本,將事項添加進去。

    “那么下周一下午開完會后,我帶你去吧。”

    “……謝謝。”

    “馬上就是期末,事情盡快解決是最好。”

    季殊“嗯”了聲,她看見自己的名字被謝周霖添加進日程表的表格中。光標閃爍著,有點晃眼。

    她忽然有些奇怪的感覺,但說不上來,只是很想離開這里,回到獨處的空間。

    “那我先走了。”

    “再見。”

    “路上小心。”季殊下車后,跟他打了個招呼,轉身離開。

    回到房間后,她在二樓房間亮起燈,才看見樓下的BUGATTI發動,逐漸駛離視野內。

    季殊在書桌前坐下,打開臺燈,拉上窗簾。亮澄澄的燈光亮起,慢慢驅散她心底有些微妙的感覺。

    她看著攤開在書桌上的入會表發呆,手機忽然“叮咚”一聲。

    是閃靈發來的消息。

    【到家了嗎? 】

    她今早跟他說過下午會和朋友一起出去學習。

    【嗯。 】

    Shining :【怎么樣? 】

    他發來小貓詢問的動態貼紙。

    季殊回憶了一下今天實在不能算是愉快的經歷,慢吞吞地在鍵盤上打字。

    【還行吧。 】

    對方也沒有多問。季殊轉而問起他:【你呢? 】

    Shining:【我也才回來。 】

    Shining:【好累啊.jpg】

    貼紙小貓癱倒在地,慵懶又滑稽,季殊忍不住被逗笑,【今天周末,你又不上課,是跟朋友玩累了嗎? 】

    向來秒回的閃靈竟然猶豫了。那邊“對方正在打字輸入中”顯示了將近一分鐘,才回道:

    【不是哦,是去做好事去了。 】

    季殊:【好事? 】

    Shining:【幫助一位小時候在網上認識的、現在遇到困難的好朋友。 】

    季殊沒多想,只夸獎他:【Good Job.jpg】

    對方得到表揚,高興地發過來小貓威風得意的動態貼紙。

    兩人又隨意閑散地聊了會兒。對方給她帶來的某種莫名熟悉、心安的感覺。

    在對話間,季殊的心情也不覺放松下來。她又看了看桌上的入會申請表,思索片刻,拿起筆開始填寫起來。

    謝周霖話說得很對,她也非常明白其中利弊。

    周五她才拒絕了陸明熙的邀請。對方不是那種寬宏大度的人,接下來要么只是群體孤立她,要么是變本加厲地引導其他人霸凌她。

    她現在也已明白,對方并非為了阮思安才會處處針對她。他的想法總是多變,她把不準他后續又會想出什么折騰她的法子。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日子大概不會太好過。

    不過,也正如陸明熙所說,她可以尋找其他人的庇護以自保。

    而學生會,就是謝周霖伸出的這根枝條-

    那輛銀粉色的跑車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BUGATTI后面。

    謝周霖通過后視鏡望去,看見對方打開了雙閃。

    前照燈閃爍兩下,像是某種警示意味。

    其實,還在季殊的樓下等她時,謝周霖就看見這輛不能更熟悉的跑車了。對方也停在離他不遠處,一直耐心地等著,主駕駛位外的地上逐漸積了些煙灰。

    他不緊不慢地跟季殊談了許久,也是想看看他什么時候會耐不住寂寞沖上來,打斷他們的談話。

    但是對方沒有。

    陸明熙這次奇跡地有耐心。

    駛離季殊居住的別墅片區后,謝周霖的電話鈴聲才響起。

    他滑開接聽,那邊響起隱怒著的、些微沙啞的輕笑聲:

    “停車,咱們下來聊聊。”

    他沒給他打商量的意思,話里的威脅不言自明。

    謝周霖不想把他帶到家里去,干脆地停了車,摘掉眼鏡,疊起鏡架,開了車門下車。

    對方在后面“空”地合上車門后大步上前,開門見山,冷笑著逼問道:“謝周霖,你想干什么?”

    他的表情不太好看,眼底有些發青,眼神中的威脅意味很甚,“你跟你說過別插手我的東西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出手是什么意思?”

    氣氛凝滯而緊繃。

    謝周霖很鎮靜。他看了他的臉色,不答反問,“你昨天是又被公爵抓去做事,被訓斥了,所以今天沒心情找那群朋友派對飆車?”

    陸明熙罵了句臟話,把他推到車上,抬手扯住他的衣領,骨節泛白,一字一頓:“陸如青只是讓你監視我,沒讓你多管閑事。你要是有自知之明,就早點收手,別等鬧成你母親也不想看到的局面。”

    謝周霖伸手推開他,慢條斯理整理自己的衣領,沒掩飾自己眼中陰翳的傲慢。

    “你大可以試試,是我的母親最先知道,還是公爵會更先知道那些我曾經幫你善后過的事情。”

    陸明熙盯了他一會,從喉嚨里發出陰沉的冷笑聲:“好、好。早知道你謝周霖看我不順眼了,怎么,現在終于不裝了?真是難為你,每天定時定點報告我的行蹤給陸如青。”

    兩人都沉默了陣。

    直到殘月被烏云蓋住,沉悶已久的空氣終于染上飄落的雨絲,繃緊的空氣被雨水沖刷開。

    陸明熙才終于又開口,

    “你剛才在車里那么久,在跟她做什么?”

    “你在意?”

    “……”

    “我只是找她加入學生會。”謝周霖說著,看了眼他緊擰的眉頭,“得多謝你將她逼得太緊,否則她不會那么輕易答應。”

    “她答應了?”陸明熙眉頭突突跳,“你向她許諾了什么?給了什么條件?明明我之前的邀請……”

    “沒有條件,”謝周霖平淡地道,“她只是做了一個正常人都會做的選擇而已。正常人不會選擇跟著你們一起墮落。”

    陸明熙簡直被氣笑了。

    他抬手壓著眼睛低頭,沉悶地從胸腔發出震動的笑聲,才慢慢抬起臉,緊盯著謝周霖,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可怕的臭毛病,謝周霖。你才不是正常人,你猜季殊會不會選你?”

    謝周霖笑了下,“至少,她絕不會選你。”

    陸明熙大笑著轉身回了車。雨勢大了起來,謝周霖也開門上車,他還沒有啟動發動機,后視鏡里銀粉色的跑車就雙閃了兩下,示威一般。

    隨后,跑車直直地朝著BUGATTI撞了上來。

    “轟——”一聲,BUGATTI右后方車燈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凹進去一塊,銀粉色跑車才調轉反向盤,從謝周霖身邊駛離,引擎聲劃破夜空。

    謝周霖面無表情地從后視鏡看了一眼車后情況,撥通保險公司電話。

    第22章

    季殊次日早上把學生會入會申請表交給了謝周霖。

    她也做好了被陸明熙變本加厲對待的心理準備。但是讓她奇異的是, 對方并沒有如她想象中一般做。

    陸明熙本人在位置上要么睡覺,要么玩手機或是聊天,像往日無異,也不怎么跟之前那樣頻頻看她。

    反而是隔壁班的江兆明一上午不停地串班,跟在她的身邊跑前跑后。陸明熙身邊的那些狐朋狗友對她的態度也變得有些熱絡,經常在聊天的話題中無意識地t提起她,或者把話頭拋給她。

    班上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都變得有些不太一樣,微妙之余帶著些畏懼,就連幾個一下課就經常來纏著季殊問題目的女生也因為膽怯而不敢靠近她。

    季殊明確推辭江兆明:“你別跟在我身邊了,我沒有什么需要你幫忙的。”

    對方摸著腦袋為難道,“小公爵說以前對你做了不好的事,讓我們多多補償你。你就別拒絕了,否則大家心里都過意不去。”

    季殊只能厭煩地戴上耳機, 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寫題, 假裝聽不見那些人說的話。

    上午好不容易放學,她背起書包就飛奔出了教室,跑去食堂。下午的選修在上周就結課了,因此時間還早。季殊準備去A09首席的休息室坐一會兒。

    路上, 她忽然看見告示欄附近攢動的人頭。她在人群外圍遠遠望了眼,看見是國際青少年科創大賽排名的公布。

    第一名的位置赫然是池耀星,甩了第二名三十多分。

    季殊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她在上周的首席會議里見過他, 聽說是首席里最低調的一位,平時總是難以見到蹤影。

    旁邊的傳來紛紛議論艷羨聲。

    “這是天才吧?好像從初中開始金獎就拿到手軟,真想看看他的腦子是怎么長的。”

    “為了慶祝, 他爸爸公司給學校的圖書館捐贈了二百多臺iMAC,全部配備了他們最新研發的AI模型。雖然為人低調, 但是做事可一點不低調呢!”

    “他還有個關系不錯的國際超模姐姐,聽說雙親也很開明,真羨慕啊,有這樣的人生已經圓滿了吧……”

    季殊邊聽邊慢慢回憶著。原著中這位首席的劇情少得可憐,一直到原主跳樓他都沒出現幾次,兩人沒什么太多接觸。

    季殊對他的印象很淺,不過從上次首次會議短短的接觸來看,他似乎不太喜歡跟人打交道,對自己也不冷不淡的。

    她沉思的時候,身邊忽然傳來驚喜的聲音:“季殊!好巧啊,在這里能碰上你!”

    岑萱高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旁邊跟著仍舊戴著鴨舌帽、吹著泡泡的楚佳宜。對方個子很高。站過來的時候季殊感覺自己身后的陽光都被擋住了。

    “在看什么呢?什么呢?”

    岑萱對告示欄里的內容很好奇,但是人又多又擠,她個子不高,看不見。身后的楚佳宜便伸手穿過她的腋下,將她輕輕舉了起來。

    岑萱看了一眼后便被放下,興致缺缺。

    她們幾個一邊往外走,岑萱一邊問道:“季殊,你對這種競賽感興趣嗎?能加不少學分呢!”

    季殊搖了搖頭:“我不是很了解。”

    “這種比賽每年都有,弗蘭德里的學生可以自行組隊參加,不過池耀星每年都是自己一個人參加,”岑萱感嘆道,“好多想找他組隊參賽的人都鎩羽而歸。不過當然,他有那么可怕的傳聞在,敢找他組隊的人才是勇氣可嘉呢。”

    季殊想起來之前在論壇上看見的池耀星打人的回帖,問道:“關于他的傳聞是真的嗎?”

    岑萱笑了起來:“你問的哪個?他的傳聞好多,不過我打聽到的基本上都是真的——哦哦,除了臉上有疤那條,這個還真沒人具體看見過。 ”

    她說著,忽然表情一陣變換,像是想起了什么,貼得季殊近了點兒:“……對了,你知道嗎?就在昨天,秦佳他們幾個人被人給敲悶棍了! ”

    季殊有些驚訝。昨天?那不就是咖啡廳事件后不久嗎?

    “真的嗎?”

    “那還能有假?我在聲樂班的朋友親口說的,秦佳的位置空了,聽說人都進醫院了,估計不躺個十天半個月出不來。阮思安知道消息后在班上哭得可難過了,課都沒上完就跑去了醫院看望秦佳。”

    岑萱說著,嘆了口氣:“不過也正常。她天天跟她的混混朋友們玩在一起,什么時候被道上有仇的連累了一起打了,也怨不得別人。”

    季殊心情有些復雜,她看向岑萱,認真道:“謝謝你上次的忠告。”

    岑萱嘿嘿笑了聲,“說不上什么忠告,不過你真想謝謝的話,明后天跟我去網球社看楚佳宜的比賽吧!”

    季殊看了看身后面無表情的高大女生,問道:“什么時候?”

    “哎呀,爽快!”岑萱高興地跳起來,拍季殊的肩膀,“明后天下午選修課結束后,就在體育場,我到時候接你去。”

    “用不著。”那高大的女生忽然悶聲悶氣地道,泡泡糖糊在她的嘴上,她的聲音聽起來嗡嗡的。

    岑萱抬腿輕輕踢了她一腳。她對季殊解釋說:“楚佳宜在網球社里沒什么朋友,咱們去給她撐撐場子,別讓她被人看扁了。”

    季殊應聲下來。

    兩人分別后,季殊便往A09走去,在一樓找成秋遠領了通行證。

    對方告訴她,她的入會手續已經在辦了,大概明天就能辦好。

    “以后就要一起共事了。”成秋遠笑吟吟的,給她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到了七樓后,她沒想到休息室已經有了一個人。

    池耀星戴著兜帽,正坐在里面的沙發上打著游戲。他身材瘦削高挑,陷在沙發里,坐在沙發最里面一側,戴著耳機,似乎十分投入。

    季殊猶豫了一下,還是先敲了敲門,才緩步走進去,打了個招呼,

    “下午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對方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

    就在季殊以為他會無視自己的時候,少年低沉、緩慢的嗓音才慢慢傳來:“……嗯。”

    季殊有些意外他竟然會回自己的招呼。

    她放好自己的書包后,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下,兩人中間隔著起碼兩倍的社交安全距離。

    不知為何,大概是感覺到沙發一端的重量導致的陷落,少年比她更不自在,手柄上的旋鈕也打出有些暈頭轉向的“咔噠”聲音。

    ……不會是自己占了對方的私人空間了吧?

    季殊有些猶豫。她正想起身換一個位置時,另一頭的嗓音有點生啞地傳來。

    “沒關系……可以坐這里。”

    他說話的時候仍舊看著屏幕,沒轉過頭來,灰發從帽檐垂下,和他的姿勢一樣一動不動。季殊幾乎以為是雕塑在說話。

    “那打擾了。”季殊坐了回去。

    這時候再拒絕反倒顯得有些不知趣。

    她靠在舒服的沙發里,看著游戲屏幕。偶爾能感受到投過來的視線,但是別過臉去看時,對方又沒有轉過頭。她心里有點微妙的感覺,盯著屏幕上主角尋找線索,一點點拼湊成證據,莫名覺得少年有些熟悉感。

    她轉過身看了他半分鐘,忽然道:“池耀星,之前帶路幫我從A區走出去的那個人,是你嗎?”

    她一直以為那人是好心的聲障同學,直到今天兩人獨處時才恍然發覺,他的身材和氣質都和那天幫助她的人十分相似。

    或許他只是不愛說話。

    季殊是很少遇到別人好意的人。所以一旦接受過他人的幫助,她都會很認真地記在心里。

    但是那邊的回答反倒讓她有些失望。

    “……我不記得了。”對方說道。

    “哦。”季殊也沒追問,只是靠回了沙發上。

    偌大的屏幕上隨著小人的動作變換,對話框不停地彈出,讓人有些眼花繚亂。空調的溫度剛好,沙發柔軟舒適,慢慢地困意一陣陣涌了上來。

    季殊靠著沙發,腦袋忽然有點昏昏沉沉,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她并不知道,在她小憩后,池耀星才轉過臉看向她。

    他緩緩地朝著她的位置挪了挪,灰色兜帽隨著他的動作滑落。

    他的臉清雋白皙,輪廓分明,留著灰色的妹妹頭中發。若是放下便顯得乖巧孤僻,但今天腦后的發用橡皮筋扎了起來,一小把束在腦后,擋不住優越的五官和冷徹的眉眼,右眉眉骨處被一道淺淺的、不易察覺的粉色疤痕隔斷。

    他的動作很快停了,位置也不再前進。大約只是挪近了半步的距離,但這個位置可以很清晰地看見她的臉。

    季殊睡得很沉。她的頭歪在一側,烏黑的頭發垂落,掩在臉頰一邊,肌膚細膩清透,長睫安靜地垂下,胸口隨著呼吸均勻地起伏著。

    她的氣質和他曾經無數次想象中一樣。清冷寧靜,但放下卸備時又柔軟乖巧。

    …

    季殊t總是覺得,午休的小憩比夜間的睡眠更容易做夢。

    她夢見了很小時候的事情。看見那些零碎畫面時,她很快意識到這些不是季殊的記憶,而是她自己的。

    她出生于千禧初年,電腦興起不久。她在小學時經常偷跑到圖書室用笨重的臺式機上網。那時候她對任何新奇的事物都抱有好奇,會在論壇上亂逛,還會實名發郵件和世界各地的網友聊天。

    但是好景不久,家中劇變、學校中的霸凌讓她對自己的生活自顧不暇。

    夢中的一切都是那么錯亂、變幻,歇斯底里的家庭、暗無天日的校園生活,走馬燈一樣切換著,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感覺看不到盡頭。

    最后她落到一本厚厚的書頁上,她踩著書頁不停奔跑,卻怎么也無法離開這本書,書上的文字逐漸變成污泥,想拖著她向下陷去。季殊不停地求救,可是沒有人回應她。

    她面色蒼白地喘息著,最后在驚嚇中心有余悸地醒來。

    在意識到這是夢后,她緩緩吐了口氣,煩郁地揉了把額發。

    看了眼時間,才過了不到半個小時。空調的風緩緩吹著,稍微撫平了她內心的煩躁。

    她下意識看了看另一頭的池耀星,對方仍專注地打著游戲,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

    反倒是一道輕笑聲自身后響起。

    “早知道,備幾條毯子在這里了。”

    季殊猛地直起身回頭,正看見陸明熙輕飄飄地笑著,倚在休息室的門框邊看著她。

    他見她沒回答,便又轉向問池耀星:“怎么今天也過來?吃錯藥了?”

    池耀星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陸明熙也不惱,仿佛知道池耀星是無差別攻擊所有人一般。

    ……如果不算上他那些跟班們的行為的話,今天陸明熙倒是正常得過分了。

    季殊緩緩起身,整理了下衣褶,收拾東西,準備出去。陸明熙竟然側身彬彬有禮給她讓開,季殊嚇得步伐都變快了。

    她才回會議室不久,成秋遠也上來了。他打過招呼后開始調試設備,季殊上前幫忙,令人意外的是,池耀星也關閉游戲,走出休息室,在會議桌邊坐下。

    陸明熙挑眉:“真是百年難見的奇景。”

    池耀星對他的犯賤行為司空見慣。

    會議開始前,謝周霖終于推開門,帶著厚厚一沓資料進來。

    他看見陸明熙和池耀星都早就乖乖在會議桌前坐好,難得驚訝了一瞬,但也很快就進入了工作狀態。

    今天不僅池耀星沒有缺席,陸明熙也沒在會議過程中插科打諢、渾水摸魚,讓他總感覺有些不習慣。

    同樣不習慣的還有季殊。

    她很敏銳地察覺到,謝周霖進來的一瞬間,會議室里的氣氛就不太一樣了。

    準確來說,是陸明熙和謝周霖之間的氛圍不太一樣。不同于他們往常之間的相處狀態,今天兩人的關系顯得有些僵硬和摩擦,雙方都在盡量避免互相接上話。

    成秋遠的活于是變重了很多。季殊為了分擔他的任務,也自覺在會議中做了很多銜接工作。

    終于挨到結束,謝周霖叫來季殊,從一疊文件中拿出新制的學生會成員工牌遞給了她。

    季殊驚訝道:“入會手續這么快就辦好了嗎?”

    “你都在咱們這兒打工這么久了,總得給個身份才是。”成秋遠在旁邊笑呵呵地說。

    季殊對謝周霖道了聲謝,一轉身,就看見陸明熙雙手插著口袋,皮笑肉不笑地對她道:“恭喜啊。”

    季殊身上的雞皮疙瘩瞬間立了起來。她覺得吃錯藥的大概是陸明熙。

    她沒搭話,只是跟他悄悄拉開了距離。幾人如往常般下樓,謝周霖開了車來。

    季殊發現他的車變成了一輛新的帕加尼。之前那輛八位數的說換就換,但其他幾人好像都對此沒什么驚訝。

    這一次,她還沒來得及上車,池耀星就搶在她之前進了后座。

    坐在中間的陸明熙伸腿踹他:“滾去你的副駕駛。”

    池耀星戴著帽子,拉緊抽繩,置若罔聞、巋然不動,伸手就帶上了后座的車門。

    三個人高馬大的男生不得不彎腰蜷著長腿,并排可憐地擠在了顯得十分狹窄的后座。

    第23章

    季殊坐在副駕駛,從中央后視鏡擔憂地看著低氣壓的后座。

    陸明熙陰沉的臉色變幻不停,她幾乎差點以為他要動手。不過她又想起來論壇上那些傳聞,池耀星大概也不是一個會讓自己吃虧的人。于是只有成秋遠縮在角落里, 一點點默默壓縮自己的座位空間。

    謝周霖在看著路況之余用余光瞥了眼她,開口安慰道:“不用擔心,他們經常這樣。”

    “我和陸明熙是發小,從小就在首都認識。池耀星小時候一個人在萊伊斯長大,大概九、十歲才被接回蘭頓,比大家晚讀幾年書。”他解釋著,

    “不過他腦子聰明,跳了好幾級, 跟我們差不多歲數上了初中,后面大家就一直在同一個學校。盡管經常發生一些摩擦, 但是我們家里人都互相認識, 關系也不錯。”

    “原來是這樣。”

    季殊還是頭一次聽說幾個人之間的世家關系。照這么來看,幾個人也認識十幾年了,還是發小,父輩之間便有往來。朋友之間大抵會有些不服氣,但是關系也遠比他人親密。

    只有陸明熙聽完話后,在后座發出一聲很明顯的不屑冷笑。

    謝周霖也沒惱,繼續開車。池耀星則充耳不聞,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開始玩俄羅斯方塊。

    PAGANI離開后, 季殊坐車回家吃了晚飯,謝周霖送完其他幾人后又回來接她去醫院。

    這次車上只有兩人,氛圍總算沒之前那么緊繃。

    季殊有些歉意地問他:“會長還沒吃晚餐吧?”

    謝周霖說道:“平時也是晚上八九點才吃。”

    他載著季殊到了醫院樓下,打了個電話后便對她說:“你上去吧,我在下面等你。”

    季殊不太好意思:“我叫司機來就行, 這個實在不用麻煩你。”

    這次對方沒再堅持。他應了聲便開車離開,季殊看著他的車影遠去才松了口氣,發短信編輯時間地點給司機。

    如果謝周霖堅持她才覺得更加奇怪。在她眼中,對方做事出于順手或者是為了節省麻煩她都能理解,又或許,他對她抱有一些淺淺的憐憫,但是也從沒越過那條線。

    謝周霖明顯比她更清楚分寸感。

    季殊不再多想,收起手機,進入醫院大樓-

    市中心朗特街223號是首相府地址,謝周霖自記事起曾經居住在這里。

    那時,整日的記者、圍堵的人群、跟蹤的狗仔,一切都讓他煩不勝煩。他不能像小公爵那樣高調,居住外人無法進入的莊園,開私人飛機與私人游艇,或是不高興就拍落狗仔的攝像機,他必須露出最得體的笑容,做出最端重自持的姿態。

    因為他是首相的孩子,他的一舉一動代表著首相的顏面和名譽,影響著黨派的支持率。

    現在,三條街之外的別墅區是他的住所。但他十分清楚,他野心勃勃的母親一刻也沒放棄過重新搬回朗特街223號的想法。

    他將PAGANI停進車庫,然后走進房子的玄關。

    一進家門,他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謝汝云正坐在沙發上看最新日期的《NEW TIMES》,一樓客廳的氛圍有些僵持和緊繃。

    很快有保姆過來接過他的書包和外套。謝周霖面不改色走過去,喚了聲“母親”后在她面前跪下,脊背挺直。

    對方沒有答話,謝周霖也沒再打擾她,仿佛早就習慣這幅做派一般。

    直到靠在沙發上疊著腿的女人看完整份報紙,才懶懶“嗯”了聲。

    謝汝云仔細地疊好報紙,放在小幾上,接過保姆遞過來的咖啡,問道:“你跟小公爵鬧矛盾了?”

    “談不上矛盾,只是一點小摩擦。”

    “行車記錄儀拍到昨天他撞毀你的車尾,今早陸如青打電話找我道歉了。她說小公爵最近的行為變得有些不對勁,有時間想找你聊聊關于他的近況。”謝汝云掀起眼皮看他,“馬上是他們程家老爺子的壽辰了。你懂應該怎么說嗎?”

    “我明白的,母親。”

    “嗯。”謝汝云淡淡回應一聲,“這方面我清楚,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謝謝您的信任。”

    謝汝云慢慢喝完整杯咖啡t,又開口道:“我也信任你,不會鬧出任何不好的花邊新聞,對嗎?”

    “……”

    “我知道你身上的責任感很重。”謝汝云默了默,才緩緩說道,“但人不是小動物。任何人都應該獨立去處理自己的痛苦和情緒,你不該為此接近她甚至幫助她。更何況,你知道,假如被狗仔拍下來并傳出去會是什么后果。”

    “你需要按照住在朗特街223號的標準要求自己,謝周霖。你的父親曾經為此放棄了他的音樂劇生涯來全力支持我,你也不該讓我們的心血染上瑕疵。”

    “……我清楚的,母親。”

    謝汝云深深看他一眼,沒再多說什么。她起身離開沙發,吩咐保姆道:“不用給他準備晚飯了,十點鐘再讓他回房。”

    保姆應了聲是。

    謝周霖什么也沒說,安靜地跪著,低著頭出神地盯著地面。額前垂下的黑發在他的眼瞼中投下一片陰翳,讓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

    兩個小時后,他有些踉蹌地扶著沙發起身,緩步上樓回房。他拒絕了保姆為他上藥的請求,只用冰袋覆著膝蓋,一邊打開了手機。

    他很快收到了一條消息。那是一份詳細的患者病案文檔。

    謝周霖的指尖沒有停頓,點擊下載文件-

    季殊有過心理咨詢的經驗,沒有跟對方說得很仔細,只是將自己的癥狀說了一遍,拿到了需要的藥品。

    她謹遵醫囑吃藥,也很欣慰地發覺ADHD對她的影響變小很多,她在做題時感覺更加專注。

    下午放學后,她邊跟岑萱發著信息,來到了體育場。

    她遠遠的便看見了對方,女生雖然個子不高,但是跳得很高,她見到季殊高興地蹦起來,奔過來挽著她的胳膊。

    季殊注意到她懷里的紅色橫幅:“這是什么?”

    岑萱解釋道:“給楚佳宜做的加油橫幅!等會到她上場時,你就抓著這頭,我抓著那頭,咱兩撐起來,給她鼓勁!”

    季殊看了看橫幅上印的字,覺得到時候楚佳宜會比自己更加尷尬。

    “今天是網球社社內晉級賽,勝出的話就能組成弗蘭德網球聯隊,得到今年暑假出國比賽的機會,”岑萱鄭重其事地說道,“不僅如此,履歷上也能美美添上一筆,說不定她還能在明年國家隊選拔之前就被哪個教練相中,直接選進去了呢。”

    她用拇指比了比自己,“畢竟,我就是這樣被選進田徑隊的。”

    季殊配合地夸贊道:“好厲害。”

    岑萱興奮地帶她進了網球社。

    再過不到半個小時就要開賽,現場人頭攢動,氣氛熱烈,應援隊在一旁響亮地練習著口號,到處都是青春和汗水的氛圍,讓兩輩子都沒參加過社團活動的季殊著實開了眼。

    “怎么沒看見楚佳宜?”岑萱左右望了一通,“那個家伙不會是不好意思見我們,偷偷躲起來了吧?季殊,你等著,我去找找她。”

    季殊應下。她去自動販賣機旁買了幾瓶純凈水,準備等會兒分給兩人。

    一轉頭,便看見謝周霖和學生會的幾個成員朝著這邊走來。

    少年穿著白色運動服,戴著發帶和護腕,他在擁擠的人群中看見她,跟她主動打了個招呼。

    “好巧。”季殊笑了笑,順手遞給他一瓶手里的水。

    旁邊幾個男生對視幾眼,促狹地笑起來:“是特地來看我們會長比賽的嗎?”

    季殊忽然想起來謝周霖是網球社社長。她有點尷尬:“我其實是來看朋友的晉級賽的。”

    “都懂、都懂。”那幾個男生在后面知趣地擠著眉毛,倒是謝周霖仿佛沒聽見那些話一般,和她自然地道謝,然后擰開她遞來的純凈水,喝了一口。

    季殊感覺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快把她射成篩子。

    她有點如芒在背,想盡快遁走,但是謝周霖反而帶著她上前幾步,和后面的人移開了些距離。他問道:“感覺怎么樣,注意力集中的問題有好一些嗎?”

    季殊點點頭,她道謝道:“謝謝會長,后面學生會有事盡管吩咐我。”

    謝周霖難得笑了下,又提醒她,“能在期末之前解決是最好。下學期的大學預科班就要開始了,學校會準備一些ap課程,如果你有參加的意向,可以盡快考慮。”

    季殊沒跟他說自己想申請國外學校的事。她只是應下,然后道:“謝謝會長……我朋友馬上開賽了,我去找找她。”

    和謝周霖告別后,季殊頂著女生們灼灼的視線飛也似的逃離了比賽場地。

    她摸出手機,給岑萱發消息:“你在哪里?”

    對方過了好一陣才回了條語音,聽起來氣喘吁吁的。

    “我在社團的休息室和更衣室都沒找到楚佳宜,現在準備去體育館P區的二樓找找。”

    她說著,聲音焦急起來,帶了些哭腔,“她消息也沒回,電話也不接,能去哪里啊?”

    季殊飛快回道:“你先別著急,回憶一下她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會去哪里,我跟你分頭找。”

    她正巧在體育館的Q區附近,轉身進了場內。一樓偌大的場館是一年級上體育課的地方,二三樓分別是更衣室、舞蹈室和休息室,四五樓則是器械室和醫務室。

    一樓一覽無余,沒看見楚佳宜的蹤影,二樓和三樓一間間找過去,也沒有。季殊一口氣找上四樓,終于在一間器械室門口聽見了些嘈雜的動靜。

    她悄悄走近,透過那條虛掩的門縫,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大約四五個女生聚在一起,嬉笑著說些什么,圍著一個趴在地上的女生。

    季殊認出來,那地上被欺負的女生正是楚佳宜。

    她們穿著網球社運動服,個子一個比一個高,肌肉線條流暢。其中兩個女生按著楚佳宜的手腕,另外一個用膝蓋頂著她的小腿,讓她沒辦法動彈,為首的那個則懶散地扛著網球拍,拋著手里的網球,一邊蹲下來用球砸著她的臉頰。

    “二年級的這么廢物,手都還不了?”

    “白長這么高,哈哈哈……”

    “安姐說不想在賽場上看見她。咱們只把她關在這里,讓她沒法去參加晉級賽就行了吧?反正聽說她在社團里也沒什么朋友,應該沒人會去找她。 ”

    季殊在門外心如擂鼓。她低頭看了眼時間,還有不到十分鐘比賽就要開始了,沒時間多想。

    她伸手推開了門。

    霎時間,一雙雙眼睛集中過來,眼神威脅惡意地盯著她,氣氛瞬間緊繃起來。

    季殊心臟“通通”跳著,后背爬滿冷汗。她咽了咽喉嚨,強裝鎮定地拿出學生會工牌示意:“都在干什么呢?不知道今天器械室要檢查嗎?”

    為首的女生狐疑地上前。她比季殊高出一截,走過來彎腰察看季殊手中的工牌,又看了看她的臉。

    確認無誤后,她才臉色微變,擺正了態度,放下扛著的網球拍,恭敬地點頭哈腰:“學姐好。”

    她一彎腰,其他人齊刷刷也跟著心虛地問好。

    “學姐好!”

    為首的女生眼神閃爍地陪笑道:“學姐,是這個人拿了我們東西,我們想把她關在這里教訓一頓。不知道打擾到學姐工作了,真是不好意思。”

    季殊“嗯”了聲,將手背在身后,走過去看了看楚佳宜的情況。還好她來得及時,對方只是臉有些紅腫,其他的地方沒有受傷。

    季殊用鞋尖點了點地面,命令道:“還趴著干什么,打算用臉掃器械室嗎?還不快離開。”

    楚佳宜慢慢爬起來,沉沉看了她眼,沒說什么,轉身推門離開。

    幾個網球社的女生有些心驚膽戰。見季殊環視了圈器械室,沒發現什么問題后才松了口氣。

    “學姐,我們是安純的朋友,”為首的女生走過去,眨著眼小聲示意道,“您看今天的事能不能……”

    季殊記得這個名字。一年級的交際花,內閣大臣的女兒,學校的“派對女王”,追她的男生排起來能繞弗蘭德學院一圈。

    她咳嗽一聲,故作思索一番,才緩聲道:“那……下不為例。”

    幾個女生非常欣喜,彎腰給她送別。季殊這才走出器械室,走出沒幾步,她就開始疾走,在四樓轉角樓梯口撞見了岑萱。

    “季殊!”岑萱焦急地抓著她的胳膊,“你那邊情況怎么樣了?找到楚佳宜了嗎?”

    季殊三言兩語跟她解釋了一下事情經過,“她現在應該已經到賽場比賽了,你不用太擔心。”

    岑萱這才松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提心吊膽t起來:“那你呢?我怎么記得Q區的器械室一直是一年級的學生會檢查的地方,但你的工牌上……”

    季殊喘著氣,來不及多說:“她們大概被我糊弄過去了,等回過神肯定要追上來。你快去找謝周霖,我這邊還能拖一會兒。”

    岑萱咬著嘴唇,點頭應是。仿佛是為了應證季殊的話一般,不遠處的走廊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紛亂的怒罵聲。

    “被她騙了!她是上一級的, Q區什么時候輪到二年級的來檢查了?”

    “我就說,明明學生會那邊安姐都打點好了……她那工牌不會也是偽造的吧?”

    “她死定了,竟然敢誆我們!”

    季殊在樓梯間狂奔起來,但那群人也很快發現了她,氣勢洶洶地追了過來。

    回形的體育館建筑三樓上,陸明熙懶散地彎腰,伸手拿起自動販賣機落下的飲料。

    忽然,對面樓層紛亂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那邊遠遠看去,只見幾個體育社團的女生似乎在追著什么人。

    被追的女生個子不高、身材纖細,但爆發力卻驚人的強。她像兔子一樣竄在樓梯間里,繞來繞去,燦紅色的夕陽漸漸移到建筑的頭頂,光影徐徐偏移,將她有些慌亂的靈活身影染成一團淺淺的、明亮的光。

    她臉頰泛著潮紅,奔跑地大汗淋漓,眼神卻專注地映著夕陽的光線,炫目得有些令人迷亂。

    陸明熙似乎是被飲料嗆到,液體涌上氣管,劇烈地咳嗽起來。

    ……季殊?她又染上麻煩了?

    幾個跟班忙上前慰問,陸明熙卻搖搖頭。他丟了個眼神給江兆明,對方呆了下,立刻領會到什么。

    這邊季殊體力已經快要耗盡,她唇色發白地繞過一個轉角,正巧看見江兆明,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江兆明!”她疾走過去,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幫我個忙。”

    她喘著氣、壓低聲音,盡量平穩道,“等會你別多說其他,如果被問起來,就假裝陸明熙在這附近,馬上過來……”

    江兆明感覺手腕有些發燙,他忽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剛應了聲,那幾個女生就出現在樓梯轉角處。

    她們怒氣沖沖地想上前來,忽地看見了季殊身邊的男生,步伐一頓,驚詫道:“江兆明!?”

    為首的女生猶豫了兩秒鐘,“蹬蹬”下樓,走到兩人跟前,看了看季殊,高聲質問:“你們什么關系?”

    季殊胸口起伏著,她還沒緩過勁,剛想提前開口,江兆明便皺起眉頭,將她擋到身后:“小公爵就在附近。不管你有什么事找她,最好還是客氣一點。”

    女生狐疑地看了下兩人,半晌,冷笑了起來,死死盯著季殊道,“你以為我還會被你騙第二次?從沒聽說過小公爵的圈子里有你這號人。”

    季殊好不容易整理好氣息。她走上前一步,抬起眼睫直直看向她:“沒有我這號人,難道就有安純嗎?”

    “你——”

    季殊打斷她的話,她鎮靜地勸說道,“現在楚佳宜已經去比賽了,你們的計劃也已經失敗,不如就此放棄,學生會還能放過你這一次。”

    女生“噗”地不屑笑出聲,她逼近季殊,“你還想拿學生會來壓我們?你以為我還會信?告訴你,就算是真的學生會來了都不管用——”

    “真的嗎?”

    戲謔爽快的笑聲忽然從季殊身后傳來。

    季殊后背下意識一僵,男生的腳步聲在她的身后響起。

    手臂的重量壓上她的肩膀,熟悉的香氣傳來,但這次夾著些氣泡水的清爽感。視角的余光飄過抹淺粉色,校服領帶隨著來人彎腰靠近的動作也垂落在她的一側肩膀上。

    陸明熙對社團女生舉了舉手里的易拉罐,看著對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悠閑笑著道,

    “學生會的話不管用,那我的呢?”

    第24章

    女生后退一步, 結結巴巴道:“小、小公爵……”

    季殊這邊卻比她更不自在起來。

    她很想推開陸明熙,但是當著這些女生的面不得不克制自己,維持著幾人表面還不錯的關系。

    直到那些女生倉皇道歉,腳步散亂著離開。季殊這才從他的手臂下逃離,迅速和陸明熙拉開距離。

    “你怎么會在這里?”她皺眉問道。

    “我以為你希望我在這兒。”陸明熙沒惱, 反倒聳肩笑笑。

    他叫住準備轉身離開的季殊,“我幫了你, 連半句道謝都聽不到嗎?”

    季殊壓住的眉頭, 慢慢道:“……謝謝。”

    她往回走,陸明熙抬腿跟了上去:“你怎么又惹上了麻煩?”

    季殊說:“跟你無關。我這次本來只是想拖一會兒,等到謝周霖過來的。她們跟學生會里的人串通過,私自壓著網球晉級賽的同學不讓她去賽場,所以我想讓會長來處理。”

    季殊說著,停下了腳步。

    前方走廊的盡頭,還穿著運動服的謝周霖氣喘吁吁地走了過來。他疾步走近,看見女生時眼神亮了幾分,見她沒受什么傷才松了口氣。

    “你還好吧?”

    季殊說:“我沒事。”

    “那就好。岑萱把情況都跟我說了,我回頭會去問她的朋友具體是網球社里的哪些人。”他看了看季殊, 抿了抿唇,才溫聲道, “她們是網球社的成員,又跟學生會的有勾連, 這件事大半都是我的責任。你下次不要再貿然出手了,有事發信息讓我來處理即可。”

    季殊點點頭。

    陸明熙也在她身后站住,表情不覺冷了下來。

    他輕笑了兩聲:“會長今天來得可真夠慢啊。”

    謝周霖沒回答他的話。季殊低著頭往前走,準備回比賽現場,忽然手機收到一條信息,是岑萱發來的。

    她說今天的比賽結束了,楚佳宜成功晉級,發消息特地謝謝她。還說明天楚佳宜的比賽結束后想請她吃個飯表示感謝。

    季殊低著頭打字,不知道什么時候身前的人忽然停住腳步。她差點一頭撞上去的時候,身后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使她頓住步伐,停了下來。

    季殊抬起頭,看著肩膀上按著的手掌已經收了回去。一回頭,陸明熙便站在她身后,笑著提醒她:“小心點,走路看路。”

    他會這么好心嗎?季殊看見他的笑容便忍不住打個哆嗦,幾乎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

    她默默從兩個人中間拉開距離,單獨站到一邊。

    身前的謝周霖正在接電話,他說了些什么便掛斷,抬手壓了下眉眼,然后有些歉意道:“我先回學生會那邊了。”

    季殊說:“沒關系,我也正好要回家。”

    她緊跟著離開,下樓之后才看見,陸明熙仍在樓上遙遙望著她。 -

    因為這次事件,岑萱她們和季殊的關系迅速拉近,常來她的班級找她,就連楚佳宜見到她時也不總是冷著臉了,偶爾還會搭兩句她的話。

    楚佳宜的網球賽贏得沒有懸念,也成功獲得了暑期國際賽的入隊機會。她們拉著季殊出去吃過幾次飯、逛過街后越發熟絡,中午放課后在食堂也會特地等到她了才一起打飯。

    倒是阮思安自從那次咖啡廳事件后沒怎么聯系過她。

    季殊也沒想主動找她。

    她的補償已經盡力了,還沒有去計較秦佳唆使別人欺凌她且擅傳照片的事。她覺得自己做的足夠到位,不想再跟原書的女主角扯上關系。

    和岑萱幾個人自然、輕松的相處,讓她短暫地感受到正常的校園生活應該是什么樣子。

    假如她從前沒有遇上過那樣的事,或許也能過上這種正常人的生活吧。

    隨著期末的逐漸臨近,弗蘭德的學習氛圍日漸濃厚,班級為了提高大家的成績,便由班長牽頭開始組學習小組。

    學習小組的組成是抽簽制,謝周霖寫好三十個隨機雙數號碼后放進不透明的箱子里,每個人隨機抽簽,三個人一組。

    排在班級前幾的人總是最受歡迎的。季殊前面的女孩拿著紙條轉身問道:“季殊,你是幾號?”

    之前那段時間,陸明熙身邊人的行為讓他們以為季殊被拉進了小公爵的圈子里,所以她們害怕季殊會對她們從前為了自保視而不見行為展開報復。但是見季殊似乎沒有得勢欺人的想法后,她們便又恢復從前那樣問她題目的行為。

    每次小考或是測驗后,她的座位再次被圍得水泄不通。

    季殊看了眼自己t的紙條,回答道:“十八號。”

    “好可惜……”女孩遺憾道,“我是十六號,只差兩號呢。”

    紙條全部分發完畢后,開始自發根據號碼組隊。謝周霖緩緩展開自己掌心寫著“ 18”的字條。

    陸明熙則懶散地靠在座位上,從桌下伸腿踢了踢前座的凳子。

    “你是幾號?”

    “二、二十六號。”

    “嘖,”他又不耐煩地回身看了旁邊幾個人的,終于找到那個十八號的男生,他伸手敲了敲他的桌子,對他的字條勾勾手,“拿來。”

    男生立刻心領神會,將手中的紙條和他的交換。

    陸明熙拿到紙條,假裝才展開一般,慢悠悠朝著季殊的位置走去。

    謝周霖已經站在她的課桌邊,正在和她訂小組的學習計劃。

    陸明熙看見兩人,“呵”了一聲,挑了下眉,笑道:“真巧啊……”他的眼神慢慢移到謝周霖身上,“也挺不湊巧的哈。”

    謝周霖剛才就看見他的小動作了,他知道反正也制止不了他,干脆沒答話。兩個人已經一周的時間沒有一起放學了,陸如青那邊找他談了會兒話,這是個緩和關系的契機。

    季殊倒是詫異陸明熙居然也拿到了十八號,她瞪著紙條幾秒鐘才慢慢艱難道:“……是挺不湊巧的。”

    陸明熙干脆直接將椅子拉過來,在她的課桌邊坐下,“你們計劃都擬定好了?”

    謝周霖將時間表遞過去:“對,訂好了,你看看。”

    陸明熙接過紙張,只看幾眼就皺起眉頭:“一周去圖書館四天,只有周一、周三和周五的下午休息,周六周日還要去呆五個小時。”

    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兩人,“你們去圖書館那么久做什么?睡覺嗎?”

    季殊無語了:“馬上期末了,總要提高一下各科成績。你沒有想過可能會掛科嗎?”

    陸明熙的表情一陣變換,他似乎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妥協道:“……好吧,我也去。什么時候開始?”

    “下周,”謝周霖說著,把剛才和季殊一起敲定的輔導書單遞給他,“這是我們學習小組復習期末和SAT考試可能會用到的書目,你可以先買來看看。 ”

    陸明熙拿著書單神色怪異地回了座位。

    這大概是最后一個能夠悠閑出來喝咖啡的周末了,季殊的學習小組任務馬上開始,而音樂劇的服裝也很快定制結束,劇組馬上要展開緊鑼密鼓的排演。

    還沒期末考試,岑萱便已經開始期待暑假。

    “去年暑假我和楚佳宜一起去參加了暑校的夏令營,考察了蘭頓三所大學!”岑萱回憶道,“今年想好好放松一下,畢竟等到三年級就沒機會了。”

    她又問,“季殊你呢?”

    季殊倒是沒想過暑假會怎么過,她猜測大概還是復習或者寫些申請文書之類的。暑假對她來說還是太遠,她不想去思考幾十天之后的事。

    忽然間,手機發出“叮咚”一聲特殊提示音。

    季殊愣了愣。已經好久沒有特殊消息傳來了。她低頭查看手機,忽然神情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陸明熙在問她某本參考書的購買方法。

    這似乎是對方第一次問這種事,他從前只會命令她,使喚來使喚去的,提示音幾乎快給她留下心理陰影。

    她埋頭打字,說那本輔導書前幾年就絕版了,現在很難買到。她可以把自己的影印一份下周帶給他。

    陸明熙卻說不用。

    季殊有點莫名其妙。

    幾乎是前后腳,謝周霖也發來消息。她告訴季殊上周體育館事件幾人的處理結果。

    網球社那幾個霸凌楚佳宜的女生退社處理,并處以通報和短期停學。至于學生會的安純,他說暫時沒有找到證據,讓她再給他一些時間。

    季殊將謝周霖的信息給兩個人看,楚佳宜的眼眸動了動,半晌才看著季殊,慢慢道:“……謝謝你。”

    季殊應了聲:“沒關系。”

    岑萱高興又欣慰,“多虧了季殊,這樣咱們說出去,也是不怕欺負、有后臺在學生會撐腰的人了!”

    季殊忍不住笑了出來,楚佳宜也瞪了眼岑萱,兩個人撲哧樂成一團。

    談笑間,季殊不經意抬起頭,忽然看見對面的桌球娛樂部二樓似乎有個人正在窗前朝這邊看來。

    對方戴著帽子,身材高挑,遠遠地看不太清臉,只是偶然間季殊會感覺到那狀似不經意投來的視線。

    見她看過來,沒多久對方便離開了窗前,去臺球桌邊和別人談起了話,似乎剛才那只是她的錯覺一般-

    桌球室里,模樣出眾,氣質絕佳的女生正俯身在桌邊瞄準白色的球。

    她的骨相極佳,化著淡妝,身高不輸身旁戴著帽子的男生,渾身散發著一股隨意從容的氣質。男生在她的身旁坐下,摘下帽子,兩人的容貌有六七分相似。

    女生一桿將球打進洞里,直起身來點了根煙,問道:“你剛才看的,就是之前一直跟我說的那個女生?”

    池耀星一邊喝水,一邊低頭“嗯”了聲。

    女生笑了起來。她走到池耀星身邊,拍了下他的肩膀,“你之前要我查的我查過了,不過信息不多,少數透露的也對不上。你真的能確定就是她?”

    “……”池耀星低頭看著水杯,緩聲道,“名字一樣、說話的細節一樣,就連使用字母大小寫的習慣也相同。”

    “叫這個名字的可不止她一個,至于其它的也能夠偽造,不能定論,”池念星頓了頓,若有所思,“況且那么多年過去了,即使是同一個人也會改變的,你沒必要那么執著。”

    “你不懂。”池耀星只是執拗地說這一句話。

    他一個人在萊伊斯的福利院生活了九年,那種生活簡直快把他逼瘋。每天等待她的郵件是他唯一能夠期待第二天來臨的理由,她會在郵件里分享她的生活、穿的衣服、看的小說和玩的游戲……

    那是他在語言不通、沒有親人與朋友的國家生活僅剩的一點兒盼頭。

    “好,我不懂,”池念星聳聳肩,

    池耀星從萊伊斯被接回國后,父母都覺得愧對他,所以對他格外溺愛,也導致了他沒什么生活和處理人情世故的經驗。

    他闖下過不小的禍,池念星曾經也對他不勝厭煩,在了解到他的過往與日漸的相處后,才慢慢變得像一個姐姐。

    但對方似乎并不怎么親近她。

    “本來還想再多玩一周的,你這么一說我更好奇了。所以決定下周提前回校,到時候替你看看,這女生是什么樣的人。”池念星興味地笑道。

    池耀星卻忽然抬起頭,警惕地看著他的姐姐,眼眸沉沉:“……我警告你,別對她出手。”

    他的眼神兇厲,浸著冷意,即使是池念星也忍不住退了一步,后背有點發涼。

    “保證,只是看看而已,絕對不會傷害她。”

    看著池念星舉起雙手,少年這才慢慢收回眼神。

    “爸媽還不知道你回國的事,我沒跟他們說。”他又恢復了那種冷淡的語氣,“你找個時間自己跟他們說吧。”

    “知道了。”池念星應了聲,忽然間沒了什么打桌球的心情。

    她有些煩躁地轉身,用手指將煙摁滅。

    第25章

    隨著期末周的臨近,岑萱那邊的訓練任務也重了起來,大家都各自投入到自己的學業中去。

    季殊學習的地點從家中轉移到圖書館,她會比學習小組約定的時間提前大約半小時到, 然后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整理好后開始學習。約定時間開始的前五分鐘謝周霖會到場, 二人打過招呼后會率先學習自己準備的科目,直到距離約定時間開始一小時之后, 陸明熙才會姍姍來遲。

    他倒是把小組的指定書目買了, 沒買到的那本概念化學參考書就湊到季殊身邊跟她一起看。

    謝周霖偶爾給在幾個人做完卷子之后一起講題,他又會常常挑刺,但輪到季殊講解的時候他反倒安靜下來,一言不發,像只專注著季殊筆尖下的文字和公式一般。

    他還沒怎么做過SAT的卷子,所以季殊和謝周霖討論真題時他插不上嘴。

    季殊的弱勢模塊是大作文,謝周霖恰好比較擅長論述部分,他會在季殊寫完一篇作文后坐在她身邊細心講解,聲音不疾不徐,結合論點論據,細致到逐句標注出承接與轉折,還會將自己的大作文給她作為t模版參考。

    謝周霖講完的間隙,季殊偶爾抬起頭,能看見陸明熙就坐在對面,轉著筆、面色有些微微不虞地看著他們。一旦跟她對上視線,他又會很快地笑上一下,將自己做的題目遞到她的面前,似乎在展示自己的做題成果,又像是在期待著她的改錯和解答。

    有時他們會在圖書館遇見偶然路過的池耀星。

    他照舊是那副冷淡的模樣,頻繁從他們桌邊路過。找到想看的書就戴著耳機,坐在和他們隔著幾個座位的地方看書,沒找到書便趴在位置上曬太陽睡覺。

    偌大的圖書館里,池耀星是唯一一個在期末周整日晃來晃去看閑書、睡覺的人。

    陸明熙有時會注意到他。他會扯扯嘴角,評價道:“這小子如果不是首席,早就被人拖出去打八百道悶棍了。”

    季殊很想說其實他也是。

    偶爾陸明熙轉的筆會掉在桌子上,把池耀星吵醒。他就轉過頭,冷冷地瞪著對方。陸明熙也欠揍地笑一笑,瞪回去。謝周霖沒理他們的這種行為,只專心給季殊講題。

    盡管有些小摩擦,但幸而三個首席一桌,沒什么其他同學敢來這附近,只有學生會的成員偶爾跟過來處理工作,所以環境安靜上不少。濃厚的學習氛圍也提升了季殊的專注力,她漸漸比在家時更能投入做題之中。

    令季殊意外的是,她以為陸明熙會堅持不了多久,但沒想到這一周的時間里,盡管他常常遲到,卻從沒缺席過。

    不知道謝周霖后來跟他說了些什么,兩人之間的氣氛雖仍舊不快,但還是恢復了往日一同放學的相處模式。

    周末五個小時的學習時間里,他遲到一小時,睡覺一小時,但也至少能學習接近三小時,成績的提升幅度也不算小,看季殊的眼神也緩緩發生著改變。

    一周的小組學習后,季殊用表格統計了一下自己的成績提升。簡答題模塊分數提高了3%左右,大小作文的提升則尤為明顯,得到了6-7%的增長。大部分都多虧了謝周霖的耐心輔導,為了表示感謝,她買了新的護腕送給他。

    謝周霖收到禮物的時候非常驚訝。他的眼睛亮了一瞬,鄭重地收下禮物,對她表示感謝,說下次去參加網球社活動就會換上。

    因為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季殊都被他的反應弄的有點不好意思了。

    只有陸明熙有點不善地在旁邊看著他們,眼神沉沉,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第二天,他就也照著她的樣子把她叫出來,送給她一張黑底燙金、用火漆封口的信封。暗紅色的火漆上壓出公爵家的標志徽章。

    季殊沒有貿然打開,她看了眼陸明熙:“這是什么?”

    陸明熙手插著口袋,故作隨意地笑笑:“補習的感謝禮物。”

    季殊打開一看,是Lotus的COB壽誕晚宴請柬。她當場就塞了回去:“我不要。”

    陸明熙錯愕一瞬,他撿起沒拿穩落在地上的信封,伸手抓住了想要轉身離開的女生手腕:“你看清這是什么了嗎?”

    季殊感覺莫名其妙的:“你爺爺過生日關我什么事。”

    “你可以作為我的女伴出席宴會。”

    “所以呢?”

    “……大家都會看見你,”陸明熙呼了口氣,似乎在調動渾身的耐心,“他們都會知道站在你身邊的是我。”

    “上次我以為我拒絕得很明確了。”季殊甩開他的手,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說道,“即便你之前幫助過我一次,但我不是你們那個圈子里的人。我的家世和品格,都不配讓我站在你身邊。”

    她咬重了最后一句話的“不配”二字,很順利地看見對方的臉色變得陰沉起來。

    他有發火的預兆,但是盡力遏制住了。眉毛扭曲變換了一陣,最后才露出一個不怎么從容好看的笑容,對季殊舉起雙手:“好,我尊重你的意思。”

    他把那張特地寫上季殊名字,但對方卻連看都沒有仔細看過的請柬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作出坦然又無所謂的樣子。氣氛仍有些尷尬,恰好池耀星走了過來。他看了看兩人的臉色,又去垃圾桶扔易拉罐,看見了里面皺巴巴的請柬。

    季殊已經回位置去學習了,他便開口問陸明熙:“她拒絕你了?”

    陸明熙不知道為什么能從這個萬年冰塊的聲音里聽出一絲幸災樂禍。

    他揉著后發,掀起眼皮,煩躁地瞪他一眼,冷聲吐字,

    “滾。”

    池耀星步伐輕快地踱著步子離開。

    沒幾分鐘后,陸明熙又像是自己調理好了,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回到位子上學習。

    倒是謝周霖察覺到什么,抬頭看了他眼。他有些詫異,很快理解了陸如青說的“小公爵最近的情況變得不太對勁”具體是怎么回事。他的脾氣變好了不少。

    謝周霖從前最常在病床上看見他。陸明熙小時候病怏怏的,脾氣也很差,很少能像其他孩子一樣下地,在別的孩子都在草地上撒野奔跑的年齡,他整日里只能在病房的床上摔花瓶和茶杯。

    季殊倒是很意外,謝周霖會主動跟她說起這些。

    這個周末的下午小組學習結束后他特地送季殊回家,并在車上告訴了她關于陸明熙過去的事情。

    他從車里拿出一個老舊的DV機,里面有一段像素并不清晰的視頻。

    鏡頭里是兩個半大的男孩,其中一個看起來端正乖巧,伶俐可愛,穿著馬甲襯衫和短褲,一眼便能看出來這是謝周霖。旁邊還有一個稍微高點的男孩,癟著嘴,滿臉的冷漠和不情不愿,被家長安排著跟謝周霖排在一起。

    兩個孩子在病房里擠擠挨挨,挽著胳膊,拍攝人的畫外音還在鼓勵兩人身旁病床上鼓起的一坨小山一樣緩緩蠕動的東西。鼓勵了好久,還是那個冷漠的男孩最先不耐煩,伸手將包裹著的被子一把扯掉,露出了病床上窩成一團、羸弱蒼白的男孩。

    他喘著氣,眼眶紅紅的,手背和腳背都貼滿了扎針后留下的貼布,似乎是沒想到自己的堡壘就這么被拆掉,有些無措又怯生生地望向鏡頭,驀地哭了起來。

    鏡頭的畫外音慌忙失措,隨后變得一片黑屏,只能聽見摔砸物品的哐當聲和細細的哭泣聲。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在手忙腳亂的安慰和哄聲后,那啜泣才漸漸平息下來,畫面再次亮起。

    這次,三個男孩不情不愿,你擠我我擠你地站在一起,對著攝像機留下了不算好看但配合的笑容。

    視頻光影凌亂,聲音也有些失真,能清晰地感覺到是很多年前留下的產物。

    季殊用指尖點著屏幕,一一辨認:“中間這個是會長你,那個高些的男孩是池耀星,還有那個病床上的……”

    謝周霖承認道:“是陸明熙。他出生的時候患有隔代遺傳的先天心臟病,差點夭折,后面身體便一直很差,在病床上斷斷續續躺了很多年,直到大些了身體狀況才稍微好轉。公爵一直很擔心他的情況,所以拜托我在學校的時候多為照看。”

    季殊沒應聲。她沉默了半會,才幽幽問道:“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謝周霖偏頭看了她眼:“只是想告訴你,我這些年容忍陸明熙在學校的行為和他的脾氣的理由而已。”

    他說著,移回視線,邊注意路況邊徐徐說道,“原本大家都難以忍受他的行為,但是又總是會想起他小時候無數個差點高燒死掉的夜晚,便心中對他多了很多忍讓和耐心。”

    季殊也想起來,自己剛來到這本書的第一天。那天在昏暗的雜物間里,盡管她因為難以調節的憤怒揍了陸明熙并將他毆打進醫院,但是他確實暈厥得太輕而易舉了點。

    現在回憶起來,那不像是被打暈,倒像是因病抽疼的昏厥。

    她低頭在手機瀏覽器上搜索這個疾病。

    即便是成年后也有不小的概率突發疾病昏迷,嚴重的話或許還會危及生命。她又依次輸入公爵家的人物姓名,發現陸明熙的爺爺也有這個病史。家族中血脈流傳的遺傳性心臟病,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不知什么時候便會炸開。

    但現代醫學已經如此發達,陸明熙大概并不像他們想象中那樣脆弱,疾病也并非在未來沒有完全治愈的可能。

    謝周霖用余光瞥了眼垂著眼睫,正在沉沉思索的女生。

    半晌, t她才抬起頭,篤定而沉緩地開口:

    “即便知道這件事,我也不可能改變對他的態度,更絕不會因此而原諒他。”

    謝周霖道:“你本也不需要這么做。”

    送季殊到目的地后,他驅車回家。路上,他接了幾個電話,在等紅綠燈的間隙又處理了幾條信息,才慢慢回憶起季殊說那句話的語氣。

    “我不可能會原諒他”。

    謝周霖壓了下唇角。

    他接起家人的電話,應了幾聲,又不緩不慢地回撥給陸如青。他細致地說起陸明熙一天的行程,弱化了季殊的存在。

    掛掉電話后,他才用指尖輕輕摩挲著DV機。夜間車水馬龍和LED屏幕映射的五彩斑斕的光線透過車窗投在他的發間,冰涼的陰翳落在他的眼瞼上,像陸離的波紋淺淺晃動。

    陸明熙的病,由他來提前告訴季殊,當然比以后公爵或是小公爵親口告訴她影響來的小太多。

    在她最厭惡對方的時候得知這件隱秘的事,那么此后,任何人都再也沒有利用她的憐憫的可能。

    第26章

    緊張的期末學習之余,音樂劇小組的排演也開始了。不過令季殊沒想到的是,陸明熙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加進了她所在的劇組。

    她翻著劇組成員名單,問組長道:“男主的演員怎么換了?”

    她記得原本是另一個男生來飾演杰森的,現在怎么變成了陸明熙?他之前不是還說過《搖滾Heathers 》非常無聊嗎?

    一回頭,正見小公爵站在嘈雜的人群中央眾星捧月一般,散漫地笑著說話。旁邊擁擠過來的人群將他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在他不遠處站著臉紅的阮思安,被人群起哄著過去跟小公爵合影。

    “小公爵非要來我們劇組,原本的男主角便被替換出去了。估計是為了追女友吧,”組長酸溜溜地看一眼人群中心,“真不知道阮思安還在拿喬什么,我要是她,早就答應人家了。”

    季殊冷瞥了眼他,什么也沒說地轉身離開。

    她記得之前陸明熙才跟她說過, 已經跟阮思安斷了單向的關系。但是外界包括阮思安自己似乎還不知道這件事。

    她想過要去提醒她,但是對方似乎因為之前咖啡廳的事對她心有愧疚,在劇組里一直處處避著她,眼神也有些躲閃。

    ……估計是也沒什么繼續跟她往來的想法了吧。盡管她們的關系短暫地緩和過,但是兩個人的交友圈子涇渭分明,性格也合不太來。季殊便也打消了跟她提醒的念頭。

    盡管如此,按照劇本,阮思安飾演的是女主角, 季殊則演的是校園小團體中的頭目,霸凌女主角維羅妮卡的“女王蜂”希德。在排演中無法回避地對上時,兩人偶爾都能瞥見對方眼中的回避。

    劇組里有不少阮思安的朋友,偶爾能聽見些閑言碎語。但是由于最大的矛盾來源秦佳如今還躺在醫院,無法參演,所以大多也只是些私底下的小話,加之被阮思安呵止,劇組的氛圍不至于鬧的太尷尬。

    第一場排演,季殊順利地被一杯毒酒送下了線,在陰影中和道具們一起退場,等待最后的一場獨唱自白。

    但不知為什么,陸明熙在跟阮思安搭戲的時候卻總有些心不在焉的,偶爾會忘詞,眼神也時不時往陰影中瞟。

    季殊遠遠的摸不清他在瞟誰,只能大概看到他似乎在看她附近的位置。她左右看了看,身邊只站著一個剛剛從臺上撤下、扮演便利店附近自動販賣機的移動道具。

    道具見她看了過來,悶聲悶氣地道:“你好。”

    季殊嚇了一跳。

    她現在還保持著剛剛臺上喝了毒酒的希德的死后狀態。穿著居家的睡袍,頂著亂糟糟的金色假發,唇邊還留著不明紅色液體,臉色被涂得慘白一片。

    兩個人在陰影中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甚至分辨不出誰更嚇人一點。

    “……你好。”

    扮演自動販賣機的人晃了晃身子,連帶著里面的塑料道具也晃晃作響,像是在跟她打招呼一般。

    季殊才覺得他的聲音有點耳熟。

    “池耀星?”她不敢置信地問。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上揚的起伏:“是我。”

    季殊實在是難以想象,平日里看上去冷酷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會扮演這么一個看起來無比滑稽的可移動道具。

    不過想想,他平時不善社交,也不喜歡與人溝通,倒是也可以理解。

    自動販賣機叫了聲她的名字:“季殊。”

    然后塑料道具里一陣翻箱倒柜的窸窣響聲,最后才從通氣的小圓孔遞出一瓶純凈水,“給你。”

    季殊驚訝一瞬。她剛剛在臺上唱了很久,嗓音確實沙啞,但還是很快拒絕:“謝謝你,不過我最后還有戲份,喝水怕妝花掉。”她指了指唇邊那道喝了毒酒后流下的血,對他感謝地笑了一下。

    “哦。”他沒多說什么,只是默默把水揣了回去。

    季殊便跟他并排站著看臺上的戲。

    第一次排演,大多戲份與臺詞不熟,大家都磕磕巴巴的,氣氛倒也挺歡快。

    因為是高中生排演,劇本中刪除了男女主的大尺度親密戲,但仍舊有些擁抱親吻的鏡頭。季殊注意到陸明熙有些煩躁和抗拒,盡管不少人起哄,但他顯然沒能入戲,眼神四處亂飄。

    不過在整場戲中來說,這應該只是個不算大的瑕疵。排演結束后,季殊就去更衣室換了道具服,領到了后續排演時間表。

    她剛收拾好東西走出去,就看見阮思安眼睛紅紅地坐在休息室里,周圍圍著一圈女生安慰她。

    “她怎么了?”季殊小聲問組長。

    “小公爵剛才在排演結束后找到我,要求刪除吻戲和擁抱的鏡頭,”他看上去也有些焦頭爛額, “但劇本里兩個人本來也是情侶,全部刪除了根本就沒有任何演出效果可言……”

    季殊“哦”了聲。她對此沒什么想法,只是環視了圈休息室,看見陸明熙不在,大概是已經離開了。

    她剛準備走,就看見池耀星從更衣室出來。他壓著鴨舌帽,背著書包,雙手抄著兜準備離開,轉身就看見季殊。

    季殊跟他打了聲招呼,他似乎僵了下,很快走到她身邊。兩人離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走出休息室后,季殊快走幾步,去走廊上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瓶水,又折返回來遞給他一瓶。

    “剛才謝謝你。”她笑了笑,“不過那瓶是道具水,喝真正的售賣機里的吧。”

    “嗯。”少年看到她的笑,動作有點僵硬地接過,擰了下沒擰開。季殊提醒道,“擰反了。”他才默默調轉瓶身,換了個方向擰。

    “你在哪個班?”季殊沒在意,一邊走一邊接著問他。

    “A區6棟四樓3班。”池耀星回答。

    季殊只是問了班級,他卻連具體位置都回答得事無巨細。這種說話風格莫名讓她有點熟悉。

    她回憶了一下,又想起來之前在A區迷路的事情,轉頭看了看池耀星的身形和氣質,她越發感覺他就是之前帶路的少年。

    他大概是真的不記得了,畢竟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可能只是隨手一幫而已。

    她便隨意地跟他聊起來一些期末和學習的事情。對方雖然話不多,吐字也簡潔,但兩個人聊起來意外投機。

    臨分開時池耀星才叫住她。

    “季殊,”他問,“暑假的科創大賽,要不要組隊?”

    季殊愣了下。

    她記得岑萱跟她說過,池耀星是從來不跟任何人組隊參賽的。暑期高中生科創賽要去洛克利大學參加為期一個半月的封閉式夏令營,季殊有些猶豫。

    盡管豐富履歷的誘惑很大,但是一來她不太好意思蹭池耀星的獎項,二來她仍舊堅持申請海外的學校。暑假有機會的話,她更想增添海外高校的游學經歷。

    “我考慮考慮。”她回答。

    兩人分別后,她乘車回了家。很快,她發現家里多了些東西。疊得半人高的奢侈品禮盒整整齊齊碼著,琳瑯滿目,精致奢侈的包裝上印著Lotus的圖標。

    季殊問:“有人來過嗎?”

    保姆回答:“公爵府在半個小時前派人來了一趟,放下這些東西,沒說什么就走了。”

    季殊緊皺著眉頭,伸手翻了翻那些東西。包包、鞋子、手表、項鏈、香水……什么都有, Lottus品牌下的奢侈品價格高昂,很多紀念款市面上有錢也買不到,季殊面前的這些林林總總加起來大約八位數。她燙手一般撤開。

    季殊一個也沒拿。她吩咐保姆全部包好,原封不動送回去。

    保姆卻說:“那邊的原話是,季小姐不收的話,丟掉即可。”

    季殊的臉色沉下來。她不是沒經歷過這種事,欺凌者的父母贈重金作為封口費,想私下化解。

    如今公爵府親自派人過來,想必是公爵也知道了陸明熙曾經在學校里做過的那些事情,上門“展現誠意”來了。

    她看著Lotus的黑底燙金蓮花標志,忽然胃里翻涌著惡心。原本只要陸明熙不再惹她,兩人保持距離、相安無事,她倒還能欺騙自己暫時忘記從前的事。

    但是這些昂貴的奢侈品一件件送來,便像是在提醒著她無法遺忘的過去一般。

    “……那就收在客房吧。”季殊疲憊地說道,“總之別讓我看見它們。”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前腳才收起公爵送來的東西,后腳季南林就趕回來了。

    他帶著何瑛一起回來,吩咐保姆將收起來的東西又一一拿出來攤開。季殊聽到聲響下樓,便看見季南林眼睛發亮地看向她,對她的態度親昵得簡直令人渾身發毛。

    “小殊,你這孩子怎么也不早說?”

    他興奮地對著季殊招手,“來來來,過來看看公爵的誠意……我常年在外年跑生意,竟然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跟公爵家攀上關系了。”

    何瑛的肚子已經能看出些起伏了,她也欣慰地說,“聽說之前小公爵還來咱們家做過客,那時候家里沒人,也不知道怠慢了沒有。”

    季殊厭惡地皺起眉頭:“什么叫攀上關系?”

    季南林依稀從保姆口中知道一些轉述事情的原委,他很快改口:“補償,是補償。”

    季殊不想多說。她添了杯溫水準備回去喝藥,便又看見門口堆放著大大小小的行李。她看向何瑛:“你不出去住了?”

    何瑛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還沒來得及說話,季南林便道:“這是我們的房子,當然要回來住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時候就是公爵來做客,要是看見家里一個人都沒有,那像什么話?”

    季殊沉默了會,什么也沒說。她心煩地拿著水杯上樓。

    她沒法反駁他們。這是他們的房子,他們想來便來想走便走,說到底,她才是寄人籬下的那個。

    只是這些天她早就適應了一個人居住的自由生活,多出人占據了她的獨處空間,倒讓她有些靜不下心來。

    期末課業重,她便每晚出去找個離家最近的酒吧的隔音包間寫功課。

    偶爾她會接到公爵的電話。對方總是很忙,聲音稍顯疲然,在短暫的通話時間里,她有時會關心季殊的情況,大部分時候問及陸明熙在學校的狀態。季殊也公事公辦地回,將陸明熙和自己的關系撇得很遠。

    但是不知為何,公爵仍舊堅定地認為能從自己身上獲得什么。她猜測大概是之前陸明熙寫了有她名字的請柬,陸如青才由此產生了什么誤會。

    她盡力跟對方解釋陸明熙從前做過的事,又說起自己因為最近拒絕了他的圈子邀請才讓他惱羞成怒,而之前的請柬只是陸明熙的心血來潮,他只不過是想在她面前證明自己絕對的權威而已。

    她再三保證自己不會借此機會攀扯公爵家。她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也希望公爵能多多管教陸明熙,讓他別再出來禍害其他同學。

    當然她說得足夠委婉,只是陸如青聽完后沉默很久。她說自己很抱歉,隨后掛斷了電話。

    再一次接到陸如青的電話是在周五晚上。

    季殊一個人在包間里做功課,公爵打電話問她是否知道陸明熙在哪里。季殊回答不知道。

    掛斷電話后,她抬起頭,才看見包間墻上掛著的電視,正在直播公爵府的晚宴。

    擁擠的記者、華麗的閃光燈、背景廣闊的草場和停機坪、光芒四射的上流階層人們交錯出現在屏幕上,晚宴現場的香檳塔和豪車禮物紙醉金迷,閃得人眼花繚亂。

    原來今天就是Lotus的COB壽誕宴會。

    剛才公爵的聲音倒顯得冷靜,聽起來陸明熙在宴會中途跑了這種事也不是頭一次發生。

    季殊做完功課,背起書包推門出了包間。

    酒水的香氣和酒精瞬間沖得人頭暈,音樂聲沖天,冷氣開得太足,季殊忍不住環了環胳膊。她低著頭擠過人群,剛想離開,便看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

    陸明熙正在吧臺邊獨自一人喝酒。

    他的粉色頭發若是平日里在人群中顯眼得很,但是在這群魔亂舞的酒吧里便顯得不怎么突出,加之讓人腎上腺素飆升的音樂和五顏六色的陰暗燈光,人們都沉淪在燈紅酒綠的狂亂舞池中,一時還沒什么人認出他來。

    季殊想了想,還是在吧臺邊坐下。她拿起手機撥打了公爵的電話,告訴對方陸明熙的位置。對方沉默片刻,說自己馬上就派人過去,拜托季殊在旁邊稍等一會,看一下他。

    季殊便遠遠選了個能看清他的位置,點了杯莫吉托坐著。

    期間有幾個人來找她搭訕都被她裝作沒聽見地回絕,倒是坐在她身旁的一個女生興味地看了她幾眼,又瞄了眼遠處喝了好幾杯、醉得趴在吧臺上的粉發男生。

    “你男朋友?”她感興趣地問季殊道。

    “不是。”季殊原本沒想回話,但是轉頭看見那女生的臉居然跟池耀星長得有幾分相似,便還是開了口。

    “那你為什么總看他?”她化著濃妝,眼睛上挑,托著下巴問道。

    季殊瞎扯道:“我受人之托來暗殺他。”

    女生看著她,撲哧一聲被逗樂了,笑得東倒西歪。她抹抹眼睛,跟季殊說了句什么,但是音樂聲太大,完全蓋過了她的聲音,季殊沒聽清。

    她才說幾句話的功夫,回頭便看見陸明熙似乎是跟別人起了什么矛盾。對方有兩三個人,都是肌肉大漢,幾個還留著寸頭紋身,面目猙獰地罵了陸明熙聲臟話,伸手便想去扯他的領子。

    季殊心臟一跳。

    她忽然很想回到幾分鐘之前,然后推辭公爵的囑托。

    如果她沒答應幫忙看著陸明熙的話,對方怎樣都跟她無關,但是現在既然答應了,對方一旦出事,公爵府必然會追責到她的身上。

    她只能硬著頭皮離開座位,穿過重重擁擠的人群,擠到陸明熙身邊。

    季殊對著那幾個人道了個歉,一把撈過醉得有點直不起身的少年,抬手拿起自己頭頂的帽子蓋到他的頭上,用力壓低帽檐,遮住他的臉。

    但低下頭便看見剛才還醉得眼神有些渙散的人已經全然睜開了眼,眼睛亮的有些出奇,直勾勾地盯著季殊的臉。

    他身上的酒氣溫熱地噴灑在她的脖頸上,有些酥麻作癢。他的語氣像是不敢置信,帶著醉意有些咬舌頭地輕聲問:“……季殊?你怎么在這里?”

    季殊裝作沒聽見,冷著臉沒答他的話。

    她推著他的后背就準備帶他走,手臂卻忽然被人抓住。

    一轉身,那幾個健壯的紋身男人眼神輕佻地上下掃視著她。為首的那個寸頭紋身男咂了下嘴,結實的手按著她的手臂:“還背著書包呢,穿的這是弗蘭德的校服?乖乖女居然也會來酒吧,抓你男朋友?”

    季殊冷聲說:“我是來學習的。”

    他們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仰頭笑起來。

    幾個人又瞥了她身后戴著帽子低著頭醉醺醺的陸明熙,回看了看季殊,都動了不軌的心思,于是一邊哈哈笑著伸手去攬她,一邊給她遞酒。

    “妹妹,反正來都來了,不如喝幾杯,就當是我們請你的。”

    “你男朋友酒量差,太沒用了,不如來陪我們喝。”

    季殊眼神暗了下來。她攥了攥拳頭,剛籌劃著等會往哪處砸,便看見身后的陸明熙不知何時緩緩走到她的身邊。

    他戴著棒球帽,帽檐下的表情有些恐怖,眼神幽幽,幾乎是一瞬間便鎖定在了那個手臂搭在季殊肩膀上的男人身上。

    季殊心道不好,她還沒來得及阻止,只見陸明熙抄起吧臺上一瓶酒,動作快得幾乎令人看不清,狠狠悶在了那個男人的后頸上。

    “哐當”一聲,碎片t和酒液隨著音樂的震動四濺,響徹在狂亂的夜間酒吧。

    第27章

    酒吧里安靜了一瞬, 只剩下音樂轟隆的聲音。

    說時遲那時快,季殊趁著所有人都在愣神的空當,撈起陸明熙的手臂就跑。她跑得又急又快,幾乎是沖撞著面前的人群飛奔而走。在還沒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便一頭沖出了酒吧,闖進了彎繞的巷子里。

    那個男人被砸懵了,抬起頭來才摸到后腦勺一手的血。他咬牙切齒地在驚叫聲中打救護電話,幾個小弟面色兇狠地追了出去。

    季殊家就在不遠處,因此對這附近的路況比較熟悉,她熟稔地繞了幾個彎,陸明熙跟在身后醉得步伐有點發軟,掌心卻燒得發燙,握著她的手的力度越來越用力,幾乎像是烙鐵一般鉗著她的手掌。

    季殊終于有點忍受不了了, 她聽見后面的腳步聲似乎被甩開了,便使勁想撤開自己的手。

    但對方卻越來越用力,季殊只能上前用另一只手捏他的手腕,但陸明熙緊接著也伸出另只手鎖住她。

    他看季殊的眼神似乎真的醉得不輕,讓季殊厭煩得不行,懶得再跟他糾纏,便直接抬腿踹他。他沒閃沒避,硬挨了這一下,一個趔趄靠著墻角滑倒,但手依舊沒松,連帶著季殊一起跌倒,滑落在他的身上。

    季殊聞到那熟悉的香水氣息,混合著酒精的醉意,隨著他心臟的擂鼓聲一同送到她的感官里。

    他此刻的心臟跳動堅實而有力,胸前滾燙地灼熱,聽起來分外健康,讓人簡直無法想象他患有先天心臟疾病。

    季殊沒對他手軟,直接一個頭槌錘得他不得不松開了手。他的鉗制一松,季殊便迫不及待從他身上離開,跟他拉開距離。

    她煩躁地拿出手機,剛想重新定位一下位置,將地址信息發給公爵,便見陸明熙低著頭,伸手抓住了她的書包后帶。

    “……季殊。”他的喉嚨滾動一下,才叫出這個沙啞的名字,“為什么幫我?”

    季殊將地址發送。她說,“今天是你爺爺的壽誕宴會,公爵讓我幫個小忙,我承她這個人情。”她晃了晃手機,“位置我已經發送了,你只要撐到公爵來就行,我先走了。”

    “別走。”陸明熙的聲音難得有幾分慌亂,他抓著季殊書包帶子的手更緊了幾分。

    季殊低頭一看被嚇了一跳,他的唇血色褪盡,變得蒼白,臉色難看至極。

    “你犯病了?”

    “陸如青告訴你的?”

    季殊沒說是謝周霖說的,她只是皺著眉頭,蹲下了身,去摸他身上的口袋,“你的藥平時放在哪里?”

    “……”

    季殊狐疑地看著他的臉色,沒摸到他的藥瓶,“你平時出門難道不會準備速效藥嗎?”

    還是說剛才跑的過程中掉了?

    他喘著氣,即使隔著布料也能察覺到身上皮膚發燙。帽檐的陰影很重,好一會兒季殊才察覺到他似乎流淚了。

    他流著淚,忽然間又笑起來,緊緊一把攥住季殊伸出的手。

    季殊冷呵:“放開。”

    他卻依舊死死抓著,置若罔聞似的,手掌燙得驚人,過了會兒才緩緩道:“……我爺爺病危了。”

    季殊動作只是一頓,但很快更用力地去扯他的手。她的聲音很冷:“那關我什么事?”

    “一場為他而辦的宴會上,除了他,所有人都在。”他說著,醉醺醺地又嗤笑起來,“他們從不會關心任何人,眼中只有世家貴族間的地位和利益。只要對他們有利,便會去做,其余的根本就不在他們的關心范圍之內。”

    “不公布很正常,一旦這個消息傳出去Lotus股價就會暴跌,”季殊冷冷戳破了他的想法,“你是害怕自己終有一日也會淪為病床上的棋子嗎?我覺得倒不用擔心,至少未來還有爵位等待著你來繼承。”

    陸明熙笑得更大聲,季殊幾乎害怕他被那群人發現,但不知為何那邊又沒什么動靜了,四周很是安靜,夜風也帶著些涼意。

    陸明熙的眼睛發紅,他看著季殊的眼神很亮,只是凌亂的粉發被汗水暈染在額邊,身上十分狼狽。

    他輕聲喃喃,“你說的對,只有你會對我這么說,也只有你會毫不顧忌地對待我。”

    季殊扯他不開,看了眼手機時間,懶得再多說,直接抄起路邊一個空酒瓶指著他:“你到底放不放?”

    “你砸,”他另一只手指著自己的腦袋,眼神直直盯著季殊,“往這里砸,對準點。”

    “我從前對你做錯了事,你是該報復回來。隨便你怎么砸,我都不會還手。”

    季殊咬牙切齒,她發狠地手一揮,風從陸明熙面前一飄,酒瓶“哐”地砸中他頭邊的墻壁,碎片嘩啦散落下來,劃破他的脖子。季殊趁他沒注意將手抽出,快速拉開好幾步距離。

    玻璃像是夜里碎掉的月光,散落一地,瀲滟繽紛。

    季殊警惕地一步步后退,直到看見對方的身影沒在黑暗中才匆匆轉身。很快路邊響起救護車的聲音,疾馳而來的車隊也接踵而至。

    季殊心里有些煩躁,走著走著差點被什么絆上一腳,低下頭才發現是剛才那幾個七倒八歪暈過去的壯漢,他們后腦的衣襟沾血,早已不省人事,模樣有些嚇人。

    她沒仔細看,匆匆繞過幾人橫在地上的身體,從酒氣沖天和遍布著流浪漢的小街巷道里快步離開。

    她走后不久,陰影中緩緩走出的兩人才靠著墻角蹲下。

    少年手邊躺著根沾血的棒球棍,手掌受了些傷,他咬著繃帶往自己的掌心纏去,女生則蹲在他的旁邊抽煙。

    煙霧緩緩升騰在昏暗中,池念星忽然笑了一聲:“爸媽還以為你長大了就不闖禍了,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還是一點長進沒有,整天就知道藏在街頭巷尾打人。你打一百個她都不會知道。”

    池耀星聲音很冷:“她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

    “那是當然,否則她就會知曉你借著網友的名義接近她,還通過軟件測試在她的手機里安裝了追蹤軟件這件事……”池念星說著,忽然笑嘆了聲,聳聳肩,“池耀星,你腦子是聰明,但追女生也就這點能耐了。況且有人比你更急不可耐,我不覺得你能勝出。若你輸了,難道要將那些人一個個打出局嗎?”

    池耀星沒回答。

    過了半晌,他才對著他的姐姐伸手。

    “干什么?”池念星疑惑道。

    “煙。”

    池念星奇了:“你不是最討厭煙味的嗎?”

    但她仍遞了根過去。打火機的火苗在夜色中悄然亮起,點燃了那一支小巧的女士香煙。

    裊裊煙霧升起,影子在墻壁上變幻升騰,在嗆人的氣息蔓延下,很快少年就渾身抽動著咳嗽起來。

    女生拍著他的背,煙灰在他的鞋邊漸漸落下堆積。

    他抬手壓著眉眼,悶聲緩緩吐出一個名字,仿佛那兩個字便代表著一種心情和理由。

    “……季殊。”-

    那天之后,陸明熙便暫時沒來學校里。季殊從同學們的口中聽說他是受傷了,目前在住院中。

    她總算能清靜下來。

    她趁著他不在的這段時間申請了座位的調換,從班上的倒數幾排搬到了第一排,和謝周霖一排。這樣上課能夠更加專注。

    陸陸續續的,幾門選修也結課了,季殊的時間漸漸又空出來。她有時會去網球社陪岑萱和楚佳宜參加活動,也會跑步鍛練身體,疏解一下做題產生的壓力,偶爾遇見有謝周霖的網球比賽也會一起看了,混在人群里給他喊兩句加油。

    謝周霖確實一直戴著她送的護腕,他似乎格外愛惜。有她在的時候比賽狀態也會好些,經常贏得一片女生們的喝彩聲。

    不過季殊賽后沒再繼續找過他。

    她看他的比賽只是順便,主要還是去看后續賽場的女子組比賽,比賽結束后會和她的兩個朋友一起去田徑賽場做些拉伸和慢跑,幾個人有說有笑的,她看上去也比以往開朗了些。

    謝周霖經常遠遠看著她的身影在賽場上跑圈。她在他的幫助下狀態一點一點地變好起來,這種感覺讓他心里變得奇異地滿足,但似乎又有什么說著:這遠遠不夠。 t她感激他,但僅僅是感激,他在她心里遠沒那么重要。

    這種清晰的認知讓他稍微有些煩躁,但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他便能夠重新冷靜下來。

    他整理了些小動物的救治志愿活動給季殊發去,標注了暑期的志愿時間和加的社區活動學分。

    季殊這邊也收到了他的消息。她停止了跑圈,歇了口氣,擦了擦臉頰上的汗,劃過手機屏幕,看起了志愿活動文檔。

    岑萱和楚佳宜也湊過來:“在看什么呢?”

    季殊說:“暑假有社區志愿活動,達到目標志愿時長好像加學分的。”

    岑萱嘆一聲:“這個超級——累的。我去年做了四十多個小時才加了兩分,不過我那時候是在敬老院做護工,你這個是什么志愿?”

    季殊看了看:“陽光之家流浪動物救助站,好像二十個小時就能加兩分。”

    “真好,可惜我志愿時長滿了。”岑萱嘆道。

    楚佳宜在旁邊幽幽說,“滿了也能做志愿的,只是沒有學分而已。”

    岑萱瞪她,又被戳穿似的樂了起來。季殊也忍不住被逗笑,干燥炎熱的天氣的運動鍛煉讓她口干舌燥,她去飲水池邊擰開水龍頭喝了些水,沖了把臉才覺得好些。

    楚佳宜把毛巾遞給她,她謝了聲,接過擦干凈臉頰。

    “天氣越來越熱了,”岑萱吐了個舌頭,“算了,這種天氣比起忙前忙后地做志愿我還是呆在房間里吹空調吧。”

    她們兩個離開體育場,邊走邊揮手叫上季殊,“走吧,季殊!”

    季殊應了聲,追了上去,幾個女生的影子逐漸疊在一起。

    在她走后不久,池耀星才緩緩踱步來到飲水池邊。他俯下了身,擰開她使用過的那只水龍頭。

    沁涼的水嘩啦啦地流出,很快蓄在他的掌心,積了淺淺一灘,映著夕陽的余暉。他發呆得有些出神,直到水從指縫間溜走后才驀地回過神來。

    他側身低頭喝了兩口,然后緩緩擰緊水龍頭,踱步離開。

    …

    “會長?會長,”成秋遠叫了幾聲在欄桿邊看著遠處有些出神的少年,滿臉疑惑道,“你在看什么嗎?”

    他懷里抱著網球社比賽國際賽成員名單,好奇地看了看樓下偌大的田徑賽場跑道。三三兩兩的學生走過,還有跑圈追逐的,嬉笑吵鬧,夕陽落下,將她們青春的影子拖得很長。

    “沒什么。”謝周霖搖搖頭。

    他轉身接過成員名單,不再看樓下。但心中卻一直有什么直覺提醒著他,讓他始終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那飲水池邊遠遠注視她的人是池耀星嗎?離得太遠,那人又戴著帽子,他不太能確定。只是覺得氣質有些相似。

    他以前不覺得池耀星對季殊有什么想法,只是最近才慢慢觀察出一些細節。

    自從她進學生會后,他來的頻率也變高了,首席會議也是次次不落。雖然這些什么都不能證明,但是他依舊需要對這些反常保持警惕。

    但他并不知道他們私下是否認識,甚至或許已經是更親密的關系。

    謝周霖想了想,拿出了手機,打開line軟件。

    他將池耀星的line賬號推給了季殊,接著思考著緩慢打起字來。

    【忽然想起來你還沒有加過池耀星的line,就是上次那個一起參加首席會議的陌生男生。你們有時間可以互相加一下,這樣后續學生會的工作也比較好進展。 】

    第28章

    季殊回到家才看到謝周霖的信息。

    她忽然也想起來, 自己雖然和池耀星聊了好幾次,但是一直忘記要加對方的line這件事。對方也沒記起來。

    她點開對方的個人主頁,池耀星的賬號簡直像個小號一樣,各種信息都是空空一片,動態也沒有更新過,只有被關注數量顯示著這個賬號確實是池耀星本人。

    謝周霖在不久之前已經換上自己的本人照片做頭像,也會慢慢更新一些日常動態了。季殊順手點進去,看見他經常分享一些救助小動物的日常,有在寵物救助站和領養中心的合影,也有一些在寵物醫院緬懷逝去小動物的感傷話語。隨便一條都是上百的贊數,評論區堆滿了贊嘆他有愛心之類的溢美之詞。

    季殊給他最近的兩條點了幾個贊, 返回的時候給池耀星發了好友驗證信息。

    那邊幾乎秒過。

    再一刷新,便發現他已經換上了頭像和昵稱。頭像似乎是從一張合影中截取的,他戴著帽子,露出下半張臉,旁邊的人只露出個肩膀,季殊猜測大概是他和姐姐的合影。他可能沒什么單人照,所以只能換成這張合影圖。昵稱也是他本人的名字。

    季殊打字:【會長把你的line推給了我,以后工作和學習上有什么問題就可以在line上溝通了。 】

    那邊打字了很久,才發過來一個簡潔的字:【好。 】

    沒有后文。

    謝周霖那邊也同時發來消息:【池耀星他不是很擅長跟人交流,如果在溝通中遇到什么困難可以跟我說,我去轉達。 】

    季殊感謝地回道:【謝謝會長,我剛剛加上了他,不過暫時還沒有遇到什么溝通問題。下午收到的暑期動物救助志愿活動我也會認真考慮的。 】

    因為同在學生會,工作需要,兩人常會同行,季殊和謝周霖的關系也拉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季殊的錯覺,她總感覺他對她說話做事沒再像之前那樣公事公辦,兩人同行的安排也不再解釋緣由,倒更顯得隨意起來。

    偶爾有學生會的人捕風捉影,猜測兩人的關系,但謝周霖也沒去管。季殊倒不好主動去解釋這種事情,顯得她太過在意。

    但論壇上漸漸也出現這種風聲,密切關注學生會動向的帖子中,察覺到季殊存在的人也變得多了起來。

    【會長是不是整天和學生會的女生出入成對得太頻繁了點? 】

    【成秋遠人呢?怎么把活都丟給女生干了? 】

    【有人認識那個女生嗎,我記得好像跟會長是同班,兩人之間到底有沒有曖昧,有沒有知情人士透露一下? 】

    【你們什么時候見過會長傳出過花邊新聞?放一百個心,肯定是工作需要。 】

    【不過那女生什么來頭啊,就這么進學生會了?之前的學年初會里群面還沒見過她,是誰家的千金? 】

    【那女生我認識,在隔壁班,就是家里做生意的,沒什么來頭。不過她學習成績倒是很好,這個學期排名進步很大,尤其擅長理科,最近幾次小考排名還超過會長幾次,人也不錯,我隔壁班朋友常找她問題目。 】

    【應該就是工作能力強而已,大家都散了散了。 】

    季殊在食堂一邊排隊一邊刷著論壇,不覺吐了口氣。

    幸好謝周霖從前在學生們心中樹立的形象太好,捕風捉影的謠言不攻自散,激不起什么大的水花。

    忽然間,食堂中的人群響起嘈雜的喧嘩聲,唰啦一下,原本排著隊的人全朝著門口涌了過去,差點撞翻季殊的餐盤。

    還是楚佳宜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穩。她收起手機,朝著人聲鼎沸的門口望去,吵吵嚷嚷的聲音幾乎炸聾她的耳朵。岑萱眼疾手快拉住她跟楚佳宜,兩個人成功穿過人群回到窗口,變成了隊伍的首位。

    打好飯后,她們才回去挑了個長桌坐下。

    岑萱也想著眺望幾眼門口看看發生了什么,但是被楚佳宜按下。她站起來遠遠望了眼,才面色有些怪異地坐下。

    “發生什么了?”季殊問。

    “好像是幾個首席過來了。”

    幾個首席?季殊的臉色也變得同楚佳宜一樣奇異起來。

    身邊越來越多的人跑過去,還有人掏出了手機拍照,閃光燈的“咔嚓”聲響徹食堂,而那被簇擁的人群幾乎宛如艷光四射的明星一般緩緩朝著食堂里面移動過來。

    季殊終于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人。

    她被水嗆到,拼命咳嗽起來。岑萱連忙拍著她的背,關切地問:“怎么了?還好嗎?”

    季殊搖搖頭,說自己沒事。

    最前面的那個女生身材高挑苗條,盡管穿著弗蘭德的校服,卻掩飾不住她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舞臺氣質,她化著淡妝,淺淺微笑著,跟人群打著招呼,同意了每個合影的請求。幾個粉絲高聲念著她的名字:“池念星!池念星!!”

    季殊記得這張臉,那天t晚上酒吧見到的女生,長得跟池耀星有幾分相似。

    原來就是他的國際超模姐姐,同為首席之一的池念星嗎?

    岑萱也瞪圓了眼睛,嘴巴張得大大的,她感嘆道:“她居然回來弗蘭德上學了?以前只在電視和雜志上見過她,沒想到真人長得這么真好看,不愧是國際超模。”

    季殊沒應聲,她看見在池念星緊隨其后的是她的弟弟。

    池耀星個子高出她小半個頭,穿著衛衣,壓著帽檐,冷酷地像個護花使者一般站在她身后,身上的氣質冷得能凍住三米之內的人,才使得沒什么人敢靠得太近擋住池念星的路。

    “池念星這么美,不敢想象池耀星得多好看,”岑萱感嘆了聲,又疑惑地小聲問道,“他們怎么不去首席餐廳用餐,反倒來我們食堂吃飯了?”

    季殊想了想:“今天是池念星回到弗蘭德的第一天,想讓大家都知道她回學校的消息的話,來食堂露個臉是最好的選擇吧。”

    “挺好的,”楚佳宜贊同地點頭,“至少今天不用排隊就打上飯了,希望他們天天來。”

    沒過多久,謝周霖帶著學生會的人出現在了食堂,他們過來維持了室內的秩序,然后帶著人給離校已久的池念星介紹食堂菜品,并用自己的校園卡支付了幾人的午餐。

    學生會的工作效率很高,沒花太長時間,食堂便像沸騰后的熱水,漸漸平息下來。

    但是很快,池念星端著食盤,在人群中挑挑揀揀,徑直走到季殊身邊坐下。

    季殊登時感覺到一串串目光倏地聚焦在自己身邊。她尷尬地埋下頭。

    池念星笑瞇瞇地伸手招呼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男生:“耀星,站著干什么,還不過來吃飯?”

    男生的身體僵硬了瞬,才緩緩移動身體,慢慢朝這邊挪了過來。

    原本還有些空余的長桌便坐滿了,謝周霖等學生會的人只能在隔壁的桌邊坐下。

    季殊抬起頭便能看見斜對面埋頭進食的池耀星,他似乎跟她同樣尷尬,動作也有些僵直。倒是池念星瞇眼笑著,小聲問季殊道:“暗殺任務成功了嗎?”

    她一開口季殊就被嗆得彎了腰,滿桌子找紙。

    池耀星順手把桌子上的紙推了過來,但隔了些距離,像是怕被人知道是他給的似的。池念星偏過頭暗暗瞪了他眼,才把紙拿過來,抽了幾張遞給季殊。

    季殊忙道謝接過。

    見她沒有回答,池念星也自顧自地若有所思道:“看起來是成功了,畢竟小公爵現在還沒有回學校呢。”

    季殊埋頭吃飯。

    池念星知道那天獨自喝酒的人是陸明熙?那她知道后來發生的事嗎?

    她不太想細想,只想趕快吃完離開食堂。

    池念星也在旁邊吃飯,她因為保持身材只點了些素食,但也沒吃幾口,倒是對她感興趣得很,想盡辦法將話題引向季殊和池耀星。

    “季殊,看你身材這么纖細,是不怎么運動嗎?耀星小時候也不喜歡運動呢。”

    季殊悶聲道:“還好。最近一直有跟朋友們在鍛煉。”

    池念星又“哦”了幾聲,很快改口:“不過耀星現在也經常去健身房了,比以前長出不少肌肉,也長高了不少,他從前可是比我還矮呢。你有這方面的問題可以問問他,他時間反正多得很。”

    季殊“嗯”了聲。

    池念星還想再說些什么,便看見季殊胡亂地扒了幾口飯,放下了餐具。

    她端起餐盤:“我吃完了,先走了。”

    池念星也沒多說,只是笑瞇瞇跟她告別。

    岑萱和楚佳宜見她離座,也匆匆解決剩下的飯,追著她離開。

    出了食堂門口,季殊才感覺身上的壓力被卸了下來,她松了口氣,感覺剛才一頓飯都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岑萱追上她,挽住她的胳膊,喘了口氣:“季殊,你跑得好快!怎么吃那么急?”

    季殊沒回答,只是放慢了步子。岑萱便又湊近她,神神秘秘地問道:“你認識池念星嗎?她為什么突然找你說話?”

    “之前在校外偶然碰見過一次,聊了會天。”季殊沒有具體說。

    岑萱“哇”的一聲:“我說她怎么對你那么親昵呢,一見如故似的。你剛才沒看見,她的那些粉絲看起來要吃了你的眼神。池念星回來了,校園女王蜂的位置估計得易位,她對你又那么親切,你現在是男生公敵了!”

    季殊已經無所謂了,她疲憊道,“隨便吧。”

    比起相信池念星對她一見如故,她還不如相信對方想拿那天晚上發生的事當作把柄要挾她。

    而在她離開其后不久,池耀星也放下餐具。

    他悶著頭沒有說話,身遭氣氛看起來有些冷。還有些見季殊等人離開便想過來占他們身邊位置的學生也被嚇得遠遠不敢靠近。

    池念星看了看他的臉色,用餐具漫不經心撥動了下盤中的食物,笑道:“你不高興了?”

    “……你嚇到她了。”

    池念星“哦”了聲,她聳聳肩,“不幫忙一把,你一百年都不一定能跟她吃上一頓飯呢。現在起碼坐上同一張餐桌了,不是嗎?”

    對方卻看起來并沒有那么高興。他站起身,端起餐盤,冷冷嗆聲道:“我的事不需要你處理,我會自己看著辦的。反正你們小時候也沒有管過我,不是嗎?”

    池念星的笑容在臉上僵了一瞬,但看見對方離開餐廳,她很快又抿著唇,重新彎起得體的笑意跟了出去。

    兩位首席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身旁學生會成員的聲音提醒謝周霖道:“會長,你不吃嗎?”

    謝周霖回過神,他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盤子里的菜沒怎么動。

    “是不是食堂的飯不合胃口?我看剛才離開那兩位也沒怎么吃呢,估計是菜品比起首席餐廳差太遠了。”

    謝周霖搖搖頭:“是我自己今天胃口不太好。”

    旁邊學生會的成員傳來嘰嘰喳喳議論聲。

    “也不知道剛才池念星在那桌說了什么,季殊離開得那么快。”

    “真是羨慕,同樣是學生會成員,怎么我就沒能跟池念星一桌呢?我看池念星對季殊挺親切的,要不然以后跟她們蹭桌,說不定還能遇到池念星呢!”

    “吃你的飯吧,想得真美……”

    “誒,會長,你這就吃完了嗎?”跟隨的幾人看見謝周霖起身,疑惑問道。

    “對,我先回學生會處理工作了,你們慢慢吃。”謝周霖說著,端起餐盤離開座位。

    他沒什么繼續用餐的心情了。

    他眼神沉沉看著池耀星二人離開的方向,不覺中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第29章

    陸明熙在醫院里躺了沒幾天就回來了。季殊倒是想他再多躺兩個星期, 直接把這學期的期末考試給躺過去,快進到暑假,她就再也不用看見他那張臉了。

    陸明熙一回來,原本停滯的劇組排演便又重啟,他打著繃帶,造型有幾分滑稽地去劇組,引得女生們的一片關心和慰問。

    但任憑別人怎么問,他也絕不肯多說一句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在劇組時仍舊四下飄著,像是固執地尋找著什么。但是他所飾演的男主杰森與季殊并沒有對手戲,常常排演一結束,季殊就溜得看不著人影。

    在班里時,他的座位與季殊遠遠地調開,兩人中間隔了十幾個同學,背影重重疊疊的,他的視線基本上傳遞不到她的背后,季殊一下課也忙著學生會的工作,他更是找不上她。

    大概礙于身上的傷沒好全,他脖子還打著繃帶,也沒太明目張膽的去堵人。

    由于劇組的進度被拉緩,后續一周的時間表安排變得緊湊起來。季殊只能慶幸自己的角色希德戲份不多,不用花費太多時間在劇目排演上,組長每天連軸轉得都快崩潰, 她有時間還能在演出間隙發發呆。

    池耀星也常跟她站在一起思維發散,他站在道具里聲音有些甕聲翁氣傳來:“……對不起。”

    季殊愣了一下,轉過頭看見自動販賣機站在她身邊,聲音不是很大:“上次在食堂,池念星嚇到你了。”

    季殊反應過來。她擺擺手:“沒事,我也沒被嚇到,只是你姐姐她稍微有些熱情。”她笑了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妝容笑起來有些嚇人,又把唇角抿了回去,只是故作輕松地對他眨眼道,“你能理解我的吧?”

    池耀星應該不知道那天酒吧發生的事,季殊也覺得沒什么必要把他扯進來。

    “嗯。”池耀星看見她的笑容,心情好像終于松快了些,兩人又恢復了之前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的t氛圍。

    倒是陸明熙想盡辦法,終于在中場休息的時候逮住她了。

    他眼神沉沉走過來,叫她的名字,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他身上還穿著飾演男主杰森時的黑色長風衣,紐扣扣到第二顆,道具槍被他揣在風衣的口袋里,露出半個槍柄,陰沉的眉眼讓他看起來氣勢十足,十分貼合戲中天生反社會人格男主杰森。

    季殊也忍不住被他嚇得愣了一瞬。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想去掙脫,對方的手卻比烙鐵還牢固,季殊動作幅度不敢太大,怕引起別人注意。

    “季殊,”陸明熙直直盯著她,壓低聲音,“陸如青說她沒告訴過你有關我的病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天你為什么恰好出現在酒吧?又為什么要救我? ”

    季殊被一連串的問題砸得簡直反應不過來,她扯了扯他的手,低喝道:“你先放開!”

    “你先回答。”

    季殊便只能冷冷盯著他,“是我反倒要問你,你為什么要出現在我家附近的酒吧?你跟公爵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讓她產生了誤會,竟然還打電話給我問你的行蹤?”

    陸明熙說不出來,但是很快,一只手捏上了他的手骨,微微使勁,聲音冷漠:“放開她。”

    他蹙著眉頭抽了口冷氣,抬起頭看見從更衣室換好衣服走出來的池耀星。

    “不管你的事,走開。”陸明熙厭煩地道。

    池耀星便沒再克制力氣,他手一擰一抬,陸明熙的手臂便折了過去,被迫松開女生。

    他臉色鐵青,剛想揮拳,便看見擺脫鉗制的季殊轉身匆匆離開。他抬步欲追,池耀星又一閃身擋在他的身前。

    陸明熙的脾氣徹底爆了:“池耀星,你什么毛病?快滾開!”

    “你才回學校不久,還想讓公爵知道你繼續欺負人嗎?”

    陸明熙被他氣得怒極反笑,“我這叫欺負人?我只是想找她問個話。”

    池耀星很快說道:“她不想回答你。”

    “好好……”陸明熙轉頭,低聲笑著用掌心壓著眉眼,回過身時那陰沉可怕的臉色讓他幾乎像音樂劇中的杰森一般,下一秒就會掏出口袋中的槍來上一發,

    “你從前什么時候管過這些事?跟謝周霖學的?”

    池耀星轉身,見季殊已經離開休息室了,便不再閑話,轉身抬腿就走。

    “池耀星,你給我站住!”

    池耀星充耳不聞。

    陸明熙還想再攔他,但此刻兩人的爭斗已經引起了休息室眾人的注意,室內氣氛緊張,陸明熙的最后一場戲還沒有結束,組長慌忙過來拉他:“小公爵,消消氣,有什么事排演完后再說。”

    其他人也過來勸架,直到看見池耀星的身影也從休息室離開才終于松了口氣。

    兩個首席吵架不算小事,第二天帖子就在校園論壇首頁飄紅。

    竟然還有當事人拍下了照片,將季殊的身形拍了進去。陸明熙臉色可怕地一手攥著她的手臂,不讓她離開,下一張圖里便是池耀星幫季殊解圍,攔下陸明熙,她低著頭匆匆離去。

    標題是小公爵心情不順想找同劇組女生麻煩,池耀星英雄救美突現解困。

    兩個話題人物讓帖子瞬間蓋了幾百樓。

    【小公爵心情不順攔人能理解,但問題是池耀星從前什么時候管過閑事? 】

    【那女生也是怪可憐的,之前聽說是小公爵班上的,被整得挺慘,好不容易似乎日子好過了些,又被找了麻煩。心理素質真的強,是我就退學了。 】

    【怎么就叫欺負人了?我聽我在那個劇組的朋友說,小公爵好像只是想找人家問個話,女生反倒回嗆,不是不知好歹嗎? 】

    【說起來,這個女生不是那天食堂里和池念星同桌吃飯的人嗎? [鏈接]】

    【池念星對她那么親切,今天池耀星也出手幫忙,嘖嘖,這女生真是好手段啊,不聲不響勾搭上了兩位首席。 】

    謝周霖默默翻著手機,不聲不響在后臺給帖子加了權重。

    回復越來越多,熱度難以下跌,季殊一上午便遇見好幾個來她班上找她,打聽她跟池耀星是什么關系的人。 line上也多了上百個發來的好友驗證,關注數也在蹭蹭上漲。她煩躁地一鍵屏蔽所有驗證消息。

    外班來找季殊的被謝周霖安排學生會的人擋了回去,但是班里的人擋不住,下課便有人來到她的課桌邊,擠眉弄眼地旁敲側擊詢問那天在劇組發生的事。

    季殊煩不勝煩,干脆一下課便跟謝周霖去跑學生會的任務,也天天座位上見不到人影,弄得那些原本只是想問她題目的人怨聲載道。

    工作做得多了,季殊在學生會里的職位也升得快。

    偶爾工作重的時候,謝周霖就直接帶她和成秋遠去首席會議室工作,季殊處理完自己的任務后也留在這里學習,晚上干脆給自己加了晚自習,也用不著出去再找包間寫功課了。

    會議室的鑰匙與密碼成秋遠給季殊留了,她離開坐電梯的時候也能刷通行證。

    周一下午又是例行的首席會議。

    由于池念星的回歸,現在的首席會議變成了四人。在輪番的表決之后,會議的時間延長了近半個小時。

    陸明熙盡管在會議室中有些不配合,總是想找她質問些什么,但也被其余人攔下。會議結束后,他被一通電話叫走,其余人陸陸續續離開,季殊和謝周霖、成秋遠留下來整理資料。

    會議資料也整理完后,季殊往常一樣留下來寫功課,卻見本已經離開的謝周霖又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什么。

    “會長?”季殊從功課里抬起頭,有些疑惑,“你不是先回去了嗎?”

    謝周霖沒回答她的話,反而先問她,“你平時一般在這里學習到什么時候?”

    “八點多吧。”季殊回想了下,“是不可以留嗎?”

    “不是,”謝周霖對她笑了笑,將手里提的東西拿到她面前,“你還沒吃飯,我就幫你買了些晚餐,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都隨便買了點。 ”

    季殊打開袋子一看,有拉面、披薩和提拉米蘇等。她不好意思地說:“沒關系的會長,我等回家再吃點就行。”

    “學習太長時間對腦力和體力消耗都很大,及時吃晚飯可以補充所需營養,做題更專注。”

    季殊便也沒再推拒,食物熱騰騰的香氣在休息室蔓延開,她忽然想起來,“會長,你之前不是也說晚上八九點才吃晚飯,今天也沒吃嗎?”

    謝周霖沒有否認,他自然地和季殊一起打開桌上食物的包裝,掰開筷子:“對。正好,那一起吃吧。”

    季殊把桌上自己的電子設備和書本收起來。又見謝周霖將東西挪到了沙發前的小幾上,他打開投影屏幕,選著片子:“想看點什么嗎?”

    季殊沒想法:“你決定就好。”

    謝周霖于是選了動物世界紀錄片。他關了休息室的大燈,在沙發上坐下來,季殊也在他旁邊坐下,隔了些距離。他等季殊拿了提拉米蘇后,也拿起一個面包吃了起來。

    休息室燈光昏暗,投影屏便顯得格外清晰,投影透過幕布映射到兩人臉上,季殊一偏頭,便看見謝周霖不知什么時候將眼鏡摘掉了。

    他的黑發映射著各色的光線,斑斕地閃動著,與他平時端重自持的樣子有些不同,變得些許生動活潑起來。他長長的黑睫垂下,掩著眼底的神色,但依然能看見他十分專注地看著屏幕上的動物。

    ……跟平時的他很不一樣,不再那么公事公辦和冷淡。

    “怎么了嗎?”謝周霖沒扭頭,但是察覺到她的視線。

    “會長,你原來不近視的嗎?”季殊看著他別在胸前口袋的眼鏡。

    “對,”他說道,“但是你不覺得戴上眼鏡會讓人設更有信服力嗎?諸如此人是優等生或者學生會長這種刻板印象。”

    季殊被逗樂了,謝周霖好像也淺淺笑了起來。他轉過頭,看向季殊,繼續說道,“你有沒有發現,每次我在跟陸明熙說話之前也會摘下眼鏡。”

    季殊認真回憶了一下,點點頭:“我印象里看到好幾次,你在跟他說話時沒有戴眼鏡。”

    謝周霖湊近了些,有點神秘道:“你知道為什么嗎?”

    季殊也起了興趣:“為什么?”

    “我怕他說話兩句不合便要動手,戴著眼鏡打架實在太危險。”

    季殊忍不住t樂出聲,她捂著肚子笑,“還真是這么回事。不愧是發小……會長你太了解他了。”

    謝周霖搖搖頭,作出副無奈的樣子,抿著唇道:“他小時候,只要是身體好些,便總拉著池耀星打架,我也攔不住。”

    季殊問:“誰贏誰輸?”

    謝周霖淺淺嘆氣:“只能說池耀星沒輸過。”

    季殊又笑了。

    在動物世界的背景音下,她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漸漸也沉浸在斑駁陸離、風景秀美的妙趣橫生動物世界中,鳥類婉轉啾鳴,解說流暢舒緩。

    幽暗的室內,投影的微光在兩人身上水波紋一般淺淺泛動著,寧靜安適。

    不知不覺,季殊忽然感覺肩膀一沉。

    她僵了一下,從視線的余光里看見謝周霖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他的頭從沙發后枕歪到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平穩,胸口均勻地起伏著。

    季殊放下手中的包裝袋,有些想把他叫醒。但是她一低頭,忽然看見對方眼底淺淺的烏青。他素日里戴著眼鏡、眼睫又長,很難讓人注意到他隱藏的這些疲憊。

    不知怎么,她臨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看了看手機時間,定了個十五分鐘后的舒緩鬧鐘。

    但是那之前,屋外忽然傳來什么響動。腳步聲只響了片刻,然后便帶著幾分無措慌亂一般地消失。

    季殊轉過頭,看見會議室的燈開了,門被推開一半,但是門口的人影卻已經不在。

    謝周霖也才醒來。他壓了壓眼角,有些抱歉地對季殊說道:“不好意思,昨天處理學生會的事,睡得太晚了。”

    季殊搖頭說沒事。他便又順著她視線的方向望過去,“怎么了?”

    “剛才……好像有人來了。”季殊不確定地開口道。

    “不用擔心,應該是學生會的人來確認設備有沒有全部關閉。”謝周霖的語氣很淡定,“但看見里面還有人在使用,便先行離開了。”

    季殊“嗯”了聲,但是她心里卻總隱隱有點不安定。

    如果真的是學生會的人,看見這幅景象,會不會誤會什么?

    但季殊等了好幾天,也沒見有什么風聲傳出來。難道那天來檢查設備的人只是遠遠看見休息室里有燈光,沒有看見她和會長在里面,又或者是沒認出來兩人的背影嗎?

    期末事情太多,季殊漸漸把這件事拋在腦后。 《搖滾Heathers 》的排演終于結束,演出也較為圓滿地落下帷幕,為了慶祝坎坷不斷的音樂鑒賞順利結束,劇組組長準備了慶功宴,定在周六晚上的KTV里慶祝。

    季殊原本不太想去,但是除了演出那天她都沒再碰上池耀星,還沒來得及因為上次他幫了自己的事跟他親自道謝,便還是決定去一次。

    但是到了KTV,直到人來齊后她也沒等到池耀星。

    他有什么事耽誤了沒來嗎?

    季殊去問組長,對方說池耀星沒請假,不過也沒說要來。他做事一向我行我素,從不報備,像是看心情一樣。

    季殊坐在昏暗的包間角落里,在吵震天的音樂縈繞下,默默摸出了手機。

    她給池耀星發去消息:【你沒來慶功宴嗎? 】

    對方暫時還沒回,應該是沒看到。

    很快,劇組里輪到阮思安唱歌,她被大家推搡著來到人群中央,拿起話筒,選了一支舒緩的小情歌。

    唱到一半的時候,陸明熙才姍姍來遲。五顏六色的頻閃燈和激光燈閃得氣氛熱烈,人們紛紛起哄起來,阮思安紅了臉頰,眼神卻忍不住朝他身上投去。

    陸明熙的傷好得快差不多,繃帶也拆了,他神色怏怏地雙手抄兜繞過人群,在季殊身邊疊著腿坐下。臉雖沒看她,身體也朝著另一側別過去,膝蓋卻忍不住朝向她。他粉色的頭發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倒變得像夢一般漂亮陸離,下頜線分明、五官精致,劇組里的女生不加掩飾地頻頻看他,小聲私語起來。

    很快阮思安唱完,她們商量了些什么,交換了眼神,過來勸季殊:“你也來唱一首吧?”

    “來吧季殊,曲子可多了,你看看會唱點什么?”

    季殊拒絕道:“我不會唱歌,你們玩兒吧。”

    她們不依不饒:“來嘛,隨便唱點就行。反正大家都是來玩的,別破壞氣氛。”

    季殊剛有點尷尬,抬頭一看站在身邊剛唱完情歌,臉頰紅撲撲的阮思安,很快明白過來。

    她們是想哄她離開陸明熙身邊的位子,然后撮合男女主。

    她蹙起眉頭。明明是她先坐在這里的,想撮合他們為什么不能讓陸明熙挪位子?

    然而她甚至還沒來及說話,一旁的陸明熙便玩著手機,看似漫不經心地冷冷開口:

    “沒看見人家說不想唱嗎?”

    他一出聲就震住了那些起哄的人。大家都有些尷尬難堪,阮思安也站在原地愣住了,只剩下大屏幕上輪播的流行歌曲在包間里回響。

    季殊忽然有點厭倦,感覺人多擁擠得幾乎讓包間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令人煩悶。她渾身都不舒暢,便直接冷冷站了起來,朝外走去:“我出去吹吹風,你們接著唱吧。”

    門“咔噠”合上。

    她的位子很快空了出來,幾人推著阮思安坐了上去。

    但沒落座多久,才喝了點酒的陸明熙便放下杯子,眉眼郁沉地站了起來,“我也去透透氣。”

    他說著,緊跟著離開了包間。

    第30章

    季殊出來沒多久就看見了跟著她出來的陸明熙。

    他的顴骨上方泛著點淺淺的紅色,大概是喝了點酒。

    他看見季殊走過拐角,緊跟著走了過去,沒想到季殊先發制人,她在轉角的陰暗處絆住陸明熙,然后抬手鉗制住他的左手,反手擰到他的身后,將他壓到墻壁上。

    她使的力氣不大,陸明熙若是想掙開輕易便能掙脫,但是不知為何,他沒什么動靜。

    大概是冰涼的墻壁讓他發燒的腦子清醒了點。

    季殊在他身后冷冷問道:“你跟出來想干什么?如果還是上次問的事情的話,我沒什么好跟你說的。”

    她覺得沒有跟陸明熙解釋的必要。

    “你不想回答沒關系。”陸明熙卻放緩了聲音, “我回家也想了很多,你拒絕我的兩次邀請很正常, 畢竟我從前對你做過那些事……我誠心對你悔過,我希望我們能變回正常的朋友關系。”

    季殊忍不住冷笑出聲,她覺得實在太滑稽:“朋友關系?你腦子是不是有什么病?”

    “你跟謝周霖和池耀星都能成為朋友,為什么跟我不行?”

    季殊覺得好笑:“你不是剛才還說很清楚你以前對我做的那些事有多惡劣嗎?如果換作你,你會對一個跟你做出這種事的人成為朋友嗎?”

    她懶得多費口舌, 轉身就走。

    剛才還有些鎮定的陸明熙瞬間慌張起來。他回身,三步并作兩步,緊緊跟上季殊,“那你就把我以前做過的事對我做回來?怎么樣,嗯?”

    “滾開,別跟著我。”

    眼看著季殊已經走到門口,清冷的夜風吹過,他腦子卻一瞬變得一熱。

    他這些天在家里不停地想到她的身影。她假意的討好和真實的敵意,她曲意逢迎和冷眼相對,她的眼淚和給他帶來的痛意,她的脆弱和狠絕。

    在那晚酒吧他被送去醫院后,醫生為他清理扎進脖子上細細密密的玻璃碎屑,過程煎熬又痛苦。

    但是每痛一次,他就會想起季殊一次。她第一次在他手下像是殊死掙扎的獵物,毫不留情給他的脖子狠狠留下一個咬痕。那是除了病魔之外頭一次有人敢傷害他。

    看著爺爺在病床上灰白痛苦的臉頰時,陸明熙就曾經想過。若是有一天真的會死,他不想這樣毫無尊嚴和生機,被所有人憐憫和嘆息。

    他希望自己是一只獵物,在雨季的草原上因為捕食,在和動物的撕咬掙扎中負傷累累、光榮死去。不管是承受痛還是施舍痛,那都是在無聊的生命中證明自己活著價值的方式。

    所以他可以忍受季殊的反擊,但是不能忍受她的逃離。

    “那就普通同學,行嗎?不能當朋友,就當普通同學。”他慌忙伸手抓住她,眼底竟有幾分懇求,“我保證,以后絕對不會做任何讓你不舒服的事情,你就跟我正常相處,就像是跟班上其他人一樣……別躲著我,可以嗎?”

    季殊扯不開他的手,只能去踹他的腿,但他沒躲沒避,眼睛都沒眨一下。

    “你現在就在做讓我不t舒服的事!”季殊怒火中燒,壓低聲音怒喝道。

    興許是她眼底濃烈的厭惡刺傷了陸明熙,他不自覺地放開手。季殊瞄準這個機會,就想伸手去招路邊的計程車。但陸明熙怕她離開,緊跟著去抓她的手。

    季殊料到他會有所動作,一閃身避開他,往一邊的停車場去。她打算從光線昏暗的停車場繞開陸明熙,然后從另一側安全出口離開。

    但陸明熙的視線緊緊跟著她,他沒幾步就繞到她身前,按著她的肩膀抵在一輛跑車上。季殊抬手踢開他的腿,同時閃身將他按在車身,踹在他后膝蓋的位置,他被迫彎下了身。

    但是很快,他抬手按了什么,那跑車響了兩聲,車燈閃爍一下,車門瞬間被拉開,他連帶著季殊一下子栽了進去。

    剛才光線昏暗,季殊竟然沒看出這輛車是銀粉色的,正是陸明熙的跑車。

    她反應了一秒,很快撐著旁邊駕駛艙的座位頭枕想要起身,但是陸明熙已經轉身過來,抬腿勾住了車門,一手按住她的腰不讓她離開。

    他離她極近,幾乎是緊緊貼著她的身體,鼻尖也蹭著她的發尖,能嗅到她發間的清香。

    她掙扎間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皮膚上,黑沉的黑色瞳孔里是他倒映的影子。

    陸明熙一瞬間覺得時間被拉得很長、過得很慢,好像一個呼吸久得像幾個小時那樣,臉頰上的皮膚滾燙得令人難以忍受。

    他的心跳也變得無序而激烈,心悸讓他幾乎難以抑制自己的沖動,剛才喝的一點兒原本揮散的酒精此刻又聚集起來,讓他腦子發熱。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按著季殊的后腦勺,貼在了她溫軟的嘴唇上。

    女生驚恐地睜大眼睛。

    僅僅茫然了一秒鐘,他便看見她黑沉下來的眼眸。她的力氣瞬間大得驚人,掙脫開他的禁錮,低頭直接狠狠槌在了他的面頰上。

    陸明熙往后一仰,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他感覺自己的鼻梁幾乎斷了,耳鳴了一陣,滴滴答答的鼻血很快流了下來,淌到嘴唇上。

    他伸手摸了一把,看到刺眼的紅。卻見季殊也不跑了,而是坐在他身上,抬起拳頭便往他的臉上招呼,手下根本沒留情。

    “陸明熙,你找死嗎!?故意做這種事惡心我?”

    一下、再一下。

    陸明熙硬挨了兩拳,第三拳的時候他抬手圈住季殊的手腕,唇色有些蒼白,沉沉喘著粗氣。

    鐵銹氣在狹窄的空間里蔓延開來,陸明熙的舌尖嘗出些腥甜的氣息,他渾身其他的感覺都好像被剝離,連痛都感覺不到太多,只是看著她眼中狼狽不堪的自己,覺得心臟跳得愈來愈快,幾乎快竄出喉嚨。

    “季殊,我——”

    他驚詫于自己剛才沖動的做法,表情幾乎有些像個不知所措的傻子。

    但是很快。

    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從季殊身后抱住了她,將她從他身上強制拉開。

    季殊的手一脫離禁錮,還想著上前去揍他幾拳,但是來人很快地將她拉到身后。

    季殊一看那人,好像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來,讓她頭腦瞬間清醒,甚至打了個哆嗦。

    “……池耀星?”

    池耀星沒說話,他冷著臉,面色十分恐怖。

    他手里拎著從路邊撿來的空酒瓶,抬腿踹開車門,將陸明熙扯著領口從駕駛艙里拽出來,照著他的后頸就是一下。

    “哐——!!”

    這一下響亮的擊打,聲音震蕩在夜空中,讓季殊更加清醒,她完全恢復了理智。

    她捂著嘴,看著陸明熙在她面前直接昏厥了過去,怔了幾秒鐘。

    等反應過來后,她來不及多想,跑過去抓過陸明熙的衣領,將他推進車廂,扭頭扯著池耀星的手就開始狂奔起來。

    池耀星手里的酒瓶剛一落地,手便被女生灼熱滾燙的掌心牽住。

    她的手細膩溫軟,緊緊扣著他的手指,黑發在夜風中被風吹拂著,像翅膀在空中翻飛的蝴蝶。

    池耀星有一瞬錯愕,心跳漏了一拍。

    但季殊只是慌張又后怕地帶著他跑出停車場,離開KTV ,一路順著小路跑開原本的商業街,路過夜市,狂奔了六七百米,直到來到輕軌站附近的天橋上才氣喘吁吁地停住。

    “呼……呼……”

    季殊臉色煞白,她好像才意識到他們剛才做了什么一般。她松開他的手,撐著膝蓋歇了好一會兒,然后拿出口袋里的手機,在屏幕上點按。

    池耀星失神片刻。他的手一空,瞬間心里也變得有些空落落起來。

    他體力很好,沒像季殊那么喘,遏制住心底翻涌的情緒,走過去問她:“你要干什么?”

    “打救護電話。”季殊懊悔又煩躁地按住額頭,聲音咬牙切齒,“我真的攤上大麻煩了。”

    “不用。”池耀星伸手按住她的手機屏幕,“我過來的時候給公爵家打了電話,他們會過來接他。”

    季殊愣了愣。

    她才反應過來很多事,抬起頭看他,“池耀星,你……”

    “你給我發了消息,所以我就過來了。”池耀星沒什么表情,語氣也聽不出喜怒,“正好看見你們在停車場起了沖突,我就打電話通知公爵。我告訴他們陸明熙又找我打架,他們不會懷疑你的。”

    “那你不問我今晚跟陸明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你不想說。”池耀星看著她蒼白的臉,回答道,“我就不問。”

    “……謝謝你。”季殊只默念了這一句。她說不出別的話,只是忽然覺得頭疼,蹲下來靠著天橋的圍欄,抱著自己的腦袋。

    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她的腦子很亂,一時間沒辦法理清楚一些細節,加上陸明熙的那個吻讓她煩躁不已,感覺自己的界限被侵犯,支撐自己的秩序變得模糊。

    惡心。季殊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但仍感覺那揮之不散的氣息讓她窒息。

    池耀星也慢慢在她身旁蹲下。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輕輕伸出手,虛扶在她的后背,似乎是想拍拍她安慰卻又不敢。

    天橋夜風很大,不比夏季白日里的炎熱,夜間溫度低,有些清爽,帶來車水馬龍的汽車鳴笛和商業街的流行音樂與攤販吆喝,只要抬起頭,遠遠還能望見大型LED屏幕上3D的動畫閃耀躍動。

    好像就是一個喧鬧的夜晚,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蹲了快十分鐘。

    季殊也逐漸冷靜下來,只是有些疲憊。她強迫自己將混亂拋之腦后,沉默著和池耀星一起慢慢走下天橋,去地鐵站的飲水池漱口,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才感覺那股惹人厭的香水氣息和血腥氣減淡了些。

    “我還以為你今晚不來了。”出了地鐵站口,她主動開口道。

    “之前的帖子給你帶來了困擾,”池耀星的聲音很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我不想打擾到你。”

    季殊一愣,回想起之前的事,勉強自己笑了一下:“你怎么會那么想?那些事情跟你無關。況且也是我這段時間太忙了,一直留在學生會那邊工作學習,沒去主動找你解釋。”

    她說著,伸手拍了拍池耀星的肩膀,聲音很輕,“你幫助我,我都沒來得及道謝呢。今天如果不是你來得及時的話,我都差點不知道怎么收場。”

    她態度坦然,不知為什么,池耀星之前心里郁結的一點小小的偏執和脾氣就忽然消散了。

    他沉吟片刻,才慢慢猶豫著說道:“之前有一次,成秋遠發短信讓我去首席會議室拿落下的資料……”

    他只說了半句話,季殊稍一回憶便想起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原來是你啊,”她回想著上次的事,盡管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但她仍舊解釋了,

    “那天我留在學生會工作,謝周霖請我吃飯,看紀錄片的時候,他有點困,便歪在我肩膀上睡著了。我看他累就沒好意思推開。”

    “幸好那天是你,如果是別人早就傳得謠言滿天飛了,”季殊去街邊買關東煮請他吃,“為了謝謝你幫我這么多次,想吃什么隨便點。”

    池耀星心情跟著松快起來。他也沒客氣,點了不少串,然后跟季殊一起蹲在路邊埋頭吃關東煮。

    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輕松的流行音樂逐漸撫平躁意和情緒。

    季殊咬開一個魚籽福袋,正被燙得抽氣,就看見池耀星點著手機屏幕打字。

    “怎么了?”她咬著舌頭問。

    “……我姐說來接我。”

    他扭頭問季殊,“你現在回去嗎?”

    季殊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再逛一會兒,吹吹夜風。”

    晚上發生了很多事,她心情并不是很好,暫時不想回家看見那些人,t在外面讓她感覺比在家里放松很多。

    池耀星也有些沉默。

    季殊怕他擔心自己,便移開話題:“看起來你跟你姐姐關系不錯,她還挺關心你的。”

    “就那樣……”池耀星對自己跟池念星的關系顯然沒什么談起的興趣,“普通姐弟。不過她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說不想爸媽管太多,我在家住,偶爾家里人忙也會去她家里借住兩天。”

    季殊倒覺得這已經是很好的姐弟關系了,大概是她沒體驗過正常親情的緣故,她還挺羨慕的。

    說話間,一輛暗黑色的柯尼賽格AgeraR便穿過車流和干道,停在了兩人面前。

    車燈閃了兩下,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出現在各大電視臺和時尚雜志上、漂亮十足的臉。

    池念星手臂撐在車窗上,朝兩個蹲在路邊的人望來。

    她看看捧著關東煮的池耀星,又看看一旁的季殊,明白了什么似的,狡黠地笑了一下。

    “打擾你們了?”

    季殊第三次被池念星嗆到,舌頭也燙得發麻。池耀星這次終于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抬起頭,便看見池念星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敲了敲,瞇眼看著他們倆微笑:“一起上來吧,我送你回去。 ”

    季殊擺擺手,緩了口氣,“不用,謝謝你。我在外面再逛會兒。”

    池念星沒應她的拒絕,卻板起臉對一旁的池耀星道:“耀星,你就把女同學一個人這么扔在外面?”

    “……”

    季殊解釋:“跟他沒關系,是我自己暫時不太想回去。”

    “哦,”池念星眨了眨漂亮嫵媚的眼睛,邀請她道,“反正不回去,那干脆去我家坐會兒,怎么樣?我自己住在外面,就在市中心離這塊不遠的一棟公寓里,等晚上再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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