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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開張

    房子租好, 牙人會先叫人過來收拾。

    從初十開始,這房子就要收錢了。葉以舒回到葉家跟他爹娘說了這事兒之后,兩口子也幫著葉以舒準備東西。

    施蒲柳試著做哥兒說的新吃食, 葉正坤擔心又被老頭老太太給偷了去, 加緊跟葉家那些個親戚一起把灶屋給收尾。

    初八, 葉正坤兩口子跟著葉以舒去縣里。

    宋枕錦有病人上門, 并沒跟著一起。而是將阿黑交給葉以舒驅使。

    此時,葉正坤就坐在外面, 伸手摸了摸阿黑,黝黑憨厚的臉上滿是感慨。

    他道:“這驢子幾日都跟著你,宋大夫那邊怎么辦?好歹是他宋家的東西, 咱也不能時時占著。”

    “你爹說得對。”車廂里, 施蒲柳的聲音傳出來。

    葉以舒道:“他十五后才去縣里,最近在家中都是病人找上門來。”

    葉正坤道:“話是這么說……”

    葉以舒忙道:“爹啊, 驢是阿錦自己買的驢。阿黑阿黃都是他自個兒的,跟宋家沒關系。”

    施蒲柳眉頭一皺, 輕聲道:“這孩子,怎么能這樣說呢!”這不是離間宋家人的關系嘛!

    葉以舒道:“是他自個兒說的,跟我無關。”

    夫妻倆聽完, 心中隱隱有些泛酸。

    這孩子,到底是跟他爹不親了。小小年紀經歷那些, 也是可憐。

    一家四口坐在驢車上, 左搖右晃如鐘擺一般。費了大半日到了縣里。

    進了西福門,沿著東西正街進福街走一段,然后往南邊拐入小石街。

    施蒲柳這會兒把豆苗按在車廂里,自個兒透過車簾縫隙看到那些青樓賭坊,小聲道:“哥兒你怎么往這里面租, 亂七八糟的。”

    葉正坤坐在外頭,半點不敢把眼睛亂看。

    葉以舒瞥一眼青樓里出來的醉漢,還有那穿著紗衣的漂亮姑娘,頓時明白兩口子為什么這么說。

    他笑了一聲道:“不在這里,在城隍街,不過往這邊過去方便。”

    施蒲柳拉緊簾子,道:“以后往隔壁菜市的魚燈街都別往小石街走。”

    “魚燈街那么擠……”葉以舒試圖辯解道。

    “那也總比這里好。”葉正坤盯著哥兒,甕聲甕氣道。

    反正兩口子都不同意他一個哥兒走這條街,仿佛街上有什么龍虎猛獸等著他送上門似的。

    葉以舒無奈,只好點頭道:“行行行,我以后不往這邊就是。”

    “這還差不多。”施蒲柳道。

    “娘,我為什么不能看?”豆苗被他娘抓著,滿眼都是來縣里的好奇。誰知進了城門沒多久,他娘就不讓他看了。

    “不能看就是不能看。”施蒲柳道。

    葉以舒聽到他娘這么說,翹著嘴角道:“娘啊,你這么說豆苗只會更好奇。”

    “什么亂七八糟的都好奇,你可知你小叔從你爺奶那里哄走的銀子都用在哪兒了?你小叔在這地方差點被砍了手你還不知道。”

    聽施蒲柳這般說,葉以舒揚眉。

    這樣說不就挺好。

    不過照著豆苗那性子,肯定還得再抓著他問問。

    很快出了小石街,進入最南邊的一條城隍街。

    這邊就處處是低矮的平房,擠擠挨挨聚在一起。

    葉以舒趕著驢車沿著城隍街往東,還沒到隔壁魚燈街街口,就到了他們租的房子。

    驢車停在兩扇開的門前,葉以舒跳下去將門打開。

    葉正坤拉著阿黑。

    施蒲柳跟豆苗從車廂里鉆出來,手上還帶著大包袱。

    本打算這會兒就將帶來的衣服被褥拿進去,卻見院中灰撲撲的,處處是蜘蛛網。

    施蒲柳只在門口看了一眼,瞬間將手上的包袱塞回驢車。

    葉正坤卸了門檻,把阿黑牽進去。

    他濃黑大眼不停地四處打量。看著看著把阿黑綁在柱子上,對滿屋跑的豆苗道:“豆苗,抓一把草,弄點水喂阿黑。”

    說著,就去屋里找了找,抄起一把鏟子開始清院子里的青苔。

    屋里屋外確實被收拾過,不過收拾得極為粗糙。

    院子外的草拔了,帶出來的泥清了個大概。屋里蜘蛛網絞過一遍,但還是灰撲撲的。

    房頂的瓦跟院里的水井看著是著重清的。還好,省了他清水井的時間。

    施蒲柳拿出幾塊布遞給一家四口,都讓給口鼻蒙上。然后就從井里打水上來,將那木桶洗過幾遍,開始擦洗屋里。

    豆苗守在阿黑邊,從他們特意從家里帶來的干草里抓了一把來。

    “娘,阿黑沒喂水的!”

    葉以舒在廚房里道:“這有個破木盆。”

    豆苗一聽,趕緊跑過來。

    一家四口自動分工,葉正坤收拾院子,施蒲柳收拾臥房,葉以舒收拾廚房。豆苗喂了阿黑過來,四處跑著打下手。

    一家人關了門忙得腳不沾地,到處都是灰塵臟污。

    清出來的東西堆在墻角,越來越多,最后成了小山一般。

    兩年沒住人,很多東西都腐壞了,凳子也被蟲蛀了不少。

    不過這些也舍不得扔,他們是租房又不是自個兒的房子,真要一一置辦,銀錢都不夠。

    葉正坤把院子清干凈,甚至那花壇里的土都給翻了翻。弄完后又拿上特意從家中帶來的一應工具,抓著那些個大小凳子敲敲打打。

    修整好挨個兒放在院子,然后又被施蒲柳叫去修屋里的柜子。

    豆苗在屋里轉了一圈,腦袋上全是灰塵。

    他跑去看了一眼阿黑的草料,它還慢悠悠吃著。又見院子里那些個凳子,立馬擰了帕子去擦。

    從午時前一到就開始清,一直忙到月上梢頭。

    啪的一聲。

    黑暗中,葉以舒拍拍手,丟下最后一點垃圾。

    面前是縣里倒垃圾的地方,氣味混雜,現在又堆了些實在修整不好的破爛。

    “哥,我好餓啊……”豆苗蹲在驢車上,捂著肚子哀嚎。

    葉以舒學他,委屈拉長聲音道:“我也餓啊。”

    他本來說買點包子什么的湊合過了今晚這一頓,但他爹娘卻說一家人買包子的錢都可以買一斗米了。這還叫湊合?

    最后他娘跟他爹直接去了菜市,買了些蔫巴但便宜的菜回來。

    這會兒可能正在煮著,邊煮還肯定邊念叨說什么“這縣里就是吞銀子的地兒,鎮上一文一斤的菜都要三文……”

    葉以舒累得很,駕著阿黑回去,對一旁還捂著肚子的豆苗道:“回去就能吃了。”

    “哦……”豆苗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今晚有月亮,只不過隱藏在云層里若隱若現,只看得道那微黃色的光芒。

    豆苗鼓著腮幫子仰頭看著。

    莫名覺得有點冷,他又往葉以舒身邊靠了靠。他咕噥:“哥……你以后都要和宋哥哥住在縣里了嗎?”

    葉以舒一聽就知道這小孩兒又想多了。

    他道:“我不知道你宋哥哥怎么說,但是我要在縣里做生意。你也跟著來了,知道來一趟要多久,住家里是肯定行不通的。”

    豆苗蔫巴垂頭,沮喪道:“那我們是不是很久都不能見一面了。”

    葉以舒抬手薅了一把小孩兒的腦袋道:“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你也跑不掉。”

    “你得來給我幫忙。”

    “真的!”豆苗一喜,像袋鼠一樣直起半個身子來。

    葉以舒嘴皮子一掀,淡淡道:“假的。”

    “嗚……”豆苗又蹲回去,委屈巴巴拽著葉以舒衣擺搖啊搖,“哥,哥哥……哥哥~”

    “行了,肉麻死了。”葉以舒推開豆苗一雙不知道洗沒洗過的爪子,“家里灶房還沒搭完,我這生意還沒開始做,不知情況。爹娘肯定是要回去的,但是你得留在這兒給我收銀子。”

    “嗯嗯嗯!”豆苗頭都點出殘影,他巴不得跟他哥一塊兒呢。

    他拍著胸口保證:“哥,我一定好好給你干!”

    保證完了,又笑嘻嘻地拱頭往葉以舒身上擠,黏糊糊道:“我最敬愛的大哥哥,你給我發月錢嗎?”

    葉以舒哼聲一笑,伸手蓋在他頭頂,然后一個彈指下去,道:“你還想要月錢,要多少?”

    “咱倆親兄弟,哥你看著給就是了。我不貪心的。”豆苗嘿嘿笑著,搓著手,一臉期待望著葉以舒。

    葉以舒道:“看你表現。”

    “我肯定好好表現!”豆苗保證道。

    “那到時候看。”葉以舒道。

    “看就看!”豆苗道。

    說著,回到租的房子。

    這會兒屋里點的蠟燭,葉以舒瞧了一眼,道:“咱家都用上蠟燭了。”

    “說什么風涼話呢,快來吃飯,吃了早點睡!”施蒲柳匆匆出來,“這蠟燭是屋里就有的,之后依舊用燈油。”

    蠟燭比燈油好的一點是沒有那股味道,但價格貴。尋常人家都用燈油。

    飯桌上,葉家人坐在一起。

    桌上一個炒白菜,一大盆的魚湯。看來今晚是指著吃這一道菜了。

    喝了一口魚湯,葉以舒道:“明日初九,我去把攤車推回來。娘,你再看著我做幾遍。”

    灶頭上的活兒施蒲柳最是麻利,哥兒說完就點頭道:“行。明日讓你爹跟著你去。”

    吃過飯后,葉以舒一間房,兩口子帶著豆苗一間房。

    今日又是趕路又是收拾屋子,一家四口早就累了。

    豆苗沾床就睡,夫妻倆本來也困頓了,但想起哥兒的買賣,葉正坤道:“要不咱們多買些雞鴨來養?”

    “這些個牲畜養多了容易生病,還是問了哥兒再說吧。”施蒲柳也早困了,此時話都模糊了。

    葉正坤道:“也成。”

    另一邊,葉以舒倒在床上。

    沒了暖被窩的宋枕錦,一個人睡還莫名有點不習慣。

    他翻來覆去,腳抬起壓在被子上,又嫌被子外面冷,反正怎么著都不得勁兒。

    也不知道一個人在床上滾了多久,終于慢慢睡著了。

    享受過一刻鐘入睡,不做夢一覺睡到天亮的感覺,淺眠多夢的睡眠就更加難以忍耐。

    清早,門外被敲響。

    葉以舒怒氣沖沖坐起來,盯著門口跟要砍人似的。

    “豆苗!你干什么?!”

    豆苗聽這語氣脖子一縮,飛快道:“娘叫吃飯。”

    說完就跑,要他哥出來了他肯定要被收拾一頓。還是宋哥哥在的好,這樣叫哥起床的就不是他。

    葉以舒等人跑了,坐在床上腦袋垂著。

    長發披散,籠罩他半身。

    他渾身散發著低氣壓,沒睡好的怨念都快凝成黑氣將他完全包裹,跟個怨鬼似的。

    好半晌,人清醒了。

    葉以舒開始思考把宋大夫拐來跟他繼續睡的可能性。

    他出房費、伙食費,也不知道宋大夫答不答應。

    要不答應……他騙也得把人騙來。為了好睡眠,為了好心情,為了長壽……很合。

    宋枕錦不知道葉以舒打的主意。

    他此刻在宋家,病人偶爾來上一個,其余時候他就一個人坐在屋里看醫書。

    因為他若是出去,周艾母子就不自在。

    想罷,宋枕錦還是打算上山采藥去。在山中也比在宋家自在些。

    縣里。

    葉家人吃過早飯后,葉以舒就跟他爹早早去把那些個做生意用到的東西帶回來。順便再買了些粗瓷碗、勺子、筷子,還有些火炭。

    路過人家賣二手桌凳的,葉以舒帶了幾張矮桌子來。

    有些破的折了價,他爹修修補補就能用。

    雞湯熱,端著吃萬一客人燙傷他們掙的錢都不夠賠的,該花的銀子要花。

    這一通買下來,加上攤車的尾款,一下就去了一兩五錢銀子,看得他心疼不已。

    但哥兒做事有主意,也比他們懂得多,葉正坤心疼也不會阻止。

    回到家后,葉以舒就將推車給收拾了一番。

    “豆苗,娘回來沒有?”

    “回來了回來了!”門口,施蒲柳推門進來。帶出去的背簍都裝滿了。

    “娘,咱現在做吧。”葉以舒上前,幫著施蒲柳接下背簍。

    施蒲柳道:“成,相公你蒸一鍋米飯去。豆苗,把菌子泡上。咸菜也給拿出來。”

    說到咸菜,施蒲柳又道:“今年冬天娘腌了不少咸菜,明日都給你拿來。”

    葉以舒哪有不應。

    他娘做的咸菜滋味極好,酸辣口。不止陶罐里腌的,還有那現做的腌白菜絲兒,調味也極好。

    葉以舒從初二能回家之后就一直跟著他娘學,到現在也能一比一復刻。

    一家人齊心協力,忙活了兩日,這就可以出攤了。

    初九下午,因著這里還缺少些東西,他爹又駕著阿黑回去。他娘跟豆苗留在這里。

    葉以舒早早去瓊樓找到聞賬房,先要了二十斤帶肉的骨頭。

    當晚,院子里飄出一股濃烈鮮香。

    雞湯的味道充斥著整個院子,路過的人都得嘀咕上一句:“這同樣都是雞湯,為什么人家做的就這么饞人。”

    ……

    燈油明滅,星辰寥落。

    葉以舒跟著施蒲柳將明日所需的東西檢查過幾遍,確保都齊全了,才回去睡覺。

    第二天一早,才寅時,葉以舒就跟施蒲柳起來把米飯蒸上。

    天邊剛露出一絲白,一家子推著攤車往魚燈街去。

    當初選這地方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里離攤位近,葉以舒攤位租在菜市口,那邊人來人往,人流極好。

    攤車一到,葉以舒迅速將東西擺開。

    豆苗自動站在攤位側邊,張口就吆喝道:“雞湯飯,雞湯飯嘞!純純的雞湯飯,十五文一碗,只要十五文一碗!”

    小孩兒聲音清脆,在冒著騰騰熱氣的早市上飄蕩,勾著半夢半醒的行人忍不住瞧上一眼。

    只需一眼,就看那模樣極好的……哥兒?

    這般高的哥兒!

    不管是看什么來了興趣,只要稍稍靠近,就會聞到那鮮香仿佛透進骨子里的雞湯味道。

    “好香……”

    “真是雞湯飯?有沒有肉?”

    豆苗立即道:“有肉,咸菜隨便加。多加兩文給一疊青菜。”

    張武是縣里人,做的給人修房子蓋房子的活兒。他是包工頭,手下養著一幫兄弟。這活兒干了十幾年,手上也算寬裕。

    這一大早出門,不是媳婦兒讓他出來買菜。是媳婦兒做的飯太難吃,這才早早出門說去上工。

    他早飯幾乎都是在外面吃,但也吃了這么多年,再好吃也膩歪了。

    這會兒聽到個什么雞湯飯,管他好不好吃,就憑沒聽過外面賣這一口的,當即走到那攤位前拍下銅板道:“給我來一碗。”

    “好嘞!”豆苗一爪子抓了銅板清點完后放自己管著的錢袋里。

    他圓眼一彎,嘴甜招呼:“叔叔里面坐,雞湯飯馬上就來。我們的雞湯是熬了大半個晚上,獨家秘方,絕對好吃。”

    “你這小孩兒,嘴巴會說。”張武就是個直爽性子,當即張開手招摸了一把豆苗腦袋。

    豆苗被他摸得個后仰,直覺頭皮都被扯到了。

    不過待站直,臉上還是甜滋滋的。

    他跑去拿了碗,夾了一小碟的咸菜,“叔叔,咸菜吃完可以夾。”

    “叔叔要來一碗青菜嗎?只需要兩文錢就可以。”豆苗咧出一口白牙。

    張武看著想到自己兒子,兩文而已,手一揮就道:“來一盤。”

    “誒!哥哥,要青菜!”

    “來了!”

    施蒲柳不擅說話,她便給哥兒打下手。

    裝雞湯的大鐵鍋下爐子燒著,青菜就在里面燙熟了拿起來,口味不咸不淡,還帶著一股雞湯鮮味兒,極為解膩。

    葉以舒這邊往大海碗里扣上一碗米飯,雞肉絲兒、雞湯煮出來的菌菇都給添在一旁。

    再從鍋里舀出一大勺的雞湯淋在上面,放上點兒枸杞。

    他手穩,徑直端到桌上。

    “客人,慢用。”

    雞湯飯、青菜齊上,葉以舒道:“桌上有蔥花,要吃自己添就是。”

    張武謝過,瞧著那一碗新奇玩意兒。

    雞湯飯嘛,誰沒吃過。不就是把雞湯倒進飯里,攪和攪和就吃了。

    但這雞湯一點不膩不說,色澤金黃。紅枸杞點綴,就連那里面的飯都扣得圓胖胖的,一看就感覺滋味兒不一樣了。

    張武心里隱隱想:還行,有坑錢的樣子。

    再有那菌菇,蒼徑縣多山,誰家沒吃過菌菇燉雞。香是香,但吃來吃去就那一個味兒。

    張武秉承著能填飽肚子就成,先抿了一口湯。

    霎時,舌尖像被觸動,那鮮香直往肚子里鉆。饞蟲鼓動,張武一瞬間就感覺到了饑餓。

    他抿抿唇,拿著勺子攪拌攪拌,用那米飯就著雞湯想直接往嘴里倒。

    但太燙了,他又只好吃下一半。

    卻是越吃越饞,越饞越想吃。無法,又怕燙了舌頭,只能轉而夾上幾片看著平平無奇的青菜葉子。

    葉子入口,第一反應是嫩。輕輕一咬就斷,又嫩又新鮮,活像剛從地里摘回來的,還沾了露水。

    第二反應是好吃。

    怎么這么好吃!

    又有雞湯的鮮,又有青菜的清香,脆脆的,還帶了一絲絲的甜。一口青菜吃完,味兒都沒嘗夠呢就沒了!

    張武看著面前這再尋常不過,可又滋味兒極好的飯菜,咽了咽口水。

    他筷子一轉,落在那涼拌的白菜絲兒上。

    入口,瞬間又送出筷子夾了一筷吃。脆!辣!嘶……好生開胃,再看這雞湯飯,下飯是再合適不過。

    張武哪里還想得到自己就是過來隨意解決一頓早飯的,十七文……這滋味兒都是十七文換不來的。

    他張武也不是沒下過館子,除了瓊樓沒去,哪家都吃過,但唯有今兒這雞湯飯深得他心。

    他吃得狼吞虎咽,呼呼啦啦,額頭汗都出來了。

    要從前冬日里眼前吊著這么一碗雞湯飯,哪里還不愿意早早出了被窩來吃。

    攤位前還猶豫的客人一看他這模樣,早已經被香得不行了,哪里還忍得住,當即紛紛送銀子。

    豆苗收銀,翻過年已經十一歲的小孩算大孩子了,客人看他銀子算得飛快,口齒伶俐,又是一陣驚訝。

    莫說小孩,就是他們大人算數也算不了這么快。

    幾乎片刻,幾張桌子就坐滿了人。

    沒位置的也不走,就偏要試試那味道,捧著碗蹲在后頭就吃。

    客人來來往往,圍著的人只增不減。

    好在雞湯飯出餐快,不用等多久就能等到。

    施蒲柳只知道自己一直在燙菜、燙菜、燙菜……再往菜籃里一摸,沒了!

    “阿舒,菜沒了。”施蒲柳心里閃過一絲慌張。

    她抬頭飛快往攤位前一掃,這才發現雞肉絲也沒了,連咸菜都被刮得干干凈凈,一點白菜絲兒都沒有。

    她目瞪口呆。

    “這、這……”

    葉以舒笑著將他娘按在后頭凳子上,豆苗正坐在那長凳上打呵欠。沒辦法,起來太早了。

    “娘啊,米飯也賣完了。”豆苗道。

    “這才多久!”施蒲柳這么個靦腆人聲音都抬高了。反應過來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看著四方,就怕別人注意到了自己。

    葉以舒道:“娘,等客人吃完咱就收攤。一鍋湯,賣了一個半時辰。”

    就這還只賣了早市都賣完了,可見多受歡迎。

    “那咱們還做嗎?”施蒲柳趕緊問。

    葉以舒道:“今兒不做了。等爹來了再說。”

    說著,最后一位客人走了。

    走之前豆苗又笑嘻嘻走上去,說下次再來。

    那客人咂摸著嘴,豎起大拇指比道:“比我在館子里吃的都好。”

    說罷,又掏出幾文放豆苗手里,道:“拿著,買糖吃。”

    然后就美滋滋地捂著肚子,去街上溜達去了。

    “哥!賞錢!”豆苗手在葉以舒跟前晃了晃,財迷一般道,“我的吧,賞錢我能收嗎?”

    葉以舒忍俊不禁道:“給你的就是你的。”

    “好耶!”豆苗舉著手一蹦,像小黑兔子。

    葉以舒笑著彈了下他腦門,然后起身收攤。

    施蒲柳看著哥兒背影,唇角忍不住往上翹,他拉過豆苗道:“娘看你哥這生意是成了,娘之后要跟著你爹回去,你就在你哥哥這兒多幫忙。”

    “娘,我知道!我一定好好干!”豆苗脆生生道。

    小孩一身的精力,生機勃勃,看得邊上的攤主都笑著感慨:“又能算賬又能招呼客人,你家孩子可真行。”

    施蒲柳不好意思笑笑,道:“都是他哥教的。”

    聽這話,攤主們對葉以舒更加驚訝。

    這哥兒還有這本事!

    第42章 第 42 章 發了

    之所以要賣這雞湯飯, 葉以舒是有考量的。

    現在人生活苦累,最缺的就是油水跟糖。可要獲取油水,那些個豬肉、雞肉都不是十幾文就能吃得起的。

    像村里人家, 最多過年過節能吃上一次。

    縣里生活是好些, 但除了那些官家富商, 誰又能頓頓吃肉呢。所以, 要是十幾文能吃上一碗有雞肉有雞湯有山珍的飯?

    蘑菇干賣酒樓都能賣上一斤上百文了,這般滋味兒的不進酒樓花了一二兩又是哪里能吃到的。

    葉以舒對他娘的廚藝有信心, 對自己味覺也有信心。

    加上之前歪打正著進了瓊樓,食材這不就有了。

    再看到人家那后廚,聞到那些個山珍海味做出來的味兒, 他這對比起來也不差。

    看今日這情況, 真生意能做。

    回到家后,豆苗急急忙忙拎著錢袋子鉆屋里數去。

    葉以舒沒管他, 只跟他娘一起將推車上的東西都卸下來,該洗干凈的洗干凈。

    收拾完后又餓得不行, 趕緊用剩下的雞湯下了一碗面吃。

    他娘還特地在上面臥了個兩面金黃的雞蛋。

    “豆苗,吃飯!”葉以舒道。

    “來了來了!”屋里只將應答聲,不見人出來。

    葉以舒有些疲乏地往門框上一靠, 又叫了一聲。

    施蒲柳從廚房探出頭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道:“這孩子, 我去瞧瞧。”

    葉以舒甩開步子跟上, 人走得慢悠悠的。

    這地方兩間臥房,葉以舒睡的是小的那一間。大的他爹娘昨晚在這邊休息,這邊屋里衣柜桌子都齊全。

    豆苗就趴在那桌子上,拿了個空木盒將那些個銅板全倒進去,嘴上還念念叨叨地數著。

    也不知道有多費勁兒, 大冬天的,都數得額頭冒汗了。

    “豆苗,怎么還不動?”

    “娘!你別說話。”

    葉以舒撐著椅背靠近,曲指敲在豆苗腦袋上。“跟娘說什么,再不吃就別吃了。”

    “哥!”豆苗委屈抱頭。

    等捏著手上的銀子再要數數時,忽然就忘了數到哪里了。

    “看吧,不記得了。”小孩癟著嘴,面上的激動立馬沒了。

    葉以舒將他從凳子上拎起來,手掌蓋在小孩腦袋上往門外推,邊走邊道:“吃過再數不行,錢還能長腿跑了。”

    “哥哥你不懂。”豆苗雙手往后一背,學那些老學究搖頭晃腦道。

    葉以舒發笑,點頭道:“是是時,我不懂,我們全家就你最懂。”

    施蒲柳見他們兩兄弟斗嘴,將桌上的盒子蓋上,出門又拉上門。

    之前做了那小串的生意,她估摸這次賺的都不少。她雖沒表現出來,但也跟豆苗一個心情。

    只她穩得住些,沒像豆苗那般急吼吼地進門就數。

    今日他們起得早,蒸好米飯就洗菜。出門前隨意吃了點兒煎餅墊了墊肚子,忙了那么一會兒早就肚里空空。

    豆苗還想耍賴回去數完了再來,一聞到那面的味道,哪里還記得這事兒。

    他跟刨飯一樣嗦面。

    葉以舒瞥見他咬成一截一截的面條,嫌棄撇開眼。

    “娘!我還要!”刨空了碗,豆苗又走到灶臺邊。

    分家后,葉以舒讓家里一日三餐。跟豆芽一樣瘦瘦小小的豆苗走到那灶臺邊,好似又高了些。

    灶臺能到他肩膀了。

    不過讓他自己添面,還是得踩著板凳。

    葉以舒先他娘一步起身幫他,剛走到灶臺,就聽到敲門聲。

    “你爹來了。”施蒲柳擱下筷子趕緊去開門。

    拉開門一瞧,葉正坤擔著籮筐,左右兩邊都裝得滿滿的。

    施蒲柳趕緊讓開,葉正坤擔著東西進來,邊走邊道:“我給宋大夫的驢車還了,從鎮上做驢車來的。”

    施蒲柳瞧著他滿頭汗,從腰間掏出棉布帕子給他擦了擦。

    葉以舒跟豆苗兩個站在廚房門口,齊聲道:“爹,吃面不?”

    葉正坤蹲身擱下籮筐,接過施蒲柳的帕子抹了一把臉,被陽光曬得黑亮的臉露出一抹笑,道:“吃!我正餓了。”

    施蒲柳道:“坐著歇歇,我給你再下點兒。”

    葉正坤跟著進了廚房,在桌旁桌下。

    跟前葉以舒遞過來一碗雞湯,豆苗也親昵的像小狗一樣趴過來,直到下巴擱在了葉正坤的手臂。

    他圓亮的眼睛彎成淺淺的月牙,搖頭晃腦道:“爹,你不知道,我們的雞湯飯賣得有多好。”

    “多好?”葉正坤一路上都在擔心,豆苗一問,也繃不住想知道。

    豆苗嘿嘿一笑,坐直身子飛快跑回屋子里,推開門,端著那木盒子就跑到廚房。

    他直接將木盒打開,夸張道:“爹,你看,全是銅板!”

    葉正坤滿臉驚訝,嘴巴都張開了。

    “這么多!”

    “對啊對啊!我們出攤后很快就賣完了,我還有打賞哩!”說著他飛快掏了掏自己的錢袋子,倒出來五文錢給他爹看。

    小兒滿眼欣喜,沒有從前還沒分家時在爹娘面前的半點畏怯,葉正坤不知怎么就鼻尖一酸。

    他飛快轉過頭,又不等豆苗察覺,蒲扇一樣的大手蓋在豆苗毛絨絨的頭頂。

    “咱們豆苗能干。”說完也不厚此薄彼,看向葉以舒道,“大哥兒也能干。”

    漢子不會言語,夸來夸去就是厲害、能干。葉以舒看他爹都快被豆苗感動哭了,一把薅過豆苗讓他坐好。

    “爹,喝點雞湯,一路上指定渴了。”葉以舒道。

    豆苗巴巴看著他爹,還沒說完呢!哥拉開他做什么。

    小孩就是這樣,一被夸獎就容易尾巴翹上天上。

    葉以舒看小孩得意,笑了笑,薅了一把他頭發沒再多言。

    豆苗也就在自家人面前才這樣,旁人面前,哪怕是自己的小伙伴面前都是個負責人的,讓人家信得過的“大哥”模樣。

    葉正坤也確實渴了,雞湯溫度剛好,他端著吸溜了一口。

    這些日子自家媳婦跟哥兒為了試出那最合適的雞湯味道,做了不下十次,葉正坤也跟著喝。

    總感覺喝不膩似的,一口下去就開了胃口。

    接著牛飲一般,咕咚咕咚灌入肚子里。

    施蒲柳見了,嗔怪笑道:“慢點喝,又不是沒了。”

    “好喝!”葉正坤將碗擱下,擦了嘴,如喝酒一般瀟灑。

    施蒲柳再下了面,豆苗也安分坐好一起吃。

    吃完后,廚房都收拾干凈了,全家人齊齊抱著盒子往屋里走。

    葉以舒把之前坐好的賬本拿出來擱在豆苗面前,道:“記得記賬。”

    “好!”豆苗干脆應下。

    葉以舒從邊上拿出豆苗剛剛數出來穿好的兩百文,揣兜里道:“爹娘,我出去訂些菜。”

    今日賣得好,可以加量。

    縣附近有專門的菜農,生計就是種菜。

    葉以舒找到跟上次合作的那一家,先買了兩個大白菜拿回去先做了涼拌菜,然后又直接訂了二十斤讓菜農每日送來。

    掉頭去瓊樓,將今日的二十斤骨頭帶回來。

    這些做完,回去就能好好休息到下午。

    等晚上吃過飯把雞湯燉上,明日寅時起來把菜洗出來,米飯蒸上,到卯時天露出一點光亮就可以出攤了。

    回到家,葉以舒將他爹娘跟豆苗還在那屋干坐著。

    他跨步進去,開口問:“數出來沒,多少?”

    “一千二百九十一文,一兩二錢九十一文,哥哥哥!好多銀子啊!”

    葉以舒走的時候他們三人是什么樣子現在還是什么樣子,傻坐在凳子上,宛若失了神似的。

    “是挺多,刨去二十斤三文錢一斤的骨頭,五十文一斤的五斤肌肉,十斤三文一斤的菜,五文一斤的三十斤米……”

    葉以舒邊說,豆苗邊將賬本往前面翻。

    他指著上面自己已經算完的炭筆字,手指在上面學那些老賬房故作深沉地敲了敲道:

    “這些已經四百九十文了,再有調料、干菌菇一斤一百文、蔥一斤十文……所有算下來也能凈掙六百七十一文。”

    葉以舒搖頭道:“錯了,還有攤位租金,一百文。”

    “一月?”施蒲柳輕聲問。

    葉以舒搖頭,道:“一日。”

    “一日!行吧,那就是五百七十一文,也比我們在鎮上兩日都掙得多!”豆苗賬本一合,摸摸臉上不存在的小胡子,腦袋搖啊搖,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

    葉以舒伸手。

    豆苗雙手將賬本遞上。

    葉以舒細細翻看,余光見爹娘還恍惚著不知所措,葉以舒笑了笑。

    確認賬目對得上,葉以舒道:“今日雞湯飯估摸著賣了六七十份,菜能有個五十份,還算少的。”

    施蒲柳喃喃:“一日六錢,一月就是……”

    豆苗高高舉起手道:“沒有六錢,是五百七十一文。一月就是……”

    豆苗當即找了空白紙列他哥教他豎式計算。

    唰唰幾下算完,飛快道:“一七一三零!十七兩一錢多三十文!”

    “對、對……十七兩……”葉正坤夫妻倆就是因為算了這筆賬,一下就陷入了呆滯。

    這都半晌了,真覺從前那累死累活攢錢的樣子跟現在對比起來,銀子簡直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怪不得自家做生意的妹夫家回來都能隨手給上十兩銀子,原來做生意真的好賺錢啊!

    葉以舒將銀子盤完,明日再準備多些,銷量上去只會賺更多。

    他讓豆苗把今日花出去的那些銀子給記上,困乏地打個呵欠。

    起來太早,晚上還沒怎么睡好,現在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葉以舒道:“娘,要不回屋里睡會兒吧。”

    “不睡了,娘還要跟你爹回去呢。”施蒲柳慢聲道。那眼睛還渙散著,一看就是還沒有回神。

    葉正坤想到回去,堪堪拉著智問:“哥兒一個人忙不忙得過來,可要幫忙?”

    葉以舒道:“忙得過來,爹不用擔心。”

    葉正坤恍惚點頭道:“成,爹回去多給你養點雞鴨。”

    葉以舒眸子里浸著水,困頓道:“爹啊,也不用養多了。等我再做一段時間看看吧。到時候能穩定了,我就把房子長租下來,你們來縣里幫我忙。”

    葉正坤想想也是,道:“成,爹不養那么多。”

    “還有娘,”葉以舒直接從存銀中拿出來二兩,遞給兩口子道,“你回去找阿錦再拿點藥,他十五后就得上縣,沒現在這么好找了。”

    “娘知道了。”施蒲柳將哥兒手推回去,道,“娘跟你爹還有些,不用你的。你這邊做生意手里沒錢可不行,自個兒留著。”

    葉以舒聽她這么說也沒強塞。

    “那我睡覺去了。”葉以舒道。

    施蒲柳道:“去吧,等會兒讓豆苗關門就行。”

    等葉以舒走了,施蒲柳摸摸豆苗的腦袋,才輕聲叮囑道:“娘跟爹待會兒就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身體,也多看著你哥。他脾氣急,萬一有個什么一定要把他拉住。”

    “縣里咱家也沒個什么親戚……”施蒲柳越說越愁,眉頭都皺起來了。

    葉正坤拉下她的手,道:“別胡思亂想,哥兒脾氣是急了些,但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他哪里不知道。”

    說著說著,葉正坤也起了擔憂。

    他倆不在,放兩個孩子在外面這么住著哥兒再穩重都得發愁。

    他想了想,道:“真有事兒豆苗就趕緊去找宋大夫,至少他能給家里捎個信兒。”

    “放心吧爹,我看著我哥呢。”豆苗看著自家眼中滿是信任的爹娘,心中忽然起了莫大的責任心。

    小孩就喜歡這樣,小小年紀就被家長信任,心里定把他們吩咐的事兒看得極重。

    夫妻倆越說越多,反復拉著豆苗交代。

    豆苗都認真聽著,直到他爹娘再不走就不一定有回去的驢車了。

    豆苗將他倆送到門口,又被他娘叮囑著人在屋里要鎖好院子門。

    看到大門關上,葉正坤夫妻倆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縣里生意剛開始,之后還有得忙。

    葉以舒這會兒其實也需要人幫忙。但不留下他倆,一個是他娘還在養身體,要跟著他寅時起長久下來之前吃的藥都白費。

    再者,葉以舒現在不能保證這生意不發生意外,畢竟有小串兒那前車之鑒。

    而且他爹娘全在這里,他奶跟小叔指定聞著味兒找過來。

    這生意還掙得多些,即便分了家,但照著他爺奶跟小叔一家的德行,不可能不想要。

    到時候就又是一頓糾纏。

    且家里還有地。開春后六畝的山地得翻,四畝的水田得犁。

    他爹之后有得累,現在早早回去慢慢做著,能做一點是一點。到時候生意萬一又不成,靠著這地至少還能溫飽。

    反正一家人齊心,兩邊都努力,就不信這日子過不好。

    城隍街這邊,豆苗關了門后去他哥的門外站了站,發現沒聲兒了,自個兒也回屋里睡覺去。

    另一邊,施蒲柳夫妻倆找到回鎮上的驢車。

    人已經有三個了,加上他們兩個勉強可以走一趟。

    驢車走到傍晚,堪堪到鎮上。夫妻倆一下子給出去四十文錢,也不敢耽擱,急急忙忙往家中趕。

    到家后,正見李四娘在院中將一盆水往他們新修的灶屋墻上潑。

    葉正坤一驚,怒聲道:“娘!你在干什么!”

    李四娘嚇了一跳,手上木盆直接掉下,砸在自己腳上。

    她痛呼一聲,看是老大兩口子,尤其是葉正坤還黑著一張臉怒氣沖沖奔進來。

    李四娘腳都顧不得,抓起盆子就往屋里跑。

    施蒲柳看著那差點被潑了水的墻面,心里直怨。

    他們都分家了,這老太太還是不讓他們好過。相公也是他親生的,到底是有多大的愁多大的怨……

    葉正坤站在被關緊的正屋門口,狠狠抹了一把臉。之前在縣里的高興頓時被他娘的所作所為給掐沒了。

    他頹喪地轉身回來,走到自個兒媳婦身邊。

    “相公……”

    葉正坤聽到施蒲柳聲音里的泣聲,穩了穩心神道:“沒事,娘再這樣,咱們就修墻,將兩家隔開。”

    他聲音微沉,如悶雷滾滾。

    他就是再愚孝,也被他娘種種做法消磨得沒了。

    夫妻倆被這么一攪合,也沒了心情。隨便做了點吃食,就回屋里待著去。

    “別氣了,宋大夫說憋久了氣不好。”屋里傳出輕輕淺淺的聲音。

    “我知道,可我就是……她怎么能這么做!我們大房當牛做馬這么多年,有哪里對不起她。”

    葉正坤嘆道:“不是我們對不起她,是她看不過我們過得好,不聽她的話。”

    施蒲柳怨道:“聽了又如何!還不是又說又罵,我從前哪有一天安生過……”

    葉正坤看把人說急了,忙安撫道:“好好好,咱不說了,不說了。是娘不對,咱像阿舒說的別把她看在心上,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明日咱再去找宋大夫看看,看要不要換藥。媳婦你早點把身體看好了,咱哥兒也不用那邊干著活兒還要憂心家里。”

    “我曉得……”

    東邊屋里油燈熄滅,屋里陷入沉寂。

    正屋,趴在門口盯了東屋許久的李四娘罵罵咧咧回到床上坐下。

    她揮手就窩在被子里的葉開糧身上掐了一下,道:“睡什么睡,你看看老大一家成日里帶著大包小包東西往外面跑,我看那腌菜壇子都帶走了。怕不是那小雜種又在外面……”

    “行了!你睡不睡。”葉開糧不耐煩道。

    李四娘也滿臉怒氣道:“睡睡睡!一天天就知道睡!你看看家里還有幾個子兒,棺材本兒都沒了你還睡得著?!”

    葉正坤翻身坐起,氣急敗壞道:“那你說,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我就等著,明兒老大兩口子要去哪兒我們就跟上,我倒要看看,他們又背著我們做什么!”李四娘恨恨道。

    當初沒分家時什么都不拿出來,一分家就弄出個小串,還有現在不知道什么東西。

    他看老大一家分家就是故意的,就為了不把這生意賺的錢交給他們。

    老大也是,胳膊肘往外拐,她真是白生了這么個兒子!

    李四娘說罷,一晚上鉚足勁兒就等著。快要睡著時就驚醒,醒過來趕忙趴在門口看。

    一晚上就這么折騰過去,邊上葉開糧已經睡得呼嚕直扯。

    忽然,見大房那邊門開了。

    她眼皮下墜,掉著松垮的眼袋跟一團黑眼圈。那邊門一響,趕緊跑到門縫盯著。

    卻見外面天已大亮。

    都這會兒了才起來!

    她忍不住低罵一句:“老大怎么娶了這么個懶人!”

    她眼皮極重,一夜沒怎么睡,跟有人扯著似的。她揉了揉干澀泛酸的眼睛,繼續盯著。

    卻見兩口子做完飯吃了后,果真鎖了門要出去。

    李四娘飛快走到床邊,手勁兒極大地推了推還在睡覺的葉開糧。“起來!快點!人都出門了。”

    她急急忙忙催促,又抬手摸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隨便找出一盒頭油。

    以往老大還一起過時,她這頭油可是沒斷過。現在就剩下一個底兒了還得摳搜用著!李四娘見著就氣。

    她用手指隨手沾了一點,越用臉越黑。

    見葉開糧還沒起,她不耐煩道:“你到底起不起!”

    葉開糧氣得被子一掀,衣服穿好,老兩口就摸索著跟了上去。

    卻見兩口子往后山走去,眼見著要爬山,葉開糧立在原地不走了。他甩開李四娘的手道:“要去你去,飯都沒吃,走不動了。”

    “……你是要氣死我!”李四娘索性不管他,找了根棍子跟上去。

    她甩下一句道:“到時候要到銀子你別開口跟我要!”

    ……

    葉正坤夫妻倆是去找宋枕錦看病的。

    李四娘累死累活爬山又下山,見到前面是上竹村,臉一下子就黑了。

    “老娘還以為是什么好事兒呢,原來是來這邊!”

    “我就說,舒哥兒再厲害又能有多少方子。偏你樂意受這一頓苦!”背后,葉開糧大喘氣兒道。

    他到底還是跟了上來。

    李四娘眼睛一吊,吐了一口唾沫道:“我呸!他前兩天天不亮就起來了,怎么可能就只是來上竹村坐坐!肯定有鬼!”

    再說葉正坤兩口子走到上竹村。

    宋枕錦還在家中,見二人來,出來迎進屋。

    “伯父伯母。”他目光不經意往兩人身后一轉,沒見哥兒的身影。

    施蒲柳敏銳,察覺到他的視線,笑著道:“哥兒還在縣里,昨兒個生意好,看著是要一直做下去。”

    宋枕錦點頭,請了兩人坐。

    施蒲柳說明來意,宋枕錦當即給人看診。

    葉正坤在一旁搓著手有些緊張。

    沒一會兒,宋枕錦臉上露出幾分笑。他道:“伯母恢復得很好,還是原來那樣不要太過勞累,藥我給您調整一下,繼續吃著。”

    “那還有吃多久?”施蒲柳小心問道。

    宋枕錦道:“您底子太薄,照這樣的進展,再有最多一年。不過即便停藥了,也要一直吃著藥膳,不可多勞多思。”

    “誒,謝謝宋大夫,我知曉了。”施蒲柳雖是笑著,但眼里還釀著愁意。

    她這般吃著,哥兒掙得再多……

    葉開糧跟她成親多少年,如何看不出她想法。只暗自拍了拍他的手背,等回去再開解開解。

    他們倆,給不了哥兒好生活就罷了,最怕成為哥兒的拖累。

    第43章 第 43 章 有相公了

    夫妻倆沒在宋家坐多久, 拿了藥,跟宋枕錦說了幾句話就走。

    拎著藥包,這次沒往山上那條路走。而是繞了路從大路上慢慢回。

    李四娘在山腳下遠遠見夫妻倆拎著藥包, 等了這么久, 怒氣沖天。

    “這個敗家子, 喪門星!又拿藥, 又吃藥!吃這么久了,用了那么多銀子也還不是要死不活的!”

    李四娘站在山腳下罵, 活像那銀子用的是從她口袋里摳出來的,心疼得心肝都在顫抖。

    葉開糧見是白來了一趟,沉著臉不說話。

    李四娘轉過頭就將葉開糧不滿又嫌棄的眼神, 頓時就被點燃的火藥似的, 一碰就炸。

    “你瞪我干什么?!”

    葉開糧不跟她吵,轉身就回。

    李四娘心氣兒不順, 偏挽著他鬧。

    罵罵咧咧,葉開糧煩得不行, 腳下越走越快。

    山腳的坡地上,上竹村的人還在地里。聽李四娘嗓門這般大,都看好戲一樣豎起耳朵。

    一聽原來是診金娃子家夫郎的爺奶, 心里頓時看不起。

    下林村的人跑到他們上竹村來吵嚷,腦子有病不是!要沒錢, 學那畜生找點草藥吃吃也好啊。

    葉正坤夫妻倆并不知李四娘二人的所作所為。

    回家路上, 施蒲柳已經被葉正坤開解得差不多,到家之后她就先去把藥泡上。

    不管怎么樣,早點看好身體哥兒也早點放心。

    李四娘二人后回來一步,饑腸轆轆,頭發凌亂。

    瞧著葉開糧臉上還有抓痕, 跟打了一架似的。

    不過施蒲柳當做沒看見,等老太太走過去,才緩緩抬頭盯著他們的背影。

    葉正坤走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低聲問:“咋了?”

    “相公,他們是不是跟著我們出去過?”施蒲柳目光落到他們的鞋上。

    鞋沾了草屑跟泥,褲腿打濕,一看就是走了遠路。

    剛剛還那般眼神看著她,定是沒看到她們想看的。

    葉正坤心神一凝,他悶聲道:“最近咱們不上縣里了。”

    施蒲柳道:“嗯,不去了。但是還是讓宋大夫幫忙看著下哥兒,不然我不放心。”

    “不說他也會看著。”葉正坤嘀咕。

    那小子看他家哥兒的眼神別當他看不出來,他同是男人,一眼就知那小子的心思。

    *

    縣里。

    初十過后,葉以舒日日都要去魚燈街擺攤。一日過得像尺子比劃過的一般,什么時候做什么事都有計算。

    日日如此,漸也習慣。

    客人愈發穩定,小攤上的東西賣得也愈發快。

    轉眼便是十五上元節,此節為大節。那些個年輕男女在這一天被允許光明正大的出來同游。

    最熱鬧的還是晚上。到時候縣里那些花燈各式各樣,小食攤販也最能賺錢。

    葉以舒擺過早市之后就趕緊拉著豆苗回去又熬上一鍋湯。

    不過這次不是做雞湯飯,這東西管飽,都晚上了誰還坐在攤位上吃一頓飯。

    那定是小食受歡迎。

    葉以舒在早市上買夠了食材,又弄了些油紙跟簽子回去。

    晚上還是要做回老本行,那小串兒的滋味一飄,保管能將人勾得口涎直掉。

    兄弟倆都困,但都知道晚上定能比白日還賺錢。

    豆苗一邊打呵欠一邊洗菜,葉以舒就熬湯,把需要燉軟的雞爪、雞翅這些先煮熟。什么豬里脊肉、脆骨、魚、雞肉、菌子、郡肝……但凡能在早市上找到的都用上。

    反正鍋大,能裝。

    邊準備,又把早市買回來的包子蒸上,就著雞湯當午飯吃。

    菜備好,葉以舒又開始折油紙盒。

    油紙折到一半,豆苗撐不下去了。腦袋一點,差點栽地上去。

    葉以舒順手托著他額頭,也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道:“快回去睡,養足精神晚上還有得忙。”

    “嗯!”

    豆苗閉著眼睛把頭一點,回屋后爬上床不一會兒就扯起了小呼嚕。

    豆苗還在長身體,葉以舒也沒讓他起來太早。平時豆苗白日里幫著準備東西,早上也是出攤時才起來。

    但豆苗不把自己當不知事兒的孩子,他已經十一,村里十五都要說親了。

    他把自己當半個成人,做事也不是小孩子心性,該做就認真做。

    忙到下午未時,葉以舒趕緊回屋里補眠。

    明明很困,可一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各種瑣碎碎片在腦子里轉圈。迷迷糊糊是睡著了,但起來時一點整個人恍恍惚惚,頭重腳輕。

    葉以舒靠著床發呆,約莫半刻鐘,眼神緩緩聚焦。

    他掀開被子下床,看了一眼天色,豆苗已經神采奕奕地跑過來道:“哥,快天黑了,咱們是不是該出去了?”

    葉以舒道:“先吃飯。”

    晚上必定要忙,肯定沒時間吃飯。

    葉以舒邊往廚房走邊問豆苗道:“想吃什么?”

    豆苗撓撓頭,坐在灶前道:“哥,你隨便做吧。反正除了娘反反復復教了的那幾樣,其他的你做的都是一個味兒。”

    都不好吃。

    葉以舒哪里聽不出來他的意思,睨了他一眼,直接從籃子里掏出來兩個雞蛋。

    “那就吃雞蛋面。”

    “哦……”又是雞蛋面。

    早知道就隨便提一個了。

    哥這幾天都做了好幾次雞蛋面了。雖然他哥說雞蛋面營養什么的,但不好吃是事實。

    也不知道他哥為什么這么執著于做這個。

    日落遠山,暮色漸近。

    吃完飯后,葉以舒跟豆苗就推著攤車往北邊走。

    魚燈街是賣菜的地方,人家看花燈的也不會去那里。

    往北出了魚燈街,在主街進福街上,各種花燈攤位已經擺上了。

    葉以舒去賣吃食的那一溜,眼尖地找到個居善街街口位置停下。他來得不早也不晚,正街的位置都被占得差不多了。

    居善街這邊都是酒樓,街頂上之前掛滿了的紅燈籠還沒撤下。

    陸續點亮了,街道也變得朦朧。這般燈影,挺適合成對兒的小情侶游玩的。

    陸陸續續,等街道兩邊擺齊,自然有縣里的人來收攤位銀子。

    雖然只擺一個晚上,但收費也是按照一日來收。位置好的跟位置差的也不是一個價。

    葉以舒到了地方之后,也不著急。

    端了凳子放下,他跟豆苗一人坐一根,望著這燈火煌煌的街市發呆。

    他們何時見過這般場景啊。

    從前一直覺得縣里窮吧,也是沒見過節日的盛景。

    這會兒天邊橙紫的霞光散去,暮色掩蓋天際,月下人間卻明亮了起來。

    各色花燈熠熠生輝,螃蟹燈、魚燈、花燈活靈活現。

    燈下人群漸多,三兩結伴,或一家全出來,街上盡是歡聲笑語。

    豆苗圓眼里映出明亮的長街,喃喃道:“哥,真好看啊……”

    葉以舒點頭,目光里映著星星點點。

    “哥,人好像多了。”

    “那就開始賺錢吧。”

    哥倆同時起身,葉以舒將鐵鍋上蓋嚴實了的鍋蓋打開。

    小串兒他們在鎮上已經賣過好多次,在小小鎮上都能那般受歡迎,何況是在正在過節日的縣里。

    鍋蓋移開,那霸道的味道頓時散開。

    那瞬間,豆苗仿佛看到攤位前的人群都安靜了一下。只一眨眼,耳膜又被人群的喧鬧聲灌入。

    “老板,這是什么?”

    “怎的這么香!”

    “阿嚏!”

    豆苗清清嗓子,當場吆喝起來:“小串兒嘞,麻辣小串兒!素菜一文錢一串兒,肉串兒三到五文一串兒嘞!”

    豆苗那邊吆喝收銀,葉以舒賣串兒。

    不出意外,只要有人愿意吃,攤位上就一定會有回頭客。

    兄弟倆配合,豆苗點串兒收銀,葉以舒裝菜。

    大伙兒路過見人群都圍攏了,好奇一問,便有吃滿意了的客人幫忙宣傳。

    這樣一樣,豆苗那邊排隊的人沒少過,葉以舒的手也沒停下過。

    至于這上元節是個如何模樣,他們是一點兒沒心思看。

    只偶爾忙得神思抽離,手上還在繼續撿串兒,隱隱間能聽那打鐵花的地兒傳出幾聲呼嘯過來的驚呼。

    尋聲抬頭,卻也只能看到攢動的人群,跟圍在攤位前眼巴巴瞧著鍋里的客人們。

    “老板你別分神,快些啊。”

    葉以舒垂眸一瞧,是個豆苗那般大的小孩。一身長衫,頭戴方巾,是個小書生。

    葉以舒將盒子遞上,道:“歡迎再來。”

    小書生拿了自個兒的小串兒,用竹簽插著入口。唇一抿,清澈的眼睛睜大了一半。

    葉以舒正要順口問問,畢竟小孩都不太能吃辣。

    結果卻見那小孩轉個彎兒就排在了那隊伍后,一邊吃一邊盯著眼前長龍一般的人群,眼中全是可惜。

    定是可惜剛剛沒多要些。

    葉以舒輕聲一笑。

    只聽跟前一陣低呼,如海浪徘徊。

    葉以舒疑惑望去。

    就有個年輕客人靦腆著握緊拳頭,激動上前來,大膽又直白道:“老板,可否在生意結束后約您長街一游?”

    人群里開始起哄,還有那些個落后一步的人紛紛后悔,緊攥衣角看著這邊,就怕葉以舒答應了。

    豆苗霎時瞪圓了眼睛。

    葉以舒眼睛一眨,反應過來搖頭笑道:“抱歉,成婚了。”

    人群又是一頓可惜的呼聲。

    葉以舒這邊把小串遞出去,排到的客人是兩個小女娘。她倆一邊接過一邊興奮道:“老板你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好看。”

    “像天仙似的。”

    “才不是,像狐仙!”

    “像花妖,話本里那些花妖幻化的容貌才是最盛艷的!”

    “不像不像,花妖太弱。老板一看就有氣勢!”

    “就像,就像!”

    兩人說著說著就爭起來了,一看就是歡喜冤家。葉以舒目送他們走遠,唇角帶著幾分笑意,專注撿串兒。

    不過人實在太多,葉以舒一直沒停過。

    他輕輕甩了甩手,剛要繼續,手腕卻被握住。

    葉以舒抬頭看去,就見宋大夫還是一身青衫。他一笑,煌煌燈火下,容貌盛極。

    他道:“松手,忙著呢。”

    “歇會兒,我幫忙。”宋枕錦道。

    “誒!你干嘛,老板可有相公!”有客人面紅耳赤道。一看就是急眼了。

    “這不是宋大夫嘛?”

    “對,是宋大夫。”有認識宋枕錦的客人道。

    葉以舒聽客人跟喊流氓似地喊宋枕錦,他回頭道:“是相公,來幫忙了。”

    葉以舒又抬起手腕。

    宋枕錦松手,綁好袖子就站在葉以舒之前的位置忙。

    葉以舒走到豆苗那邊把小孩兒換下來,他收著銀子,讓豆苗去后面疊盒子,然后宋枕錦撿串兒。

    這樣一看,兩人真是相配。

    一冷一熱,一靜一動,容貌皆是上乘,天生一對。

    余下沒人再說請葉以舒同游的話了,這串兒也賣得清凈。

    宋枕錦手快,葉以舒收銀子就收得快。余下一半,不消半個時辰就賣完了。

    沒了東西,葉以舒將蓋子蓋上。

    他笑著對沒買到的客人們說聲抱歉,大伙兒問他:“葉老板,以后還賣不賣?!”

    葉以舒只道:“暫時沒想好,不過早市時我們在魚燈街賣雞湯飯。”

    “對對對,雞湯飯可好吃了。”

    “那定要去嘗嘗。”

    “……”

    街上賣小食的人多,客人們三三兩兩散去,又找別的吃食去了。

    葉以舒走到攤子后頭,后腰靠著攤車。

    豆苗抱著錢袋子坐在凳子上,邊上是正在袖子的宋枕錦。

    “阿錦怎么來了?”葉以舒問。

    “今日來看師父,又想著你或許忙,過來看看。”宋枕錦輕聲道。

    哥兒身后行人不絕,高空懸掛的花燈明亮輝煌,栩栩如生。但都沒朦朧燈光下唇角帶笑的哥兒吸引人。

    宋枕錦看他微垂的眼睛,就知道哥兒累了。

    “收拾收拾,早早回去休息吧。”

    葉以舒打了個呵欠,目光飄向豆苗。小孩眼睛晶亮,下午睡得足,哪里有半分的困意。

    “豆苗,玩兒不玩兒?”

    豆苗看他哥,又看宋枕錦。他道:“哥,我想逛一逛。”

    葉以舒道:“行,先把東西放了來。”

    他也不困,就是手酸而已。加上站了有一個多時辰,身體累了點兒。

    推著攤車回去,豆苗趕緊數錢去了。

    宋枕錦看著葉以舒道:“不著急,今晚一整夜都能看。”

    葉以舒道:“也沒著急,你看豆苗現在哪里還記得逛逛。”

    進了廚房,葉以舒看著跟來宋枕錦道:“餓不餓?”

    宋枕錦搖頭,又問:“要生火嗎?”

    葉以舒點頭:“嗯,洗個澡,頭發上也有味兒。”

    宋枕錦沒多言,坐在灶前就開始生火。

    元宵熱鬧,可進了一方小院兒中,就像從喧囂中脫離。

    葉以舒洗鍋摻水,蓋上鍋蓋后就勾了根凳子坐在宋枕錦身邊。他問:“你今晚不回去?”

    “嗯。”宋枕錦道。

    葉以舒問得凌亂。

    都這會兒了,宋枕錦當然不會回去。

    他閉了閉眼睛,容著有些疲乏的腦子繼續指揮自己的言行。

    “阿黃呢?”

    “在家。”

    葉以舒側頭,目光混沌地籠著宋枕錦。馬尾搭在身前,無精打采。“幾時開始在縣里看診?”

    宋枕錦道:“明日就開始。”

    葉以舒追問道:“看了就回嗎?”

    “嗯。”宋枕錦道。

    葉以舒手指點了點下巴,道:“夫夫分居久了不好。”

    宋枕錦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聽哥兒拐彎抹角問了這么多,原來是想說這個。

    “那要怎么辦?”他遞上話。

    “你說這樣好不好,你要看診的那一日前后就留在縣里,正好我這兒也能睡得下。你說好不好?”

    葉以舒閉著眼睛問的,腦袋一低,額頭抵上了宋枕錦的肩膀。

    好一會兒沒聽到回答,他似抱怨道:“宋枕錦,沒你我睡不好。”

    宋枕錦眸光泛起漣漪,笑意縈繞。他伸手順著哥兒的頭發,輕聲道:“好。”

    葉以舒聞著那淡淡的藥香味兒,神思安穩。

    靠著靠著,困氣如排山倒海而來。不知不覺就這么打著盹睡了過去。

    豆苗數完銀子,興致勃勃跑進廚房里來。

    見燈火下依偎在一起的兩人,霎時捂住嘴巴。見宋枕錦看來,他小聲道:“宋哥哥……”

    宋枕錦道:“今晚興許去不了了。”

    豆苗咧嘴一笑,像個小黑兔兒往他倆身邊蹦了蹦。悄悄看了一眼他哥,就怕他被吵醒了忽然一掌給他掀過來。

    他用氣聲道:“我本來就是想讓你倆去。”

    說完他往他哥膝前衣蹲,手捧著微微長了點肉的小臉兒搓了搓,又轉頭巴巴看著宋枕錦。

    “宋哥哥,你真的要跟我哥和離嗎?”小孩眼神純稚,眉頭擰在一起,明晃晃地顯露出自己的心意。

    宋枕錦目光垂下,羽毛一般柔和,輕輕沾在葉以舒身上。

    他道:“水燒好了,洗完臉早點睡。”

    豆苗癟了癟嘴。

    大人總這樣,糊弄小孩子。

    可他才不是小孩子,他懂得多的呢!

    葉以舒忽然動了動。

    豆苗一驚,像被鷹盯上的小兔,耳朵高豎。也不問了,躡手躡腳挪走,飛快收拾完跑出廚房。

    他覺得他哥跟宋哥哥很合適,天生一對!

    他哥年紀大了,兇巴巴的沒人要!

    豆苗走后,宋枕錦怕葉以舒這么睡著容易生病。他肩膀動了動,道:“阿舒,水燒好了。”

    葉以舒眉頭輕輕皺了皺,往那散發著藥香的頸側鉆。

    宋枕錦被哥兒擠得腦袋微抬,下巴抵著那柔順的頭發。

    “阿舒……”

    葉以舒狠狠往宋枕錦身上拱了拱,眼睛閉著,身子回正。他擰著眉道:“豆苗剛剛是不是來過?”

    “嗯。”宋枕錦應道。

    “他是不是說我壞話了?”葉以舒陰惻惻道。

    宋枕錦起身,手落在哥兒頭發上輕輕順了順,道:“我沒聽到。”

    “我感覺到了。”葉以舒篤定道。

    他起身,慢悠悠跟在宋枕錦身后,打了個呵欠道:“我怎么沾著你就困了。”

    宋枕錦眼底藏著笑意,道:“我也不知。”

    葉以舒道:“你大夫你都不知道?”

    宋枕錦笑出聲來,拿著盆頓步轉身。他看著跟到身前的哥兒道:“阿舒,不要胡鬧。”

    葉以舒拿過他手上的木盆,腦袋一偏,在宋枕錦不解的目光中,在肩上蹭了蹭耳朵。

    要不要用這么哄人的語氣。

    葉以舒面無表情,蹭完頂著紅了的耳朵端盆轉身。

    宋枕錦問:“明日還要出攤?”

    葉以舒點點頭道:“要。”

    說起這個,葉以舒也不再磨蹭,迅速洗完澡后又開始準備明日早上用到的雞湯。

    宋枕錦在一旁給他幫著忙。

    忙著忙著又不知幾時了。

    葉以舒將廚房的門關上,迅速回到自己的臥房。他脫了衣服往被窩里一鉆,目光一抬,就等著關了門過來的宋枕錦。

    “明日幾時起?”宋枕錦問。

    “寅時四刻。”葉以舒下巴往被子上蹭了蹭,鼻音濃重。

    宋枕錦掀開被子躺下去,只感覺肩上一重,葉以舒已經挪著將頭靠過來。

    “我先睡了。”

    “睡吧。”宋枕錦給他掖了掖被角,聲音平緩道。

    宋枕錦身上的藥香助眠,不止如此,他周身的氣場溫和,挨著他的人不自覺就會平靜下來。

    真要問葉以舒為什么挨著他就能睡得更好,他自己也說不準。

    睡熟了,人就自然而然窩到了宋大夫的懷中。

    興許是分開幾日,再見到宋枕錦后從前那一點點的生疏不知為何散得干凈。

    此時一床被子蓋著,宋枕錦沒了不習慣,心中平靜溫和,滿心滿眼都是枕邊人。

    葉以舒甚至也不管睡沒睡著,靠了過去。

    先前清醒時還注意著距離,但現在他只想將人扒拉進自己窩里團著。

    葉以舒睡過去時還在想,他現在分開睡都不習慣了,要以后都睡不到宋枕錦……

    年前他還想得干脆,說年后提和離。可現在年后都這么久了,他卻沒一點想法。

    仿佛就像之前所預料的那樣,兩人牽扯得深了,就不想放手了。

    不過這是意識朦朧時的想法,等再醒來,便沒了時間再深想這些。

    *

    寅時過半,葉以舒從床上坐起。

    他快速穿好衣服,直接下去。期間沒有驚動睡眠質量極好的宋枕錦,卻在開門時,聽到一聲“阿舒”。

    葉以舒回身,宋枕錦動了動。

    “幾時了?”

    “五更天了。”葉以舒回,“你睡著,我記下就弄好了。”

    說著輕悄悄地關了門,奔往廚房。

    生火蒸米,期間門外敲響,葉以舒一聽就知是菜農把菜送來了。

    他剛要去,卻聽見門開了。

    菜農剛笑著道一聲葉老板,卻發現是宋枕錦。他認出人來,忙道:“宋大夫,你怎么在這兒?”

    宋枕錦道:“我夫郎做的這買賣。”

    屋里只哥兒跟豆苗在,這么早有人上門,萬一被有心之人盯上,后果難以設想。

    宋枕錦接過那些青菜,門關上,拎著菜到屋里。

    看哥兒在灶臺上忙碌,他道:“阿舒,我把阿黃帶過來吧。”

    葉以舒疑惑:“帶過來干什么?你不是要帶阿黃采藥。”

    宋枕錦放下青菜,綁好袖子邊道:“這里人生地不熟,阿黃帶過來也可以看看門兒。我也不一定自己采藥,可以在濟德堂帶些藥材回去。”

    葉以舒想了想,點頭道:“行。”

    他其實可以自己養一條狗,但阿黃已經是半大的犬,看門兒更好。而且他讓宋大夫在這兒睡,阿黃是他的狗,自然得跟著自己的主人。

    手上做著事兒,時間轉瞬而過。

    眼見天要亮了,葉以舒將米飯、雞湯還有青菜這些都給裝上,招呼洗漱完的豆苗走人。

    宋枕錦跟在葉以舒身邊,手上是油紙包好的蔥油餅。

    他剛剛才做好的,但哥兒說趕時間,還沒來得及吃。

    他給了兩塊給豆苗,想自己推車讓哥兒騰出手來,葉以舒卻說他推不動。

    無奈,宋枕錦只有將餅遞出去。

    葉以舒低頭看了一眼,偏頭咬上一口。

    宋枕錦唇角抿了抿,看哥兒吃完,又趕緊遞上。到魚燈街時,葉以舒肚子便飽了。

    豆苗才吃了兩塊餅,但不知道為什么噎得慌。

    他揉揉肚子,看看兩人,心里一哼。

    還說和離呢,比大順哥跟大順嫂子都黏糊。他看才和離不掉!

    第44章 第 44 章 中毒

    剛到魚燈街, 雖是曙色方現,但菜市早已熱鬧了起來。

    菜農挑擔來得都早,那正在往外擺的青菜上還沾了露珠, 水靈靈的, 如翠玉一般。

    豬肉攤子、鹿肉攤子也都已經開了起來, 有店面的屠夫立起幌子, 魁岸的身子立在肉案后就是個招牌。

    還有那專做殺雞殺鴨的巷子最里,拔光毛的雞都已經擺了一排了。

    他們租房的位置在最南邊, 擺攤要從魚燈街尾走到頭。

    街尾臟污些,賣的是活禽之類,再有那殺雞的行當。越往外, 就是賣肉的、買菜的, 然后再是賣吃食的。

    眼見著還有十來步到地方,卻見自個兒那攤位面前堆滿了人。

    豆苗納悶道:“哥, 咱攤位被占了?”

    “不會,咱交了銀子的。”葉以舒在人群中看到了些熟客, 還有昨兒個來買串的小書生。他道:“今日看來是能早些收攤。”

    話音剛落,就有老客見到三人推著小食攤過來,當即高聲道:“葉老板, 給我來一碗雞湯飯,加兩份青菜!”

    葉以舒失笑。

    “那還請讓讓, 讓我把這攤子放下。”

    客人從放攤車的地兒散去, 如群蜂一樣成團地又簇擁回來。

    葉以舒沒敢耽擱,他將東西都擺出來,宋枕錦跟豆苗幫著擺桌凳。

    不消片刻,頭一個喊了的客人擠在前面,掏出早早準備好的銀子往豆苗手里一塞, 道:“我先坐著去了。”

    說罷從側邊過去,順手拿了個小碗在攤車邊緣的大盆里夾了些腌菜走。

    那姿態,儼然是不只第一次來吃了。

    豆苗照舊收錢,葉以舒盛飯舀湯。再邊上,宋枕錦接了燙菜的活兒,幫著葉以舒分擔一點兒。

    今日客人來得早且多,后面的桌子幾下就坐滿了。

    有些客人腦子轉得快,捧著碗去隔壁人家的桌子上坐下后又去買了人家的吃食湊著吃。

    沒多久,葉以舒這一排幾個攤位后全是客人。

    有那還不知道的,一看這陣仗疑惑道:“這邊換攤主了,生意怎么更好了?”

    便有旁邊沾了光的賣煎餅的攤主笑得合不攏嘴道:“哪里換,都是來吃隔壁葉老板家的雞湯飯。”

    “雞湯飯?那有什么好吃的?”

    “嘿!好不好吃,你嘗嘗不就是了。”

    這幾家在早市頭頭上的鋪子,租金本來就不便宜,能長久做下去自個兒也是有兩把刷子。

    老攤主也是個嘴饞的,自己做的吃食好,自然也吃得出哪些好不好吃。

    不說那些客人,就是他們這條街上的攤主,誰能忍住那味道。十個有九個里都去嘗過,別說,人家生意能這么好是有底氣。

    那雞湯的滋味兒就跟自己在家中燉出來的不一樣。

    雞湯飯快,客人吃完一波立馬又補上一波。桶里的湯消耗得極快,不到一個時辰就快見底兒了。

    葉以舒提前招呼道:“最多還能做五碗,后面的客人就別等了。”

    前頭的漢子是一伙兒做工的,美滋滋地端著自己的走了,走前不忘刮干凈盆里剩下那點兒腌菜。

    他們離開后,葉以舒目光一落,看著那才比攤車高一個腦袋的小書生。

    小書生道:“葉老板,還有嗎?”

    豆苗好奇地盯著這個小孩。

    昨晚他也去買過小串兒,豆苗有印象。他仰頭回看他哥,葉以舒道:“沒了。”

    小書生小臉繃緊,肉眼可見地發蔫。

    豆苗就覺得他可憐,他問:“你一個人來的?”

    小書生點點頭。

    桶里真沒了,連底兒都給前一位客人掏空了。

    在前幾天或許賣完了米飯還能剩下點雞湯,但昨晚宣傳了一下,幾日賣得一點渣渣都不剩。

    其余客人都走了,小書生還不舍地立在攤位前。

    他想開口讓葉老板幫他留一些,但卻不好意思。

    豆苗道:“明日你還來嗎?你來的話我們給你留一份兒?”

    小書生眼睛一亮,立即道:“來!”

    說完發現自己太過急切,有些羞赧地蹭蹭臉,沖著豆苗拱手道:“謝謝。”

    豆苗見過這樣的禮,依葫蘆畫瓢拱手回他:“不、不謝。”

    葉以舒看著兩小孩。

    那小書生小小穿著一襲白袍,上繡隱隱泛著流光的云紋。一身干凈整潔,連皺褶都少見。

    小臉還帶著嬰兒肥,像個小仙桃。行為規矩,舉止有禮,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小孩。

    再看他家豆苗,青色棉衣,皮膚粗糙,面上兩團凍紅。干干瘦瘦的,真跟名字一個樣。

    葉以舒看著小書生離開,目光隨著豆苗而動。

    見小孩抱著錢袋子坐到攤車后面來,賊兮兮的像藏東西的小松鼠似的。葉以舒哼笑一聲。

    宋枕錦洗好碗回來,用帕子細致地擦著泛紅的手。他走到葉以舒身側,順著他的目光落在豆苗身上。

    “想什么?”

    葉以舒側頭,瞥見宋枕錦手指,紅得跟挨了打似的。他看不下去,上手抓住捂著,道:“想要不要送豆苗去上學。”

    宋枕錦長睫輕扇,握著的帕子松了力道,輕飄飄地蓋在手心。

    葉以舒就從帕子底下托住宋枕錦的手,捏了捏,冰涼。

    “讓你不要洗,回去燒了熱水又不是洗不了。”

    宋枕錦看著手上白帕,看不清帕子底下哥兒是怎么抓著他手的,但他能感受到連帶手背被緊緊捏住的溫熱感。

    哥兒手心微硬,摩擦著手刺刺的,是繭子。

    宋枕錦目中漣漪泛起,柔聲笑道:“正好沒事,現在洗完回去也能多些時間歇一歇。”

    “是該回去歇一歇,你中午還得看診。”

    葉以舒說完,手一松,吩咐豆苗收拾桌子。

    宋枕錦手背溫熱撤開,心里也跟著一空。他目光下意識追尋哥兒的手,看著看著,失了神。

    客人吃完,收拾桌子也不費工夫。

    葉以舒這邊都叫人走了,卻見宋枕錦還沒動。他道:“回家了,困了回去睡。”

    宋枕錦回神,看著哥兒琉璃般的眼睛,輕應了一聲。

    到城隍街后,葉以舒將推車推進屋里。

    先燒了一鍋熱水出來,抓著宋枕錦跟豆苗讓兩人泡泡手。等兩人擦干,就趕人進屋睡覺。

    宋枕錦不動,道:“我幫你收拾完了再去。”

    葉以舒道:“沒多少,我自己一會兒就弄好了。”

    宋枕錦抿唇,等哥兒開始收拾那攤車時,他也跟上去幫忙。

    葉以舒見他這樣,沒好氣地笑了笑。

    行吧,倔驢!

    他加快速度,將用過的那些鐵鍋大勺全洗干凈了,又把爐子里的爐灰倒了。攤車再好好擦一擦,這便收拾得差不多了。

    弄完后,葉以舒將廚房門關上。

    回頭見宋枕錦還站在門口,等他一樣。他笑著走過去,抓住宋枕錦的手腕就往前拉。

    “早上起來那么早,叫你睡你不睡,小心等會兒看診的時候眼睛都睜不開。”

    宋枕錦目光輕柔,跟上哥兒的步子。

    推開門進了屋,葉以舒將宋枕錦按在床上坐著。他站在男人跟前,雙手抱臂,目光籠罩在宋枕錦的身上。

    “你自己脫還是我幫你投脫。”眼里戲謔,吊兒郎當,活脫脫的土匪流氓。

    宋枕錦耳朵驀地一紅,轉過頭去,手落在自己腰帶上。

    葉以舒往床柱上一靠,目光若火星,寸寸燎著宋枕錦。從那骨節分明的手看到輪廓優越的側臉,瞥見他紅了的耳垂,葉以舒唇角翹了翹。

    他們家阿錦生得神清骨秀,還會害羞。

    葉以舒目光半闔,微微一頓。

    他們家阿錦……

    葉以舒眼神幽幽,眸子黑濃。他忽然道:“阿錦,你把和離書寫給我吧。”

    再不給,他真放不了手了。

    宋枕錦臉色驟白,猛地抬頭看著葉以舒。他睫毛亂顫,眼里的慌亂一閃而逝。他下意識道:“阿舒,再等等吧。”

    可說完,又念及之前想過的那些。宋枕錦脫得半敞的衣服灌進冷風,整個人也發冷。

    這么狼狽地呆坐著,目光發怔。

    葉以舒輕輕一嘆,垂眸勾著自己衣服脫了,又拉著宋枕錦衣服一扯。

    他翻身上床,按著宋枕錦也躺下,整個人一滾,趴在他胸口閉眼。

    “為什么要等?”

    宋枕錦身體被棉被捂住,漸漸回暖。

    他盡量從剛剛葉以舒忽然給他的那瞬沖擊中回神,智地分析。

    剛剛是他失言,他不該這樣說。

    他閉了閉眼,聲音含著微不可聞的一絲顫意道:“好,我寫。但阿舒現在不要拿出來,我們成親的時間太短,再等一等較好。要是之后有人問起,便說是我的原因。”

    葉以舒聽他說得平靜,但明明手掌下的身體繃得那么緊。

    不情愿還裝大度,誰有他這么呆。

    葉以舒翻身趴在宋枕錦身上,雙手撐在他腦袋兩側,盯著他臉看。披在肩上的長發落下來,蹭著宋枕錦臉。

    宋枕錦臉色微白,沖著他扯出一個牽強的笑來。

    看著還算淡然,可眼里分明是不舍得。

    “這次不寫,以后就沒機會寫了。”葉以舒提醒。

    宋枕錦心中抽疼,目光描摹哥兒的臉,他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

    葉以舒算是看明白了。

    他身子往旁邊一歪,人又重新躺下來。

    他腦袋往宋枕錦頸子上蹭了蹭,手腳纏繞上去,心里沒半點傷心。他嗅著醫郎身上的藥香,嘆道:“別寫了,以后也別寫了。”

    敢寫他就敢撕。

    他這早就提醒過了,以后宋枕錦后悔他也不會放人。

    他葉以舒就是這么霸道。

    宋枕錦心臟怦怦跳動,像落入海浪中的人,剛剛差點被淹死了,卻忽然又因為葉以舒一句話被卷出水面。

    宋枕錦手動了動,到底是沒抬手。

    他閉了閉眼,下巴抵著哥兒的額頭輕輕蹭了蹭,動靜輕得葉以舒幾乎感受不到。

    阿舒……阿舒。

    睡一覺起來,因睡得過于舒服,葉以舒腦中空白。

    他睜開眼睛,難得見宋枕錦是側身對著他的。他不知怎么枕在了宋枕錦的手臂上,雙手不老實地解開了男人衣服,搭在他胸口。

    整個人好似嵌入宋枕錦懷中,腰上搭著男人的手,雙腳擱在他小腿中間。

    葉以舒眨眼,意識歸攏。

    他拱了拱身子,往上些許。目光流連著,看著掌心壓著的胸口、鎖骨沿著脖頸往上,掃過垂下的雙睫,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唇上。

    葉以舒忽然覺得口渴。

    之前那么多次像被下了迷藥似的,看一次便不自在。現在明白了,他明明是想親。

    葉以舒想便做了,他挪過去,往那微紅的唇瓣上一貼。涼涼的,怎么會這么軟呢。

    葉以舒睫毛扇動,忍不住想咬一咬,卻見宋枕錦睜開了眼。

    “阿舒……”

    自個兒的名字還沒被他叫完,葉以舒又湊上去抿住了那紅潤的唇瓣。

    宋枕錦瞳孔一縮,僵立不動。

    葉以舒好奇地舔了舔,抽身躺下,腦袋往宋枕錦頸側蹭了蹭。

    “相公,你是不是該去醫館了?”

    宋枕錦只覺魂都離體了,連他叫什么都沒聽清,腦中反反復復都是哥兒剛剛親他的樣子。

    墨畫的睫毛低垂著,試探著貼上來。像小狐貍,貼了還輕輕咬一下。

    宋枕錦這輩子頭一次被哥兒親,冷白的皮自胸口直接紅到臉。

    葉以舒半晌沒聽到回答,仔細一瞧,噗嗤笑出聲來。

    “抱歉,沒忍住。要不你親回來?”他真誠反問,宋枕錦潤著一雙眸子看來,活像被欺負了一般。

    “阿舒,不能……”

    “不能親?”葉以舒抿了抿唇,追問。

    宋枕錦察覺到他在看自己的唇,眼皮一跳,側頭別開他的眼神。“不是……”

    “那就是能親。”

    宋枕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道:“阿舒,你是哥兒,你會吃虧。”

    葉以舒搖搖頭,看宋枕錦那眼中泛水,面紅如桃花的樣子。他道:“我倆對比,你才像吃虧的那個。”

    “阿舒……”宋枕錦無奈。

    “再說我再親。”葉以舒手抱著他脖子,蠻橫不講道。

    宋枕錦不說話了。

    因為他知道照著哥兒的性格,他是真敢。

    葉以舒精神飽滿地起床穿衣,已經巳時過半,宋枕錦午時就要去看診。

    葉以舒趕緊燒火做飯,豆苗進來就叫他摘菜。

    屋里只剩下宋枕錦一個人,葉以舒走的時候他是什么姿勢,現在就還保持著什么姿勢。

    目光望著床帳,眼神虛幻。

    宋枕錦活了二十二年,無論是成親前還是成親后,他都沒想過自己還能被一個哥兒占便宜。

    偏偏始作俑者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睡覺前才被哥兒說了要和離書,睜眼就被親了。任誰也不能保持平靜。

    宋枕錦閉眼,深吸了幾口氣,好歹將這股慌亂壓了下去。

    他起身坐起,穿上衣服出去。

    廚房,葉以舒見他來了忙道:“飯菜馬上好了,你吃完飯再去濟德堂。”

    宋枕錦點頭。

    他上前,葉以舒就自動將掌勺的位置讓出來。他去燒火,豆苗就自己玩兒。

    “你今晚在這邊休息一晚,明日回去的時候順便多帶幾身衣服來。不然這里沒有換洗的。”

    宋枕錦應下,不敢看哥兒的眼睛。

    葉以舒察覺到,唇角悄悄揚起。

    算了,還是給人留一點空間。免得惹急了跑了,他可沒地兒找去。

    吃過飯后,宋枕錦就去醫館了。

    葉以舒帶著豆苗先送他去醫館,然后再往瓊樓拿了留下的骨頭。在縣里溜達著,見過幾個書生打扮的人從面前走過,葉以舒又想起了豆苗讀書的事兒。

    他道:“豆苗,哥送你去讀書,想不想去?”

    豆苗撓撓臉道:“我走了,誰幫哥忙。”

    葉以舒道:“你可以讀書回來幫我忙啊。”

    豆苗鼓了鼓腮幫子,情緒不怎么高道:“為什么要去念書,念書要很多銀子。”

    葉以舒道:“銀子的事兒你不用發愁。你還是個小孩兒,成日里跟著我出攤也不是個法子。你這個年紀,就該念書。”

    葉以舒也不需要小孩兒給他考個功名出來,只讓他進學堂多讀點書,增長學識順帶交幾個朋友,好好過個童年。

    豆苗仰頭看著他哥,道:“總得跟爹娘商量一下吧。”

    葉以舒彈了下他腦袋道:“那肯定的,爹娘巴不得你能念書呢。”

    豆苗道:“行吧。”

    “還行吧……你不情愿?”葉以舒揉著小孩腦袋,笑道。

    豆苗兩手一背,小大人似的搖頭晃腦道:“念書哪有那么容易,不過哥讓我去,我去就是。”

    葉以舒道:“那就辛苦我們豆苗了。”

    豆苗嘆聲,腦袋耷拉道:“不辛苦,不辛苦啊。”

    葉以舒瞧他這樣兒,人都快氣笑了。

    跟誰學的,這么多花樣。

    豆苗念書的事兒還得跟他爹娘商量,現在還說不準。只把生意好好做下去,攢點銀子。

    十五過后,日子就過得極快。

    葉以舒租房只租了半個月,因著生意能賺,到期的前一天,牙人上門。

    葉以舒干脆地續租了半年。

    長租比短租便宜,按月算,一月七錢銀,比按日租幾乎便宜了一半。

    生意穩定下來,每日能賺個小一兩銀。拋棄房租、攤位費等等,算上以前買了攤車后剩下的八兩銀子,葉以舒現在手上一共有二十六兩銀子。

    轉眼二月,又是春耕時。

    葉以舒從初十就待在縣里,忙到二月,手上存銀有個三十兩了,他也打算回家里看一看,順帶跟爹娘商量一下豆苗上學的事兒。

    這邊前一日賣雞湯飯時給來的客人說了聲歇日幾天,賣完之后就等著宋枕錦一起回家去。

    可等啊等,都快天黑了也不見人回來。

    葉以舒知道知道今兒是多半走不了了,他鎖了門,帶上豆苗去濟德堂找人。

    到了之后,藥童笑聲迎接。知他是找宋枕錦的,便拉過人在一旁,小聲道:“宋大夫還沒回來,縣里姚記酒樓出了事兒,全縣大夫都去了大半了。連縣太爺都驚動了。”

    葉以舒面上詫異。

    “什么事這么嚴重,現在還不見人回。”

    “都吃死人了……”藥童說著也皺起眉頭,他叮囑道,“那里亂得很,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呢。豆苗也別帶去了,聽說死了不只一個。”

    葉以舒擰眉道:“行,我就在這里等。”

    自從宋枕錦又跟他哥住在一塊兒后,豆苗來濟德堂也來得勤。這會兒醫館快關門了,不接待客人。

    他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就跟著藥童去后頭炮制藥材去了。

    葉以舒就在濟德堂里等,這一等就是半夜。

    葉以舒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肩膀上輕動,他反手抓去,警惕抬頭。

    宋枕錦晃了晃被捏住的手腕,道:“別著涼了。”

    葉以舒知道自己力氣大,提了提他的袖子查看自己剛剛抓過的地方,瞧著紅了,心疼地揉了揉。

    “才看完?”他邊揉邊問。

    宋枕錦聲音淺緩,掩飾不住疲憊道:“才看完。”

    葉以舒道:“我還說今日一起回去呢。”

    宋枕錦知道他說的是回哪里去,之前哥兒就跟他提過。他剛想說一聲抱歉,葉以舒目光落在他唇上。

    宋枕錦瞬間懂了哥兒的意思,抿了抿唇,別開頭去。

    葉以舒看他耳根泛紅,輕笑一聲。

    知道他也忙了一下午加大半晚,葉以舒有些心軟,手貼了貼茶壺,見是溫熱的又給他倒了一杯水。

    他道:“先潤潤喉。”

    環顧一圈,又問:“豆苗呢?”

    “睡著了。”宋枕錦示意屏風后的床。他端起杯子沾濕了唇,又緩緩喝盡。

    葉以舒見了再給他倒上一杯。

    宋枕錦便慢慢喝,喝得喉嚨舒服了,才放下茶杯。

    葉以舒道:“回去吧,也累了。”

    “嗯。”宋枕錦起身。

    葉以舒把豆苗叫醒,一行回到了城隍街。

    豆苗回去就躺下了,葉以舒燒了點水讓宋枕錦洗洗,自個兒在被子里等著他。

    他打了個呵欠,眼角帶出些淚花。

    聽屏風后傳來的水聲,葉以舒心里踏實,躺著躺著滾到宋枕錦的枕頭上,嗅著淡淡的藥味兒昏昏欲睡。

    宋枕錦洗完出來,就見哥兒蜷縮在他睡覺的那一邊,半個腦袋埋在枕頭上,只露出黑絨絨的頭發。

    他眼神一柔,吹滅了燈油靠近。

    葉以舒動了動,滾到里面去。

    待宋枕錦躺下,又摸索著窩回他胸口,腦袋抵著他肩膀整個人纏上去。他喟嘆一聲,這才舒服了。

    “那姚記酒樓出什么事兒了?”葉以舒鼻音濃重,含糊問道。

    宋枕錦摸著哥兒后背,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壓嚴實了才道:“吃了一種東西,中毒了。”

    “藥童說死了幾個。”

    “嗯,很嚴重。那姚記酒樓出的新菜色,前頭挺多人吃,但今日卻吃出了問題。”

    “新菜色?”葉以舒咕噥,額頭蹭了蹭,貼上宋枕錦頸側。

    他很喜歡蹭這一塊,細細滑滑的,像暖玉一樣舒服。

    宋枕錦由著他,等哥兒調整好了才道:“嗯,是從外面傳來的東西。”

    “先前怎么就沒中毒?”

    宋枕錦望著哥兒熏得泛紅的臉道:“暫且還不知。”

    “說得我都想看看了。”葉以舒道。

    “我帶回來幾個,明日給阿舒看。快睡吧。”宋枕錦放輕聲音,被哥兒枕著的手上鋪滿了柔順的頭發。

    葉以舒輕哼一聲,迷迷糊糊就沉入夢中。

    宋枕錦腦袋微低,下巴在哥兒額頭輕輕貼了下,這才安心閉上眼睛。

    第45章 第 45 章 小破孩

    次日一早。

    細雨微朦, 天色昏暗一片。

    吃過早飯后,一行人準備回村子。葉以舒跟豆苗要帶回去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這會兒豆苗在跟阿黃玩兒抬爪, 宋枕錦還在屋里收拾。

    葉以舒懶散靠在桌邊, 問道:“昨日你說的那個有毒的, 放在哪兒?”

    “藥箱里, 用布包著的。”宋枕錦道。

    葉以舒起身將藥箱拿來,打開后見到宋枕錦說的那布, 手摸上去,圓圓滾滾的。

    葉以舒將打開,一下就愣住了。

    “是這個啊……怪說不得。”

    宋枕錦疊好衣服, 問道:“阿舒認識?”

    葉以舒道:“見過。”

    宋枕錦提著收拾好的包袱走到桌前, 看哥兒手指捏著那東西又湊近了細看。他伸手,手背貼著葉以舒額頭將他推遠些。

    “別靠太近, 有毒。”

    葉以舒道:“發芽了,是有毒。”

    宋枕錦眼中驟定, 半晌道:“原是發芽導致的?”

    葉以舒看著宋枕錦,笑盈盈道:“我猜的啊。”

    宋枕錦道:“嗯,阿舒猜的。”

    葉以舒雖然對蔬菜沒有偏愛, 但許多年沒吃過這東西了。他問:“這東西還有多的嗎?”

    宋枕錦道:“阿舒想要?”

    葉以舒道:“想。”

    宋枕錦道:“恐怕不行,這東西被衙門收繳了。”

    葉以舒將這些個土豆包好, 重新放回宋枕錦的藥箱里。他起身道:“應該不只這家酒樓有, 我們出去找找。”

    “現在?”宋枕錦問。

    葉以舒眉梢一揚,提起宋枕錦放在桌上的包袱往肩上一甩,道:“就現在。正好現在發芽了,拿回去讓我爹多種一些。家里山坡上的那些沙土正適合種這個。”

    “阿舒懂得這般多。”宋枕錦提起藥箱,跟在哥兒身后。

    葉以舒道:“還行, 沒有宋大夫知道的多。”

    宋枕錦只當哥兒之前研究過這些東西,畢竟大邱朝與外通商多年,對外面傳來的那些東西感興趣的人不少。

    他們縣里能找到的有限,但要是到府城去,那就不足為奇了。

    回去坐的是驢車,豆苗跟阿黃待在車廂,宋枕錦穿著蓑衣駕車。

    現在還是早上,他們也沒急著趕路。

    葉以舒去縣里之前買過辣椒的鋪子打聽。

    那老板姓名章,章老板一聽葉以舒要那奇怪道:“這東西你們還收來做什么?別怪我沒提醒,昨兒個姚記酒樓都吃死人了!”

    葉以舒道:“吃死人是什么原因相信官府那邊很快就會查明出來。再說,我買來也不吃。”

    宋枕錦立在葉以舒身旁,老板見勸不了,又對宋枕錦道:“宋大夫,你昨日也是去醫治過的,怎么能由著葉老板胡鬧。”

    宋枕錦道:“倒也不是胡鬧。只不過我家夫郎本就是做吃食的,對這些感興趣,便想找來看看。”

    章老板半信半疑。

    他道:“這東西都是上頭那些個老爺們跟有錢人才能吃到,我們這里可接觸不了。那姚記能賣,走的是自個兒的商路。”

    “您番椒都有,那這個應該也有門路。”

    章老板搖頭,嘆道:“有門路又如何,在事情還沒清楚前,這東西我也不能賣給你。到時候要給你了,我自己還要擔罪。”

    葉以舒看向宋枕錦。

    宋枕錦道:“確實如此。”

    葉以舒遺憾:“那只能等了?”

    宋枕錦點頭。

    這便沒有辦法,葉以舒只好跟宋枕錦上驢車。

    宋枕錦看哥兒有些低眉耷眼的,道:“我去一趟醫館,跟周大夫說一聲。若真查出是發芽的問題,應該能要些。”

    葉以舒道:“章掌柜可說了,這東西是有錢人才吃得起的。買得到是一回事兒,能買多少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阿舒想要很多?”宋枕錦問。

    葉以舒只道:“這可是好東西。”

    宋枕錦道:“那到時候若查清情況,我讓周大夫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收一些回來。”

    姚記被收走的馬鈴薯有幾百斤,姚記酒樓做生意吃出人命肯定是跑不掉的了,但那些馬鈴薯應該算作贓物,興許也不好買回來。

    葉以舒臉上飄了幾點雨,他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道:“若這東西幾畝沙地就夠一家人飽腹一年呢?”

    宋枕錦道:“阿舒怎知?”

    葉以舒往車廂上一靠,看著宋枕錦的背影,腳輕輕踢了踢一旁出神的豆苗。

    幫他想個解釋。

    豆苗默契道:“因為大哥上輩子孟婆湯沒喝干凈,記得……唔!”

    豆苗被葉以舒捂了嘴。他飛快眨巴眼睛,疑惑:這樣說不對嗎?

    葉以舒抬手敲了一下小孩腦袋,跟宋枕錦說:“你別聽他胡說八道。”

    豆苗癟嘴。

    他聽爹娘說過,他哥就是孟婆湯沒喝干凈。小時候發燒生病帶道觀里去才給看好的。這話還是人道士爺爺說的。

    宋枕錦聽到車廂里面是個什么動靜,被雨絲沾涼的面上微微柔和。

    阿舒自來與尋常哥兒不一樣,小時候見他時,眼神也非稚嫩。細細想來,也不是不可以這般歸結。

    他便回道:“若真如此,是老天偏愛阿舒。”

    葉以舒道:“你還是大夫呢,怎么能相信這些。”

    宋枕錦笑笑,便不說話了。

    他不是相信,他只是偏向于他的阿舒也得到偏愛。

    行至濟德堂,宋枕錦停下馬車。

    葉以舒跟豆苗就坐在車上不跟他一塊兒下去。兩人在外面等了沒多久,宋枕錦就出來了。

    緊接著,就見幾個大夫匆匆忙忙提上藥箱,往縣衙里去。

    葉以舒問:“這么著急干什么?”

    “人命關天。”宋枕錦道。

    “這東西沒被了解透徹,故意跟無意下毒判罰自然不一。那姚記老板自來是個樂善好施的,縣里那養濟院還是他們出了一半銀子蓋的。周大夫他們急去,也是幫縣衙早點結案。”

    “那不是還沒驗證嘛。”

    “縣衙當堂驗證豈不是更有說服力。”

    葉以舒想想也是。

    但這到底是讓人丟了性命的大事兒,就看縣衙那邊怎么說了。不過不干自己,他們也就說上一說,便也拋之腦后了。

    縣里的事兒弄完,他們掉頭出城,往豐年鎮上去。

    不管是從縣里回去還是過來,這一路上都是煎熬的。要足足坐驢車坐得快兩個時辰,人都被顛散架了,也好似一路望不到頭。

    行至一半,已經中午了。

    三人就著水壺里的熱水吃下兩個包子,稍作休息就繼續趕路。

    肚子里填得半飽,那困意就洪浪一樣涌來。

    這會兒雨停了,葉以舒在車廂里顛得難受,干脆出去坐在車轅。腦袋一歪,就靠在宋枕錦的肩膀上打盹。

    宋枕錦側臉擦過哥兒的墨發,手上一滯。

    他側眸看著哥兒道:“車廂里睡去,外面涼。”

    葉以舒脖間攏著兔毛圍脖,半張臉藏在里面。他閉著眼睛道:“才吃完東西坐里面是會吐的。”

    “以前怎么沒見你吐過。”宋枕錦怎么不知哥兒胡攪蠻纏,就是耍賴。

    葉以舒給他來了一句“今時不同往日”。

    宋枕錦眼底笑意微閃,只能跟他說著話,別讓人睡著了。

    豆苗抱著洗得干干凈凈的阿黃,下巴抵著阿黃背上,一人一狗目光看著時不時掀開的簾子外。

    豆苗小聲湊在阿黃耳邊嘀咕道:“阿黃,你說我哥怎么不進來睡?”

    阿黃耳朵抖了抖,腦袋后腿彎曲端坐,前腿伸得筆直。

    它要能知道就好了。

    下午,驢車終于駛入豐年鎮。

    二月的鎮上不比正月里熱鬧了,今日非集日,長街空曠,不見幾個人影。

    從鎮上過時,宋枕錦問:“阿舒,可有什么要買的?”

    葉以舒懶洋洋地用腦袋在宋枕錦肩膀上蹭了蹭,道:“不買,東西都在縣里買齊了。”

    于是宋枕錦直接往村里走。

    先把豆苗給送去葉家,阿黑給拉到院子里去,丟了草又裝點水來讓他歇一歇。

    宋枕錦幫著葉以舒提上買回來的東西,隨他進門。

    葉家東邊的門緊閉,門口上了鎖,一看人就不在。

    葉以舒道:“豆苗,去地里找找爹娘,拿鑰匙回來開門。”

    “誒!”豆苗屁股都坐痛了,這會兒讓他跑腿兒,早一溜煙地就跑沒了影。

    葉以舒拉著宋枕錦去屋檐下站著,他目光往對面西廂房一掃,屋門沒鎖,里面有人。

    正屋那邊也同樣有人,但聽到動靜也不樂意出來。

    葉以舒巴不得他們如此。

    沒多久,豆苗拿著鑰匙回來了。他爹娘也跟在后頭,背著背簍,里面裝滿了青嫩的春草,手上鋤頭沾著泥。

    “阿舒回來了。”

    “宋大夫也來了啊。”兩口子笑臉迎上來,豆苗趕緊給開了門。

    葉以舒看著他娘背著的那草,問:“娘,家里養了多少牲畜啊?”

    “雞五對,鴨子五對。”

    “二十只,這么多。”葉以舒眉心蹙了蹙。

    葉以舒隨著他娘去圈里看雞鴨,宋枕錦就被葉正坤請進屋里喝茶。

    灶屋已經干了,家里已經用上。里面收拾得干干凈凈,木柴充足,雖不及他爺奶用的那個寬敞,但一家四口也夠用。

    灶屋后頭一個屋是豬圈,也圍了后頭院子用來養雞鴨。

    除了雞鴨,還見著兩頭豬。

    葉以舒道:“這還叫少養些,兩頭豬都夠累了。”

    施蒲柳聽哥兒抱怨,臉上笑意不減道:“哪里多了,還怕你回來不夠吃呢。”

    她走到院里,將那些青草倒出來。聽到動靜的雞鴨頓時拍著翅膀沖過來。

    半大的雞鴨,瞧著一個個油光水滑的,就知道他爹娘養得仔細。

    回頭見施蒲柳面上含笑,眉眼輕松,葉以舒又放棄勸說。

    養就養吧,只要他爹娘高興。

    喂完雞,葉以舒隨著施蒲柳進屋。

    他將帶回來的兩個大包袱打開,里面是四身春衫。施蒲柳一瞧,道:“又花這些銀子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沒有衣裳。”

    葉以舒道:“有什么衣裳?娘你找一件沒打補丁的出來我看看。”

    “你這孩子!”施蒲柳啐他。

    瞧著宋枕錦還在這兒呢,這般打趣他們。

    “時辰不早了,快跟宋大夫回宋家去。”施蒲柳趕人道。

    葉以舒道:“別叫宋大夫了,叫阿錦吧。”

    施蒲柳目光打量哥兒一圈,面露懷疑。“你這是……”

    葉以舒道:“以后跟你們說。”

    把縣里帶回來的吃的穿的都交給他娘后,葉以舒叫上阿黃,跟宋枕錦一起回了上竹村。

    才剛走到門口,就聽院子里小孩呼呼啦啦的聲音。隔著門口一瞧,崔定這小孩舞著木棍,一個人自娛自樂。

    宋枕錦推門進去,前腳踏入門檻,后腳那小孩就收了木棍,轉身就跑。

    “等等。”宋枕錦道。

    崔定不敢不聽。他頓在門口,雙手護著他自個兒打磨得光滑的木棍,低頭轉過身。

    宋枕錦道:“人都不會叫了?”

    崔定聲若蚊蠅道:“兄長。”

    宋枕錦目光劃過他護得極緊的木棍,沖著他招手道:“過來。”

    崔定飛快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挪步走到宋枕錦身前。娘說過,在這個家里,他必須聽兄長的話。

    就算娘不說,他也不敢不聽。

    兄長雖然不兇,但很嚇人。

    正胡思亂想著,手上一重。崔定被宋枕錦遞過來的東西塞了滿懷。他不解地仰頭。

    宋枕錦道:“送你的,回去吧。”

    崔定心中一喜。

    沒有哪個小孩不喜歡收到禮物。

    他一下就覺得他這個兄長不可怕了,他急匆匆地說了一句謝謝,然后飛快抱著東西回自己屋里。

    葉以舒套了阿黑過來,看宋枕錦立在院中,目光還望著那崔定那邊早已經關上的門。

    “你喜歡這小孩?”

    宋枕錦回頭,接過哥兒手上的包袱跟藥箱往自己屋走去。他道:“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

    葉以舒道:“阿錦只是覺得作為他名義上的繼兄,該盡盡兄長的責任?”

    宋枕錦道:“這樣說也沒錯。”

    這樣說來其實是有些冷漠了,但宋枕錦就是這么個性格。

    能讓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用盡心思對待的,也就只有眼前這么一個。

    葉以舒在宋枕錦的書桌前坐下,下巴擱在椅背上,看宋枕錦收拾包袱里的東西。

    慢條斯,有條不紊的。

    先弄完自己的,再收拾他的。

    葉以舒看著他將自己的衣服疊好也往他自己的柜子里放,唇角揚了揚。

    “那小孩都來村子里這么久了,就沒個朋友?”

    宋枕錦道:“不知。”

    “他娘也少見得往外走。”葉以舒想了想道。

    這母子倆跟他們家老頭老太太似的,總窩在家里。不過老頭老太太是懶,周艾卻是對這地方融不進去似的。

    宋枕錦道:“我爹好像在家。”

    葉以舒道:“嗯,所以呢?”

    宋枕錦放完了衣服,將柜門一關,走到書桌邊坐在另一根凳子上。他道:“他們我爹操心就行,阿舒不用管。”

    “我又沒管。”葉以舒犯懶道。

    這邊說著話,就有病人找上門來。原是宋枕錦進村時就有人瞧見了,這還沒歇上一口氣,就又得看病。

    葉以舒也不打擾他,問了宋枕錦后,自個兒提了鋤頭去屋后的竹林里挖筍子去了。

    春日萬物生,那春筍淋了幾場雨,已經冒出個尖尖。

    鋤頭刨開竹葉,沿著被春筍頂出來的土包刮了刮,找到根部一挖,胖胖的筍子就滾了出來。

    上竹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竹林,不是在屋前就是在屋后。春日挖筍子去賣,也是家里的一個進項。

    葉以舒挖得興起,忽然見房子后頭另一邊走出來個小孩。

    手上拿著小木劍,一進林子就開始胡亂揮打起來。竹子被他敲得砰砰響,葉以舒隔著幾叢竹子看著,忽然笑了一下。

    “小孩兒。”

    崔定一驚,反手將木劍藏在背后。

    他拔腿就要跑,葉以舒道:“你想學武嗎?”

    跑了幾步的崔定猛地停下,險些撞在竹子上。看他僵立在原地,葉以舒道:“你過來。”

    崔定握著木劍猶豫了一下,繞過叢叢竹子,往葉以舒那邊走去。

    與葉以舒隔著兩米的距離,他站定。他直接問:“你教我?”

    葉以舒道:“我沒空教你。”

    “那你……哼!”崔定腦袋一垂,轉身就匆匆跑了。

    葉以舒揚眉。

    脾氣這么大?

    怎么一點耐心都沒有,他話都還沒說完呢。

    他每次見到這小孩不是在玩兒弓箭就是在玩兒木劍,今兒又拿個棍子揮得虎虎生風。

    看他這體格,是個適合學武的。

    不過學武又苦又累,周艾這么寶貝這個兒子,多半舍不得。

    仔細想想,他要不還是別瞎摻和了?

    挖了十幾顆筍子,葉以舒拎著籃子回去。晚上的菜有著落了,讓他家宋大夫給炒些鮮筍子來吃。

    這會兒病人走了,葉以舒拎著筍子去灶屋。

    他坐在小馬扎上,拿著刀剝筍殼。聞著筍子的清香,手上速度愈發的快。

    “你教我這個。”

    邊上忽然出聲,葉以舒平靜看過去一眼。是崔定那小孩兒。

    他蹲在門口,懷里還抱著剛剛的那把木劍。葉以舒剛開始剝筍時他就已經在了,不過悄悄摸摸的沒出聲。

    葉以舒道:“你還挺不客氣。”

    崔定疑惑,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說。他在他娘那里要什么,開口要就是了。

    在門邊觀察了一會兒,見葉以舒并沒有驅趕他,崔定又挪著蹲到了葉以舒身邊三尺外。

    葉以舒余光看著小孩,見他跟貓一樣,試探著越離越近,最后蹲到了籃子邊。

    “你教我。”他重復道。

    葉以舒道:“讓人幫忙是要說請的,你這跟白要似的,我憑什么教給你?”

    小孩顯然被他問住了,一臉迷茫。

    葉以舒道:“你娘沒教過你?”

    崔定搖頭,“我要什么我娘都給。”

    葉以舒了然。

    “但這樣不對,你剛剛那樣說,換做生你養你的娘肯定會教,但我跟你非親非故,為什么教你?”

    崔定眼里迷茫更甚。

    想來想去,他將手里的木劍往前一送。

    “我跟你換。”

    “可我不想要。”

    “那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

    小孩被難住了,思來想去也想不出辦法,最后氣得抓起筍殼往地上一扔,抱著木劍匆匆跑了。

    葉以舒看著小孩跑遠,心里一嘆。

    又是個問題小孩。

    宋枕錦正好找過來,眼瞧著崔定抓起筍殼扔地上,他道:“站住。”

    崔定愣在原地,手指不安地扣著木劍,低下頭不敢言語。

    宋枕錦道:“你剛剛在做什么?”

    崔定支支吾吾,不敢開口。

    “既然說不出口,就知道剛剛做的那事是錯的,回去道歉。”

    崔定下意識看向自己睡覺的那屋。

    果然,就見他娘急匆匆地跑出來。一手抓住他的手,賠著笑對宋枕錦道:“孩子還小,不懂事。快去,給你哥夫郎道歉。”

    崔定甩開他娘的手,不情不愿地走到葉以舒身邊。

    葉以舒看清小孩眼里的不服氣,手臂一抱,往后退了退。果然,就見小孩抬腳一踹,籃子翻倒,白白嫩嫩的筍子在地上滾過幾圈,沾滿了灰塵。

    葉以舒看著小孩忽然咧開的嘴角上。

    他沒動,隔著那婦人,與宋枕錦對視上。

    他無聲問:可以收拾人嗎?

    宋枕錦頭一點。

    小孩轉身想跑,葉以舒手臂一伸,抓住小孩衣服。小孩蹬腿掙扎,揮手來抓。

    周艾喊道:“你敢!”

    葉以舒手一放,小孩沖出去,趔趄往地上一滾。

    葉正坤聽到動靜出來,就看崔定抄起地上的木劍沖著葉以舒揮去,周艾在那兒攔著,卻被木劍打了一下,疼得齜牙咧嘴。

    等那小木劍刺到葉以舒身前,他抬手捏住小孩手一折,再稍稍使勁兒,便將他反手按在地上。

    周艾捂住剛剛被打過的腰側,看著自己兒子這般,氣得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你放開我兒子!”

    “怎么了這是,兒夫郎,菜頭這是?”

    葉以舒曲指,直接在小孩腦袋上敲了兩下。

    “服不服?”

    “不……”崔定憋紅了臉,使勁兒掙扎。葉以舒稍稍用力,他就疼得眼淚汪汪,小獸一樣爬都爬不起來。

    宋枕錦慢步進來,立在葉以舒身邊,擺明了這事兒他站在葉以舒這邊。

    宋仲河對兒子愧疚,周艾又怕宋枕錦,一時間無人敢動。

    只有葉以舒,松手放了小孩,又看他悶頭如牛犢一般沖過來要繼續跟他打。

    葉以舒抬手抵著他腦袋,小孩就打不到他。

    如此來來回回數個回合,小孩累得氣喘吁吁,趴在地上起不來了。葉以舒好整以暇地抱著手臂,說:“繼續。”

    崔定嘴巴一癟,嚎哭出聲。

    周艾那叫心疼的啊,他養兒子養到七歲,就沒見他哭得這么慘過。頓時,他看葉以舒的目光里的惡意遮都遮不住。

    宋枕錦眉頭緩緩皺起。

    周艾察覺到被他盯上,匆匆低頭,轉眼又是對著宋仲河委屈得默默垂淚。

    可惜宋仲河根本沒看她。

    葉以舒道:“小破孩子,欠教訓。”

    崔定抹了一把臉,又往葉以舒跟前沖。葉以舒后退一步,就見小孩撲通一下坐地上抱住他腿,道:“你教我,你當我師父!”

    葉以舒道:“不教,我才不當你師父。”

    “你必須當!”崔定紅著一雙眼睛倔強道。

    葉以舒不雅地翻了個白眼,道:“憑什么?”

    一時間,周艾跟宋仲河都愣了。不是,剛剛不還打著呢,現在怎么就成這樣了?

    唯有宋枕錦目光落在哥兒身上,眼底斂著笑意。

    阿舒真要收拾人,菜頭現在就該趴在他娘懷里閉門不出了。這是擺明了是看不過,要拉這孩子一把。

    第46章 第 46 章 豆苗上學

    周艾想將自己兒子帶回屋里去, 但崔定一身蠻力,她險些被帶得摔倒。

    葉以舒目光掃過地上滾落的竹筍,崔定注意到, 立馬跑過去撿起來裝進籃子。

    葉以舒道:“臟了。”

    小孩兒又巴巴地去洗。

    周艾看葉以舒像遛狗似地遛自己兒子, 心有氣悶, 但不敢言語。

    葉以舒目光閑閑地掃過她, 不怎么喜歡地收回神。

    崔定擼起袖子從缸里舀水,衣袖也不提, 就這么洗。周艾看不過去,匆匆走到孩子身邊拉開他道:“娘給你洗。”

    崔定就站在一旁,看著他娘給他洗完。

    葉以舒輕嘆, 起身拍了拍手, 出了灶屋。

    宋枕錦走在他身邊,垂在身側的手忽然一癢, 他一瞧,是哥兒的小拇指勾著他的手指。

    宋枕錦半邊身子發麻, 隨著哥兒進屋。

    眼見哥兒關了門,后背靠在門上,勾著他的手指一抬, 將他整個手掌都扣住。

    宋枕錦目光躲閃,耳根子紅了個遍。

    葉以舒捏了捏掌心的手, 卻見宋枕錦不自在地往回抽。葉以舒跟流氓似的在他掌心撓一撓, 宋枕錦瞳孔一顫。

    葉以舒目光在宋枕錦臉上逡巡,手上逗弄著,眼中含著幾分笑意。

    “阿錦,這小孩還沒歪透。”

    宋枕錦手心癢癢的,輕輕抽手又會被葉以舒拉回去。他倆一個靠著門, 一個筆直立在門前,手握著手,保持這般別扭的姿勢說著話。

    宋枕錦穩了穩心神道:“阿舒想管?”

    葉以舒道:“我很閑嗎?”

    宋枕錦答:“不閑。”

    “那就是了。”

    崔定等著他娘洗完竹筍,轉頭一瞧卻不見了葉以舒。他抬腿跑到他門前,直接將門敲得咚咚響。

    “我洗好了,你教我。”

    葉以舒望向宋枕錦道:“他又不是沒有娘,我瞎摻和什么,你說對不?”

    宋枕錦自然應著哥兒的話。

    “跟我回去。”周艾匆匆過來,拎著小孩就往屋里去。偏偏崔定從來都是被順意的那個,蹬著腿推開他娘,又要跑過來。

    宋仲河見狀,道:“回屋里去。”

    崔定還想拗勁兒,卻被宋仲河拎著就送到屋里。周艾匆匆跟上,心中對葉以舒更是不喜。

    都嫁到宋家,平常不著家幫著操持家中的事兒也就罷了,回來居然還欺負他兒子。

    真當他周艾是吃素的,她定是要葉以舒好看!

    崔定被關進屋里,倔勁兒犯了,沖到門口又被拉回來。

    要求不被滿足,他在屋里發了一通脾氣。將他娘的東西噼里啪啦摔了滿地。

    宋仲河守在門口看著,周艾一時間臉臊得不像話。

    “行了!”周艾氣道。

    崔定半分不怕她,鬧著要出去。

    越是這樣,周艾越難堪。她干脆一摸臉,坐在床上就哭了起來。

    崔定視而不見,要往外跑。

    宋仲河抓住他,沉聲道:“我讓你母子倆來宋家,不是來搗亂的。我兒子跟兒子夫郎日子過得好好的,要是鬧得家宅不安寧,我就放你們回家。”

    “你說什么!”周艾假哭一收,震驚不已。

    宋仲河眼中冷漠至極。

    他無聲看著女人,將小孩攔在門口。

    “我宋家,不歡迎攪事的。當初答應讓你進來是看你孤兒寡母可憐,但看你兒這樣子,也不像是當初那可憐樣。”宋仲河道。

    周艾大駭,一把抓過崔定。無論小孩怎么掙扎,都抓得他死死的。

    “娘,我要學武,我要練武!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你給我閉嘴!”周艾一巴掌打過去,崔定一驚,頓時嚎哭。

    宋仲河始終站在原地,面無表情。

    當初他喝醉了,被這女人帶進屋里。醒來后兩人躺在一張床上,還被她家里人看到。

    他宋仲河自己糊涂搞得家破人亡,早沒了找伴兒的心思。

    偏偏周艾抓著他聲淚俱下,說著他在家中如何難過。當時的崔定也怯生生的,衣不蔽體,瞧著是個乖巧的。

    他同意女人進門,只是看在自己兒子回來了,家中沒人操持。

    他給他母子一口飯,女人每每問他要銀子他也給了。他可以稀里糊涂地養著他們,但如果讓他兒子不順心,讓他兒子夫郎不如意,他必定讓他們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他宋仲河已經對不起爹娘,對不起前妻,不能對不起唯一的兒子。

    周艾頓時明白了男人的想法,死死摟緊崔定,這次是真心實意地掉著眼淚。

    葉以舒等了一會兒,門外沒動靜了。

    今日奔波勞累,沒怎么睡好。他抓著宋枕錦的手一拉,自個兒也往前一步,腦袋抵著他肩膀,整個人在他懷里趴下。

    像犯了懶的貓,骨頭都軟了下來。

    宋枕錦僵立。

    葉以舒雙手摟著宋枕錦的脖子,蹭了蹭道:“放松點兒,硬邦邦的不舒服。”

    說罷,宋枕錦抿著唇,真就放松了身體。

    葉以舒唇角翹了翹,安分下來,閉眼思索剛剛的事兒。

    在縣里時,他就已經想通了。宋枕錦他不放手了,反正在外人眼里也成了親,繼續過日子也沒差。

    那這樣的話,他便是宋枕錦的夫郎。宋家的事兒,他多少都得沾點兒。

    周艾這人小心思多,養個兒子也不好好養。葉以舒擰眉,額頭抵著宋枕錦脖子,道:“阿錦,你多久去府城?”

    宋枕錦聞言,面色一白。

    他低眉看著懷中柔順倚著的哥兒,手虛虛環繞著人,指縫中劃過微涼的墨發。

    他抓不住,也不敢抓住。

    “最遲明年。”宋枕錦每個字都說得艱難。他聲音不知怎么啞了,怕哥兒聽出來,只能盡量放輕聲音。

    “明年……”

    “家里呢,不管了?”

    宋枕錦目光微恍,聲音縹緲:“我打算給我爹留下一筆銀子,他現在有周姨。”

    能回來這幾年,已經是他能做的極限了。

    他見到他爹,想到的就是已經去世的爺奶。對宋仲河,也沒多少父子情分。

    “她看著也不怎么靠得住啊?”葉以舒道。

    宋枕錦閉了閉眼睛,想到離開,那時候必定已經與哥兒和離。宋枕錦手直顫,五指虛虛攏著哥兒后背的頭發,不敢用力。

    他道:“靠不住又如何。”

    “那就給他找個靠得住的啊,免得走了之后你還要擔心家里。”葉以舒道。

    宋枕錦滿腦子都是他走了,會離開懷里這個人。但葉以舒卻想的是離開必定得無后顧之憂。兩人操心的就不是一件事兒。

    而且,宋枕錦此時根本就沒有心思操心其他。

    “我看你這個繼弟還不錯,能培養培養。”

    葉以舒既然把自己當宋枕錦的夫郎了,定是得為他考慮。崔定這小孩兒現在跟著宋家,好生掰回來,也不是沒希望。

    宋枕錦頭微低,下巴輕輕落在哥兒頭頂,細節處盡是不舍與愛護。

    也是他這般縱容,葉以舒才能順著桿子往上爬。

    他道:“阿舒有什么建議?”

    葉以舒道:“送他去學武。”

    宋枕錦幾乎沒有猶豫,就道:“好。”

    “這就好了?”葉以舒抬頭,鼻梁擦過宋枕錦的側頸,目光落在他泛紅的眼里。

    看清他眼中的血絲,葉以舒嚇了一跳。

    “你怎么了?”他伸手貼在宋枕錦的額頭,“不燙啊。”

    哥兒近在咫尺,眼里的擔憂他看得清清楚楚。

    宋枕錦心緒混亂,哪里注意到哥兒心中早已經有他。這會兒被人盯著眼睛,害怕被察覺到自己心思一般,匆匆別開頭。

    葉以舒眉心緊擰。

    他勾住人的側臉轉回來,直直地打量著宋枕錦。

    不僅眼睛紅了,唇還繃得筆直。整個人看著喪氣,一點都不像在跟他說閑話的樣子。

    怎么了這是?

    “你在想什么?”

    宋枕錦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神色。他盡量平靜道:“沒想什么?”

    葉以舒捻著他耳垂道:“你別唬我,你不正常。”

    宋枕錦拉下哥兒的手,輕聲道:“阿舒說的對,我給他找個師父,讓崔定去學。”

    葉以舒總覺得哪里不對。可他現在又說不上來。

    不過既然宋枕錦都這么說了,葉以舒便不再執著于宋枕錦的問題,而是道:“必定要找個好的,正直的,能把小孩從歪路拉回來的。”

    “嗯。”宋枕錦道。

    他調整過來,葉以舒再看不出異樣。

    葉以舒只當人今日趕車回來累了,加上昨晚睡得又晚沒休息好,拉著人解了衣裳推到床鋪,讓他睡上一覺。

    宋枕錦躺下卻不閉眼,目光細細地落在葉以舒身上。

    葉以舒不解:“不困?”

    宋枕錦道:“一點點。”

    “那里看著我干什么?睡啊。”葉以舒道。

    宋枕錦抿唇不語,拉著被子轉過身。這樣子活脫脫像要求沒滿足的貓,背過身去不人。

    葉以舒想了想,脫了衣服就爬上去。然后拉開宋枕錦的手窩在他胸口,拍了拍掌心緊彈的胸膛道:“我陪你就是了,睡吧。”

    宋枕錦微愣,反應過來是哥兒會錯意了。

    但懷里充實的感覺極好,他下巴抵著哥兒的頭頂,閉上眼睛。

    珍惜眼前吧,不知還能跟哥兒在一起待多少日子。

    葉以舒哪里知道之前說的不和離了宋枕錦沒聽進心里去,一心還想著之后會分開。

    睡了一覺起來,差不多也該做晚飯了。

    晚飯吃完,又過一日。

    第二日清早,晨光熹微。葉以舒迷糊醒來,手腳都貼在宋枕錦身上。他動了動,看宋枕錦也醒了。

    想到今日的打算,兩家都不能厚此薄彼,他道:“你們家種地嗎?”

    宋枕錦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問,卻還是回道:“沒地。都被賣了。”

    “這樣……那我今日回去幫幫我爹,明日再留一日,后日就回縣里。”

    宋枕錦聽哥兒的安排,道了一聲好。

    看見葉以舒臉上沾的頭發,他伸手,輕輕將那一縷別在哥兒耳后。手指蜷了蜷,又沒忍住,輕輕順著那一頭黑亮的長發。

    葉以舒被他摸得舒服,瞇了瞇眼睛,懶洋洋道:“該起了。”

    “嗯。”宋枕錦不舍地緩緩停下。

    葉以舒感覺到了,他彎了彎眼,忽然勾著宋枕錦脖子往前一撲,壓著人往那唇上親了一下。

    然后趁著宋枕錦沒反應過來,飛快起身,穿好衣服出門去。

    宋枕錦愣了一瞬,緩緩抬手摸了摸唇角。

    他唇角揚起又繃直抿住。

    “阿舒……”宋枕錦輕嘆,無奈又縱容。

    早飯時,周艾紅著眼睛帶著崔定出來吃飯。

    葉以舒看桌上氣氛不對勁兒,也不知發生了什么。目光轉向宋枕錦,他也只搖頭不知。

    吃完飯后,葉以舒先回葉家去了。

    宋枕錦坐在屋里沒動,看崔定那小孩立在院子里,手握緊了小木劍還巴巴地望著已經沒了人影的院外。

    他將人叫過來。

    小孩聽話地立在宋枕錦跟前,叫了一聲“兄長”。

    宋枕錦眼里沒什么溫度,葉以舒不在,他慣來如此。這也是周艾母子怕他的原因。

    宋枕錦不言語,崔定便越來越緊張。他胡亂動著的手漸漸繃緊,扣著木劍整個人僵直。

    宋枕錦這才問道:“你想習武?”

    崔定猛地抬頭,又被宋枕錦臉上的冷意嚇到,小臉繃得緊緊的。他道:“我想。”

    “我可以送你去。”宋枕錦道。

    “送我去!”崔定迫切道。

    屋內,時刻觀察著外面的周艾不知道兩人在說什么。只看宋枕錦愿意跟自己兒子交流,昨日被宋仲河激起的慌亂被淺淺撫平。

    就是這樣,只要討好了宋枕錦,她們母子才能好好在這個地方待下去。

    宋枕錦道:“習武很累,我只送你去一次,如果你堅持不下來,就沒有第二次機會。”

    “我能堅持!你快送我去!”

    宋枕錦看著小孩的眼睛,里面盡是興奮迫切,還有對他現在沒立刻順著他的話去做的不耐。

    “你需要自己說服你娘。”

    “我現在就去說!”崔定拋下這一句話就往屋里跑,才跑到屋檐下就喊,“娘,我要去習武!”

    話音剛落,門一下子被拉開。

    好似周艾一直等在門口靜靜窺探著外面的一切。

    崔定沖得急,一下子撞在周艾的身上。也不顧他娘捂著肚子呼疼,直接道:“娘,兄長說要送我去學武。我要去學!”

    “不行!”周艾想都不想道。

    她變了臉色,手緊緊抓住崔定的手臂。

    “不行,娘不同意你去!你還小,怎么能吃那樣的苦,聽娘的話,咱不去。”

    “我要去!我偏要去!”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屋里有些混亂,周艾將小孩拉進屋里之后直接關上了門。

    宋枕錦端坐堂屋,只聽了一耳便沒了興趣。

    最后能不能說服周艾是崔定的事,他已經七歲,早該知事。而不是還像兩三歲小兒一樣,什么都要撒潑打滾才求得來。

    宋枕錦了衣擺,看向趴在門口的阿黃。

    他起身,側臉落在陽光下,也依然泛著冷意。他道:“阿黃,走。”

    阿黃尾巴搖動,站起來跟在宋枕錦后面。四條腿輕快地跑著,不一會兒就跑到了宋枕錦的身前。

    下林村。

    早春天依舊還冷,也就出了太陽后才算暖和。

    坡地邊,葉家的地里。

    葉以舒跟著過來幫忙翻地,豆苗跟他娘拔草。邊上一行土里,葉正坤使著鋤頭,不一會兒就翻完了一行。

    葉以舒道:“爹,我在縣里發現個好東西,坡地你留幾畝出來,等我下次把種拿回來你種。”

    “成,爹給你留著。”葉正坤不問是什么,反正自家哥兒提了,他都沒不應。

    葉以舒就喜歡他爹這么爽快,臉上含了幾分笑,又道:“爹,我想著咱把豆苗送去學堂好不好?”

    “去學堂?”葉正坤手一下就松了勁兒,放下鋤頭看來。

    豆苗蹲在地里,腦袋直點:“爹,不是我說的哦,是我哥想要我去。”

    農家人哪個不想把自家子孫送去念書,在所有人的認知里,只有念書才能擺脫泥腿子的身份,才能過好日子。

    葉正坤自然也想送豆苗去,他一臉難色道:“可豆苗都已經十一了,我聽人家說念書要越早越好,三四歲都得送去開、開那什么?”

    豆苗道:“是開蒙了爹。”

    “對對對,就是這個。”

    葉以舒道:“十一也不算大。咱家也不需要豆苗考個功名,再說,豆苗行嗎?”

    “我怎么不行了!哥我都沒去呢你就說風涼話,你還是不是我哥!”豆苗不樂意揪了一把草道。

    葉正坤自動忽略豆苗,道:“讓豆苗讀書,爹巴不得呢。可是咱家里現在才好過些,你那邊又忙,你娘還在吃藥呢,豆苗再念書又是一大筆開銷……”

    葉以舒道:“爹,我這不是在賺錢嘛。再說了,豆苗要念不了就回來,到時候他想去也不送他去了。”

    豆苗深以為然地點頭。

    他只跟很小的時候就跟著他哥開始認字算數,那些考功名的書卻從來沒看過。

    他哥讓他去試試他就去試試,不喜歡告訴他哥就是,他哥難道還會強迫他念?

    定然不會!

    豆苗跟屁蟲一樣跟在葉以舒身后長大,太了解他哥了。

    “好,就讓豆苗先去試試。”葉正坤道。

    他想著家里再添些牲畜,到時候賣了也能多點進項。雞鴨已經抓回來快半個月,已經養精神了,趁著天氣開始暖和,再去買些回來。

    葉正坤盤算著,沒跟哥兒說。就怕哥兒不讓。

    葉家葉以舒是掙錢的主力,家里也大多聽他的。

    豆苗念書的事兒就確定下來,等這次回去的時候,葉以舒就給他找私塾。

    “但豆苗走了,你那邊沒個幫忙的……”葉正坤又犯了愁。

    “那么個小攤子,我一個人就成。”不過累點而已,不是什么難事兒。

    宋枕錦從坡上的路走下來,正巧聽到他們在說攤子的事兒。他道:“我幫著阿舒。”

    葉以舒抬頭,阿黃從腿邊蹭過,沾了一腿的露水。

    葉以舒踢了踢狗屁股,讓它遠些。又對宋枕錦道:“你做你的大夫,這個不用你操心。”

    “是,宋大夫也不閑,哥兒那邊你有空能搭把手就成。”葉正坤道。

    “哎呀!”豆苗嘆道,“我念書又不是從早到晚都得念,我下學了就能幫哥的忙了。”

    葉以舒道:“你顧得過來嘛。”

    豆苗下巴一揚,結果被阿黃一屁股帶到土里。他吃了一嘴的草,呸著推開大黃起來,嚷嚷道:“哥你小看我!”

    葉以舒笑道:“我小看你?我不過是知道你幾斤幾兩而已。”

    “要不,娘去幫你?”施蒲柳道。

    “家里還有這么多活兒呢,您走了爹干完地里回家沒飯吃。”葉以舒道。

    施蒲柳想想也是,一臉為難地看著葉以舒。

    葉以舒道:“放心,我要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就找人幫忙。”

    葉正坤道:“成,你先試試,不行就跟家里說。”

    *

    這事兒就這么定下,葉以舒在家留了兩天,之后又帶著豆苗縣里。

    小攤重新開起來,客人一如既往的多。

    葉以舒早上忙著擺攤,中午回來睡一覺,把第二日要用的食材收拾出來。下午便出去打聽私塾。

    縣里送子孫去念書的人家不少,一打聽就能知道那些個私塾情況。

    葉以舒對比之后找了個口碑好的。

    私塾的夫子姓陸,本縣人,定勝五年的舉人。正巧,私塾就開在城隍街東邊。

    與葉以舒租住的西邊不同,東邊的房子靠近縣學了,房子好些,租住的人也都是縣學里的夫子和學生。

    豆苗過去,走路也就不到一刻鐘的事兒。

    私塾二月開學。

    葉以舒將豆苗帶過去,陸夫子考較一番就把豆苗給收了。

    之后就是準備束脩,帶豆苗去拜師。

    葉以舒每日生意不落,帶豆苗去拜師的那一天,專門空了一天沒做生意。

    他換上一身干凈黑衣,春衫漸薄,腰帶勒出了一把細腰。雙腿修長筆直,身體薄削。

    宋枕錦看得蹙眉,他道:“多穿一些,早上還是很涼。”

    葉以舒拉上宋枕錦的手讓他試了試溫度,道:“我又不冷。”

    宋枕錦手指輕握,確實跟平日一個溫度。他稍稍放心,手攤開,看著哥兒抽手離去。

    大清早,豆苗也自己起來收拾整齊。

    早餐上桌,三人坐在桌上。

    豆苗今日穿的是一身長衫,是葉以舒照著之前見過的那小書生身上的衣服買的。不過豆苗有些黑,這顏色穿在身上有些不自然。

    吃完早飯后,宋枕錦與哥倆同去。

    就幾步路過去,宋枕錦跟葉以舒手上都提著東西,豆苗背著書袋,大步在前面帶路。

    葉以舒盯著小蘿卜頭問:“你就不緊張?”

    豆苗反過來問:“為什么要緊張?又不是第一次見夫子了,他長得又不嚇人。”

    “行。”葉以舒一巴掌擱在豆苗肩頭,拍了拍道,“穩得住,是個成大事的。”

    “大哥,疼……”豆苗癟嘴委屈。

    宋枕錦在后頭看得淺笑。

    比起夫子,豆苗更怕他哥。想起小時候他哥考校他功課,他兩腿發軟,生怕做錯一個題惹他哥嫌棄。

    他要跟著他哥混的,怎么能惹大哥不喜呢。

    豆苗想著想著嘿嘿兩聲,葉以舒彈了下他腦瓜子道:“傻笑什么呢,快到了,準備好。”

    “早就準備好了!”豆苗道。

    城隍街東邊,街道干凈整潔,連路面都好似跟東邊不一樣。地面沒臟污,路上還時不時見一兩個書生路過。

    縣學二月開學了,這邊也比先前熱鬧些。

    陸夫子名叫陸長苑,瞧著四五十歲,留著長長的胡須,乍一看身上帶著一股跟金甲,也就是他小嬸的爹那樣的古板氣質。

    不過人家一笑,目光溫和,脾氣是出了名的好。但教學生,也是出了名的嚴厲。

    他們到了之后敲門,然后被小廝給帶去屋里。

    等了一會兒,陸夫子就出來了。

    今日陸家那些學生還在上課,陸夫子到了之后,小廝送茶上來。

    葉以舒兩人落座,就見豆苗肅整神情,跪拜在地。高聲道:“夫子,請受學生一拜。”

    葉以舒看著豆苗的神情微微恍惚,好似看到了自小開始,光著屁股追在自己身后叫哥哥的小屁孩。

    轉眼,都這么大了。

    看豆苗繃著的小臉,葉以舒眼神漸漸柔和下來。

    小孩兒拜完,雙手送上茶。

    陸長苑見他如此,心中滿意,結過茶喝了一口,才慈聲道:“葉以展,夫子望你今后勤學多思,修德于身,去驕惰,知靜敬。不求官居人上,但求君子仁愛。如若當真有一天有能力登高位,更不忘本心,便不愧夫子今日收你為徒。”

    “弟子謹記于心。”豆苗再拜道。

    “起來吧。”

    第47章 第 47 章 蔗糖

    等到拜師完畢, 豆苗直接留在這里開始上學,葉以舒和宋枕錦回去。

    出了陸家,往西邊走。

    才過幾家人, 就見門中忽然跑出來個扎著雙丫髻的小孩。

    乍一眼, 就跟那洗得干干凈凈的白胖蘿卜似的。臉上還帶著嬰兒肥, 小臉白里透紅, 跟著步子一顫一顫的。

    葉以舒眼看人要摔,一把撈起。

    “葉老板!”小孩瞬間抱住葉以舒胳膊, 笑得乖得不行。

    葉以舒仔細一瞧,笑道:“原來是攤上的老客了。”

    “圓柏,你給爹回……”書生模樣的青年人追出來, 一見門口是葉以舒跟宋枕錦, 忙穩住步子,笑著拱了拱手道, “見笑了,葉老板, 宋大夫。”

    他拉住小孩,無奈嘆聲道:“小兒今日一早起來就念著你家那湯飯,偏偏我說了你們不開張, 他不信。”

    說完他又點了點小孩腦袋,道:“瞧瞧, 葉老板就在這兒, 爹是不是沒騙你?”

    圓柏眼如葡萄,長睫忽扇。他仰頭望著葉以舒,癟著小嘴道:“為什么不開,圓柏想吃。”

    宋枕錦跟人回了禮,立在葉以舒身側不言。

    葉以舒道:“因為要送豆苗見夫子。”

    “可是陸夫子?”肖世延問。

    葉以舒點點頭。

    肖世延笑容略大了些, 道:“那以后豆苗跟圓柏便是同門師兄弟了。”

    葉以舒低頭。

    小白蘿卜仰頭,露齒一笑。

    “嘿嘿……”

    葉以舒悶咳一聲,唇角忍不住揚起:“那以后圓柏就多多關照一下我們家豆苗。”

    “嗯嗯!”圓柏自個兒也樂,他又問,“葉老板什么時候出攤啊?”

    “明日。”

    “好!那我明日再來。”說著揮揮手,人就撲進了他爹懷里。

    *

    全了豆苗念書的事兒,葉以舒這才有心思做其他。

    陸夫子學費收得不貴,一年二兩。貴的是書本、筆墨那些個費用,一月恐怕都要二兩。

    開銷大了,葉以舒賺銀子的心就更加迫切。

    早市的攤子現在有穩定的客流,不過也比正月那會兒少了一半。

    縣里效仿葉以舒做這湯飯的人也多了起來。好在他們沒有瓊樓這門路,做雞湯的成本高,起來不少,也倒了不少。

    就現在的早市上,雞湯飯就有三家。

    葉以舒捉摸著再賣點什么,走著走著有些出神。

    跨門檻時,趔趄一下,還沒等他穩住,手臂就被邊上的宋枕錦托住。

    “小心些,走路別走神兒。”宋枕錦松手道。

    葉以舒手追過去扣住他的手掌,腳勾著門一關,搖了搖宋枕錦的手道:“我在想再增加點兒什么吃食。”

    宋枕錦目光劃過被鉗制的手掌,無奈道:“你現在都已經忙不過來了。”

    “這個可以提前在家里做好。”

    “做什么?”

    “酒釀湯圓。”

    之前說過,現在的小攤的生意要想好做,不是要有油水,就是得沾一個甜。

    葉以舒現在又做著早市,早上來一碗熱乎乎的甜水那再好不過。

    葉以舒打定了主意,當場就執行。

    他駕著阿黑去了一趟糧鋪,直接買了二十斤的糯米跟五十斤的糯米粉。

    酒釀湯圓離不了醪糟,也就是將糯米發酵,跟做米酒一個意思。

    驢車停到院子中,宋枕錦聽到動靜出來幫忙。

    葉以舒看他穿的寬袖長袍,手臂勾著人的窄腰將人別開,道:“遠些,我自己來就行。”

    他力氣大,宋枕錦只能順著他的勁兒往后退。然后就見哥兒一手一袋米,輕輕松松提回廚房。

    宋枕錦看了一眼車廂里,將余下的枸杞跟糖拿出來。

    葉以舒道:“縣里的糖也貴,一兩二十文,一斤兩百文。都快趕得上半石米了。”

    “糖是貴,咱們縣里不產糖,這些都是從更南邊兒運過來的。”宋枕錦道。

    葉以舒放下東西,又倒了五斤糯米先泡上。

    “要是有那糖甘蔗,倒不如自己做呢。”說著,葉以舒搓米的手一頓。

    宋枕錦看哥兒這般模樣,就知道他真想自己做。

    “甘蔗倒是有賣的,不過都是去年的存活了。”也正因此,現在的甘蔗價錢便宜了。

    葉以舒米洗好,泡好,當即拉著宋枕錦出門去。

    宋枕錦雖詫異,但還是跟在哥兒身邊。

    “真要自己做?”他問。

    葉以舒目光明亮,道:“試試。”

    他不是個廚藝好的,連這雞湯飯都是跟他娘學了好些次,每次按照比例放那些東西才不會出錯。

    他這手藝,也沒打算做一輩子的吃食。若能走別的路子能掙錢,他自然要試試。

    這個季節,縣里還能見到幾家賣甘蔗的,不過都放得久了,有些發蔫。

    葉以舒挑挑揀揀買了一百斤的青皮甘蔗,拿回來后先沒動,而是拉上宋枕錦一起把午飯給做了。

    吃過飯后,推著宋枕錦進屋休息一會兒,他待會兒還要去濟安堂坐診。

    自己則把甘蔗洗凈,去皮,切塊。

    做糖說簡單也簡單,不外是把甘蔗榨汁后放鍋里熬煮,一直熬到出糖。但說難也難,一百斤的甘蔗光是去皮都能花費半個時辰。

    皮還沒去完呢,宋枕錦就睡醒起來了。

    葉以舒看他出來,道:“鍋里有熱水。”

    宋枕錦看院中堆積的甘蔗皮,“瞧著不怎么容易。”

    葉以舒坐在馬扎上,反手抵在他腹部推了推道:“快去洗把臉,你該去濟安堂了。”

    宋枕錦眼中閃過一抹紅。

    他忽然拉住哥兒的手,一瞧,掌心一條紅痕,皮都掀開了。

    他眼神發沉,“受傷了。”

    “就破了點皮,多大點事兒。快去洗臉,不然那邊該來人催了。”

    宋枕錦不言不語,回頭去拿了個藥瓶出來,蹲在葉以舒身側,抓著人的手就開始上藥包扎。

    葉以舒想說不用,可看到宋枕錦抿直的嘴角,也就沒動。

    至于這么生氣?

    他看著宋枕錦的側臉,唇角忍不住往上翹。

    “還笑,等我回來再做。”宋枕錦憋著氣。

    葉以舒晃了晃被他包扎好的手道:“沒剩多少,快了。”

    宋枕錦眼黑如墨,唇都抿成直線了。

    他說不過哥兒,只得匆匆洗了臉,走路帶風般背著醫箱出門去。

    葉以舒瞧著他背影,納悶:生氣了?

    也是少見,原來生氣是這般,跟小孩兒一樣只生悶氣。

    想著他一笑,捉摸著晚上可能得哄哄人。

    又費了一會兒時辰將甘蔗去皮切斷,卻在榨汁這里犯了難。思來想去,葉以舒跑了一趟木匠那。

    藥房制藥需要用很多工具,榨汁機就是其中一種。這種工具跟甘蔗床相似,就是一根長木橫在長凳上,尾巴上翹,往下壓,汁水就能從凹槽出來。

    這東西葉以舒曾今在那木工鋪子看到過。

    再大一點的制糖工具就是糖碌了,這東西由兩個圓柱形石頭即碌碡外加一個石盆組成。

    碌碡中間有方形孔,方便插入木楔做軸承轉動。通過將甘蔗插入碌碡的縫隙,碌碡在轉動中擠壓出汁,通過石盆中的凹槽流下。

    這東西極重,要靠牛來拉,一般是制糖工坊才有。

    碰巧鋪子里有現成的榨汁器具,葉以舒買了一個,順帶去拿了明日要用的雞骨回來。

    整個下午,葉以舒跟陀螺似的轉個不停。

    一百斤的甘蔗逐漸被榨出汁水,用濾布再過濾一次裝入大鐵鍋中,接著就大火煮。

    熬煮半個時辰后,鍋里的汁水少了一半。

    葉以舒呆坐在灶孔前打了個個呵欠,手撐著臉,眼睛半闔。

    腿邊,阿黃早就背靠著他的腳蜷縮起來,睡得打起了小呼嚕。

    葉以舒腳推了一下狗屁股,阿黃紋絲不動。

    好累啊……

    又是削皮又是榨汁,現在又看了這么久的火,他人都快廢了。

    又半個時辰,鍋中水漸少,葉以舒慢吞吞地起身。

    這時候人就不能坐著看火了,汁水里的糖分已經析出來,要一直攪拌著,不然就會糊。

    葉以舒一會兒看火,一會兒攪動。

    漸漸的,水燒干,要攪出糖沙,糖水滴在冷水中摸起來是硬的,這才成了。

    葉以舒將蔗糖舀出來,也沒弄個什么模具,直接倒碗里。冷卻后,便會凝固。

    這時候,天都快暗了。

    聽到腳步聲,他轉頭。看宋枕錦悶不做聲地走進來,那臉色也看不出好賴。

    葉以舒邁著沉重的腿靠近,抬手往人身上一趴,閉上眼睛不動了。

    宋枕錦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清甜的香味兒,知道哥兒多半是做成了。

    他進屋找人,本來還想著哥兒的手有些急切跟不高興,結果剛進來就被哥兒撲了滿懷。

    宋枕錦站著不敢再動。

    看人跟沒骨頭似的,眼見要往下滑,他手圈緊哥兒的腰防止他摔地上。

    兩人就這么抱著,宋枕錦越過哥兒頭頂,與灶孔前睡飽了正撅著屁股伸懶腰的阿黃對上視線。

    看阿黃精神飽滿地過來迎接他,再對比懷里累得手指都不想動的人,宋枕錦一嘆,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忙了一下午?”

    “唔。”

    “回屋休息休息,我來做晚飯。”

    “不。”

    “阿舒……”

    “呼嚕呼嚕。”葉以舒掛在他身上耍賴,就不想動。

    宋枕錦等了一會兒,才托著哥兒的后背跟腿彎將人橫抱而起。

    葉以舒全程任由他擺動,手軟腳酸,眼睛都不想睜一下。

    等察覺到被放在床上,葉以舒掙扎著坐起,睜開泛紅的眼睛道:“身上臟……”

    宋枕錦立在他身前,摸了摸葉以舒的頭發。

    “自己把外衫脫了。”說罷,就匆匆出了門。

    正巧碰見豆苗回來,他張口就喊“哥”。卻見宋枕錦目光掃來,下意識閉嘴,小聲問:“宋哥哥,我哥呢?”

    “忙了一下午,屋里睡覺。”宋枕錦道。

    豆苗不敢喊了,迅速將自己的書袋放下,換了衣服就出來幫忙。

    他見他哥的臥房關著門,拐個彎兒去了廚房。

    宋枕錦正在洗鍋,豆苗鼻子動了動,然后找到那氣味的來源。

    看那棕紅色的東西,豆苗道:“紅糖?”

    “嗯。”宋枕錦道。

    “我哥還會做這個!不愧是我哥!”豆苗道。

    宋枕錦想到葉以舒,目光漸暖。看豆苗的神色也和緩了些,他問:“在夫子那兒可還習慣?”

    “習慣習慣,就是夫子說我識字兒了,給我換了個班。”

    “嗯。”

    宋枕錦應了聲,便不再多問,專心做飯。

    豆苗閑不住,想幫忙燒火,但看宋枕錦沒什么表情的側臉就有些犯怵。他張了張嘴,又扣著手默默閉上。

    等飯好了,天已經黑透。

    宋枕錦點燃油燈,去叫葉以舒吃飯。

    油燈放在桌上,隱隱可見被子里鼓起一團。他壓低腳步聲靠近,只看得見被子邊緣露出毛絨絨的黑發。

    “阿舒……”宋枕錦輕輕喚道。

    葉以舒動了動,將被子拉高,直接將自己整個蓋住。

    宋枕錦眼中笑意一閃,如寒冰化水。目光落到握住被角的手上,他伸手抓過來,看那松松垮垮的布干脆取下。

    正要細看傷口,卻被哥兒反手一抓,一股大力扯來,宋枕錦直接往床上倒去。

    他怕壓著人,趕緊伸手撐在被子上。

    卻被葉以舒抬手圈住脖頸一拉,整個人隔著被子趴在了葉以舒身上。

    葉以舒從被子里拱了拱,鉆出來,然后腦袋往宋枕錦頸窩上蹭。

    迷迷糊糊的,像狐貍崽。

    “阿舒,用飯了。”宋枕錦靜看著人,感受到頸側溫潤的皮膚,撐著被子的手漸漸緊握,眼神從半露的光滑肩上移開。

    葉以舒“唔”了一聲,貼在人頸側緩了大概半刻鐘,眼神清明后,才松開護食一般的手。

    他攏著被子剛坐起來,肩上就披來了衣服。

    葉以舒打量著宋枕錦的臉,發現他耳根微紅,但面色平和,葉以舒稍稍放心。

    看來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不用他再哄。

    穿好衣服下床,跟豆苗一桌上吃飯。

    葉以舒問了下小孩今日在私塾的情況,就怕小孩因為自個兒年紀大跟一群小孩啟蒙,怕自尊心受不了。

    結果小孩卻告訴他夫子直接讓他換了個班,葉以舒心中松了口氣。

    看來以前教的那些也不算白教。

    豆苗這邊一旬一日假,早上辰時就要去學堂,那會兒天才剛亮。下午黃昏前回來,吃飯時天就已經黑了。

    每日如此,并不像豆苗暢想的那樣還能常回來幫他哥。

    豆苗跟葉以舒說了之后,人都蔫兒了。

    小孩一心想做生意,奈何自家哥哥說正是上學的年紀。就是學不走,也得念到十五歲去。

    這跟在他爹娘面前說得完全不一樣!

    豆苗也知道上學時為了自己好。

    他哥還給了銀子,他不學點東西出來豈不讓他哥賠本兒!

    吃完飯后,豆苗回屋。

    葉以舒看他在溫習今日夫子講過的課業,叮囑他一聲早點睡覺,就又去廚房把雞湯熬上。

    宋枕錦明日不用坐診,試圖讓葉以舒去睡覺,自個兒在廚房守著火。

    但葉以舒不愿意,往宋枕錦身邊一坐,盤著阿黃腦袋一起守。

    他捏著阿黃嘴筒子,下巴正要往他腦門上一擱,卻直接貼在了溫熱的掌心。

    他目光左移,看著伸手的人。

    宋枕錦手指微蜷,指腹卻碰到了哥兒的側臉。他收回手,指腹緊緊壓在掌心,道:“阿黃臟。”

    葉以舒低頭。

    阿黃兩個棕黃色的圓眼睛也往上看,露出一點點眼白。無辜極了。

    葉以舒悶笑道:“阿黃說你討厭。”

    宋枕錦忍不住拉下哥兒握住阿黃嘴巴的手,他撐開哥兒掌心,就著火光看著他手上的紅痕。

    葉以舒身子一歪,靠在他肩膀道:“就是被甘蔗皮劃了一下,血都沒怎么流。”

    “不疼?”宋枕錦冷眸掃過他。

    葉以舒眼睛一亮,趴過半截身子壓在宋枕錦身上,手托著他側臉微微揚起。“再掃我一眼?”

    宋枕錦閉了閉眼睛,無奈充斥著胸腔,完全跟哥兒生不起氣。

    “阿舒……”

    “在呢在呢。就是剛剛那樣子,再看我一眼?”

    葉以舒知道宋枕錦是個冷心冷情的人,但偏偏他自己卻極少見到這一面。他也不是變態,就只是喜歡逗弄人而已。

    “再看一眼,阿錦?相公~”

    宋枕錦何時見過哥兒這般模樣,狐貍爪爪都踩在身上來了,那雙水潤的眸子就指著你看,眼里碎了一片的星光。

    宋枕錦臉悄悄紅了。

    他聽著哥兒耍賴,卻不應他,轉過頭去只當拒絕。

    前頭十幾年就沒這般親近的人,被哥兒纏著貼著,點點滲入生活,一退再退。無措得都不知道該怎么拒絕。

    葉以舒攀著他的肩膀,上半身跟著側過去,歪著腦袋試圖看清他的臉。

    宋枕錦目光慌亂,手卻虛虛托在哥兒身子,耳朵都紅了個透。

    “害羞了?”葉以舒眼含笑意,有些惡劣地問。

    宋枕錦僵著身子不動,半晌看哥兒還如此,只得將手掌貼在他眼上。

    “別盯著我看了。”

    “為什么不能看?”

    “阿舒……”

    “你就只會叫阿舒。”葉以舒望著吐露出自己名字的唇,口有些干,他抿了下唇角坐直。

    “阿舒。”這次喊得語調又輕了些。

    葉以舒從他叫自己的聲音都能判斷出他此時的情緒,他道:“我又沒生氣,用不著這么小心。”

    宋枕錦側坐,又見哥兒將手搭在了阿黃頭上。他動了動,還是忍不住將葉以舒的手拉下來。

    葉以舒晃了晃手道:“你現在別動我啊,我保不準對你做出什么事兒來。”

    宋枕錦道:“它許久沒洗澡了。”

    “也才半個月而已嘛。”葉以舒手往下滑,攥住宋枕錦的手指。

    他安分了下來,又靠上宋枕錦的肩膀,打了個呵欠,懶散下來,守著熬這一鍋湯。

    半個時辰后,湯放上爐子加木炭繼續熬。

    兩人才回去睡覺。

    次日一早,寅時起來又得準備出攤。

    豆苗不能再跟去幫忙,跟葉以舒一起吃過早飯后就去了私塾。葉以舒將攤車推到魚燈街,然后開始做生意。

    今日豆苗不在,宋枕錦跟來了。

    葉以舒不讓他來,他還繃著臉不說話,就一雙眼睛跟著他轉。

    葉以舒心軟,只能答應他來幫忙。

    早市熱鬧,買菜的人都得來這一條街上。

    葉以舒攤子擺好,不到一刻鐘就賣出去十幾份。好不容易等客人少些,他能緩一緩,忽然又來了一堆人。

    都是些嬸子跟婆婆,手上挎著個籃子,帶著兒孫來買菜的。

    幾人瞧著也不認得,在攤位前等著,也就聊起來了。

    其中一個小孩四五歲的樣子,不停地流鼻涕。帶他來的老太太給他擦了擦,又聽小孩咳嗽兩聲。

    邊上有人道:“這孩子上次見時就沒好,現在還咳呢?怎么不帶去醫館里瞧瞧。”

    “哪里用得著去醫館,縣里去黃婆子那里看看,喝點水就好得差不多了。”一個頭發半白的老婆婆道。

    “你是說咱縣里新來的黃神婆吧?”

    “可不是,春日里好多小兒有咳疾,不都在她那里看好的。”

    “對對對!她不止看咳疾,還會看小兒夜啼。我家小兒子之前每日晚上到點兒就哭,走了幾家醫館不行,就去了黃神婆那一次就好了。”

    后邊的人聽得不對,道:“這小兒生病,還是去大夫那里,怎么能著神婆看。”

    “我們又不是沒看過大夫。”

    葉以舒目光微微移向一旁專心燙菜的宋枕錦。

    這里還有個大夫呢。

    宋枕錦聽了一會兒,察覺到一道目光,轉頭看是哥兒看著自己。

    他問:“怎么了?”

    葉以舒輕聲道:“這種的你都不勸一勸?”

    宋枕錦抬眸看了大伙兒一眼,徐徐道:“也不知為何,最近縣里都在說這人,先前醫館收了好些病人都說是在黃婆子那里來的。”

    他話沒遮掩,前頭的人聽得真切。

    可聽到了又如何,他們只相信自己認定的。

    果真,宋枕錦說完,那幾個人又反過來勸說。

    “黃神婆哪里是尋常神婆,人家有師承的。”

    “就是就是,你沒看過不要胡說。”

    有客人看不下去,道:“他可是宋大夫,咱縣里有名的好大夫。”

    “好大夫?那些個大夫看一次不得幾兩銀子,明明就是坑錢的,說什么好大夫。”

    “走走走,不吃了不吃了。大夫都不好好當,又跑來做生意,沒見哪個大夫這么往錢眼兒里鉆。”

    葉以舒皺眉,看著幾個人結伴擠出人群。

    “真要出了問題,到時候哭都哭不出來。”

    “就是,宋大夫你別聽那老婆子的。我們可都知道,這是你夫郎的攤子,你就是來幫一幫忙的。”

    宋枕錦目光淡然,沖著幫他說話的客人點了下頭。側頭見哥兒盯著他,這才展了顏道:“無事,不用多慮。”

    客人們擠眉弄眼,偷偷笑起來。

    瞧瞧瞧瞧,宋大夫也是個眼里只有夫郎的。這般冷冰冰的性子都能化開,可見對自己夫郎多歡喜。

    第48章 第 48 章 種土豆

    早市散去, 兩人收攤回家。

    葉以舒看廚房里的柴火不夠,又出去了一趟,花了幾十文買了一車回來。

    宋枕錦幫著把木柴搬進屋里。

    搬完之后, 將阿黃喚進院中來, 將門關上。

    想起昨日帶回來的東西, 宋枕錦道:“阿舒, 縣衙那邊姚記酒樓的事兒已經查清楚了,你要那東西我買了些回來。”

    “在哪兒?”葉以舒將木柴壘好, 問道。

    “車廂里,還沒拿出來。”

    宋枕錦話落,哥兒就如一陣風從跟前飄過, 直直地沖著就擱在棚子里的車廂去。

    他幾下將麻袋拖下來, 打開一瞧,都是些發了芽的。

    看個頭, 都是些大的。品相也好,無怪姚記酒樓拿出來當特色。

    葉以舒估摸著有個七八十斤。

    “謝謝。”葉以舒放下麻袋, 轉身沖著宋枕錦感激一笑。

    宋枕錦眸色溫和道:“談大人說這東西既然能管飽,就收繳上來拿去試種。不過到底是吃出了人命,能拿出來的只有這么多。”

    “也足夠了。”葉以舒道, 他直勾勾地盯著宋枕錦問,“花了多少銀子?”

    “沒花什么銀子。”

    “真的?”

    “真的。”

    葉以舒半分不信。

    不過既然宋枕錦不說, 他也就不追著問。夫夫一體, 大不了以后種出來分他一半。

    葉以舒將土豆先提到屋里放著,嘴里念叨:“那我還得回去一趟,攤子那邊還得提前說一下。”

    宋枕錦道:“我幫著帶回去就好。”

    葉以舒道:“咱倆一起回,我順帶看看爹娘。”

    轉眼二月過半,豆苗放旬假。

    假期只有一日, 所以假日的前一日下午,豆苗回來之后葉以舒就跟宋枕錦趕著夜路回去。

    次日一早,宋枕錦留在上竹村,葉以舒就回下林村種地。

    老頭子給他爹分的地是離村子最遠的,就在山腳下。

    山坡邊的地人來往少。這會兒正是早上,雜草上都掛著露水。一家三口拎著種,扛著鋤頭從家里過來。

    葉正坤揮起鋤頭挖坑,葉以舒就在后頭把裹了草木灰的土豆塊兒扔進坑里埋好。

    山坡這邊的地是沙土,輕輕一挖就是一個坑。土質疏松,正適合用來種土豆。

    一上午的時間,幾塊地就種完了。

    葉正坤抹了把頭上的汗水,有些不確定道:“種這么多,哥兒是要用來做生意?”

    葉以舒道:“有這個想法。不過就算不賣,留在家里吃也可以。”

    “能好吃?”葉正坤不確定道。

    葉以舒笑道:“大酒樓都用這個做菜呢。”

    葉正坤一臉正色點頭:“那定然好吃。”

    村子里,豆苗難得回來一次,這會兒正跟自己的好朋友玩兒。

    田里、河溝里、竹林里,幾個小孩撒歡夠了,才回到葉家休息。

    豆苗將帶回來的糖塊兒分給自己的朋友,七歲的喜哥兒跟餃子坐在一塊兒,捧著糖慢吞吞地舔著。

    糖塊兒不小,但兩個小家伙舔一口眼睛暢快地瞇起來,就是舍不得吃完。

    包子跟豆苗一般大,挨著豆苗坐著。

    他小名雖然叫包子,但卻長得如癟了的油條一樣瘦長。全身皮包骨,比以前的豆苗高些。

    但豆苗現在吃得好了,人不僅長了個兒,臉上也有肉。

    包子黝黑的手仔細將糖收拾起來,打算帶回去敲碎了慢慢吃。

    坐了一會兒,包子雙手往后撐著凳子,仰頭望著碧藍的天空忽然問道:“念書好玩兒嗎?”

    回來時,豆苗就告訴自己的朋友他現在在上學。但當時包子也只是對他笑笑。

    豆苗擰著兩根眉毛仔細思考了下,道:“也不說好玩兒吧,我還是喜歡幫我哥收錢。”

    “那應該也比在家里好玩兒。”包子眼里映照著藍天白云,眼底是深深的向往。

    豆苗撓撓頭,看著自己朋友的側臉,心里有些不舒服。

    包子的家原本跟他家差不多,但因為哥哥,所以他才能念書。包子的爹很想送他去私塾,但家中沒錢,也只是時常在包子的耳邊念叨。

    豆苗揉了揉悶堵的胸口。

    他看得出包子的眼里有對讀書的渴望,不像他,他哥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你想不想掙錢?”豆苗問。

    包子坐直身子,另外兩個小哥兒也舔著糖眼巴巴地看來。

    喜哥兒立馬道:“豆苗哥,你有辦法?”

    豆苗話出口就抱住腦袋。

    他也沒辦法,只是忽然沖動,這話就說出口了。

    包子道:“想啊,怎么不想。”

    做夢都想。

    包子與豆苗一樣,十一歲了。再過幾年家里都該說親了,但包子始終覺得這輩子要像他爹一樣在田里刨食沒意義極了。

    他向往山外面,知道豆苗能去縣里,他羨慕不已。

    可他去不了。

    不說其他,就是驢車費他家都出不起。

    豆苗撓撓臉,道:“你們讓我想想辦法。你們自己也想想辦法。”

    幾個小孩面面相覷,小嘴一抿,繃著臉使勁兒憋主意。

    葉以舒回來時就看到屋檐下四個小孩面色沉沉,活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葉以舒好笑。

    “被什么難住了?這么苦大仇深的。”

    “哥!你可算回來了!”豆苗啪的一下站起來,直往葉以舒身邊蹦去。

    “阿舒哥哥。”另外三個小孩齊聲叫。

    葉以舒放下東西,洗干凈手被豆苗拉到小孩堆里。后頭遞過來凳子,葉以舒懷疑地看了豆苗一眼,直接坐下。

    他道:“說說吧,我看看能不能幫忙?”

    “是這樣的哥!包子跟喜哥兒他們也想掙錢,哥你有什么主意?”豆苗眼巴巴道。

    葉以舒手指在膝蓋上點了點,目光從四個小孩的臉上劃過。

    都是些樸實孩子,眼睛干干凈凈,就是那期許,讓人不忍叫他們落空。

    “賺錢啊……”

    “嗯嗯!”幾個小孩小腦袋直點。

    葉正坤跟施蒲柳回來,見被圍著的自家哥兒,會心一笑。這么大了,還喜歡跟孩子混在一起。

    葉以舒有些犯難。

    他道:“挨個說說你們喜歡什么,會什么?”

    豆苗讓開,拉過旁邊的包子。

    包子也不怕,站得筆直道:“喜歡小爹爹做的面,喜歡抓魚,喜歡爬樹……會、會……”

    葉以舒拍拍小孩肩膀,道:“那我再換一種問法,想學什么?”

    包子立即道:“學認字,學算賬,學畫畫!”

    葉以舒目光移向另外兩個小哥兒,喜哥兒靦腆道:“學一門手藝,娘說能養活自己就好。”

    餃子搖搖頭,鼓起腮幫子道:“不止要養活自己,還要養好自己。要穿新衣服,買新頭繩,給爹爹也買糖。”

    葉以舒心中一嘆,目光幽幽轉向豆苗。

    豆苗一慫,討好地沖他哥拜拜兩下。

    “哥~你想想辦法嘛。”

    葉以舒撓撓臉,做出了與豆苗同樣的動作。

    難。

    很難。

    幾個都是小孩兒,沒有力氣,又什么都不會。葉以舒目光轉啊轉啊轉,最后落到了角落里堆著的沒用完的土豆上。

    小孩做不了,但他家大人可以做。

    但前提是,人家得同意。

    葉以舒道:“這樣,你們家里還有空余的地不?”

    包子搖頭,喜哥兒也搖頭。

    家里的地最是寶貴,是爹娘的命根子。開了春后,地里早早的就被種上了東西。

    那這條路就行不通。

    葉以舒看著豆苗,豆苗盯著他哥。

    葉以舒一巴掌糊在小孩腦袋上,他站起來,道:“法子是有法子,不過現在不到時候。”

    “阿舒哥哥你說就是。”包子道。

    “一個是挖半夏,那是一種草藥,咱這地方隨便一塊地里都是,不過要秋天才行。一個是撿蟬蛻,這個也得等到夏天。”

    “謝謝阿舒哥哥!我們記下了!”包子眼睛極亮,半點沒因為還沒到時間露出沮喪的表情。

    葉以舒手扣在豆苗腦袋上起身,拍瓜一樣拍了拍豆苗,道:“趁著有時間,還不如教你的小伙伴幾個字。積少成多,以后沒準兒有用。”

    豆苗道:“我知道了哥!”

    說著,就把幾個小伙伴拉到一旁去了。

    但包子不動,又繼續問:“阿舒哥哥,你剛剛問地是想我們做什么?”

    葉以舒道:“吶,種那個。”

    “大的山藥蛋子?”幾個小孩圍攏過去,拿起來細看。

    “不是山藥,長得像馬鈴鐺,所以可以叫馬鈴薯。”葉以舒道。

    “家里沒地,但我們可以找邊邊角角種。可以開荒!”論起地里,包子就懂得多了。

    葉以舒看向豆苗。

    豆苗問自己小伙伴:“你們確定要種?”

    “確定!”包子點頭。

    他別的不懂,但知道跟著阿舒哥哥混,有湯喝。

    葉以舒道:“行,那這些你們挑些回去自己試試。我教你們怎么種。”

    他招手,幾個小孩就跑過來圍著他,一個比一個聽得仔細。

    葉以舒也不知道小孩對掙錢是不是一時樂趣,不過他思來想去,確實沒什么合適他們做的。

    這事兒說完,豆苗就跟幾個小孩帶著東西走了。

    葉以舒不抱什么期望,轉而進灶屋里幫他娘干活兒。

    進了灶屋,葉以舒鼻尖動了動,忽然道:“娘,你有沒有聞到什么燒紙的味道?”

    施蒲柳道:“是燒符水。金寶前些日子病了,你奶請了神婆來。”

    “這能治好?”

    “不知道。你二嬸心里著急,又送人回娘家了。”

    葉以舒點頭。

    明日豆苗還要繼續上學,吃過午飯,就該回去了。

    葉以舒這次走的時候給他娘留了幾兩銀子藥錢,又叮囑他爹好好種那土豆,然后才帶著豆苗離開。

    他們先往上竹村走。

    見院子里,宋枕錦站得筆直,身邊崔定默默跟在他一側,手上拿著小包袱,看著是要跟著一起走。

    葉以舒問:“磨了這么久,他娘答應了?”

    宋枕錦點頭。

    回來是三個人,離開多帶了個小孩兒。

    宋枕錦給崔定找了個習武師傅,鏢局退下來的人,開了個武館專門招想習武的小孩。

    他事先跟崔定說好,跟著去了,就不能事事靠著他娘。一旦反悔,之后他再不送小孩去。

    約法三章之后,這才帶著小孩離開。

    趕路一下午,傍晚才到縣里。

    葉以舒安排崔定跟豆苗一個屋,小孩難得不吵不鬧的,乖乖聽話。

    廚房里,炊煙騰升。

    葉以舒燒著火,看著灶臺前忙碌的宋枕錦道:“阿錦,明日送這孩子去武館嗎?”

    “嗯。”

    “那他之后是住武館還是住這兒?”

    “住武館。”

    “你身上銀子夠嗎?”葉以舒說著想起之前要還給宋枕錦的彩禮銀子,一共二十兩,他現在也攢夠了。

    他打算跟宋枕錦過日子,但這銀子本就被他爺奶坑過來的,該還還是得還。就當是給他家阿錦私房錢。

    葉以舒這般想著,睡覺前就把銀子拿出來塞到宋枕錦手上。

    宋枕錦卻是不收,將銀子放回葉以舒手里。

    “之前說好了要還,不要?”

    “不用,阿舒留著。”

    “真不要?”

    宋枕錦笑容緩下來,轉過身去脫了衣服上床。葉以舒瞧著他像是又生了悶氣,將銀子一收,扯了衣服就鉆進被窩。

    宋枕錦已經習慣性地張開手臂,讓葉以舒滾進來。

    “你自己不要的啊,別說我不給你零花錢。”

    宋枕錦攏著被子閉眼,道:“我不缺銀子,阿舒收就好。”

    “那咱們家是我管家?”

    宋枕錦不帶猶豫地“嗯”了一聲。只要他跟阿舒在一起一天,家就給他管。

    次日。

    早飯過后,宋枕錦送崔定去了武館。

    小孩剛進去,見那陳列在堂上的大刀長劍,眼里冒著光。看他如此,宋枕錦跟他的習武師傅說了幾句,小孩就催促他快點離開。

    他跟他娘說過,要秋收時學不出個模樣,就要回去繼續跟著他娘。光陰寶貴,他不想浪費一絲一毫。

    宋枕錦看了眼興沖沖拜師的小孩,眼中沒有任何情緒,看他起身叫了一句“師父”,才轉身離去。

    他已經將人送來了,能學成什么樣,就看他自己的了。

    *

    早市快要收攤,葉以舒卻不見之前那個饞他家吃食的小孩。

    這幾日家里的酒釀已經做好了,今早他就給攤子上添了一道甜食。

    他本來留下幾分給攤子幾位小書生的,其余的都來了,就只有圓柏那個三歲的小孩沒來。

    等到收攤了,依舊不見人。

    葉以舒只好自己把剩下的那一份解決了。

    一路推著攤車回去,路過的客人見了他就道:“葉老板,明日的酒釀圓子可得準備多些。”

    “對,今兒個來得晚了,就只能聞聞味兒。”

    顧客這么熱情,葉以舒自然笑容以待。

    “好,明天多做些。”

    “你那圓桶起碼得兩桶才夠。”

    “是極是極。”

    葉以舒滿臉笑意地回,路上遇到帶兄弟迎面過來的張武,就是那在縣里做了十幾年包工頭的中年漢子。

    他一看到葉以舒,臉上笑容頓時沒了。

    “葉老板,收攤了啊?”

    “是啊,今日賣得快。”

    “我還說帶兄弟伙去你家嘗嘗味兒呢,看來是來晚了。”

    葉以舒笑笑道:“是,我一個人忙,量也多不了多少。只能明日請早了。”

    張武搓了把手,只能招呼兄弟另找地方。

    酒釀湯圓的生意開門紅,葉以舒回家之后看醪糟不多,當即又買了米做了兩盆。

    這東西需要時間發酵,但做法簡單。這邊葉以舒將米泡好,接著看著不剩多少的紅糖犯愁。

    買甘蔗來熬,費人。

    直接買紅糖,費錢。

    兩個都不好辦,但醪糟湯圓又必須用這個。葉以舒將自己關進屋里細想。

    宋枕錦歸來,就見哥兒趴在床頭,拿著筆在紙上戳戳畫畫。

    葉以舒順著亮光看去,將毛筆一擱,道:“相公,我有個主意。”

    宋枕錦被他的稱呼險些閃了舌頭。他面色浮上醉人的紅,別開眼,沉了沉氣才問:“什么主意?”

    “我想建個制糖工坊。”

    宋枕錦低眉沉思。過了一會兒,他細細問道:“若像阿舒之前那樣制糖,不一定賺錢。”

    “不那樣,我自然有大批量壓榨的辦法。”

    宋枕錦又道:“咱們這邊現在沒多少人家種甘蔗,糖都是從東邊跟再南邊一點的地方送來的。”

    “很貴?”

    “極貴。”宋枕錦靜靜注視著哥兒,“因為甘蔗是商隊走陸路,一次運送就耗費人力馬匹,縣里也只有家境稍好些的人家吃得起。”

    “那咱們這邊可以種嗎?”

    “可以是可以。”宋枕錦小時候見過,“但如果種甘蔗,農人交的稅更多些,而且咱縣里的情況一般,買的人少。加上路途不方便,也難運出去賣。”

    “咱不是有碼頭?”走河運的話,豈不是更加方便。

    “沒修好。已經擱置很多年了。”

    上一任縣令為了政績召集人修建,不過修了不到一半,人就因為貪污被抓了。后頭下來的這位縣令只有案子了才審一審,盡完本職就好,不做攬功的旁事,也自然不管碼頭修建。

    葉以舒:“能種就好一點。”

    葉以舒拉過宋枕錦的手,將自己沾了墨的爪子蹭上去。瞧著玉白的手指也黑了,笑著與他十指扣攏。

    宋枕錦覺得手心發燙,稍稍不自在地轉頭不看。

    “阿舒要想做,試試也好。”

    “我也是這么個打算。這個不著急,我慢慢籌備,那些壓榨的工具都得找原料,請石匠打上幾個月才能成。”

    “銀錢夠嗎?”宋枕錦問。

    葉以舒道:“我再掙個半年就差不多了。”

    宋枕錦任由哥兒拉著,一動不動。心里卻想著今年的月錢也存下來,也能支持哥兒。

    至于家里,他先前給了宋仲河不下五十兩,有他這些年來的積蓄,也有后頭回來賺的。暫時不需要再給他爹銀子了。

    葉以舒行事很快,深思熟慮了三日,確定想做這個工坊,就每日空閑時跑出去調查。

    糖價貴,有雜質的紅糖都賣得不便宜,更何況是精細白糖。百文一兩,那是有錢人才吃得起的。

    除開市場賣價,再有原材料。

    葉以舒打聽了許多,最后了解到縣里其實還有些人家種植甘蔗的。不過也就一兩叢,種著自家人吃。

    葉以舒回來之后跟宋枕錦商量了下,想先把今年的甘蔗訂上。絞盡腦汁,費盡口舌,還專門去了一趟衙門把簽了的契約蓋章,農人才放心同意。

    甘蔗訂好,農人就趁著春日開始下種。

    葉以舒也找了石匠,讓他們做開制糖工坊要用到的工具。

    這一來二去,轉眼就是一旬過去。

    豆苗放假歸家,幫著葉以舒在搓湯圓。

    他兩個手沾了糯米粉,從早上搓到現在,手上熟練,但眼神已經麻木了。

    葉以舒看著他笑道:“叫你去休息休息。”

    “不去。”他要給之前沒干的活兒補回來。

    宋枕錦今日不坐堂,在家幫著葉以舒熬紅糖。

    沒法子,這東西要買的話價錢貴,他們做這酒釀圓子生意太好,已經快超過雞湯飯了。

    單買紅糖太貴,還不如自個兒做。辛苦是辛苦,但做一次夠用半個月,做得越多越剩錢。

    到現在,甚至有客人都問他家紅糖賣不賣。無疑是品質太好,有客人吃過幾次就盯上了。

    葉以舒正好趁機打廣告,說年底的時候可能會做出來賣。不過怕有以為,他沒敢把話說得太死。

    家里這會兒三個人都在干活,院兒里全是香甜的甘蔗汁味。

    “有人嗎?葉老板在嗎?”

    有人敲門,豆苗看向正在榨汁的葉以舒。

    葉以舒道:“來了。”

    他將門一打開,就見豆苗夫子的鄰居肖世延氣喘吁吁地立在門前。瞧著他眼下青黑,面露苦色,一看就是出了什么事兒。

    豆苗看來,見了人忙起身行了個禮道:“肖伯伯,圓柏怎么樣了?”

    葉以舒一驚,原是生病了。

    怪不得,最近這些時日都沒見小孩來過早市。

    肖世延一聽,眼眶發紅。

    他拱手,飛快道:“冒昧打擾,實在是迫不得已。我家小兒近來感染風寒,幾次不好,這會兒念著葉老板家的酒釀圓子,這才登門。”

    葉以舒一聽,馬上端起豆苗搓的那些個圓子就進廚房。

    宋枕錦將人迎進來,道:“幾日了?”

    “十日。”

    “對,圓柏病了很久了。夫子都念他沒去學堂。”豆苗也焦急道。

    “沒看大夫?”

    “看、看了。”肖世延聲音顫抖,突然捂住臉,泣不成聲。

    豆苗一看,瞬間慌了。他急切問:“肖伯伯,圓柏怎么了?”

    宋枕錦暗下眸子,道:“走,我隨你去看看。”

    葉以舒在廚房里道:“快去,別耽擱。我做好了就送過來。”

    肖世延急匆匆來,又帶著宋枕錦離開。跨過門檻時,人都踉蹌了。

    第49章 第 49 章 黃神婆

    宋枕錦跟豆苗一起去到肖家。

    肖家看著也是富裕人家, 這院子還是兩進的,收拾得干干凈凈。

    進了肖家后,肖世延直接領著宋枕錦去了圓柏的院子。還沒等進門, 宋枕錦就跟豆苗同時捂住口鼻。

    院子里煙氣繚繞, 中間放著張桌子, 桌子上正中間擱著個巨大的香壇。里面插著三根半人高的香, 青煙騰騰升起。

    而香案跟前,一老嫗穿著道袍。手上舉著把桃木劍, 吱吱呀呀跳大神。

    院子四角,紙錢熊熊燃燒,烏煙瘴氣。

    而屋子里, 還能傳出小孩兒激烈的咳嗽聲。

    豆苗一看, 心驚得怔在原地。

    “肖叔叔,你就是這么跟圓柏治病的?”

    宋枕錦眼神淡漠。

    肖世延抹了把臉, 看著虎視眈眈守在那老嫗身邊的親娘,道:“家母荒唐, 我根本攔不住。”

    “先去看看圓柏。”豆苗飛快道。

    肖世延立馬將宋枕錦往里面請。

    才走到肖圓柏的門口,肖世延的娘立馬匆匆過來。她攔在門口,一臉憤懣看著自己兒子:“你這是干什么, 娘說了,黃神婆一定能看好圓柏的。”

    “娘!你都請了多少次了, 讓宋大夫進去看看吧。”

    “不行, 黃神婆說了,誰都不能打擾。”

    宋枕錦眼色涼如冰,掃過這老太太。

    肖老太被他看得縮了縮脖子,想罷又張開手始終攔在門前。她厲聲道:“要進去,就從老太婆身上踏過去!”

    里面小孩疾咳, 伴隨著拉風箱一般的喘息聲。宋枕錦對肖世延道:“再不治,你兒興許就沒命了。”

    “你這個庸醫!胡說什么。”

    “娘!”肖世延狠狠心,抓住他娘往邊上一拉。老太太奮力掙扎,肖世延卻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宋枕錦。

    宋枕錦往里走,肖老太一看不成,轉頭一巴掌沖著自己兒子臉上扇區。

    豆苗震驚得僵住,看他要去拉自己哥夫,立馬抱住人手臂。

    肖世延見狀,紅著眼睛去幫忙。

    偏偏黃神婆一看,冷笑著提醒道:“我說了,但凡有人打擾,這場法事就不成了。你孫子,我無能為力。”

    “你亂說!你就是騙錢。”豆苗道。

    黃神婆轉身收拾自己的東西,肖老太看見也不攔肖世延了,飛快跑去將黃神婆抓住。

    “黃神婆,是你說的可以救的,我十兩銀子都給了。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黃神婆嘆息,故作高深道:“仙家不應,我既損了道行,也無法再行溝通。”

    再說這屋里。

    小小孩子的房間處處貼著亂七八糟的符紙,房間門窗緊閉,黑黢黢的。

    圓柏躺在床上,咳得止不住。

    再看身邊,正是春日,邊上還放著還沒燒完的火盆。屋里全是燒過的紙灰,看得宋枕錦氣壓極低。

    “開窗,亂七八糟的東西全撤走。”

    他話落,豆苗飛快端走火盆。

    肖世延慢了些,眼中含淚撕掉床上的符紙,又匆匆跑去將窗戶打開。

    屋里一下明亮了起來,宋枕錦瞧著小孩燒紅的臉,又讓肖世延脫掉他身上跟冬衣一樣的厚實的衣服。

    他一聲不吭,幾針下去先給小孩兒止咳降溫。

    又迅速號脈,問清楚情況,從藥箱里拿出個瓷瓶,倒出來一粒漆黑的藥丸捏著小孩口服下。緊接著,他開了藥方直接給肖世延道:“傷到了根子,要盡快。”

    “能治?”肖世延猶如抓住救命稻草,眼底青黑,一臉希冀。

    “要早點,早就治好了!”豆苗他氣不過,說了一句。他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小人,明明才十天不見,人都瘦脫相了。

    宋枕錦不語。

    這樣的病人,縣里不知道幾起。

    他目光透過門看著外面已經匆匆要走的神婆,“擾亂縣里,該送衙門。”

    這邊肖世延越過拉扯中的兩個老嫗,趕緊叫小廝去抓藥。

    正在門口,看到拎著食盒過來的葉以舒,立馬將人請進去。

    路過黃神婆時,她卻道:“縣里的大夫,有幾個能治病的。”

    肖世延沒心情跟他說話,但葉以舒卻招了豆苗來,將食盒放他手里。

    “小孩吃糯米不好克化,讓他沾沾湯底的甜味就行了。”他叮囑豆苗。

    說罷,又看著那黃神婆。

    “圓柏就是你一直在看的?”

    “自然。”

    “那為何都一旬了,還不見人好?”

    黃神婆氣定神閑道:“自然是纏著小兒的陰邪太強,要費些神。”

    葉以舒轉頭又看著肖世延,問:“我相公可說圓柏是個什么情況?”

    肖世延啞聲道:“傷了根子。”

    他看著他的娘,手都在哆嗦。

    “娘,我不是寫信告訴過你去請大夫,你為何端端要信這神婆。要是我今日不回來,你、你是不是都讓我父子倆……”

    “胡說什么!”黃神婆道。

    葉以舒道:“圓柏他爹,我勸你還是先把人扣住送去縣太爺那里。也不知她從你娘手里騙走了多少銀子,還耽擱了圓柏的治療。等圓柏好了,這事兒再慢慢算一算。”

    “你這個小哥兒胡咧咧什么!我黃神婆在縣里混出名堂的時候,你人都不知道在哪兒呢!”老嫗一聽官府,眼神閃爍,急聲呵斥。

    葉以舒沒多糾纏,只看肖世延恨不能將黃媒婆活剝了的樣子,就知道這事兒過不去。

    他轉身入里,看宋枕錦坐在床前看著小孩兒扎針。衣擺落在身側,身姿挺拔,目色如入定般沉靜。

    “哥?”豆苗輕輕道。

    帶過來的食盒放在桌前,小孩睡著了,沒吃。

    這時候確實也不適合吃。

    葉以舒看著床上面色發黑的圓柏,沒想到才幾天,那個年畫娃娃一樣的小孩子會被折騰成這個模樣。

    “怎么樣?”葉以舒靠近,輕聲問。

    宋枕錦抬頭,道:“傷了根本,治好了以后怕是也體弱。”

    肖世延那邊強硬地叫了門房綁了人,走到門口聽到這話,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他跟妻子青梅竹馬,可惜她誕下孩兒早逝,他把孩子當心頭寶,一點點養這么大。

    就因為這次出了趟遠門,回來就折騰成了這副模樣。

    他就是再孝順,對自己的母親也生氣了怨念。

    他后悔不已,幾乎時刻在想,當初在知道母親去聽那黃神婆講經的時候就應該阻止。

    宋枕錦見人來,問:“藥呢?”

    肖世延一抹眼淚,又忙亂轉身出去。

    對,藥忘了!

    小廝來去很快,到了家后肖世延趕緊熬上。

    時辰差不多了,宋枕錦將銀針取下。接著藥送過來,肖世延趕緊哄著圓柏喝下。

    小孩迷迷糊糊,被半抱著醒來時看到自己親爹回來了,貓崽似的細弱叫了一聲“爹”,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委屈地抱著他爹脖子直哭,哭著哭著眼看要咳。宋枕錦立即道:“快喂藥。”

    “好。”肖世延慌忙,摸著小孩后腦勺使勁兒哄,“寶兒乖,寶兒乖。爹爹回來了。別哭了,咱們喝藥,喝了藥就好了。”

    哄著求著,小家伙也聽話。

    抽抽噎噎看著葉以舒幾個,咕嚕嚕配合著把藥喝完。

    人蔫巴巴的,喝完細聲細氣說了一句苦,然后依戀地趴在他爹肩頭不動了。

    宋枕錦等了會兒,不見小孩將藥吐出來,眉頭才慢慢松開。

    不知怎的,外頭現在沒了吵嚷聲。

    肖世延蹭蹭自己兒子瘦得沒肉了的小臉,抱著他輕拍著后背,終于冷靜下來問:“宋大夫,您說的傷了根本,能養得回來嗎?”

    宋枕錦道:“暫不確定。”

    肖世延聽得心顫,摸了摸小兒的軟發,暗自咬牙。

    “那什么黃神婆,我一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葉以舒道:“也是奇怪,近來早市開攤,總能聽到他黃神婆的名頭。”

    宋枕錦道:“最好查一查。”

    肖世延道:“我定查個明白。”

    他泥腿子出身,考了功名之后就在縣學里教書。本來買了房子,想接他娘過來跟著過好日子,但是他娘說縣里苦悶,成日里往外面走。

    縣里既然待不下去,那還是回村子里安生。

    他的圓柏,之前好好地被他養到三歲。現在看著就剩下一點點皮,遭了大罪了。

    想到這里,肖世延眼眶緋紅。

    他當時去葉以舒那里要酒釀圓子,是到家就發現兒子一直喊著說餓。他害怕極了,因著先前一直病懨懨的,這會兒有了精神怕是回光返、返……

    回來后找了幾個大夫,可都不行,他都已經抱著陪兒子一起去了的念頭了。

    好在,好在宋大夫能救。

    肖世延低頭沉默,輕輕將兒子放在床上。肚子上蓋著小被子,轉頭砰的一下跪在地上。

    宋枕錦起身往邊上一讓,壓著眉頭道:“起來。”

    “宋大夫,若不是你……”

    葉以舒趕緊讓豆苗去拉。

    宋枕錦道:“醫者本分,無關其他。”

    豆苗也慌道:“肖伯伯你快起來吧,圓柏還睡著呢,咱別鬧出這么大動靜。”

    葉以舒挪到宋枕錦身邊,小聲問:“小孩兒還沒脫離危險?”

    “嗯,還要看一段時間。”

    也怪不得宋枕錦沒走。

    肖世延一聽,哪里顧得其他,慌忙又坐在床頭,抓著自己兒子的手守著。

    葉以舒看了一會兒,只留下宋枕錦在這里,拉上豆苗出去。他還要開工坊,明日必須開攤掙錢,得回去準備了。

    快傍晚時,宋枕錦背著藥箱回來了。

    到家得第一件事,先把診金交到葉以舒手上。

    葉以舒掂量了下,沉甸甸的一個錢袋子。

    “這么多?”二十兩是有了。

    宋枕錦道:“推遲不過。”

    葉以舒問:“圓柏沒事了?”

    “平安度過今晚就沒事。”

    葉以舒推著他進屋,幫他將藥箱拿下來。將人按在凳子上,走到他后頭幫他揉著肩膀。

    “辛苦宋大夫了。”

    宋枕錦捏住他的手,不習慣地側著身子躲。

    葉以舒雙手捧著他腦袋,嚴肅道:“別動,按著舒服。”

    “阿舒……我不累。”

    “坐好!”

    宋枕錦一頓,只得安分坐好。

    “黃神婆那件事肖家是怎么處的?”

    “肖世延說要多找些被黃神婆騙了的人,送她進牢房。”宋枕錦道。

    “早該這樣了。”葉以舒道,“之前聽人家說她能看好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幾分本事。”

    “不是。”宋枕錦道。

    “你怎么知道?”

    “我在肖家發現之前肖老太喂給那小孩吃的藥,是黃神婆拿的,檢查之后發現是一種能安神的藥。”

    葉以舒捏著宋枕錦的力道不免大了,宋枕錦肩膀一顫,抓住哥兒的手。

    “阿舒,可以了。”

    葉以舒松手,“可舒服些了?”

    “嗯。”還有些疼就是了。

    三日后。

    葉以舒出攤時,又聽到客人在說那個黃神婆。

    他問了一句,后頭桌邊坐著的客人立即道:“葉老板還不知道吧,這個黃神婆就是咱縣里最出名的一個神婆,現在被縣太爺抓了。”

    “對,先前好多人家看病不去醫館,就去那黃神婆那里。說拿上一副藥就好了,可現在被發現那藥是迷藥,被人告上衙門了。”

    “怎么處置的?”

    “關大牢,要關十年呢。”

    旁邊有人聽了道:“黃神婆那么大把年紀了,關十年是不是太久了?”

    “你知道什么!她騙人在她那里治病,人家好好的孩子沒治好,還因為耽擱了時間,人都燒傻了。”

    “真的假的?”

    葉以舒眉心一跳。

    總不會是圓柏吧。

    “那還有假,快十歲的孩子,爹娘都認不清了。”

    桌旁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攤位前的好些個人還在拍著胸口慶幸,好在自家的沒出事,那要是給在外的兒子兒媳知道了,家還不得散了。

    “所以啊,有病還是找大夫去吧。濟德堂是貴了些,但咱縣里那么多醫館,又不只是濟德堂一個。再不濟,那些散醫也比神婆好啊。”

    “可不就是。”

    客人們就這這事兒討論起來,說著又扯到了縣令。

    葉以舒聽了一耳朵,都是夸縣令好的。

    又想起宋枕錦之前說的那碼頭的事兒,低聲問道:“縣令大人既然這么好,那碼頭利民的事兒怎么不修?”

    “哎呀!這不是咱縣里窮嘛,葉老板你可不知道,上一任縣令在時,咱路都沒一條好的。這還不是縣令組織了徭役給填平的。”

    “對,那修碼頭自然要人要錢。人咱雖然有,但錢可沒有。”

    “可不是咯,聽說縣里面捕快的銀子都是咱縣令自掏腰包。”

    “你怎知道?”

    葉以舒聽到一聲清脆嗓音,看了一眼,發現是吃著酒釀圓子的小書生。

    “我舅母家兒子的朋友在那衙門里當差,自然知道。”

    “咱縣衙也還好。”小書生道。

    “你小孩哪里知道?”

    葉以舒收回目光,眼底笑意閃爍。

    沒準人家就是知道呢?

    黃神婆的事兒在縣里鬧了幾天,不過也像風吹一樣就散了。

    圓柏在家休養了半個月,期間肖世延幾次送去濟德堂讓宋枕錦給看了看。

    小孩現在成了藥罐子,不過怕傷身,宋枕錦給換成了藥膳。

    肖世延現在把老母親送回了鄉下,專心照顧兒子。家里也專門請了個廚娘給兒子做藥膳。

    他又在縣學那邊申請了,每日上課也帶著兒子去縣學。

    豆苗依舊按部就班地上課,葉以舒天不亮起來買吃食,偶爾宋枕錦幫個忙,多數時候葉以舒還是讓他去治病。

    轉眼三月。

    春花爛漫,正是踏春的好時節。

    葉以舒累得人瘦了些,不過好在還精神。

    臨近清明,葉以舒打算回家一趟。豆苗那邊夫子也給放了假,連著寒食節放,一共四日。

    快一個月沒回,豆苗歸家心切。

    葉以舒套上毛驢,先一步跟宋枕錦上車。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還不見豆苗出來,葉以舒催促:“豆苗,還在干什么呢?”

    “馬上馬上!”

    豆苗快速將自己給小伙伴買的東西收拾好,摸了一把邊上阿黃的腦袋,包袱往肩膀上一掛,飛快鎖了門道:“阿黃,走!”

    他跑,阿黃就追著他。

    豆苗爬上驢車,葉以舒喚著狗子道:“阿黃,上。”

    金黃面包一樣的半大狗子往驢車上輕松一跳,隨豆苗一起鉆進了車廂。

    為了多一點時間留在家中,照舊豆苗放學后的下午出發。

    回去要趕夜路,葉以舒先駕了一會兒,然后換宋枕錦。到了天黑,阿黃又跑出來擠在車轅上端坐,豎著耳朵注意著四處。

    到家時,已經很晚了。

    葉家沒多的地方住,兩人先把豆苗給送去葉家。之后在回上竹村。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日天還沒亮,葉以舒纏著宋枕錦,聽到門外的動靜腦袋往他頸窩藏了藏。

    宋枕錦被他蹭醒,看了一眼門外,隱隱見到是周氏。

    葉以舒憋著氣道:“誰在外面?”

    “崔定他娘。”

    葉以舒瞬間撐起身子,瞪大眼睛看著宋枕錦道:“咱是不是忘了點兒什么?”

    哥兒領口寬大,宋枕錦躺著,一眼望到肚臍眼。

    他眼睛一燙,立馬拉著被子給哥兒攏住,道:“沒忘。”

    “那崔定那小孩兒呢?”

    “他師傅只放他兩日,我托了人,讓人今日捎帶他回來。”

    葉以舒身子一軟,掏開被子,直接趴在宋枕錦身上。兩人幾乎沒什么阻隔,宋枕錦甚至能聽到他砰砰作響的心跳。

    “起了吧?”葉以舒問。

    “嗯。”宋枕錦聲音有些啞。

    總不好讓周艾一直在門口晃著。

    兩人穿衣起身,葉以舒開門,周艾紅著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我的菜頭呢,你們把我的菜頭還回來!”

    葉以舒捏住她的手拉開道:“他師父只放他兩日,今天下午或者晚上才能到家。”

    “他一個人!”周艾驚叫。

    “怎么可能。”葉以舒道。

    周艾這才神色恍惚地離開。

    崔定不在,以往把崔定當做主心骨的周艾像沒了魂兒一樣。現在看看宋家,院子里雞屎鴨糞到處都是,也不見收拾。

    葉以舒抓過一旁的掃帚就開始打掃。

    宋枕錦后他一步出門,瞧了院子一眼,看周艾坐在她那房門的門檻上,呆呆地望著院門口。

    他別開眼,走到葉以舒身邊。

    “阿舒,早上想吃什么?”

    “你隨意做就是。”

    “好。”宋枕錦綁了袖子進了廚房。

    葉以舒將院子打掃干凈,掃帚一放,插著腰緩了緩。都這個點兒了也沒看到宋枕錦他爹,多半又是不在家。

    看周艾坐在門口吹風,頭發還亂糟糟的,葉以舒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他問:“想兒子想瘋了?”

    周艾恨恨道:“你又沒兒子,你懂什么。”

    還能懟人,那就說明沒事。

    葉以舒道:“那小孩在縣里學得好呢,你要不是不放心,也可以去縣里看啊。”

    周艾手上又不是沒銀子,宋仲河出手又是個大方的。

    周艾動了動,眼珠轉過來盯著葉以舒。

    “去縣里?”

    “不然呢?你要是實在想兒子,就沒想過去看看?”腦子是不是被阿黑給踢了。

    “送崔定去學武是他自己樂意,我們又沒強迫他。而且銀子都是我相公給的,你這是什么表情。”

    周艾狠狠瞪了葉以舒一眼。

    “不關你的事!”

    攪事精。

    說著她進屋,將門一關,不想看到葉以舒這一張臉。

    可坐在床上,想著葉以舒的話,越想越覺得自己是糊涂了。

    都一個月了,她怎么就沒想到去縣里看一看兒子。

    周艾看著門口的人影沒了,還是不怎么待見地呸了一聲,自個兒待在屋里。

    用過早飯,宋枕錦留在上竹村,有病人找來就看病。

    葉以舒則回下林村。

    剛到家門,就看見葉家那院子里修起來一堵墻,直接將他們家與正屋跟西廂房隔開。

    葉以舒瞧著那不怎么好看的墻,推門進去。

    “哥!你回來了!”豆苗起身迎接,熱情得像幾天沒見葉以舒似的。

    葉以舒手抵著他腦袋,防止一手泥巴的小孩靠近。

    “你在干什么?”

    “洗菜啊,爹娘知道你要過來,打算中午給你殺一只雞,做頓好吃的。”

    “這墻是怎么回事?”

    “這個?”豆苗偏頭,手背蹭了下癢癢的鼻子,“爹娘說是爺奶讓修的,定是家里的雞鴨吵到他們眼睛了。”

    葉以舒笑:“看不慣就看不慣,什么吵到眼睛。對了,金寶之前不是生病了,怎么樣了?”

    “好了。不過在他外公家里,聽娘說,不怎么回咱們這邊了。”

    “爺奶都不鬧?”

    “鬧啊。不過之前請神婆那事兒差點也給金寶害了,在金寶外公那邊沒臉呢。”

    “該。”葉以舒道。

    葉以舒先進屋給他爹娘打了一聲招呼,又聽他爹說起地里土豆的事兒,打算出去看看。

    他招呼豆苗:“去不?”

    “去!”豆苗回屋洗了手,喚上大黃,跟在葉以舒身后。

    土豆下種一個月,地里已經冒出了綠葉子。

    葉以舒一塊地一塊地看去,正高興呢。可當看到靠山的一塊地被翻拱了大半,眼前一黑。

    豆苗指著那腳印道:“哥,是野豬。”

    第50章 第 50 章 房子塌了

    被翻出來的土豆已經被吃完了, 葉以舒想補種都沒有種。

    他回去找他爹娘說情況,豆苗卻道:“哥,我去看看包子他們那邊的。”

    “去吧。”目送小孩走遠, 葉以舒趕緊回家。

    野豬最會找食吃, 能來第一次就能來第二次。他家地里的土豆很有可能種不出來。

    “爹、娘。”

    葉家大房這邊的院子單開了院門, 葉以舒進屋里找人, 他爹正在外面殺雞。

    沒養多久的雞,肉沒多少, 但嫩。也就他爹娘舍得殺了。

    “匆匆忙忙的,怎么了?”施蒲柳聽了哥兒喊,從灶屋里跑出來。

    “咱家山坡那邊的地被野豬拱了。”

    “什么!”葉正坤驚得站直, “昨天去看不還是好好的。”

    他放下雞要走, 匆忙道:“吃了多少?”

    “沒多少,半塊土。”

    “還沒多少!”葉正坤心疼得不行。

    他跟施蒲柳道:“我出去看看。”說著就擦干凈手, 急忙往山坡那邊的地里去。

    沒多久,葉正坤回來了。

    施蒲柳緊張問:“都吃沒了?”

    “沒了。”葉正坤搖頭, 進灶屋里把刀拿出來繼續給雞破肚。他嘆聲道:“趁著還能播種,咱再補種點兒什么吧。空著也是可惜。”

    夫妻倆就此商量起來,葉以舒道:“爹娘, 野豬來了一次還會來第二次。”

    “呸呸呸,說什么呢。”施蒲柳不贊同地看了一眼自家哥兒。

    葉以舒:“我實話實說嘛。”

    他想了想道:“這樣, 我在咱們地邊設下陷阱, 你們注意著點兒,別踩到了。”

    說著葉以舒進屋拿起自己好久沒摸的捕獵工具,跟他爹娘招呼一聲,就又去地里了。

    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將陷阱做好,收尾時, 豆苗跑來。

    “哥,回家吃飯了。”

    葉以舒頭也不抬道:“馬上。”

    “哥,這能抓到嗎?”豆苗蹲在他身邊,幫他蓋在陷阱上的草。

    “能不能試試才知道,總不能什么都不做。”葉以舒道。

    陷阱布置完,葉以舒和豆苗一起回家。田間小路上,米粒大小的藍紫色花隨風飄搖,纖細惹眼。

    葉以舒問豆苗:“你朋友他們種土豆種活了嗎?”

    “種活了,長得很好呢。”豆苗喜氣洋洋道,“他們說那個拿回去之后,他們爹娘直接開了一小塊荒地種的。”

    “荒地還能長得好?”

    “自然是仔細照料著。”豆苗道。

    走到大路,葉以舒揉了揉小孩的腦袋瓜子道:“要是能種出來,咱們小攤可以再添一道生意。”

    “土豆?”

    “嗯。”

    “可是這個不是很貴,只有酒樓才賣得起。而且我們才種幾塊地,夠嗎?”

    葉以舒道:“你可不要小看它的產量。”

    拿回來的那些土豆都有巴掌那么大,全是好種,葉以舒有七成把握,土豆能豐收。

    “既然這樣,那得讓咱爹好好看著地里。”豆苗瞧著比葉以舒都緊張。

    能掙錢的東西啊,想想才發芽就損失了半塊土的,豆苗心疼不已。

    “我這不是來布置陷阱了。”

    “要萬無一失。”豆苗強調。

    葉以舒笑:“總不能讓咱爹一天到晚就在地里蹲著。”

    這個時節,地里都是活兒。田里要育秧苗,地里要種菜點豆。還得看著地里三天一瘋長的草。

    “那咱想想其他辦法。”

    “你想。”葉以舒把問題拋給豆苗,自個兒美滋滋地回家喝雞湯去了。

    下午,兩口子又要出去打草回來喂牲畜。

    豆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跑沒了影,葉以舒一個人待在家里,發呆。

    他現在不在家住,自己那屋豆苗回來了在睡。葉以舒就坐在屋檐下曬太陽,昏昏欲睡。

    隔著院子中間的那道墻,葉以舒聽到他爺奶那邊的動靜。

    可能以為這邊沒人,就站在那墻邊沖著東廂房罵。

    “狼心狗肺的東西,老娘真是養了個白眼狼!自己吃雞,老娘吃糠,也不怕折了壽數,早死見閻王。”

    葉以舒眉心蹙起,掏了掏耳朵起身。

    “一個二個都不孝順,還帶壞老幺。養這么大還不敵養條狗挺好。我李四娘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攤上這么不孝順的兒孫。”

    葉以舒高,那墻也就在他脖頸處。他走過去,隔著墻往下望。

    “奶,清明節好啊。是不是缺銀子用了?要不我給你燒點紙錢?”

    李四娘嚇了一跳,驚叫一聲險些撞在墻上。

    看墻頂支著個腦袋,跟斷了脖子似的。她認出是葉以舒,叉腰就罵:“你個小兔崽子,你敢咒老娘死!”

    葉以舒:“我可沒說啊。雖然咱們分家了,但我還是想孝順孝順奶的。正好清明,孫兒給您送錢來。”

    “我呸!”李四娘在葉以舒這里吃的癟夠多了,不敢跟他糾纏。步子慌亂急匆匆就走。

    葉以舒提高聲音問:“奶啊,真不要?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滾!”李四娘直接將門撞得轟隆響,可見氣得不輕。

    葉以舒輕嗤。

    他又回去坐在屋檐下,掌心朝上,接著金箔一樣的陽光。

    沒他爹娘給葉家當牛馬,老太太看著日子沒以前好過了。人瘦了,頭發白了些,頭油也不抹了。

    但還是原來那么刻薄。

    聽她罵人,還扯到二房。

    也是活該!

    二叔那個德行以前捧在手里當個寶一樣,現在看看,這是寶還是吸血的水蛭。也不知道二老后不后悔把他小叔護得那么緊。

    葉以舒在屋檐下坐了一會兒,等時辰差不多,就去做飯。

    剛把精米混著糙米蒸上,豆苗就帶著他那些朋友來了。

    “哥,我想到辦法了!”

    葉以舒:“什么辦法?”

    “就是看著地里沒野豬的辦法啊。”豆苗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哪里想到他哥都忘了這事兒。他眼神控訴。

    葉以舒瞧著跟在他身邊的小伙伴,道:“進屋里坐。”

    幾個大小孩子涌入屋里,自己找了凳子坐下。豆苗才道:“哥,包子他們在村子里也沒事做,要不讓他們守著?”

    幾個小孩點頭。

    喜哥兒道:“阿舒哥哥,我們可以幫忙看著。”

    葉以舒道:“好幾個月呢,總不能天天去。再說,包子他們不給家里干活兒嗎?”

    豆苗撓撓頭。

    “也是。”

    葉以舒道:“我明天進山一趟。”

    “進山干什么?”豆苗警惕問。他哥都不打獵了,要進山被爹娘知道了,怕是又要著急。

    葉以舒道:“抓野豬。”

    “斬草除根,咱們與其被動地等它出現,不如主動找到它解決了。這樣不就行了。”

    “對啊……”幾個小孩點頭。

    豆苗卻巴掌一拍,黑著臉道:“可是山里野豬那么多。”怎么見得那就是去了他們地里的野豬。

    葉以舒道:“外面有吃的,它肯定會再來。沒準還在附近轉悠,找找不就行了。”

    葉以舒也當了幾年獵戶,自然知道野豬的習性。

    “阿舒哥哥,那個東西,種出來是吃的嗎?”包子一個人摳著手琢磨了許久,才鼓起勇氣問。

    葉以舒道:“能吃也能賣。”

    “很貴嗎?”餃子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問。

    葉以舒道:“物以稀為貴,你們可以去街上試試。要是賣不掉的話,我以后也收。”

    “謝謝阿舒哥哥。”包子道。

    快傍晚,施蒲柳跟葉正坤回來了。

    葉以舒跟他們吃完晚飯,又要回上竹村。想到豆苗大了,他跟他娘道:“娘,我那屋子以后就給豆苗住吧,反正我也有住的地方。”

    施蒲柳聽了卻是拉著他的手,悄聲問:“怎么,不是說要和離的?這都多久了,還沒個動靜?”

    葉以舒反手握住施蒲柳粗糙的手道:“娘,不和離了。”

    施蒲柳驚訝:“不和離了?!”

    葉以舒笑著點頭:“對,娘你沒聽錯。不和離了。”

    施蒲柳又喜又驚,她忙追問道:“你倆是處出感情來了?”

    葉以舒道:“差不多。”

    “那他爹?”

    “他爹雖然喝酒,但現在不會惹事兒。而且他以后要去府城繼續學醫,不會留在上竹村。”

    “那你豈不是也要跟著去。”施蒲柳臉上笑意收斂。

    葉以舒拍拍他娘手背道:“娘,就是不跟著他,我也要去府城。等生意做大了,以后我就接你們到我身邊,咱不在下林村憋屈。”

    哥兒這樣一說,施蒲柳心里那點要離開哥兒的酸澀一下子就被撫平了。

    她道:“你有這個心就好。娘就是怕你腦子一熱,跟著他去個陌生地方要是出了什么事兒,爹娘都沒處找去。”

    “娘放心,我有主意。”

    施蒲柳道:“你這么想,那宋大夫那邊?”

    剛問完,院子外一道青色身影越來越近,不是宋枕錦是誰。

    葉以舒忍不住揚起笑,低聲問施蒲柳道:“娘,你以過來人的眼光來看,他宋枕錦到底對我有沒有意思。”

    “你這哥兒!”施蒲柳手快,一下子拍在哥兒手臂。

    誰家哥兒這樣不矜持。

    “娘,你快說,他要過來了。”葉以舒催促。

    施蒲柳瞪他一眼,目光掃了一眼宋枕錦,看他那滿心滿意全是自家哥兒的模樣,心念微動。

    “如何不是。”

    早之前,他爹就跟她說,哥兒這婚事最后怕是能成。這才過去多久,哥兒自己就先變了態度。

    回想之前哥兒信誓旦旦說以后要和離的樣子,施蒲柳就好笑。她戳了下哥兒腦門,“你啊,好好過日子。別欺負人家。”

    話落,宋枕錦走到跟前。叫了人,目光移到葉以舒身上。

    不知道哥兒剛剛在說什么,這么高興。

    葉以舒沖他娘一笑,道:“娘,我走了啊。”

    “走吧。”施蒲柳擺手,看著兩人,眼里盡是慈愛。

    葉以舒走出屋檐下,立在宋枕錦身側。

    “相公,回吧。”

    宋枕錦耳根子一紅,沖著施蒲柳告辭,隨后提著燈籠帶著哥兒離開。

    他倆走后,葉正坤從屋里出來,看兩人的背影面色發沉。

    施蒲柳道:“早預料到的事兒,怎么不開心?”

    葉正坤甕聲甕氣:“誰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將咱哥兒騙了過去。”

    施蒲柳啐他:“胡咧咧什么。”

    要騙也是他家哥兒騙別人。

    這會兒天還沒黑透,離了村子,葉以舒手指勾著宋枕錦的寬袖將手悄悄探入。

    肌膚相觸,細繭剮蹭皮膚,泛起綿密的癢意。

    宋枕錦瞳孔顫動,燈籠直接掉在地上,慌忙按住作亂的手。求饒似的道:“阿舒。”

    葉以舒無辜抬頭:“相公叫我?”

    宋枕錦探進袖子,拉著葉以舒的手背往外。燈籠熄滅,昏天黑地,不遠處還有扛著鋤頭回家的農人。

    葉以舒反手揪住宋枕錦的手,往前了一步。

    兩人距離拉近,宋枕錦呼吸微屏,飛快別開頭又撿起地上的燈籠。

    跑在前頭的阿黃見兩人沒跟上,又搖著尾巴跑到兩人跟前。回頭看著他倆,溜圓的眼睛光芒閃爍。

    像是不明白兩人怎么不走了,它叫了一聲。

    宋枕錦抓起燈籠挪開步子,跟葉以舒隔了有一米遠。

    葉以舒故意道:“相公,離我那么遠干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

    宋枕錦不看他,拎著已經熄滅的燈籠沉默。

    逗弄過頭了。

    葉以舒深刻地反省,然后道:“對不起,我錯了,我不逗你了。你別生氣?”

    宋枕錦抿了抿唇,眼底無奈劃過。

    “沒生氣。”

    “那你離我這么遠干什么?”

    “沒有。”

    “雖然天黑,但宋大夫的眼神也不至于這么不好……嗯?”

    腕子上溫涼,手被宋枕錦抓住。他沒看葉以舒,手腕卻虛虛環著,帶著人往前。

    “再不走,天黑了就看不見了。”他聲調輕慢,帶著嘆息與縱容。

    葉以舒聽得耳朵癢,手指一麻,咧開了唇角挨湊過去。

    “我叫你相公,你怎么不應我?”

    宋枕錦耳根子紅得像火燒一樣,他倒慶幸這會兒天黑得差不多了,不然一身的窘迫要被哥兒看個透徹。

    “沒有不應。”

    “相公?”

    宋枕錦羞赧,喉間跟堵住似的,半響出不來聲。

    “看吧,你就是不應我?”葉以舒道。

    “阿舒……”宋枕錦被逼得無可奈何。

    “叫阿舒沒用,除非你叫夫郎。”葉以舒眼珠動了動,眼中狡黠一閃,“或者叫相公也成,我都不介意。”

    “阿舒。”

    “阿舒阿舒,怎么只會叫阿舒。”

    要不是天黑,宋枕錦真想松了手就走。

    哥兒怎么這么能折騰人呢。

    他都被逼得額頭出了細汗。葉以舒自然也感覺到握著自己手腕的掌心濕潤。

    葉以舒怕弄得人太狠了他不自己,偷笑了下,身子一偏半掛在宋枕錦身上。就安安靜靜當個掛件,不說話了。

    他安靜了倒好,但宋枕錦心里滿是糾結。一邊護著人,還悄悄看哥兒是不是生氣了。

    看人懶狐貍一樣,他總算是松了口氣。

    阿黃看兩人繼續走了,爪子噠噠噠地跑在前面帶路。

    他們回去走的是大路,繞了些,比山林勝在安全。

    走到上竹村,都這個點兒了,天已黑透。但見村中火把燃燒著,乍一看還以為誰家被火燒了呢。

    “怎么了這是?”葉以舒手臂挨著他家宋大夫,小拇指在宋大夫寬大的衣袖中輕輕勾著人的手指。

    他鼻尖動了動,聞到一股血腥味兒。

    那邊圍著的人注意到他們倆,立即有人沖過來道:“診金回來了,快去看看,楊大被野豬給拱了,血流不止呢!”

    宋枕錦聽完,剛想跟葉以舒交代一聲,葉以舒就松了手推著他胳膊道:“你快去,我去給你拿藥箱。”

    說完便跑,一下沒了影子。

    宋枕錦跟著人快步去楊家,經過那一堆舉著火把的人,聽人道:“咱們村里進了野豬,已經撞到了不少人家的籬笆。好幾個受傷了,診金你快去瞧瞧。”

    宋枕錦聽了一耳朵,趕緊跟著人去楊家。

    楊老大家也在村子里頭,宋枕錦進去之后,聽他家老人女人都圍著床在哭。

    跟來的宋山拉開幾人,道:“快點讓開,診金來了。”

    幾人一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個勁兒地道:“診金,診金你看看你楊叔。他腿被野豬拱了,骨頭、骨頭都看得到。”

    “別說話,診金來了你家東西準備好沒。熱水呢,干凈帕子呢?”宋山沉著臉道。

    都是些撐不起的,就這么一下就慌了神。

    宋枕錦先按著人穴位止血,他將人褲腿剪下來,看著那鮮血淋漓的傷口,眉頭輕皺。

    “能行嗎?”楊家人不在了,宋山這會兒也露出忐忑。

    宋枕錦道:“試試吧。”

    他又問:“野豬呢?”

    宋山:“發狂了,跑你家屋里去了。”

    “我家!”宋枕錦心臟一跳,噌的一下就站起身來。

    宋山按著他肩膀忙道:“沒事,你家被村里的漢子都圍著呢,就是房子塌了,藥箱得找找。你夫郎身手好,定沒事兒。楊家一條人命,家里支柱,好歹看看。”

    宋枕錦沉下眼道:“我藥箱沒拿。”

    說著就要往外,正巧,葉以舒拎著藥箱來了。

    “拿來了,出來干什么,快干活兒。”葉以舒將藥箱往他懷里一塞,宋枕錦上上下下看著葉以舒。

    “愣著干什么。”葉以舒扒著他肩膀轉個彎,推著他進屋。

    “沒事吧。”宋枕錦握住哥兒的手。

    “我以前是獵戶,能有什么事兒。”看了一眼屋里那人的傷口,葉以舒手指發麻。

    他反手捏了捏宋枕錦的手,道:“有麻藥沒,給我幾包?”

    宋枕錦下意識掏給他。

    葉以舒拿了,道:“我回去看看,你安心治病。”

    “小心。”宋枕錦疾聲道。

    “知道了。”說完,葉以舒匆匆就走。

    知道葉以舒沒事,宋枕錦懸起的心落下。他面容沉靜,開始給人治療。

    而另一邊,葉以舒回到宋家房子。

    村里的成年的漢子幾乎都來了,舉著火把,將宋家的房子映照得紅彤彤的。

    不過這房子已經不能稱之為房子了。

    野豬從山上下來,村里幾個人見著是肉,大著膽子去抓。結果野豬沒抓到,自己倒傷了。

    那楊老大就是這樣。

    后頭野豬發狂,橫沖直撞,撞倒了不少人家的籬笆,現在沖進宋家。那茅屋本就破爛,禁不起撞,這一下,屋就塌了。

    野豬還在里面哼哼唧唧,不知道拱食著什么。

    葉以舒走到人前,看周艾抓著今天下午才回來的崔定抹淚。

    這下好了,房子沒了,好不容易有的安身之所又沒了。

    火把噼啪,村里族老過來正在商量怎么把野豬抓住。那是頭公豬,有尖長的獠牙,體型碩大,起碼五百斤。

    這會兒豬在房子底下,要抓得把它引出來,不然黑燈瞎火的撞到人,很可能就是一條人命。

    “要不用炮仗嚇。”

    “不成,那豬本就受了驚嚇,用炮仗豈不是會直接沖出來。”

    “用竹竿兒敲?”

    “也不成,那么長的竹竿,都不好使勁兒。”

    “用吃食引呢?”

    葉以舒走過去,問:“村里有獵戶嗎?”

    族老看是葉以舒,見他家房子如此,只能寬慰兩句。又回他道:“咱們村沒有獵戶。”

    葉以舒:“弓箭呢?”

    “這個……”

    “我家有!”

    葉以舒道:“拿來看看。”

    野豬的皮厚,平常弓箭根本射不穿。除非是眼睛這些地方。

    沒多久,年輕人回來。他遞上弓箭,葉以舒掂量了下,道:“太輕了,不成。”

    這弓箭就是廟會上賣給人玩兒的。

    “刀子呢,長刀。要極鋒利的那種?”

    “這個有!”人群里傳來聲音,好幾個人呼啦啦地回家。

    “診金夫郎,你要刀做什么?”譚老頭子緊張道,“那野豬可不是隨便什么個東西,你可不要輕舉妄動。”

    葉以舒:“不動你們就這么一直僵著?”

    老頭氣得吹胡子,“這不是在想辦法!”

    “刀來了,誰要刀!”

    沒一會兒,葉以舒跟前噼里啪啦擺了五六把刀。里面還專門有殺豬的刀。

    葉以舒挨個拎起來試了試,選了一把順手的,其余的也全拿上。

    眾人還在商議怎么處野豬,葉以舒卻將藥包拿出來細細密密把刀刃抹上。

    在人還沒反應過來四時,他踩著倒了的籬笆進去,邊上的漢子一見,忙上前驚叫道:“你拿刀殺豬!你一個人去怎么成!”

    “就是,你快出來!”

    大伙兒可是親眼見到那楊大幾人怎么被野豬弄傷的,現在地上都還是血淋淋的。

    眾人犯怵,哪里敢像葉以舒那么大著膽子靠近。

    葉以舒擺了擺手道:“我有分寸。”

    說罷,他壓低腳步聲靠近。

    有人去拉他,卻忽然聽到茅草底下野豬哼唧,即可閃躲跑遠。

    葉以舒聽聲辨位,掂了掂手上多拿的那一把刀,沾滿了麻藥,忽然投擲過去。

    野豬驚叫。

    圍著的人撒腿就跑。

    葉以舒躲在坍塌的房子側邊,沾了麻藥的刀一把一把地扔。

    最后野豬受不住疼,暈暈乎乎拱出來。葉以舒拎著手上最后一把,顛了顛,趁著他反應變慢,直接瞄準了的它脖子,飛身一割。

    得手之后飛快閃退,野豬憤怒得高亢嚎叫,下意識掙扎,但脖子上血流不止。

    只幾步,就轟然倒地。

    手上這把殺豬刀,麻藥的藥量才下得最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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