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稻谷收上來,在院中攤曬。
葉正坤總算得了些空閑,在家中守著稻谷。有他在家,施蒲柳也算有個伴兒。
這會兒用過早飯不久,施蒲柳已經端著洗過的衣裳回來晾曬了。
金蘭那邊,吃過飯后回屋跟自己男人吵了一架,又睡了個回籠覺起來,這才施施然地端著裝了臟衣服的木盆出門。
她被脂粉描得極白的臉在施蒲柳跟前一晃,嚇得施蒲柳踉蹌。
金蘭白眼一翻,得意地扭著腰肢出了院子。
村中有井的人家屈指可數,他們吃喝用水都是從村中老井中打的。至于洗衣服這些,都是到村里的河里洗的。
河邊放著平整的石板,衣服浸透了水往石板上一放,搓揉些皂角進去就用棒槌敲打。
敲個幾遍過一過水,擰干沒有泡沫就成了。
金蘭到河邊時,岸邊那一排石頭三三兩兩散著洗衣的人。她一來,便有幾個熟識的跟她打招呼。
“葉老四家的,好久沒來了。”
“那不是回我娘家耍了幾天。”金蘭笑道。
“來這兒來這兒,這兒空著。”村中唐老木匠家的媳婦叫她道。
金蘭挽了褲腿下水,水很清澈,底下淺淺一層就是踩腳用的石頭。比那石頭高上半米的是塊整石,專門用來搓衣服的。
“我說你這日子過得可真好,娘家就在咱們村兒,想回去就回去。哪里像我們,回個娘家都難。”
金蘭被捧得高興,笑得合不攏嘴。
不過一想到今早吃的癟,心里又郁郁。轉眼見邊上那朱家二媳婦也在,眼珠一動,心里來了主意。
她抓了一件衣服在水里晃了晃,然后重重往石板上一扔,苦笑一聲。
唐關氏忙問:“喲,這又是怎么了?愁眉苦臉的。”
金蘭見那朱二媳婦身子都快往這邊偏了,便道:“還不是家里那……哎!”
“你嘆什么氣啊,說說,舒哥兒又怎么了?”唐關氏一臉憤然。
無怪她指著葉以舒的名頭問,實則金蘭每每到這河邊洗衣服,都得把他大嫂一家,尤其是葉以舒的事兒拿出來好好說道說道。
這些洗衣服的婦人、夫郎平時沒個什么玩樂,就指著人家屋里的事兒解悶呢。
再有,這唐關氏性子直,金蘭在她面前顛倒黑白個幾次,她也就被迷了眼睛,識人不清了。
金蘭見大伙兒注意力都吸引得差不多了,攏著眉心愁苦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兒……你們也知道,我家舒哥兒不怎么著家,成日里不是去鎮上就是上山閑逛。這手頭好不容易攢下了幾個銀子,結果就不聲不響地買了一根銀簪子給他娘。”
“我這當小嬸的也是為他好,說他幾句,結果人就生氣了。”
“這……銀簪子,說買就買啊……”唐關氏道。
就是她家老爺子跟丈夫都是做木匠生意,家中還算過得去,買塊肉都要咬咬牙。
更何況這中看不中用的銀簪子。
周遭婦人夫郎聽了那是酸的酸,妒的妒。
舒哥兒那般人都能想到買簪子孝敬父母,他們家那些個小兔崽子怎么就只知道往自己兜里扒東西。
朱二媳婦卻沒想到這一層,而是刻薄道:“舒哥兒這樣花銀子,要真嫁入誰家,那家底兒豈不是早早就要被他敗光。”
金蘭一聽有人往這上面引,當即忍不住,飛速低頭翹了翹嘴角。
再抬頭,又是一副為自家侄兒好的模樣道:“可不是,他年紀也不小了,也該學著掌家了。”
“掌家!就他這樣的,誰敢給他掌家。”朱二嬸像對著一塊爛肉一般嫌棄道,“反正我們這樣的人家是定不會要這樣的哥兒的!”
“舒哥兒這樣,確實是不當家不知道當家的難處。”
“就是就是。”
“可娶不得……”
朱二嬸惡意揣測道:“沒準兒人家早攀上了個有錢的,一根銀簪子算什么,怕是金簪子都買得起。就是不知道攀了幾個……”
金蘭聽她這樣說葉以舒,心中那才叫暢快。在家受的氣都消了大半。
就該嫁不出去的好!要他像大姑子那樣,幫趁著家里幫襯到二十歲再說。
不過自己這個和善又委屈的小嬸形象還是得立起來,于是等朱二嬸說得差不多了,她才半真半假地維護道:“我們舒哥兒怎會做那種事情。他那一手打獵的本事可是認真學來的。”
“就是當個哥兒常在外頭飄著,也沒那個成家的心思,我看著都急。”
朱二嬸心里嘲諷。
還飄著,怕是跟四五個男人中間飄著呢。
金蘭那邊又說起葉以舒其他的事兒,朱二嬸想著剛剛的話,快速洗完了剩下的衣服,匆匆離去。
她定要全村知道,這葉以舒是個蕩夫淫、娃。
*
村中無所事事的人多,婦人夫郎常常聚在一起,口舌也多。
葉以舒早知道自己的名聲被村中的人編排得壞透了,但只要不嚼舌根嚼到他跟前來,他便當不知。
這會兒他正剛進了深山,背上背著弓箭,腰后別著斧頭。
一身灰布衣服走在山中獸道,身如獵豹,目光如炬,盯著一只肥碩的野雞。
難得見到這么大的,顏色也好看。葉以舒舉起弓箭瞄準,手上一放,野雞慌亂拍著另一只完好的翅膀飛動。
葉以舒疾步追上去,逮著雞脖子拔去箭矢就收入麻袋中。
靠山吃山,這萬里大山中,蘊藏著數不清的寶藏。
葉以舒抬頭望了望幾乎被遮完了的天光,喃喃自語道:“明日送娘去看大夫,診金或許可以用蛇膽來付。”
蛇膽能入藥,一些少見的蛇的蛇膽更是珍貴如金。
葉以舒不想動那一筆存款,所以今日要能找到等價診金的東西,這一趟就算來著了。
但人不能運氣總那么好,這一趟除了手中的這一只野雞,便再也沒什么了。
午間,葉以舒找到山上的竹屋休息了一陣。
用屋里現成的鍋燒了一壺熱水,就著手上的面粉豆渣餅填飽肚子。
下午又去幾個陷阱里走一圈,還是空手而歸。
太陽快落山,懸在西邊紅得發暗。晚上山里各種動物都會出來,葉以舒還想碰碰運氣。
竹屋是附近的獵戶修的,他能住著過夜。
豐年鎮十幾個村子,獵戶也不少。有的是家傳,有的就像他這樣是拜師學藝來的。
葉以舒十歲拜師后,跟著師父學功夫。十五歲跟著師父進山,跟了兩年,現在算是自己單打獨斗。
因為師父跟施二叔常常結伴,獵的是深山里面的大貨。沒點能耐,就是這深山都容易進得去,出不來。
師父不放心他跟著,加上葉以舒比較喜歡一個人行走在山中,所以今年就自己單干了。
晚間,林子里起了霧氣。
林木森森,參天大樹如鬼影晃動。
狼嚎、鳥鳴、蟲叫聲,哀哀切切,最容易激起人心中的恐懼。
葉以舒不敢離竹屋太遠。也不知道那些動物知道這邊獵戶來得多,晚上出來也不往這邊靠近。
葉以舒放空了幾箭,最后手上又只添了一只野雞。
次日天亮。
葉以舒精神繃緊了一夜,天明之后便早早下山。
回到家,只收拾了一番,換了一身紅衣,用了點早飯就打算帶自己娘出發去大竹村。
但這邊還沒出門呢,外面就有個生面孔找來。
那人來了就道:“是葉家吧,宋大夫讓我跑個腿兒跟你們說一聲,他剛剛被鎮上一家病人請走了。”
葉以舒追問:“那他說過什么時候回嗎?”
那人搖頭道:“宋大夫醫術好,收的診金低,這十里八鄉的病人都愛找他。我瞧著他鮮少有空,你們要看病,下次趕早一點比較好。”
“謝謝,勞煩告知。”
那人說完,就背著背簍走了。
他是上竹村的,來下林村走親戚,只順帶給宋大夫捎個信兒。
不過說來也奇怪,以前宋大夫那邊也不是沒有病人約好了上門,但臨了宋大夫又被緊急請走的情況。
但往常宋大夫都是叫鄰居等病人來了告知一聲就行,哪里用得著專門上人家屋里說去。
難不成看上這漂亮哥兒了?
“阿舒,不去就算了。你在山上忙那么久,快進屋歇歇去。”
葉以舒確實累,點了點頭,就回屋蒙著被子補覺去。
今天又是晴空萬里,院外自己爹翻曬稻谷的聲兒傳進來,葉以舒聽著聽著就睡熟了。
待醒來,已經快要到中午。
農忙時節,葉家吃飯一般是吃三頓。
葉以舒打回來的兩只野雞,一只交公中,那干脆今日殺了燉湯給他忙了幾天的爹補補。
另一只就暫且養著,到時候是賣還是吃,都是他做決定。
葉以舒想好了就這么辦,出門拿了刀殺雞去。
逮著野雞,手捏著翅膀跟雞冠子,讓其脖子仰起。拔了脖子處的毛,石墩子上放上一個裝了鹽的干凈大碗。
抹了脖子就把傷口對著碗中。
血水飆射,野雞勁兒大,又翻騰得厲害。葉以舒臉上跟身上都不免沾了些。
但他眼神都不帶變一下的,手上用力,將野雞捏得死死的。
李四娘從旁路過,見地上濺的血正閑不住要說上幾句。剛開口,哥兒轉頭看來。
眼睛漆黑,一身血氣。如地獄閻羅般,目光輕幽幽掃過她脖子,活像要一起取了她的性命。
李四娘嚇得手上一顫,立馬就背過身,逃似地遠離了這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