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收拾完出來,豆苗的小伙伴已經(jīng)在里正的要求下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
說完,朱二嬸就嚷嚷:“里正你瞧,難道這不是豆苗先動的手!你看看我家柱頭,這臉打成什么樣了!萬一破相以后找不到媳婦,這損失誰來賠!”
葉以舒一身紅衣灼灼,面帶笑容,背著手出來。
那氣定神閑的模樣,要不是頭頂這大太陽,簡直跟踏青沒什么兩樣。
“我來賠啊。”
“怎么賠?你說說?”
朱二嬸見葉以舒立馬一慫,但里正在這里,又自覺有了點底氣。她扯著脖子開口道:“十兩銀子,你們家必須給我十兩銀子!”
葉以舒嗤笑一聲,沒有理會他。而是沖著豆苗勾了勾手指。
豆苗無措地靠近他哥,被葉以舒拉著手臂不動聲色地檢查了一遍。手按在身上時,在發(fā)現(xiàn)豆苗皺緊眉頭低聲呼疼,葉以舒眼底一冷。
“豆苗,那小子跟你說什么了?”
里正也看著豆苗道:“對,他說什么了?”
村里人都知道豆苗懂事,常常見他跟著他爹一起下地干活兒。但朱二家這個小子偏偏不得村里人喜歡,整日里在村中霍霍。
人都有偏袒,這會兒聽葉以舒問豆苗,大伙兒明了。
多半是這柱頭說了什么。
但這會兒讓豆苗說,這小子卻不愿意說。
葉以舒手掌蓋在小孩腦袋,搓了搓道:“怕什么,哥在這兒,你盡管說。”
豆苗繃著小臉,眼眶緋紅。
這小孩倔,唇都咬得發(fā)白了,偏偏不開口。
朱二媳婦低頭看了看自己兒子,見他眼神躲閃,心里一慌。自己生的自然知道是個什么德行,不能讓那小雜種開口。
她急切道:“說什么說,現(xiàn)在編出來一句誰知道真假!”
“快點賠銀子!要是今日不賠銀子,我就拉著我兒去縣衙告你們?nèi)ィ ?br />
“荒唐!”里正氣得吹胡子。
這么點小事告到縣衙里去,縣令大人還會以為他這個里正是吃干飯的!
“豆苗,你說,他到底跟你說了什么?要不然,我看你哥哥干脆就賠了這十兩……”
“他說我哥哥在外面有男人,是蕩夫淫、淫……他罵我大哥哥!”豆苗小身板哆嗦,氣得淚珠在眼睛里打轉(zhuǎn)。
明明打定主意死死不說的話,卻因為擔心又讓哥哥賠銀子,脫口而出。
他覺得這話跟割他喉嚨似的,難受極了。
他盯著朱進,活像要把他吃了。
朱進不禁嚇,恐懼地“哇嗚”一聲,當即往他娘的懷里鉆。
鄉(xiāng)親們一聽,頓時皺眉。
“小小年紀,哪里學來的這些個詞。”
“這朱二家的怎么教的孩子……小時候這樣,大了還得了。”
“誰!誰罵我家舒哥兒!”屋外頭,擔著稻草的葉正坤回來。剛到就聽了那句話,氣得當場將擔著的稻草往地上一扔,抽出穿在草里的竹竿就沖過來。
人群一散,葉正坤進了葉家院子。
葉以舒見自家小弟那可憐樣,又好笑又有些心疼。他勾著他腦袋拍了拍,將他推到他爹懷里。
“爹,沒事。”
說著他又轉(zhuǎn)頭問:“里正,事情明了了吧?”
“什么明了!你家豆苗打了我兒子是事實!”朱二媳婦緊咬著不放,圓臉上的橫肉都跟著顫了顫。
“事實,呵……”葉以舒抓住豆苗的衣服往上一撩,眾人看著他身上的青青紫紫,倒吸一口涼氣。
“這手下得多重啊……”
“豆苗這孩子真是,干嘛忍著不說。”
“朱二媳婦,你還有什么說的。”里正掃過豆苗身上的傷口,竟是沒一塊好地方。
豆苗可是他葉家子孫!
里正臉色一沉,氣勢盛極。
朱二媳婦心道:壞了。抓起自己兒子的胳膊飛速道:“我、我……”
“我們走!”
“等等。”葉以舒放下自家小弟的衣服,嘴角一抬,笑不達眼底,“還有個事兒沒解決呢。”
“什、什么?”朱二媳婦飛快扒拉人群,但大家伙兒都站著不動。她只好轉(zhuǎn)身,底氣不足問道。
見葉以舒那模樣似要算賬,她手上慌亂地摟住自己小兒子,就怕葉以舒一個發(fā)瘋,拿到來砍人。
目光在人群中追尋跟著自己一起來的幾個已經(jīng)成年的兒子,卻遲遲望不見人。
葉以舒道:“你兒子罵了我……”
“可你弟弟也打了他!”朱二媳婦驚慌得破音。
葉以舒搖頭道:“我正納悶,一個小孩兒哪能會說這樣的話,要沒有大人教……”
葉以舒步步靠近,目光緊盯著被朱二媳婦抱著的小孩。
里正見狀,心道:這舒哥兒萬一給人嚇出個好歹來……
“嗚哇!!!”朱進可是聽著葉以舒的事跡長大的,他不聽話時,他娘就用葉以舒來嚇唬他。
這會兒直接哆嗦著哭出來,褲兜子都濕了。
“不是我說的!不是我說的!是我娘,嗚……是我娘說的!”到底是個小孩,不禁嚇,一下就把事情抖了個干凈。
葉以舒頓步,嫌棄地往后退了退。
再抬頭,對面的朱二媳婦臉色已然蒼白。她順手一巴掌打在兒子背上,小孩的哭嚎聲混著尿騷味,讓葉家門口糟污一片。
施蒲柳跟葉正坤聽自家哥兒被這般污蔑,泥菩薩也有了幾分氣性。
“我們家阿舒到底哪里惹了你,他還是個未出嫁的哥兒,你怎么能這么污蔑他的清白!”施蒲柳氣得掉淚珠子。
葉正坤氣得直喘粗氣,抄起竹竿就揮去:“我、我……我打死你個亂嚼舌根的!”
“葉正坤!你敢傷我娘!”朱家?guī)讉兄弟這才撥開人群攔在朱二嬸面前。
葉以舒早在自己爹揮竹竿的時候就握住了他的手。
村民們驚呼,躲閃著怕殃及池魚。
但也有站在邊上的村民清清楚楚地看到葉以舒那輕飄飄的一抬手,就按住了一個成年漢子的手。
葉正坤臉上青筋都繃緊了,可想而知是用了多大的勁兒。偏偏這葉以舒卻接住了,還面上帶笑。
眾人心驚,直呼這朱家腦子有病才去惹這舒哥兒。
而在棍子揮來前,破風的聲音刺破耳膜時,朱二媳婦驚慌吼道:“不是我!是葉老四家說的!是她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跟我們說舒哥兒不著家,是他說的舒哥兒去山里閑逛,是他說的舒哥兒不孝敬長輩……都、都是她說的!”
“唐家媳婦知道,周家的夫郎也在場,你們?nèi)枺际墙鹛m說的!”
葉以舒眼神利光一閃。
原來是他小嬸啊……
屋里,偷聽的金蘭一聽心里咯噔一下。
不能讓這屎盆子扣在他頭上,不然那小蹄子生了氣起來,完全不認人的。
她飛快打開門,道:“朱二家的,你自己亂嚼舌根不要隨便往我身上扣!我什么時候說過哥兒有幾個男人,我又什么時候說過他是淫.娃蕩夫!”
朱二媳婦喝道:“就是你,就是你金蘭說的!”
金蘭比她聲音更大道:“我一心為舒哥兒好,你問問周家夫郎跟唐家媳婦,我說過嗎?”
正巧,這兩個證人都在。
唐關氏皺眉道:“金蘭也只是關心的舒哥兒,沒聽她亂說什么。”
周家夫郎覺得哪里有點不對,但見眾人看著他,心神頓時慌亂起來,來不及細想就道:“是、是沒什么別的話。都是一臉愁苦,說擔心舒哥兒……”
矛頭一下指向朱二嬸,她見金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腦子里終于想明白了。
“是你!是你算計我!”她激動得手直顫,眼睛瞪大如牛眼,看著可怖。
“你要是擔心舒哥兒剛剛為什么就不出來幫忙,你分明就是看他不順眼,才故意在外面說那些話。就是你誤導我,想讓我?guī)湍愠鲱^!”
眾人一聽,看金蘭的眼神都變了。
周家夫郎頓時一驚。
是是是,他就是覺得這點不對勁兒!誰家為了家里人好會在外面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就連唐關氏想幫忙,也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說。
她忽然就覺得,好像金蘭不是她想得那樣好似的。
而金蘭哪里知道就是讓朱二媳婦敗壞葉以舒的名聲而已,怎么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這會兒她簡直是求助無門。
葉家二老也關在屋里不出來,自家人又不在。葉以舒又在身側(cè)虎視眈眈。
她一個著急,當即撲上去道:“我讓你亂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好啊,我還沒找你算賬。要不是你,我怎么會亂說,我兒子怎么會聽過去。都是你這個爛娼婦!黑心肝!”
兩人直接就動手打起來了。
扯頭發(fā)的扯頭發(fā),扇嘴巴的扇嘴巴。
葉以舒拉了根凳子過來,又扯著里正坐下。他道:“表叔公,您就坐著歇歇。這幾日忙著收稅的事兒可累了吧。”
老頭兒錘著腿兒道:“可不是,老頭我好久都沒睡個好覺了。”
下林村是葉家宗族所在,里正跟葉以舒家論親戚關系已經(jīng)出了五服。但往上頭數(shù),這村里姓葉的都是一個祖宗。
宗族勢力,在村子里才是最大的。
這小事兒葉以舒沒想著依靠宗族解決,但老頭兒站了這么久讓他坐著看會兒戲,松快松快也好回去繼續(xù)奮斗。
五六十歲的年紀,正是努力的時候。
免得又像之前那樣忙亂,一腦袋扎進河里。要不是他下山剛好路過把撈起來,老頭兒人都沒了。
至于自己爹娘,葉以舒推著豆苗往他們跟前送送。
“爹娘,這里我能處理。你們還是先回去檢查檢查豆苗的傷,給他上點藥吧。”
施蒲柳從眼前的混亂中抽神,她還沒從自家哥兒被那般造謠的事情中反應過來。
她紅了眼眶看著葉以舒,眼見著又要掉淚,葉以舒無奈道:“娘啊,流言蜚語多了去了,我總不能因為幾句話就尋死覓活。我好著呢啊,您看弟弟都疼成什么樣了。”
這一說,兩個大人都急了。趕忙拉著豆苗回去看傷口。
豆苗忙跟自己小伙伴招手道:“謝謝你們幫忙,你們先回去吧,我下午找你們玩兒。”
小伙伴們傻兮兮笑著點頭。
“好,我們等你。”
小孩的世界很簡單,在他們看來,這次就是他們一起努力,戰(zhàn)勝了從前惹都不敢惹的惡霸。
以后他們就是村里最厲害的小團隊了。
再有,他們看著葉以舒,雙眼冒星星。
豆苗他哥哥,真的好厲害啊!
又好看又厲害!
尤其是隊伍里的兩個小哥兒,已經(jīng)悄悄挪到葉以舒身邊。跟看金子似的仰頭看著葉以舒。
葉以舒輕笑一聲,被那純稚的眼睛看得心里柔和。
拍了拍兩小哥兒腦袋,他道:“別看了,快回去吧。今天的事情謝謝你們了。”
“不謝不謝,豆苗哥哥!”
小孩各自找自己爹娘。
中間被人群圍了一圈的空地上,金蘭跟朱二媳婦打得熱火朝天。
家里葉正松不在,葉家二老躲著。
朱二媳婦那邊有自家人拉架,金蘭被欺負了個慘。等到金家人聞信兒趕來,里正才輕嘆一聲,背著手起來。
煩死了,成日里都是扯頭花!家里正事少了還是怎的!
“咳咳!”里正清了清嗓子,待兩人被徹底拉開才道,“今日這事,諸位鄉(xiāng)親也知道事情緣由。起因在葉老四家的,但朱二家的也是根源之一。”
“村中最遲后日就要開始收稅糧了,你們一個個不好好在家準備著,卻成日里亂嚼舌根!”
“你二人在村中污蔑未婚哥兒名聲,教壞孩童,我就罰你們各打戒尺二十下,去祠堂跪上兩個時辰好好反省反省。你們可有異議?”
百戶為一里,由縣司設里正。里正管村中戶籍,督促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催征賦稅徭役。上傳下達,在鄉(xiāng)里中頗有威名。
葉增壽的話,是無人敢有異議。
當即,就有祠堂執(zhí)法者將二人押送去祠堂。當著村里人的面打了戒尺,再守著罰跪。
一時間,村中盡熱議此事。大家有好一陣熱鬧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