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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想男人想瘋了

    天剛亮, 傅潭說都還沒聽見來自山里野雞的叫聲,洛與書就已經要起床了。

    即便要出差,早上起來洛與書的事情還是很多, 他要安排好離開的日子里各種事務,給手下弟子們各種交代, 過一會兒,當梧當歸他們還要過來送這送那, 還有許多事要與洛與書稟報,聽他拿主意。

    綜上所述,傅潭說不能再繼續睡了。

    洛與書穿好衣服, 回頭看床上的人。

    傅潭說兩條腿夾著被子, 身子斜著將床分成兩半, 幾乎整個人橫過來, 此時正流著涎水,睡得香甜。

    也不知道洛與書是怎么忍過這一夜來的。

    洛與書俯身,去叫傅潭說:“起床了。”

    “呼——呼——”

    傅潭說不為所動。

    洛與書又去拍他的臉:“醒一醒, 該起床了。”

    “呵——”傅潭說發出豬一樣的哼唧聲, 皺著眉翻了個身, 背對著洛與書不讓他繼續拍臉,委屈地拉長了尾音,“困——”

    洛與書在床前站了一會,愣了片刻,然后彎下腰, 將傅潭說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傅潭說只覺得自己浮起來了, 但強烈的困意讓他睜不開眼,腦袋一歪,栽進洛與書懷里, 繼續睡了起來。

    洛與書無奈地嘆了口氣,壓不下唇角的笑意,抱著人推門而出,然后進了隔壁傅潭說房間。

    傅潭說倒是不挑,哪都能睡,剛被洛與書放下,腦袋一沾枕頭,立馬翻了個身卷著被子滾到床根里去了。絲毫沒有感覺到已經斗轉星移,床被偷梁換柱了。

    洛與書給他蓋好被子,替他掩上門,回了自己房間。

    直到傅潭說悠悠轉醒,一摸身側空空,才努力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欸?

    四周一切是如此熟悉,分明是傅潭說自己的房間。

    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自己沒有在洛與書房里,還是在自己的床上。

    不是,昨天晚上,是不是還和洛與書同床共枕,夜話來著?真的假的??

    “我靠。”傅潭說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你想男人想瘋了吧,怎么會夢到睡到洛與書床上去。”

    “意淫誰也不能意淫他啊。”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怒罵,“不爭氣的東西。”

    他揉著被掐疼的大腿下了床,外面傳來響動,他出門一看,重安宮弟子們已經在整隊形,準備出發了。

    為首的洛與書衣著整齊,身姿挺拔,側首回眸的時候,眉眼間一點凌厲,瞧見傅潭說,又驀然軟了眸色,與他道:“收拾收拾,就差你了。”

    傅潭說幾乎是連滾帶爬起床洗漱收拾完,被洛與書拎上了靈舟。

    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的時候,傅潭說還是恍惚的,他揉了揉餓扁了的肚子,清晰聽見“咕咕”了一聲。

    “慘了,忘記吃飯了。”

    罷了,這個時候也不奢求什么,傅潭說掏了掏身上,預備摸索出幾個丹藥來填填肚子。

    然而,一只手驀然伸出來,遞過來個油紙包,絲絲香氣散發,傅潭說抬眼看去,正是洛與書。

    傅潭說接過打開,是一個黃燦燦的油餅,還是熱乎的。

    “給我的嗎?”他驚訝地咬了一口,軟乎乎的,“唔,謝謝。”

    洛與書沒有說話,只是挨著他坐了下來。

    傅潭說小口小口咬著餅,問洛與書:“昨晚……”

    “昨晚是在我房里睡的。”

    “那今天……”

    “今天你死活不肯起,我怕被人看見,便將你挪了回去。”

    傅潭說咽下一口餅,兩眼放空:“你怎么總能猜到我要說什么。”

    洛與書輕笑一聲,自然是因為他蠢笨,讓人一眼就能看透了。

    “啊呀,就知道我起不來。”傅潭說一拍大腿,打著哈欠,“下次,下次你來我房間睡吧,早上起得早,起來就走。”

    洛與書思考半晌:“行。”

    二人誰也沒有再說話,一個安安靜靜啃餅,一個安安靜靜陪著。靈舟穿梭在云間,艷陽高照,還能聽到天空之上的鳥鳴。

    靈舟很大,船上不僅有重安宮的人,還有很多其他宮處的弟子,大家一起去上陵,但是在不同的地方下船。幾個人為一組,負責不同的村落小鎮,以擺陣為基礎,防御和驅趕妖獸。

    “他在吃什么?好油膩的味道……”

    “居然有人到現在還不辟谷?”

    “誰不知道他金丹期卡了十多年了,素日里就是喜愛偷懶耍滑的廢物……”

    傅潭說耳朵動了動,盡管他不是有意去捕捉,但是極佳的聽力還是讓他聽到了風力傳來的細碎話語。

    是在,說我嗎?

    他抬起頭環顧一周,好些弟子扎堆,有的在閑聊有的在射鳥,各做各的事,完全看不出來是誰在說話。不過,在啃餅的只有他自己,充分表明,旁人嘴里罵的就是他了。

    再仔細聽,已經聽不到什么了,好像只是隨口的吐槽。

    也是,背后說人壞話,也知道要背著人,捂著嘴。

    傅潭說又咬了一口餅,聞了聞,胡說,明明是香香的嘞。

    “噗——嘩——”

    像是一盆水潑灑在什么上的聲音,混合著男弟子的叫聲:“啊啊啊啊——”

    登時,所有人都往聲源處看去,是三四個被淋成落湯雞的弟子,手舞足蹈慌亂尖叫著。那水潑到身上,滴滴答答淌下來,居然立刻發白,凝成了白色的冰霜。

    下,下雨了?

    眾人齊齊抬頭看天,然而,一片晴朗。

    哪里來的水?

    傅潭說身旁坐著的洛與書緩緩起身,語氣輕輕,卻足以震懾人心:“七尺男兒,也如長舌婦一般,背后議人長短。”

    “花長老就是這樣教他的好弟子的?”

    此言一出,幾個弟子立馬反省過來,自己的話被聽到了,登時慌張跪地:“洛洛洛師兄,我們錯了。”

    “弟子們一時失言,師兄大人大量……”

    “求誰大人大量?”洛與書冷笑一聲。

    幾個弟子一愣,繼而一轉頭,瘋狂給還在地上坐著呆呆捧著餅的傅潭說道歉:“傅小師叔,傅小師叔我們錯了,我們不該多嘴多舌,不該說您閑話,您大人大量……”

    登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啃餅的傅潭說身上。

    傅潭說有點緊張,張了張嘴,險些打出來一個嗝兒。

    原來是洛與書做的。

    可是這么多人,他不僅聽出是誰在瞎嚼舌頭,居然還能認出來是花長老的弟子……牛!

    “洛師兄,傅小師叔……”

    有人聞聲趕來,擠進人群。看見地上的一二三四,拱手與洛與書道歉:“怪我沒看好手下的師弟們,沖撞了二位,還請師兄與師叔見諒。”

    來人還是個熟面孔,正是花長老的得力弟子,阮清舒。此時他正低眉躬身,將罪責引到自己身上,倒是有些立得住的樣子。

    洛與書看傅潭說那呆鵝樣,沖他揚了揚下巴,傅潭說明白喊他走,便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走吧。”

    阮清舒的身子,躬得更低了。

    這  件事,往小了說不過是弟子之間口無遮攔幾句閑話,但是,洛與書和傅潭說若是不肯饒人,告到花長老那里,就會變成花長老與重安宮的矛盾,而且他們理虧,這是要逼著花長老親自去賠罪。

    再者,傅潭說雖然本就不算蓬丘的人,但洛與書可是未來重安宮的仙君,他們以后,還是要看他臉色的啊。

    阮清舒知曉輕重,因此姿態放得很低。

    洛與書拉著傅潭說的袖子,走過阮清舒身邊,頓住腳步,目不斜視:“既然這般口不擇言,便修幾天閉口禪吧。”

    阮清舒慌忙道謝:“多謝師兄寬宏大量,弟子一定好好教育他們。”

    當事人傅潭說一句話沒說,也沒什么表示,只屁顛屁顛跟著洛與書走了。

    二人一走,寂靜的人群再次騷亂起來。

    “沒看錯吧,不是說他倆最是不合,爭執不休嗎,洛師兄怎么會……”

    “你傻啊,不合是人家關起門來的事,在外面,不都是重安宮的人,都要維護重安宮的門面……”

    “閉嘴吧你們,少議論了,你也想被潑冰水不成?”

    “雖然但是,洛師兄連潑人冰水都這么酷!”

    “……”

    二人離開甲板,到艙里去,一路上,傅潭說牽著洛與書的袖子,肩膀抖個不停。

    洛與書瞥了他一眼;“還笑,還笑,聽了那些話,你居然不生氣?”

    傅潭說揉揉肚子:“笑死啦,好多人看不慣我,但是又不敢惹我,也就背地里說說壞話,嚼嚼舌頭,我總不能連人家嘴都堵上吧。”

    上一個當眾挑釁傅潭說的,差點被攆出門去,這么多年沒有人敢惹傅潭說,不過,背地里的閑話,傅潭說還是聽了不少。

    但他不怎么下基層,素日里出來玩也是和雙雙,楚趙二人一起,他們都護著他,那些弟子便也不敢多說什么。

    這次,這次恐怕是沒想到,一向冷冷清清的洛與書會插手這些瑣事,替他出頭吧。

    傅潭說嘆一口氣:“我要是跟他們計較,天天不是在生氣,就是在即將生氣的路上,氣都要氣飽了。”

    他伸了伸拳頭:“再說,我倒不是忍氣吞聲,只是那時候啃著餅,沒發現是誰開口說的話罷了。”

    洛與書瞥了眼他攥著的拳頭,看著不大,那么一小團,也不知道能錘幾個人。

    “呵。”洛與書表達了自己的輕蔑。

    傅潭說握得圓滾滾的拳頭,伸出一根手指來,戳了戳洛與書,故意夾起了嗓子:“你好厲害啊洛千霜,那架勢還怪唬人嘞。”

    洛與書被惡心地抖了兩下,剛想后退拉開距離,又被傅潭說湊上來,語氣曖昧,“我可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有小師侄給我撐腰。”

    洛與書又呵一聲。

    倘若他在場,卻沒什么反應,那他們重安宮才算是完了。

    “欸,現在你知道了吧。”

    洛與書:“知道什么?”

    傅潭說樂不可支:“沒有本事,即便是師叔,也會被人在背后嘴。”

    洛與書:“……”

    他開自己玩笑,還能笑得出來

    “不過我還是好奇,雖然知道你是水靈根,可以操縱水流,但是……我們現在在天上,你哪里來的水?”

    洛與書漫不經心:“云層里的。”

    傅潭說大為驚奇:“云層里的水汽?沒成形的水你都可以用啦?”

    他快步跟上大步流星的洛與書,扯了扯洛與書袖子,可憐巴巴:“這么厲害,怎么做到的,口訣是什么,教教我嘛——”

    洛與書拍掉他的手:“松開,我知道你沒洗手。”

    吃完油餅,油乎乎的,還往他袖子上抹呢。

    傅潭說可憐巴巴縮回手,趁他不注意,突然抓住洛與書袖子,賤兮兮把油全都蹭到了他衣服上,還不忘笑嘻嘻道:“好啦,現在算是干凈了。”

    洛與書猝不及防被抹了油,雙目瞪大,頗有些不可思議,他一把攥住傅潭說搗亂的手,太陽穴突突直跳:“傅鳴玉!”

    傅潭說沖他吐舌頭扮了個鬼臉,手腕靈活地像一尾光滑的泥鰍,“嗖”地一下從洛與書手掌里掙脫開,撒丫子就跑。

    淺藍色衣擺隨著跑動揚了起來,洛與書額頭上青筋凸起,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傅!鳴!玉!”

    他咬牙切齒。

    “給我滾回來!!”

    說來也奇怪,自從他出現心魔后,針鋒相對多年的兩個人,相處居然奇跡般地和諧了起來——

    弟子們陸陸續續下船,透過層層云層,可以清晰看見地面上的情況,越靠近上陵,村落城鎮的情況越嚴重。

    他們自蓬丘啟程時,底下百姓如小螞蟻一般,來來回回,集市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現在越往南走,街道上人愈發稀少,人們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門。還有一些小村莊,直接被踏平了,只剩廢墟。

    旁的弟子三五人一組互相照應,但因為洛與書實力在這里放著,以一抵百不是問題,因此他一直是獨身行動,有需要再召喚別的弟子。現在,不過多了一個傅潭跟隨,只有兩個人。

    現在洛與書與傅潭說二人要前往一個叫辛沂鄉的地方,那里挨著上陵特別近,但并不屬于霍家管轄,算起來應當是人皇的領域。

    像這種挨著世家的地方,東西南北方都有很多,平日里要是出什么妖怪作亂的事,會向附近的仙門和世家求援,但是現在這種形式嚴峻的時候就慘了,霍家自顧不暇,顧不上他們,皇城的皇帝山高水遠,也沒能力保護他們。

    “洛與書。”傅潭說喚他的名字,沖洛與書伸出手,“在去之前,你得跟我先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

    洛與書:“嗯?”

    “先去搞清楚,那一夜,妖域到底發生了什么。”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我希望,我們永遠是朋友……

    光線昏暗的房間內, 即便是青天白日,窗簾都拉著。小小的影子在床上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思考什么。

    “吱呀”一聲,有人推開了門, 一道光照進了昏暗的房子。

    床上人逆著光抬頭看去。

    “鳴玉哥哥?真的是你?”

    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從床上爬下來,踉蹌著沖向傅潭說, 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幾乎撲到傅潭說身上。

    “是你救的我嗎,鳴玉哥哥……”

    “人是我找的, 拜托他們找一下你, 沒想到, 真的找到了。”

    傅潭說摸到他潮濕的手心, 渾身的冷汗,昏暗的視線里,看得見他驚慌失措的面孔, 和顫抖的眼。

    聞人戮休素日里再怎么活潑開朗, 強壯有力, 放到紫凰家族的壽命里也只是個少年,家庭遭遇如此大的變故,所有血親一夜之間離他而去,他能僥幸存活,撐到現在已經很好了。

    傅潭說嘆口氣, 將聞人戮休扶起來:“坐下說。”

    洛與書抱臂倚著墻, 冷眼旁觀,語氣淡淡:“這就是你要帶我見的人?”

    傅潭說眉眼彎彎,笑瞇瞇道:“不想聽可以出去。”

    洛與書閉了嘴, 沒再吱聲。

    聞人戮休好奇地瞥了一眼洛與書,他知道洛與書,凝霜劍劍主,三人之前在皇城有過短暫的交集,但是現在……他明顯感覺洛與傅二人之間,有什么不一樣了。

    氣場不一樣了。

    “現在外面十分混亂,妖王去世后,麾下大將瓜分勢力,自立為王,大妖小妖都沒了制約,紛紛逃出妖域,為禍人間。百姓困苦,仙門派出許多弟子下山增援……”

    傅潭說與他細說外面局勢。

    “所以,你要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們到底發生了什么?”

    為何霍家突然襲擊,輕而易舉就拿下了妖界之主紫凰氏?放到之前,別說蓬丘,就算是半個仙門齊上陣,都不一定拿得下妖王一人。

    能在妖界立足,妖王的實力不是說著玩的。

    提到那一夜,聞人戮休依舊淚流不止,他痛苦抱著自己的腦袋,淚水充盈眼眶:“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不在……我知道的是,有內應,紫凰家出了叛徒,霍家人順利進入行宮,順利干掉守衛,順利鎖定父王母后的位置……都少不了那個叛徒……”

    洛與書與傅潭說眉眼緊鎖,皆是一臉嚴肅。

    “那晚,你不在?你去了哪?”

    “我不在,不然也不會只有我活了下來。”聞人戮休雙目赤紅,“那一夜,我去了地牢,我去看了皇叔。”

    “皇叔這些日子一直在自殘,傷痕累累,我知曉后,便去送些藥給他。”

    “他瘋瘋癲癲,給了藥也不會用,還將藥瓶做尿壺,我沒辦法,只好親自給他療傷。”

    “他的籠子一直是鎖著的,只有那時打了開。那時已近半夜,我聽聞外面傳來打斗聲,還有火焰燒焦的味道,剛想出去看看,可——”

    “——可是,皇叔卻突然暴起,打暈了我,逃了出去。”

    傅潭說皺眉:“他為什么要逃?”

    “尸骨。”一旁的洛與書突然開口,“霍家本就沖著滅族來的,目標就是你們這些純血統的王族。妖王共有五子二女,為確保一網打盡,必然會清點尸骨。”

    “你們純血統王族的尸骨與普通紫凰可不一樣,你逃了,他們必然會發現,然后繼續搜尋追捕。”

    只有尸體數目對上,霍家人才會罷手,從紫凰家撤離。

    聞人戮休,才得以趁這個間隙,自霍家手里逃脫。

    “是……”聞人戮休咬著牙,嘗到滿口血腥味,“皇叔他……替了我……”

    紫凰家只有一個王,自妖王繼位后,他的兄弟姐妹便會被派到妖域四面八方各處鎮守邊境,沒有召喚不得隨意進入妖王行宮。

    沒有人知道,那行宮的地牢里,還關著一個純血統王叔。

    傅潭說沒想到還有這一層,聽洛與書說完,瞪大了眼睛,滿目震驚。

    他腦海里閃過地牢里那個臟兮兮的男人,臟亂的毛發掩住他的面容,他瘋瘋癲癲,神神叨叨,無藥可救。

    可是,就是那瘋了大半輩子的皇叔,居然在那一刻恢復瞬間的理智和清醒,以自己的尸體,換聞人戮休一命。

    “誰?”

    洛與書猛的扭頭,靈力凝成的飛刃猛的射向窗外。似有黑色影子一閃而過,速度極快。

    洛與書指尖落到腰間劍柄之上,瞥傅潭說一眼:“我出去看看。”

    傅潭說點頭,洛與書便追了出去。

    “我是被濃煙嗆醒的,我醒來之后,整個妖王行宮都被大火焚燒覆蓋,為了保命,我只能匆匆逃離。”

    聞人戮休抹去眼淚,咽下喉嚨里翻涌的血沫,繼續講述。

    “還好,地牢隱蔽,又有小路通外界,我時常走,也熟悉。等我順利逃出去,隔著百米的距離回望王宮……”

    他雙目怔怔,隔著虛空,仿佛眼前又再次浮現那晚的場景。

    “你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藏在雜草叢里,枯葉堆里,像見不得光的盜賊小偷一樣,偷偷摸摸,遙望我的家……”

    “可是我看見,大火吞沒一切,焦味令人作嘔,真正的強盜小偷光明正大進進出出,他們得意地舉著我父兄的尸骨,戰利品般炫耀——”

    “那是我的家……”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嵌進肉里,血絲順著掌紋滲出來,“我的,一切……”

    傅潭說沒由來地難過起來。

    這一瞬間,他看著聞人戮休,腦海里浮現的,卻是母親墜崖時,那血肉模糊的殘破身軀,和那張傷痕累累的臉。

    而那時幼小的他呢?隱藏起血脈,換了身份姓名,躲藏于深山老林。

    他的家是否也如妖王宮一般,熊熊大火,燒了個茫茫大地真干凈。

    傅潭說不知道。

    因為他,自踏入仙門起,數十年來,再也沒有回過家。

    說來也好笑啊,仙門殺了他的母親,滅了他的氏族,可他居然還寄居在仙門,依靠仙門生活,茍且偷生至今。

    聞人戮休心中尚且有仇恨,可他呢……他連仇恨都沒有了。

    家破人亡,家破人亡啊……

    胸口酸澀,悶地要窒息,傅潭說伸出手,掌心想要落在聞人戮休肩頭,輕輕拍拍安慰他,可是最后,轉了個彎,落在了聞人戮休腦袋上。

    他微微俯身,輕輕地抱了聞人戮休一下。

    仿佛隔著數十年的光陰,抱一抱那時年幼無助的自己。

    “我寧愿死的是我……”淚水將聞人戮休臟兮兮的臉龐沖出道道淚痕,“這樣我也就不會……這么痛了……”

    “別傻了。”傅潭說深吸一口氣,松開手,眉眼沉了下來,“你若是死了,誰還記得你的父王母后,誰還記得家破人亡的痛苦,又有誰,替你主持公道,報仇雪恨?”

    聞人戮休一顫,渾身僵住。

    “你應該怎么做,你知道嗎?”

    傅潭說眉眼低垂,聲音也一并低沉下來。

    “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想過那個位置,你父王正值壯年,你的哥哥一個比一個優秀,你年少意氣風發,從未想過旁的。”

    “可是現在,你的父王,只有你一個孩子了。”

    他的話似有蠱惑人心的魔力。

    “除了你,誰還能這般深刻地銘記那一夜呢?誰還會,記得那時的屈辱呢?”

    “我該,怎么做……”

    我又能,怎么做?

    聞人戮休看著自己汩汩冒血的手心,滿目愴然。

    他是個聰明孩子,他不傻,昨天一夜,從被救到現在,他一直沉浸在失去血親,被怨恨蒙蔽的痛苦里。

    他還沒有考慮,到底要怎么做。

    直到現在。

    他緩緩抬起頭,紫色的瞳仁看向傅潭說:“鳴玉哥哥,你會幫我的,對嗎?”

    “我能做的,只是保障你的安全。”傅潭說眉眼含笑,眸子卻是冷靜的,“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找人護送你。但是回去之后,如何做,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當然,你不想回去,也可以,天地之大,總有你安置的地方。”

    “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家去。”干裂的唇瓣翕合,他舔了舔唇上的死皮,“我死也要死在那里……”

    傅潭說抬手,指縫里漏出來一枚鐵扣:“你用這個,與封靈閣聯系,他們會保護你,直到你順利踏進妖域。”

    “封靈閣?”聞人戮休接過鐵扣,頗有些不可思議,咂摸這個曾存在于過去,又被歷史淹沒的名字,“這世上,還真的有封靈閣?”

    “沒落了,不是沒了。”傅潭說笑一聲,“我花錢雇他們的,等你日后發達了,記得還錢給我。”

    言罷,他又補充一句,“很貴的。”

    聞人戮休將鐵扣攥進手心,紅了眼眶。

    “鳴玉哥哥,還有一件事。”他道,“若是一般的霍家人,拉不起沉重的木達剌弓,那天晚上帶人前來,殺我父兄的,是霍家的族長和嫡系。”

    “我保證。”

    族長親自動手?這事情可真是……

    傅潭說收斂了眉眼:“我知道了,我會把轉告蓬丘掌門的。”

    聞人戮休目光平靜下來,可是仔細看去,那紫色的瞳仁,分明翻滾著洶涌的恨與不甘。

    我不會放過他們每一個人的。

    我保證。

    “鳴玉哥哥,我還有一個問題。”臨走前,他回頭看向傅潭說,“你將尾羽還給我的那一天,就已經預料到今天了,是嗎?”

    “并沒有。”傅潭說眸色平靜回看過去,“你們王宮的防御模式,本來就存在問題。”

    傅潭說知道,如果聞人戮休仔細想想,他就應該清楚。能有權限打破重重阻礙,王宮嚴密防守的人,本來就沒有幾個。

    聞人戮休本人算一個。

    作為內應的權限,只會高不會低。

    “我知道了。”他臉上浮出一個慘白的笑來,再不復往日的陽光燦爛,“謝謝你,鳴玉哥哥。”

    他推開門,光亮順著半扇被打開的門,照進這間昏暗的屋子里。

    他回頭,最后看一眼傅潭說。

    傅潭說站在昏暗里,周身漂浮著肉眼可見的光塵。他的臉藏在陰影里,一邊亮,一邊暗。

    “我恨你們仙門,更恨霍家。”

    他小聲說。

    “但是你幫了我,我希望,我們永遠是朋友,鳴玉哥哥。”

    …

    聞人戮休剛走,傅潭說就接到了靈壹的消息,他語氣急促:“少主,將你們蓬丘那位煞神喊回去吧,別追我們了。”

    傅潭說一愣:“誰?洛與書?”

    “應該是吧,少主,你沒說也把他帶來啊,早知他來,屬下們就不去看那鳥妖了。”

    傅潭說反應過來,原來剛才一閃而過的黑影是封靈閣的人,他們只是來看看聞人戮休。

    “好的我知道了,你們快些逃,我喚他回來。”

    “少主,還有一件事要與您稟報,但您一直與那煞神在一起,屬下們尋不到機會。”

    傅潭說:“何事?”

    “您說讓我們尋找妖王家的小兒子,保護他不被霍家搜捕追殺。屬下們找到他,將他帶了回來。但是我們的人發現,同時,也有另一波人似乎也在找他,只是被我們搶先一步。”

    傅潭說蹙起眉毛:“另一幫人,是誰?”

    誰也在找聞人戮休?殺他還是幫他?

    對面靈壹咽下一口氣,都不愿意提起那個名字:“屠羅剎。”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雙雙失了初吻

    其實關于對妖界的態度, 仙門內各個門派各個世家也無法得到統一。

    有人說之前那種仙門與妖族相安無事就挺好的,支持再立新王,延續和約。

    也有人覺得,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不如趁火打劫, 加大力度,對妖族趕盡殺絕。

    但不管怎么樣, 現在這個局面,打與不打,遭殃的都是百姓。

    洛與書被傅潭說喊回來的時候, 只剩下空蕩蕩的房子, 聞人戮休已經走了。

    洛與書視線將傅潭說上下掃了一遍:“沒事?”

    傅潭說:“沒事。”

    凝霜劍自鞘中竄出來, 等著主人駕臨。洛與書抬眼:“沒事就走吧。”

    傅潭說也有樣學樣召出了青龍劍, 只是沒著急御劍飛走,他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意識想抬手戳一戳洛與書, 這是他緊張時習慣的小動作。

    然而一時忘記手中還牽引著青龍劍, 隨著他一抬手,青龍劍也跟著抬起來,劍尖隨著傅潭說指尖,直直戳向洛與書。

    洛與書瞳仁瞪大,眼神驚愕, 后撤一步避開劍尖。

    他看了看青龍劍, 又看了看傅潭說,雖然沒說話,但是“你想謀殺我嗎”幾個字已經寫在臉上了。

    青龍劍被著急忙慌丟在地上, 劍身嗡鳴,似是在抗議傅潭說粗魯舉動,傅潭說語氣急促,舉手以示清白:“我不是故意的。”

    洛與書摁了摁眉心,語氣夾雜著一絲驚恐和無奈:“有事情就快點說。”

    傅潭說撿起地上青龍劍,湊近洛與書:“你不怪我放走了他嗎?”

    洛與書不解:“為什么會怪你?”

    傅潭說咽下一口氣,猶豫道:“有朝一日他若勢大,便是我今日,放虎歸山。”

    “我知道你的想法。”洛與書抱臂,“妖界太亂了,諸王割據,誰也不服誰,這場鬧劇不知道要持續到什么時候,必須要有一個人站出來主持大局。”

    目前來看,妖王遺孤,僅剩的兒子聞人戮休是最合適的人選。

    當然凡事皆兩面,聞人戮休終究不是先妖王,他對霍家恨之入骨,若是遷怒于整個仙門,后果如何也暫未可知。

    但是目前來說,已經是最合適的辦法了。

    畢竟若是真如仙門某些人所說,趁火打劫,一舉攻入妖域,那這場引發三界的戰爭,少則幾十年,多則百余年,甚至可能,久久不會停止。

    因為出事的只是妖域紫凰妖王嫡系,整個妖族遍布大地,眾妖的數量和實力,并不是可以輕松預估和對抗的。

    再者,即便妖族在仙門屠殺之下元氣大傷,仙門又怎么能肯定,鬼族和魔族不會插手呢?唇亡齒寒,憑西玄魔族的性子,沒事都要出來攪和一通,這個時候更不可能袖手旁觀。

    綜上所述,和平才是穩定三界最最穩妥,傷亡最小的法子。

    聽洛與書一般言說,傅潭說才慢慢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

    “何況……”洛與書側首,瞥他一眼,“人是你救的,即便我不同意,又有什么資格插手你的決定呢?”

    傅潭說瞪大眼睛,直直望著洛與書,愣了好久。

    洛與書一蹙眉,一邊看傅潭說怔住的眉眼一邊俯身靠過來:“怎么了?”

    距離拉近,卻沒想到下一秒,被傅潭說抬手一把捧住了臉。

    “洛與書。”傅潭說掌心攏著洛與書臉龐,一邊一只,眉眼認真,“我現在怎么看你比之前順眼多了。”

    洛與書:“?”

    “你之前可是不講理……”傅潭說順嘴而出,又噤了聲,“罷……不提也罷。”

    他指尖如玉,映襯著洛與書臉色,居然白的不相上下。指腹是那樣柔軟,像是一塊上好的雪白羊脂,揉一揉就要化開了。

    洛與書被捧著臉,張不開嘴,眉宇間幾乎凝成一個“川”字,半晌才艱難吐聲:“放手。”

    傅潭說慢慢收回了手,甚至“大逆不道”,趁機又在洛與書臉上捏了一把,大為驚奇:“看看,連脾氣都比之前好多了!”

    洛與書:“……”

    洛與書側首移開視線,一直起身,與傅潭說距離立馬就拉大了。

    被撫摸過的臉頰有一點癢,是極其輕微的酥麻的感覺,像是細微的電流,自面部躥到心底,如煙花一般炸開,又讓皮膚之下的血液熱了起來。

    洛與書薄唇抿起,需要費一些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去觸碰被旁人指尖撫摸過的肌膚,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挑眉看向傅潭說:“你方才說……誰不講理?”

    傅潭說:“……”

    別興師問罪叭,剛夸完你。

    傅潭說一攤手:“誰讓你從前有事沒事總是否定我,跟我對著干呢。”

    洛與書常對他說的兩個字,就是“不行”。

    出去玩,不行,下山,不行,逃課,不行,喝酒,不行,夜不歸宿,不行……就連跟人家“切磋”,都不行。

    反正,就沒有多少行的時候。

    不曾想洛與書沒有立馬反駁,他眉眼低垂,認真思考了片刻,傅潭說都以為他要認輸了,洛與書才重新抬頭:

    “玉衡仙君的弟子,掌門的千金,和緋夜仙君的師弟……呵。”他輕呵一聲,只是這笑里面意味不明,“是你每次都聲勢浩大,四人行人盡皆知。這般有損師尊顏面,我為何不能說不?”

    “不是……”傅潭說緊皺眉頭,“我們四個怎么就……”

    “唉,不對……”

    仿佛被一股神奇的電流打中,傅潭說腦子里好像通氣了,就“嗖”地一下,靈感乍現,眼前豁然開朗,傅潭說緊皺的眉頭又舒展開,他仿佛意識到什么:

    “所以……你是因為我與楚河雙雙他們廝混,才……”

    所以,洛與書介意的不是他的行為,而是……和他一起做出出格行為的伙伴?他介意的是人?

    這個想法,簡直是匪夷所思!前所未有!

    但是就在剛才,“嗖”地一下,就像神話里燧人氏鉆木取火,他拿著石頭這么鉆鉆鉆,“嗖”地一下,就像那突然出現的火苗,這個想法,就這樣出現在了傅潭說腦子里。

    傅潭說雙目燃著興奮,也透著迷茫。

    不是,為啥啊?就因為,楚趙沈三個人身份太尊貴,太顯眼了?他不能和他們一起玩,一起作怪?就這?就這?

    傅潭說咽下一口氣,撓了撓腦袋:“你是說,我不能和趙秋辭沈雙雙他們一起玩?”

    洛與書沒有說話,衣袖下掩蓋的手慢慢握緊。

    “為什么啊?”傅潭說湊到洛與書跟前,抬眼看著洛與書眸子,“為什嘛?為什嘛?”

    洛與書依舊不回答,他面容嚴肅,冷靜地像大門口看門的石獅子,一動不動。

    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驀然自傅潭說心頭融化開,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東西,又好像沒有,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喉結動了一下,踮起腳,縮小與洛與書身高差,再次問洛與書:“我不跟他們玩,又能跟誰玩?”

    “你覺得呢?洛與書?”

    仿佛有一層薄薄的,像冰一樣透明,又不是冰那樣寒冷的玻璃罩子,驀然就被敲開了。

    洛與書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清脆的,又聽見外面的風,呼呼灌進罩子的聲音,寒冷的……

    繼而,他聽見罩子外面,萬物復蘇的聲音。

    像一棵野草,像一棵嫩芽。

    倏地生長。

    春意初發。

    洛與書幾乎是倉皇地移開視線,繼而僵硬地轉開話題:“明明是你,先與我對著干的。”

    傅潭說眨眨眼睛:“有嗎?”

    什么野草,什么嫩芽,什么罩子,統統拋之腦后,洛與書不去想,也不敢想。

    此刻的他眼神堅定不移,正直地像是要將自己獻祭給天下蒼生和黎民。比最堅硬的石頭還要硬,比最虔誠的信徒還要真。

    傅潭說想了想,有些發虛:“沒……有吧。”

    在傅潭說沒有來到重安宮之前,所有的弟子,都是遵規守矩,極易教導和管理的。

    直到……混世小魔王傅潭說的降臨。

    門規于他形同虛設,與洛與書唱反調,吵架已是家常便飯,在重安宮內淘氣頑劣就罷了,可怕的是,他還要淘到別的宮處,丟人丟到外人那里去。

    他最喜歡并且最擅長的,就是在洛與書雷點上反復橫跳。

    傅潭說扶額:“我那還不是為了……”

    “為了什么?”洛與書敏捷捕捉到關鍵詞,即刻追問,視線宛如沉靜的豹,牢牢鎖在傅潭說身上。

    傅潭說閉上眼,許是之前與洛與書交流太少,這段時間說話又太多,自己真的很容易一不留神就將心里話禿嚕出來。

    真的是,最討厭與洛與書說話了!

    他摸摸青龍劍劍柄,猛的一擲:“走你!”

    青龍劍與他心意相通,乖順伏在他腳邊,不到一秒的功夫,傅潭說已經一躍上劍,直接起飛,眨眼便沖出前去,在洛與書面前消失了。

    洛與書:“?”

    凝霜劍亦是不甘示弱,乘著洛與書拔地而起,飛速追上去。

    兩大神劍開始角逐,只剩一道綠一道藍兩道光在云間飛梭,留下絢麗的光影。

    …

    “洛洛洛——嗚嗚——”

    到底是傅潭說稍遜一籌,被洛與書趕上掐住了命運的后頸,那一塊肉軟軟的,又敏感地要死,洛與書一捏,傅潭說身子根本不受控制地發軟,立馬嗷嗷叫著繳械投降了。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傅潭說竭力掙扎,洛與書捏著不放,二人又是在高空之上,傅潭說動作不敢太大,只能小幅度地扭來扭去。

    他身高本就比洛與書矮一頭,此時又躬身縮著脖子,好像一只被洛與書提住了后頸的鵪鶉,不老實地在洛與書身前蹭來蹭去。

    連腳下的青龍劍也被迫和凝霜劍交織在一起,劍身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錯了?”洛與書挑眉,“說,為了什么?”

    傅潭說愁眉苦臉,沒完啦,這人怎么非得刨根問底啊!

    “先放開我——我沒法說話啦!”傅潭說不滿地控訴。

    說放就放,洛與書手立馬松了開,還在與洛與書對抗的傅潭說哪曾想洛與書這么痛快,整個人還是重心前傾的狀態,毫無防備地向前栽去————

    然而,這是萬里高空,和太陽肩并肩,和云層手挽手。

    “救——”他甚至來不及出聲。

    然而,驚恐到失語的傅潭說并沒有像想象里那樣,從高空墜落下去,他才向前栽倒,面前便出現一堵厚實的墻壁——他一頭栽了上去。

    溫暖的,柔軟的,哪里是什么墻,不過是洛與書向側面移了一步,接住他的,是洛與書的胸肌。

    傅潭說:???

    洛與書站著不動,挑眉:“腰也折了?斷了?直不起來了?”

    傅潭說腦門抵著洛與書胸口,而他的雙手……正按在洛與書胸前。

    這種感覺從未體驗過,傅潭說甚是神奇,他五指用力抓了一下,又抓一下,還想抓第三下,即刻被洛與書攥住了手腕。

    洛與書聲音里是震驚和不可置信:“傅鳴玉!”

    “那是什么?我問你那是什么?”傅潭說雙眼瞪大,“洛與書你……你看著,纖瘦柔弱,沒想到居然……嗚嗚嗚!”

    居然有胸肌!

    洛與書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堵住了未說完的話。

    傅潭說眼睛瞪得大大的,纖密睫毛輕輕撲閃,因為被捂住口鼻一時難以呼吸,臉色慢慢漲紅,黑黑亮亮眼睛里沁出點點盈盈的水汽。

    二人貼的這樣近,近的可以聽見洛與書胸腔里的心跳,和他的臂膀和胸  膛一樣,堅實而有力。

    傅潭說切身體驗,看著纖瘦輕弱的一個人,除非親眼看他脫衣服,否則衣服之下……應當也未必。

    傅潭說柔軟的唇瓣貼著洛與書掌心,惹得人發揚。見他驀然老實安靜下來,洛與書立馬收回了手。

    然而下一刻,傅潭說的面孔卻突然在眼前放大,像是突然猛撲過來,猝不及防,那一處柔軟,印在了……自己唇邊?

    什……么?

    方才掌心里接觸到的一處柔軟,就這樣突然貼在了自己唇邊。

    洛與書大腦瞬間空白,空氣似乎凝固,而對面傅潭說的表情卻同樣驚懼。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莫名其妙,尷尬的,誰也沒有料到的吻,傅潭說大叫:“我不是故意的!!!有人推我!!!我的清白!!!”

    強大的氣流再次襲來,那種力量像是要將人掀飛。

    好了,洛與書已經知道怎么回事了。

    一只翅膀足有幾十米長,巨大的,猙獰的鳥妖,赫然出現在傅潭說身后。翅膀一揮卷起的氣流,足以將楊柳倒拔,屋頂掀翻。

    也足以,讓洛與書和傅潭說,雙雙失去了初吻。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是你先親的我

    鳥妖明顯將兩個人當成了可口的獵物, 堅硬如鐵的鳥喙率先出擊,直啄傅潭說心口。

    傅潭說只覺得自己被洛與書扔出去好幾米遠,等他站穩之后, 洛與書已經提劍與鳥妖纏斗到一起。

    傅潭說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嘴唇,還在回味剛才那擦過的瞬間的感覺, 等等,剛剛……不會就是他的初吻吧?

    誰初吻是被這樣草率獻出去的啊!可惡的鳥妖!

    傅潭說還在憤慨, 洛與書已經邦邦錘了鳥妖好幾下了。好在越兇猛的鳥妖越是形單影只,洛與書對付一只不在話下,幾招之后, 一劍捅穿鳥妖胸脯, 冷眼看著鳥妖從高空墜入密林。

    再回頭, 傅潭說還在傻傻地站著, 食指摸著自己下唇,頗有些魂不守舍。

    想起方才一瞬間,洛與書的臉微微泛了紅, 他正欲開口安撫, 傅潭說猛的抬頭, 泫然欲泣地瞪他:“你你你賠我初吻!”

    洛與書:“?”

    只見傅潭說眼眶泛紅:“我這么大一純潔少男,居然就這么被你占了便宜!”

    洛與書:“???”誰占誰便宜?

    “我占你便宜?”洛與書強行咽下一口怒氣,得體形象險些崩壞,他抿唇,一字一頓, 加重了語氣:“是你先親的我。”

    即便被鳥妖的翅膀推了一把, 但那是傅潭說先撲上來的。

    傅潭說指著自己嘴巴,瞪大眼睛:“你只是被我碰了唇角,我失去的可是全部的嘴巴!你說, 到底是誰占了便宜?”

    “被貼唇角就是占便宜?”洛與書上前一步,猛的捏住傅潭說下巴,指節稍一用力,傅潭說就被迫抬起頭來。

    “你……”

    下一秒,洛與書俯身低首,在傅潭說唇角處親了一下。

    “這便宜算你占回來的,行了吧。”

    傅潭說不可置信看著他,從臉頰一直到耳朵根,如火燒一般迅速泛紅,紅的像煮熟的蝦。

    洛與書收回指尖,移開視線,恍若無事發生一般,坦坦蕩蕩走了。

    他太坦蕩了,坦蕩到傅潭說不敢再提第二次。

    那個吻好像沒什么特別的意味,只是“還回來”罷了。

    不然呢,不然還能是什么,傅潭說不敢多想,更不敢親自開口去問。

    自此,傅潭說完完全全安靜下來,關于“誰占誰便宜”這件事,他再也沒吐過一個字,說過一句話。

    臨近目的地,二人才御劍從天上下了來,一路上順路斬殺不少妖獸。

    “我們這是到辛沂鄉了吧。”傅潭說看了看手中的地圖,“應該就是附近了。”

    臉上的紅潮還未褪去,傅潭說只能裝作很認真找路很忙的樣子,掩飾自己的尷尬。

    洛與書還是一如既往,好像一切沒有發生過,又或者只是一件平常小事,他一如既往平靜,優雅。

    遠處的村落房屋不算稀疏,可滿大街上卻看不見一個人,安靜地過分。

    二人走進小鎮里,街上鋪著石板,兩側房屋也多是磚房瓦屋,還算結實,即便現在空無一人,也能想象出在妖族作亂之前,這里安居樂業,百姓過得還不錯。

    “有人嗎?還有人嗎?喂喂喂?”

    傅潭說扯開嗓子,可是回應他的,只有大街上空蕩蕩的回音。

    家家戶戶皆是閉門謝客,傅潭說敲了幾家的門,亦是無人敢應。傅潭說察覺到人氣,明明還有活人,但是卻沒有人敢露面。

    “怎么能空成這樣。”傅潭說揉了揉起了雞皮疙瘩的胳膊,“恍若死城一般,好生嚇人。”

    他心里發毛,方才還指責洛與書流氓,現在卻不自覺又靠近洛與書一些,尋求安全感。

    洛與書余光瞥到他的小動作,頓了頓,還是刻意放緩了腳步,任由傅潭說貼近了他。

    “彭——”

    像是什么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大街上格外清晰。

    “誰?”傅潭說被嚇得一個彈跳,猛的看向聲源處,是一堆木桶木筐,其中一個木頭篾子編的籮筐,不知怎的掉到了地上,半圓的底在光滑的石板上打著圈。

    傅潭說還沒仔細看,只見半人高的木桶里猛然竄出來一道黑影,頭上頂著籮筐,如兔子一般,猛然跳出來,又猛然躥了出去,一邊跑一邊驚恐大喊:

    “救命救命救命,不要吃我,我幾天沒吃飯了,瘦的很,大人,妖大人……饒了我吧!”

    是個人!

    傅潭說眼前一亮,一把抓起洛與書袖子:“人人人!快追!”

    終于有人了!

    話不多說,傅潭說已經跳上青龍劍,追了出去。

    人的兩條腿怎能與神劍做比,盡管那人影撒開腳丫子玩命地跑,還是被傅潭說抓住,一把摁住了后脖頸。

    “大人饒了我!大人饒命!”

    他極識時務地跪地磕頭,瘦弱的雙肩已經抖成了篩子。

    “你看看清楚好不好,誰是妖人大人?”傅潭說拍拍他的肩,嘆一口氣,“終于看見一個活人了。”

    瘦弱的軀體怕的不行,緩緩抬頭,臟兮兮的稚嫩面龐上是一雙明亮的眸子,居然還是個小孩。

    一抬頭便是極巨沖擊力的兩張俊容,小孩眼睛瞪大,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他揉了揉眼睛,不是吧,都餓出幻覺來了,怎么面前突然出現兩個巨好看的大美人啊?啊啊啊?

    “我們是蓬丘弟子,這邊妖群肆虐,我們來除魔衛道。”傅潭說揚了揚下巴,見小孩呆呆的,還以為他不信,急忙轉頭看向洛與書,“哥們,你說句話啊。”

    洛與書咳一聲,亮出蓬丘靈牌,言簡意賅:“蓬丘弟子,洛與書。”

    “仙人!你們是仙人!”小孩終于反應過來,下意識去抱傅潭說大腿,“是仙人!我娘說,只有仙人才長這么好看!你們一定是仙人!”

    “沒錯,我們就是仙人。”傅潭說將地上的小孩扶起來,“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你為什么在這里,原來的居民都去哪里了?”

    聽了這話,小孩愣住,嘴唇顫抖,想說什么,又不知如何說起,咧開嘴不受控制嚎啕大哭:“仙人,你救救我們吧!”

    數天前,突如其來的妖獸狂潮打破了人們平靜的生活。

    短短幾日,這里已經是鳥妖的天下,地上的人們對于天上的鳥妖來說,簡直是肥美的自助餐,跑也跑不快,飛也飛不了,只要被鳥妖盯上,便會被尖利的爪牙穿透胛骨刺破心臟,淪為食糧。

    人們沒有辦法,只能閉門不出,躲在地下室里,靠存糧充饑。

    小孩名字叫山杰,還不滿十二歲,母親遇害,自己孤苦無依,饑餓之下才冒著生命危險出來找吃的。聽見有鳥妖出沒的響動便將自己藏起來,后來就遇到了傅潭說他們。

    說到這里,山杰又抹了一把眼淚,咽下滿口苦澀。

    辛沂鄉原本是這方圓百里的城鎮里最為富裕的一個,依山傍水,又靠近上陵城,百姓安居樂業,也有很多大員外和富商。

    除卻經濟富庶,辛沂鄉也以人杰地靈著稱。整個嶂西之地最出名的氏族傅氏,其中的一脈就是落根在辛沂鄉,后來越來越厲害,甚至名聲快要超過了本家。

    “傅氏?跟我一個姓。”傅潭說驚奇。

    “仙人也姓傅嗎?”山杰抬頭看向他。

    傅潭說摸摸他的腦袋:“對,我叫傅鳴玉,你可以喊我,小玉。”

    山杰乖乖點頭,很有禮貌:“小玉哥哥。”

    他繼續給小玉哥哥講:“傅氏家族很厲害的,書香門第,祖上不知道出了多少丞相狀元大文豪。”

    “傅氏牽頭建立了許多學堂書閣,即便不是傅氏子孫,傅家惜才,亦是來者不拒多有幫助,辛沂鄉出了不少秀才和官老爺。”

    “傅氏還捐錢修路,每逢天災人禍,總會賑災救濟,鄉里鄉間名聲很好。辛沂鄉,以傅氏為榮!”

    山杰指了指大街上立著的一些白玉牌坊,還有石頭雕刻的功德墻,歌頌傅氏功德,“你看,那些都是后人為紀念傅氏建立的。”

    山杰越說越興奮。

    傅潭說摸摸胸口,雖然傅氏家族跟他沒什么關系,但是一聽山杰如此抑揚頓挫慷慨激昂,好像自己也與有榮焉似的。

    罷了,大家都姓傅,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不對啊。”傅潭說撓頭,“傅氏要這么厲害,除了辛沂鄉,我在外面怎么沒聽人夸過?”

    “因為那已經是百余年前的事了。”洛與書淡淡開口,視線掃過那些牌坊,功德墻,上面明顯帶了歲月的痕跡,“現在的傅氏已經沒落,除了這里的鄉親,恐怕外面沒人會記得曾經輝煌的傅氏家族了。”

    “即使你是仙人,也不能胡說!”山杰攥著拳頭,瞪著洛與書,即便這個人冷冰冰的散發著寒氣讓人害怕,山杰還是勇敢反駁,“傅家現在是人丁稀少,可傅家的恩德永遠在我們心里,才沒有沒落!”

    “隨便吧。”洛與書大步前行,踩死地上兩只攀爬的毒蟲,腥臭的粘液崩裂。

    人真的很奇怪,生死存亡的關頭,還想著那些虛無縹緲的名頭。

    “毒蟲!毒蟲又來了!”

    山杰驚恐地后退,下意識往傅潭說身上爬:“毒蟲!被咬到就會死!他們會分尸,把人啃的只剩骨頭!”

    不遠處,密密麻麻的毒蟲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成群結隊壓過石板路,浩浩蕩蕩向三人奔來。速度極快,能聽見毒蟲擁擠在一起甲殼的摩擦聲。

    傅潭說一陣惡寒,洛與書抬手,藍色的火焰掉落到地上,迅速形成一個圓圈,將三個人包圍。黑色的毒蟲爬過,噼里啪啦灼燒起來,空氣里彌漫著難聞的氣味。

    “去找老族長!我帶你們去找老族長!”山杰緊貼著傅潭說,害怕那些在藍色火焰里化為齏粉的毒蟲,“老族長那里不怕毒蟲,我帶你們過去。”

    傅潭說與洛與書對視一眼,繼而召出佩劍,在山杰的指揮下,御劍去找族長。

    據山杰所說,族長,相當于辛沂鄉的里正,德高望重,附近鎮子村子的人,都很信服他。

    御劍跨過密密麻麻的蟲群,到地方的時候,山杰腿都快軟了,戰戰兢兢從傅潭說劍上下來,摔倒在地。

    眼前是簡陋的房屋,大門破敗,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復雜的味道,但是神奇的是,外面門前大路上毒蟲洶涌,而此處大門開著,卻沒有任何毒蟲踏進這里。

    一位老人顫巍巍從門內走出來,佝僂著腰,拄著拐杖,白眉白須,慈眉善目。

    山杰將人帶到,在老人耳朵旁邊耳語幾句,老人點點頭,摸摸山杰的腦袋:“苦了你了,去吧。”

    山杰一溜煙鉆進了破屋里。

    老人并沒有問洛與書二人的來歷,只是緩緩轉身:“進來吧。”

    二人抬腳跟隨老人家入內,傅潭說試探:“老先生,怎么稱呼?”

    老人聲音沙啞:“老夫姓傅,旁人都喚一聲傅老,瞧你二人氣質不凡,當不是一般人,老夫不敢托大,你們隨意喚就罷了。”

    “傅?莫非您就是傅氏的族長?”

    傅老身子一定,緩緩看了一眼傅潭說,又轉回去:“老夫并非傅家人,只是傅家與我有恩,改了傅姓罷了。”

    他聲音沙啞,低沉沉的,莫名叫傅潭說聽出些沉重的哀傷。

    是啊,傅家的族長都淪落到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來做了,這個氏族……何止人丁稀少,應該已經不成氣候了吧。

    傅潭說沒再說話。

    二人跟著族長往里走,才發現雖然門面破舊,可這里面卻寬敞,像是廢舊了的大宅子似的,一門連著一門。

    越往里走,傅潭說看見很多衣著襤褸的人,隨意找個角落一張破草席就將自己蜷縮起來,面黃肌瘦,讓傅潭說以為自己進的不是誰家里,而是那種乞丐聚集的橋洞破廟。

    傅潭說和洛與書一進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們的目光是昏沉沉的,又是虎視眈眈的,似乎是礙于老族長的面子,又似乎是餓的沒有力氣,他們只盯著傅潭說洛與書看,沒有任何行動。

    仿佛看出傅潭說的疑惑,傅老先生開口:“他們無處可去,無家可歸,外面鳥妖猖狂,毒蟲肆虐,老夫便叫他們,先息在這里,也算是有個容身之地。”

    洛與書開口:“驅毒避害,蛇蟲繞行,老先生這里,是有什么特殊之處么?”

    傅老先生蒼老的手指指了指正屋,示意洛與書看過去。

    正屋的中央,有一座半人高的香爐,里面像是在燒著香,絲絲白煙自香爐里升起來。

    “香?”

    老先生顫巍巍走向香爐,自祭臺上拿起一根線香,點燃后緩緩插入香爐之中,極其虔誠地伏地跪拜:“是神木。”

    “神木?”

    傅潭說蹲下身,輕輕捻了一點地上的香灰,湊到鼻尖聞了聞,里面確實夾雜著一點淡淡的木質香。

    但騙不過他去。

    傅潭說皺了皺眉:“不就是柳樹木頭嗎。”

    “這不是一般的柳樹。”傅老先生糾正,“這可是受上天庇佑,以護蒼生的柳木。”

    “這神木,自老祖宗時期就在了,一直延續到今天。我們家家戶戶在制作線香的時候,都會加入一些神木的粉末,數百年了,皆是如此。”

    “天降大災,毒蟲爬蛇,遍地都是,可只有日夜供奉香火的祠堂不受蛇蟲侵害,才留給我們喘息茍活的余地。”

    傅老雙手合十,再次跪拜。

    “富貴人家,家有祠堂的,便躲進祠堂,窮苦人家未有祠堂,也燃不起香,受毒蟲迫害,也只能躲到老夫這里。”

    “不僅是可以驅除毒蟲毒蛇,就是天上那些畜生,飛來飛去捕獵,都不樂意靠近這里。”

    傅潭說心神震蕩,也難怪山杰第一反應把他們帶到這里來。

    可是這什么柳樹?怎么會有這樣神奇的功效?

    “老先生好心收留這些人,可耗在這里,終歸不是長久之計。”洛與書道。

    “是啊。”傅老先生從地上艱難爬起來,撐著拐杖,一聲嘆息,“坐吃山空,我這里也沒多少余糧,撐不了幾日了。”

    農林牧漁,所有生產活動全部停擺,百姓們靠什么吃飯呢。已經有人受不了饑餓,沖進麥地,還沒走幾步就被發現,當場開膛破肚,給鳥妖加了餐。

    “我們嘗試過對抗那些畜生,不過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我們也試圖向上陵城求援,可整個嶂西之地都被妖獸占據,他們尚且自顧不暇,無人在意一個小小的辛沂。”

    他語氣苦澀,蒼老的眼眸望向眼前的年輕人,并沒有因為他們年紀輕而產生不信任:“蓬丘乃仙盟之首,你們會幫我們的,對吧?”

    傅潭說胸口酸澀,側首去看洛與書,洛與書撫摸著凝霜劍,沒有說什么大義凜然的話。他轉身往外走,傅潭說立馬跟在他身后,明白他要行動了。

    “事已至此,先擺陣吧。”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一間就夠了

    洛與書擺大陣伏妖, 引來百姓悄悄摸摸圍觀。地上散落許些纏繞著血絲的白骨,那是被吞噬□□之后無人收尸的百姓尸體。

    蟲潮褪去,百姓們不敢從遮擋物下冒出頭來, 偌大的空地只有洛與書和傅潭說兩個人。

    有心善的村民喊道:“快些躲起來吧!你們站在那里太明顯,很快就要被鳥妖發現了!”

    傅潭說正蹲在大石頭上, 四周雜草叢生,遠處密林茂盛。洛與書用不上他, 他先是在樹林里投放捆妖索,后又百無聊賴往陣法里丟小靈石壓陣,嘟囔:“就怕它們不來呢。”

    話音剛落, 天空中投下一個黑點, 繼而黑點越來越大, 昏暗的陰影覆蓋下來, 夾雜著翅膀有力的振動和風的呼嘯。

    “鳥妖,鳥妖又來了……”

    “快跑!躲起來!”

    看熱鬧的村民登時大驚失色,慌張往自家地窖地室里跑去。

    “砰——”

    “砰——”

    鳥妖疾馳而過, 稍一振翅, 堅硬的翅膀便能將脆弱的房子推倒, 夷為平地,只有藏于土地掩蓋的地室之下,才能稍稍安全些。

    就連穩重的老族長,也加快了蹣跚的腳步,躲到掩體之下, 遠遠望著洛與書。

    空地上的洛與書成了最明顯的目標。

    鳥妖嘶吼著, 以捕獵的姿態向下俯沖,尖銳的爪在陽光下泛著光,它姿勢熟練, 毫不客氣將要刺穿洛與書的心臟,然后將人整個抓起再狠狠擲下,人粉尸碎骨,對它來說便是肉質軟爛,鮮嫩可口,繼而它才會收起爪牙,大快朵頤。

    然而這樣對洛與書算是它找錯了人。

    洛與書執劍佇立,一動不動,旁觀人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似乎都能預見這個不怕死的年輕人立馬橫尸當場。

    風塵吹亂人的發絲,鳥妖猖狂大笑,直到鳥爪貼近洛與書的面龐,千鈞一發之際,洛與書才一躍而起,腰身柔韌后仰避開爪牙,手起劍落,“噗嗤”一聲,穿透了鳥妖的心臟。

    而劍身泛起寒色,一層雪白冰晶自鳥妖涌血的心口處蔓延開,凍上了鳥妖的心臟。以霜封血,眾人不見有一滴血飛濺出來,只見方才還囂張的龐然大物,突然失去了行動力,繼而,轟然倒地。

    “砰!”

    激起層層的塵土。

    “洛與書。”傅潭說從旁邊的樹底下跑出來,“嚇死我了,你怎么不躲啊?”

    洛與書正抽出凝霜劍,細細擦拭上面黏上的血色顆粒,言簡意賅:“臟。”

    他收劍入鞘:“周邊還有好些百姓,不易見血。”

    傅潭說看直了眼,這時候才想明白,若是正面與鳥妖對抗,堅硬的翅膀與爪牙都不是好相與的。洛與書一動不動只是為了靠近鳥妖的心臟,方便一擊斃命。

    這樣最省力氣,最省時間,也最干凈。就是危險。

    他在計算一個最佳時機,可是鳥妖那樣近的距離,那樣快的速度,稍有不慎,可真的會被開膛破肚。

    傅潭說承認,反正他是做不到,也不敢做。

    “嘖。”傅潭說忍不住咂舌,“你想的可真周到。”

    鳥妖被屠殺,血腥味極易可能吸引同伴或者其他妖獸,洛與書直接凍起來,倒是省事了。

    還有,他是不是還怕血濺到身上啊?

    …

    “死了?”

    “真的死了?”

    “他是什么人,什么來頭……”

    洛與書輕松屠殺鳥妖,所有目睹的人都驚呆了,他們不可思議地從暗處走出來,一邊震驚又一邊不可思議著看著鳥妖,生怕鳥妖沒死透突然暴起,將他們都噶了。

    老族長向眾人解釋,二位是仙門子弟,自蓬丘而來,會保護他們不受鳥妖侵擾。

    “真的嗎?老族長,我們有救了?”

    “他們真的是仙人?來幫助我們趕走那些妖孽畜生?”

    “仙人,仙人仁慈,救救我們吧……”

    “多謝仙人,多謝仙人吶!”

    眾人下意識地將信將疑,他們沒見過真正的仙人,但是見過霍家的子弟。

    從前鎮上不是沒來過霍家的人,可他們都不像眼前這位年輕俊秀的男子,完全不像。

    然而看洛與書守中持正,仙氣飄飄,頗有仙人風范,又殺死鳥妖,戒心也漸漸松懈下來。一時間,哀求聲,質疑聲,感謝聲,七嘴八舌,議論四起。

    縮在地下屋里許久,時時刻刻警惕天上鳥妖,地上毒蟲的動靜,百姓們都憋悶壞了,一聽有人撐腰了,膽大的百姓已經試探著,走上街頭。

    見到此情此景,無不目瞪口呆。短短半刻鐘,仙長降臨斬殺鳥妖的事情已經快傳遍了。

    洛與書與老族長道:“如今只是一只鳥妖,它們還會再來,待此陣完成,即便我不在,陣法也足以困住它們。”

    老族長不愧年長見多識廣,即刻就想到了關鍵:“既然陣法可以困住鳥妖,那……是不是需要有人,如仙長方才一般站于陣中,吸引鳥妖前來?”

    通俗一點的說,就是祭品。

    “撲通——”

    一位婦人雙膝著地,實打實給洛與書跪了下來。

    “民婦襁褓稚兒,尚未滿月,被鳥妖叼走生生摔死,這些天來我夜不能寐,只恨不能報仇雪恨。”她跪地俯首,給洛與書磕了個擲地有聲的頭,兩行清淚順著消瘦面頰滾落,“如今仙長設陣絞殺鳥妖,民婦愿以身為祭,助仙長降妖伏魔,為我稚子報仇。”

    “撲通——”又是一聲。

    下跪的是另一老婦,樹皮一般布滿溝壑的臉上已是老淚縱橫:“老身的幺子,進山未歸,葬身妖腹。老身孤身一人,不如舍了身去……”

    “仙長——”

    “讓我去——”

    哀求與啜泣,此起彼伏。洛與書沒有想到,還有人會上趕著送死。

    盡管周遭鄉親們反應強烈,但洛與書不受影響,專心畫陣。凝霜劍劍氣將地面激起一層塵土,所經之處猶如冰霜過境,留下白痕,洛與書眉眼緊凝,手腕發力,勾勒出順滑的曲線和陣法,撰寫復雜的咒語。

    最后,洛與書親手剜了鳥妖的妖丹,扔進了陣眼之中。

    “不需要以人為祭。”洛與書簡明道,“陣成。”

    老族長躬身拱手,感激不盡:“老夫代鄉親們,多謝仙長大恩大德!”

    眾目睽睽之下,洛與書一舉一動都是如此賞心悅目,吸引了眾人的視線。不少姑娘以帕子掩著半張臉,可目光都是鎖在洛與書身上,久久不肯移開。

    早就被擠出人群的傅潭說蹲著看了一會兒,憤慨地丟下了手里的樹枝:“顯眼包。”

    他承認,洛與書是好看了一點,可是一點不知道收斂!都到人間來了,還這么招蜂引蝶,實在是讓人……哼!

    傅潭說心頭冒火,憤憤離開,乍一轉身,被一群有高有矮的小孩子們擋住了去路。

    “哥哥,你也是仙人?”半大小孩子想靠近又不看,伸著腦袋,打量的視線將傅潭說上下掃個遍,才猶猶豫豫問,“那你也能殺鳥妖嗎?”

    “肯定可以!”另一個小孩道,“你看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肯定都一樣厲害。”

    傅潭說:“……”謝謝夸獎。

    “那你怎么不和那個哥哥一起呢?”五六歲的小姑娘咬著手指。

    他們不敢靠近那位剛剛斬殺了鳥妖的大英雄,便來糾纏洛與書的同伴傅潭說。

    “我知道。”另一個小姑娘自覺聰明,揚眉道,“你們是輪流來的,他白天,你晚上,對不對?”

    傅潭說眨眨眼睛,小孩子們很會想,他都不知道如何回話。

    “讓一讓讓一讓。”有姑娘抱著手里青瓷的瓶子擠進了小孩堆里,是個十幾歲的姑娘,身量苗條,在一群小孩子堆里,明顯高了不少。

    她臉頰有一點緋色,將手里青瓷瓶子遞給傅潭說,聲音弱弱的:“仙長勞碌,一定渴了,這里有一些清水……”

    一聽清水二字,半大的小伙子就開始推搡,半開玩笑:“沈員外的大小姐,我也好些日子沒喝過干凈的水了,給我喝口唄……”

    “是啊大小姐……”

    獸潮來襲,毒蟲肆虐,所經之處近乎寸草不生,辛沂鄉百姓連干凈的飲水都成問題,也只有沈員外家這樣的大戶,才有家底喝得起干凈的飲水。

    沈家小姐臉色通紅,抱著瓶子:“你們,你們都走開!這可不是給你們的!”

    少女的心思昭然若揭。

    有年齡大一些的半大孩子嬉笑道:“沈三娘,你在辛沂鄉是數一數二的漂亮,可是在人家仙人眼里,可就不夠看了。”

    小孩子年紀不大,但是什么都明白,嘻嘻哈哈,直白地戳破沈三娘的心思。

    “是啊,人家仙人什么美人沒見過……”

    七嘴八舌,一旁的傅潭說目瞪口呆,全程沒插上話,小孩們你一眼我一語,直把方才與傅潭說搭話的名喚“沈三娘”的姑娘說的滿臉通紅,跺了跺腳從人群里跑了出去。

    “去去去,一個個不學好,倒是欺負起人家小姑娘來了。”一道清麗的女聲響起,語氣和婉,又帶著威嚴。

    她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纖白手腕,但并不柔弱,反而有一種能干的利索,挨得近的小孩腦袋一人挨了她一巴掌:“唐突了仙人,我擰你們的嘴!”

    “秀秀姐生氣了……”

    “秀秀姐來了,快跑!”

    小孩子們吱哇亂叫,也不再纏著傅潭說問東問西了,抱著腦袋一股腦登時作鳥獸散。

    “你別理他們,小孩子嘴巴碎,仙長一定聽煩了吧。”名喚秀秀的姑娘與傅潭說道,語氣自然,并沒有面對仙長的諂媚卑微。

    傅潭說撓頭:“還好,不煩的,小孩很……可愛。”

    秀秀立馬就笑了出來。

    姑娘溫婉可人,笑呵呵的,看著脾氣很好相處。

    她認真與傅潭說道:“雖然你沒有和那位仙長一樣斬殺鳥妖,但是我看見你在林子里布置機關了,那也是幫助我們防御妖獸的對不對?”

    少女眉眼彎彎:“謝謝你啊。”

    傅潭說:!!!

    居然有人看到他了耶!

    他是不如洛與書厲害,能直接跟那么龐大的鳥妖硬剛,可是別的零零碎碎的活,他也沒少干啊!

    傅潭說頗有一種海內存知己的動容,讓他鼻頭一酸,這樣的小天使哪里去尋!他正想拉著姑娘大吐苦水,好好嘮一嘮嗑,手剛伸出去,只覺得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頭。

    “師叔。”他聽見洛與書近乎溫柔的聲音,“陣法已備好,我們先回去吧。”

    傅潭說怔住,頭頂冒了一個問號,太聽錯了,剛才那話是洛與書說出來的?!柔地能滴水了。

    他緩緩轉頭,想瞧一瞧是不是洛與書,正對上洛與書沉潭一般不起波瀾的雙眸。

    傅潭說喉結一動,吐槽的話都咽了回去。

    “兩位仙長這就要走了?”姑娘訝異。

    “只是回族長家,這些時日暫且住在那里。”傅潭說嘴快說完,只覺得搭在肩膀上的手又收緊了。

    秀秀一福身,行了禮:“辛苦兩位仙長,我代鄉親們,謝過二位。”

    姑娘溫婉和氣,還很有禮貌。

    傅潭說還想再客氣兩句,已經被洛與書扯著后頸領子,強制拖走了。

    “洛洛洛——洛與書,勒著我了!”傅潭說薅著領口,“你著急做什么去?”

    洛與書沒說話,只是拖著他,頃刻的功夫就回了族長家里。

    說是族長家里,其實并不準確,那座老宅子并不屬于族長,他也沒有真的住進去。傅潭說他們剛來的時候看見的收留流浪者的房屋,只是這座宅院里最邊上的一處,其他的遠門都鎖著,無人進去。

    老族長其實,更像是一個看守者。

    隨著一聲沉重的落鎖的聲音,年邁的族長打開了沉重的銅門,他聲音沙啞:“這里已經幾十年不曾有人居住了,雖然陳舊一些,但也算得上辛沂鄉曾經最豪華的宅院。”

    “雖然老夫并非房主,但你們是貴客,怎好叫你們與老夫一般擠在前院,便自作主張,想來老祖宗不會與我計較。”

    沒進門之前,傅潭說還想,一個舊宅子,能是什么樣。

    然而踏進大門,傅潭說已經放大了瞳孔。

    并不是說多豪華,而是傅潭說很  震驚,外表這樣殘破的宅子,曾經居然有這么拿得出手的內里。

    自迎門墻,到走廊,到假山水池,草木的擺放,一看就是費了心思,研究過風水的,穿堂風吹過,極其舒適。

    盡管現在,水池早就干涸,假山早就風水日曬侵蝕脫落,雜草也長得有半人那么高,但曾經這里的雅致還是有跡可循。

    傅潭說踏進這里:“這是誰的宅子?”

    “謝家老祖宗的宅子。”老族長撐著拐杖邁進了門,“至于哪一輩已經算不清了,直到百余年前,最后的謝家子孫也離開了這里,便荒廢了。”

    他看著斑駁的墻壁,零落的屋瓦,心里升起陣陣苦澀:“旁人喚我一聲祖宗是為尊敬,可老夫并非謝家血脈,又無立業建樹,無顏住進這祖宅,只在那別苑前院一處,權當看家守戶罷了。”

    傅潭說走過雜草叢生的石子路,來到正屋前,腦子里突然冒出紅瓦金檐白墻,飛檐四出的畫面,只是如今瓦不再紅,金檐脫落,白墻斑駁。

    他站在門檐下一眼望去,竟然有些恍若隔世的熟悉感。

    老族長手里是一串丁零當啷的鑰匙,他摸索出一枚,打開正屋的門鎖,與洛與書二人道:“兩位仙長住東西兩間廂房如何?老夫這就差人打掃,今晚就能收拾出來。”

    “不必不必。”傅潭說擺擺手,“一間就夠了。”

    他陪洛與書來這一趟就是要看著洛與書不再被心魔欺負生病的,肯定要睡在一起。

    一間?老族長擰鑰匙的手驀然頓住,他緩緩回頭,蒼老的眼珠看了看傅潭說,又看了看洛與書。

    傅潭說:?看的他有些發毛。

    洛與書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同意傅潭說的說法。

    老族長什么都沒有說,又緩緩轉回頭,繼續開鎖,緩緩道:“好。”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與君同此生

    “老夫知曉, 二位不可能一直停留在這里。老夫斗膽問一下二位,辛沂鄉若想安寧度日,有何可以避難的法子?”

    老族長倒是清醒, 不管是陣法還是法器,只要有源源不斷的獸潮入侵, 都不算是長久之計。

    仙長是會離開的,但妖是殺不完的。

    “方法有二。”洛與書淺聲, “辛沂鄉位置特殊,處上陵城北關口,若想避開獸潮, 只能舉鎮搬遷至數百里之外的霈山。”

    “霈山有樂宗相護, 最起碼能保證百姓安全。”

    老族長臉色微變:“舉鎮搬遷……這, 怎么可能……”

    “那, 第二個法子呢?”

    “第二個法子。”傅潭說伸出兩根手指頭,替洛與書說了,“便是就近尋一處安全隱蔽的地方, 我們盡力做陣將其保護起來, 獸潮難以侵襲, 只要不出范圍,便都是安全的。”

    “但可并不是隨便一處場所,最好是隱蔽性強,又能自給自足,足以支撐百姓生活的地方。”傅潭說強調。

    “我提前看過了, 辛沂鄉依山傍水, 周山資源豐富,且地勢有高有低,辛沂鄉百姓對周邊山林也很熟悉。這樣的地方, 應該不難找。”

    若是身處平原實難躲藏只能選第一個法子,但辛沂鄉靠山吃山,或許還能茍一茍。

    老族長臉色凝固,他費力地思索,繼而叫人拿來了辛沂鄉周邊的地圖:“這樣的地方,老夫確實知道一處。”

    泛黃的圖紙緩緩打開,山水與村莊躍然紙上。他干癟的手指點了點一處山口,傅潭說隨著看過去,眼睛瞬時間就亮了:“這個地方就很好啊!”

    兩側高山盤踞,呈包圍之勢,形態宛若葫蘆,前小后大,易進難出。山口狹窄,若是在此設陣,整個“葫蘆”腹部便是極佳的隱秘場所。而且,四周雖然被山林環繞,葫蘆腹中卻平坦,就算是種田也是可以做到的。

    山里不如鎮子里,但起碼對于熟識地形的百姓來說不成問題,怎么也比被逼進地窖里坐吃山空強。

    “這個地方,確實,確實很好。”老族長嘴唇囁嚅,“祠堂中供奉的驅散毒蟲的神木,也生長在這里。”

    “如此就更好了。”這難道不是天然的風水寶地嗎?傅潭說嘖了一聲,“族長,若你們早些進山避難,也不至于死那么些百姓。”

    老族長眸光閃爍:“可是,除卻老夫,辛沂鄉未有他人,可以踏進那里。”

    聞言,洛與書與傅潭說齊齊抬頭,幾乎異口同聲:“為何?”

    老族長苦笑一聲:“因為那里,是傅氏家族的祖陵。”

    ————

    叢林茂密,青壯年執著燈火在前開路,另一少年攙扶著老族長,緩緩行駛在林間幽徑里。

    越靠近山谷入口,明顯感覺道路狹窄起來。

    開路的青年人停住了腳步,回首看向老人:“族長。”

    前面便是被百姓們成為“鬼道”的地方,也是山里最為詭異的地方,基本上沒有人會到這里來。而他們在老族長的帶領下也只能走到這兒,再往前,便如鬼打墻一般,循環往復,無法前進。

    “辛苦了,孩子,回去吧。”老族長接過青年手里的燈火撐著,看向洛與書二人,“二位仙長,我帶你們過去。”

    偌大的隊伍只剩下了三人,老族長手中的燈成了林中唯一的光。兩側崖壁陡峭,兩人都很難并行。再穿過一段狹長的路徑,眼前驟然寬闊起來,偌大的石碑出現在面前,上面是極大的兩個字:傅氏家陵。

    “二位能走到這里,老夫已經很驚訝了。”老族長年紀大了,喘著粗氣,回望身后那段狹徑,“尋常人,都過不了這段路。”

    洛與書抬首,環顧四周。

    墳林陰氣重,但此地卻靈氣充裕,葫蘆形狀的地形是天然的聚寶盆,極佳的風水寶地,這樣的寶地用來做墳林,屬實有一點可惜。但這里的磁場在排斥著他們,許是被人設了某種陣法,抗拒著外來人。

    “傅氏本家,可以追溯到中原的大氏族豫中傅氏,辛沂鄉原本只是偏房的一支。但幾百年前,辛沂傅氏開始崛起,先后出了二十幾位狀元舉子,最大的官至相國,輝煌一時,后人揣測,許是與祖墳的風水有關。”

    老族長撫摸粗糲的石碑,這石碑足有十米高,幾米寬,人站在跟前,猶如蜉蝣撼大樹。除卻最明顯的“傅陵”兩個紅字,仔細看,上面密密麻麻,竟還雕刻著指甲蓋那么大的小字。

    “祖陵承認了我,我便被允許進入這里。墳林需要打掃,神木也需要照料。那棵神木其實本身生長在這里,我取其枝葉主干,以泉水供養,奉于祠堂,分予百姓,以庇佑一方。”

    傅潭說好奇地跟在老族長身后,湊近石碑,剛伸出手去閱讀那些小字,指尖還未觸到石碑,便覺得手掌一麻,震得他即刻縮回了手,倒退一步。

    “洛與書,它咬我!”傅潭說不可思議,又抬起手試了試,一道光自指尖與石碑接觸的地方炸開,一瞬間仿佛被無數細小的蟲子叮咬,半個手臂都是麻的。

    洛與書拍掉他的手:“不許瞎玩。”

    他轉向老族長:“傅家祖上,是出過鼎鼎有名的道君修士么?”

    以術法保護祖陵,像那些出生凡門,后又有大建樹的道君也曾做過這樣的事。一是防止仇敵以其凡間的家族做文章使壞,二來這樣也可以蔭蔽后人。

    傅家祖上若是出了這么一位道君,也說得過去,不過現在傅家敗落,想來那位道君,很大可能也已經隕世了。

    老族長費力地思索,眉峰皺起,擠出數條溝壑:“道君……這……家譜里聲名顯赫的老祖宗都會單列出來,祖陵里也會有專門的石碑為紀,老夫打掃陵墓多年,族譜已是熟記于心,那么些功德林,似乎并沒有一位先輩,是得道成仙之人。”

    族譜是連某某人幾幾年考得舉人都能記得清楚,若真有那么一位進入仙門的道君,祖陵里不可能沒有記載,必然是要大肆渲染,好好供奉的。

    “沒有嗎。”洛與書低聲呢喃,掌心緩緩貼上石碑,石碑與掌心之間仿佛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隔膜,繼而恍若有水波似的光紋由掌心向四周蕩漾開,與此同時,淺藍色字跡漸漸浮現在那道無形的光幕之上。

    “道法天然,溯流不斷,明目天章,安以永志……”

    “赤作黃庭,紀譙招遠,萬法俱升,棄真理成……”

    傅潭說定睛看去,愈發覺得這些字句熟悉。數道藍色光柱自洛與書腳下升起,像是春日里拔地而起的竹筍,以一種驚人的速度節節升高,直沖云天。

    “洛與書——”傅潭說上前一步,握住洛與書另一只手的手腕,雙目瞪大,漂亮的漆黑瞳仁里倒映出光幕之上點點閃亮的字跡,宛如漆黑夜幕中,一顆顆閃爍的星辰。

    “不對勁——”

    字跡仍然閃現著,從傅潭說眼前飄過。

    “以德載天,厚仁不人……”

    “物始萬物,風雨陰晴……”

    有風席地而起,不知哪里來的強大的推力似乎要將人掀開,老族長踉蹌這倒退兩步,險些摔倒,他艱難拄著拐杖,震驚看著恍若被藍光包裹的洛與書。洛與書平氣凝神,與石碑做著無聲的對抗,那光芒越來越盛,幾乎要將洛與書和石碑融為一體。

    “洛與書。”傅潭說咬了咬牙,聲音都在顫抖,“我沒有看錯吧,這怎么這么像……師兄曾教授于你們的功法?”

    話音剛落,恍若有什么炸開,巨大的爆炸聲在耳邊炸響。

    “砰——”

    仿佛在剎那被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系,耳邊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聲音,只剩下一陣仿佛來自天外的尖銳的嗡鳴。

    “嗡——”

    傅潭說竭力攥緊洛與書的手腕,那是他與洛與書唯一的聯系,萬籟寂靜里,洛與書轉身,將傅潭說扯進懷里,掌心覆在他的耳朵上,抬手護住了他。

    林間樹葉被風吹的嘩嘩作響,地上塵土都被突如其來的怪風吹起了幾層,老族長被吹的睜不開眼,瞇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直到劇烈的藍光散去,他才睜開蒼老的雙眼。

    而眼前,原本站在石碑前洛與書與傅潭說二人,早已失去了蹤跡。

    “仙長?!”老人大駭,他蹣跚著走近石碑,努力睜大眼睛摸索著尋找二人的痕跡。

    但是,一片空蕩,方才還在此的兩個大活人,就這樣消失在了原地。

    ————

    傅潭說沒有想到,他們會穿過陣法與結界,進入到傅氏的祖陵里。

    之所以肯定這里就是傅氏的祖陵,是因為面前那一望無際的墓碑和墳包。密密麻麻,宛若大地身上的膿瘡。一陣陰風吹過,都似有鬼魂在耳邊低語。

    傅潭說兩眼一黑,腿一軟,直接靠到了洛與書身上。

    媽的,太嚇人了。

    洛與書提著領子把人拎起來。

    “洛與書,剛才我是不是看花眼了。”傅潭說揉了揉眼睛,追問,“那石碑上浮現的,不就是你們跟隨我師兄學習過的功法?我幼時燒過你的書,你還記得不?那書上,就有寫這樣的句子。”

    “你沒有看花眼。”洛與書眉眼沉了下來,“那確實是,重安宮的功法。”

    傅潭說倒吸一口冷氣:“可是重安宮的功法,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難道立下法陣保護傅氏祖陵的……是咱們重安宮的人?”

    傅潭說越想越離譜,可是仔細想想重安宮這么多弟子,也就他一個姓傅的啊!

    不會,不會是他吧?

    傅潭說根本不敢多想,淺淺回顧了他前半生的全部記憶,也沒想起來自己來過辛沂鄉。

    應該不是他,跟他有毛的關系?

    傅潭說淺淺松口氣,跟上洛與書前進的步伐。

    穿過密密麻麻的墳包,順著狹長的石子路向前走。沒想到傅氏祖陵會這么大,除了墳林,遠處還有一座龐大的黑色房屋,掛著牌匾,離得近了才看清上面寫的,是“祖祠”二字。

    可是,哪個好人家會把祖祠建在山間墳林,一堆墳包里?

    如老族長所說,除卻尋常的墓碑,還有一片功德林,里面皆是兩三米的石碑,碑上皆是傅氏祖上曾功名顯赫者一生的功績。連帶著他們的嫡系子孫,陵墓位置都要更好一些。

    一個等級分明的祖陵,足以看出一個家族的榮辱更迭史和成敗興衰。

    傅潭說視線一眼掃過去,在觸及到一座簡單墓碑后驀然頓住,他下意識以為自己看花眼了,抬腳走近兩步,蹲下身子。

    “洛,洛與書。”傅潭說聲線顫抖,滿是不可思議,洛與書側首看過來,他指了指墓碑,瞳仁震動,“他,他怎么和我叫一樣的名字啊……”

    洛與書快步走來,定睛一看,墓碑上是:“傅氏子傅鳴玉之墓”。

    傅潭說表情五顏六色,洛與書知他膽小,安慰:“不一樣,鳴玉是你的小字,卻是他的大名,應該只是巧合。”

    傅潭說雙目呆滯,這也太巧合了,從石碑上重安宮的功法,到同樣的姓氏傅,再到和他一樣“傅鳴玉”的字……很難讓他不多想。

    難道……他就是——他就是設了陣法保護傅氏祖陵的人?!

    “你在想什么。”洛與書無語扶額,“那等難度的陣法,也是你能做的出來的?”

    那陣法這么多年屹立不倒,不知道攔下了多少妖魔鬼怪,那種強度,能是傅潭說這種水平的人做的出來的?

    “喔。”傅潭說反應過來,“說的也是哦。”

    是他高估自己了。

    洛與書抱臂:“何況,重安宮的功法,你才會多少?”

    他神情淡淡的,卻無端讓傅潭說感覺有被嘲諷到。

    傅潭說:“……”

    就算是巧合,也足以讓人心里發毛,尤其現在還身處一堆墳包之間。傅潭說汗毛豎起,抬眼去看“傅鳴玉”這一脈的家屬。

    “先考傅清河先生之墓。”傅潭說看著墓碑念出聲,“傅清河,好好聽的名字。”

    再一看生平,是個讀書人,年少多才,但三十歲之前籍籍無名,直到三十歲之后,一路高升,官至相國,報國愛民,難怪他的墓碑單獨列出來,也算是有大功績光宗耀祖的人。

    他視線再看向旁邊,傅清河夫人的墓碑:“先妣傅長氏夫人之墓。”

    “傅長氏?他母親叫傅長氏?”

    “傅是夫姓。”洛與書解釋,“人間的女子出嫁后,便會被冠以夫姓,成為夫家的夫人,這位傅夫人,本姓應當是長。”

    傅長氏。傅潭說呢喃。這算什么稱謂,這不就相當于,沒有名字么?

    傅夫人的生平很簡短,只有幾行字,平淡無奇但也算安穩踏實,相夫教子,賢良淑德,丈夫和兒子都很愛戴她,似乎就是最平凡的女人幸福的一生。

    但傅潭說看著她簡潔的墓碑,莫名唏噓。明明為丈夫和兒子付出了很多,甚至也有個誥命夫人的名號,但到死也始終未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再往后看,傅潭說試圖尋找“傅鳴玉”子女兒孫的陵墓,赫然發現,“傅鳴玉”之后已是空空。

    “欸?”傅潭說發出疑惑的聲音。

    洛與書指了指“傅鳴玉”墓碑上的字,替他解惑:“二十而亡,未成親,也未有子嗣。”

    他們這一脈人丁未免太稀少,到“傅鳴玉”這里,居然就斷掉了。

    “好可惜啊。”傅潭說感慨一句。怎么死那么早,才二十歲,正值壯年呢。

    因為死得太早,“傅鳴玉”的生平基本上沒什么可寫的,自幼聰穎,但少志氣,寥寥幾筆,便概括了他短暫的一生。

    墓碑的后面,還有幾行小字,不似墓志銘,倒更像是他臨終前的絕筆。

    傅潭說湊近了,才看清那幾行小字:“君埋泉下泥銷骨,念無處,獨我一人。夜來幽夢,衾寒似雪,不悔相識。愿來世,入紅塵……”

    傅潭說頓了頓,一種莫名其妙的滯澀彌漫上來,弄得他鼻尖一酸,不自覺放輕了聲音。

    “……茶一碗,酒一尊,熙熙天地一閑人。”

    “與君……同此生。”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死去多年的傅鳴玉。……

    傅潭說聲音極小, 但還是傳進洛與書耳朵里。

    恍若一道電流猛地竄入脊椎,洛與書半個身子幾乎瞬時麻痹,他單膝跪下, 貼近那塊冷冰冰的墓碑,一眨不眨盯著那幾行字。

    洛與書平時是個沒什么情緒波動的人,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此刻他跪在這里, 心口血氣翻涌,心臟劇烈跳動,仿佛馬上就要爆掉了。

    他明明是第一次見這塊石碑,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 但不知為何, 在聽到那幾句詩詞時就驀然破防了。

    額上青筋凸顯, 他卻直愣愣地只盯著那幾行字。

    “君埋泉下泥銷骨,念無處,獨我一人。”

    很明顯, 這段話, 是寄給亡人。

    誰死了?又留下誰了?

    洛與書幾乎控制不住自己雙手的顫抖, 他跟著呢喃自語,在一旁傅潭說驚訝的目光中,指尖撫摸上堅硬的碑石,光滑的石面因為風吹日曬雨淋的侵蝕而變得粗糲,磨地人指尖疼痛。

    “夜來幽夢, 衾寒似雪, 不悔相識。”

    隔著石碑,洛與書仿佛觸及到落筆時那瞬間的寒冷和孤寂。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冷,自指尖鉆進血肉, 五指連心,順著他的血脈上移,仿佛一把尖銳的刀尖,剔掉每一根與骨頭連著的筋。

    一種滅頂的酸澀如潮水一般將人淹沒,洛與書一時間幾乎沒有辦法呼吸,胸口滯澀地仿佛要讓他窒息而死。

    “愿來世,入紅塵。

    茶一碗,酒一尊,熙熙天地一閑人。”

    這一定是特別又美好的祝愿吧,今生無所念,所念寄來世。

    也許是因為這輩子都無法實現,只能將愿望寄托于來世。

    “與君,同此生。”

    洛與書唇角揚起來,無意識地笑出了聲,明明是笑著的,眼眶莫名其妙濕潤了,繼而眼睫發癢不過是輕輕一顫,一顆晶瑩的水滴,啪嗒一下就掉了下來,落在石碑上,濺起一團摔得粉碎的水花。

    眼前升起了霧氣,模糊了視線。洛與書怔然看著石碑,看著那句話,好像隔著很遠的距離,很遠的時間,等待了數百年的光陰,終于在今天,送到了他面前。

    “愿與君,同此生。”

    傅潭說很難過,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這么難過。仿佛有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在他的身上,困住他,束縛他。心臟好像被針扎了,一陣一陣的疼痛,那針連著心臟,線是紅的,血也是紅的。他想喚一聲洛與書,可是那針蜿蜒直上,定住了他的手,縫住了他的口。

    他是想說什么的。

    可是,他想說什么呢?

    他的嘴巴被封住,他張不開嘴,他回憶自己到底要與洛與書說什么,結果發現,他忘了。

    人腦海里的記憶是最容易消失的東西,說沒就沒了,甚至連痕跡都不曾留下,尋也無處尋。

    可是,當他看到洛與書一只眼睛里滑落的那一滴淚,傅潭說又突然釋懷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釋懷什么,就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氣似的,莫名其妙。就好像壓在心底的一塊大石頭,突然就落地了,就好像惦念了許久許久的事,突然就結束了。

    好像許久之前命運的齒輪轉動,而在今日,突然就閉合了。

    洛與書忽的抬頭,望向他。

    他的眼睛被淚水洗過,清澈明亮。

    傅潭說忽的就想到了那樣的一雙眼睛。

    像一汪明凈潭水,像一顆純凈藍珀。

    他溫柔,又祥和。

    但是他倒下了,在大雪紛飛不見天日的白夜。他的眼睛被紅色覆蓋,好像茫茫雪山間藏匿的血湖。

    徒留下傅潭說一人,站在冰天雪地里,鵝毛大雪紛飛,他形銷骨立,失去了一生的愛人。

    傅潭說神色恍惚,整個人晃了兩下,繼而一頭栽了下去。

    “咚——”額頭直接磕上堅硬的石碑,發出沉重的碰撞聲,聽著就極疼。然而傅潭說毫無知覺,仿佛失去了意識。

    昏昏沉沉里,傅潭說看到了一片極美的花海。

    那是一片芬芳的解憂草,花香馥郁,正綻放地燦爛。

    耳畔傳來一陣渺渺琴音,深邃而低沉,柔和里又帶著穿透力。傅潭說滿目茫然,跟隨著琴音往前走,穿過花海,他看到一棵巨大的柳樹,柔軟的柳枝如絲絳般垂下來,在風里起舞。

    一片安寧祥和里,他見到坐在樹下的那個人。

    他一身淺色白袍,端坐于樹下,面前是一張暗色的古琴,發髻只用一根簡潔清透的玉簪固定,烏發柔順地垂在身后,整個人透著一種沉靜。此時他垂眉低首,修長白皙的手指,正緩緩撥動音律琴弦。

    傅潭說感受到自己的胸口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他一眨不眨盯著那個男人,盯著他低垂的臉。

    仿佛察覺到他的視線,男人緩緩抬頭,看向了這里。他微微揚起唇角,流露一抹笑意,如璞玉生輝。

    傅潭說看呆了眼,不是因為他出色的引人矚目的容顏,而是因為,那張和洛與書極其肖似的臉。

    洛……與書?

    男人揚起笑意,溫和地似林間春風,笑著喚他:“你就是小玉吧。”

    他好溫柔,如玉般溫潤,渾身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氣質,沉靜而優雅。他的眼中容納著世間萬物,仁善平和,不帶一點鋒芒。

    這樣的人……他絕對不會是洛與書!

    傅潭說恍然醒悟,倒退一步,轉身逃離,卻一腳踏空。

    堅實的土地,花海,藍天白云,都不見了,他掉進旋渦里,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旋轉,讓他眼花繚亂。雜亂的聲音如泉水里咕嘟咕嘟的氣泡一般,一個接一個冒上來,然后炸開。

    “母親,他是誰啊?為什么會來我們家?”

    “一位故人好友,暫住幾日罷了。”

    “你是天上來的仙君嗎?別想騙我,我可看見你用法術了!”

    “仙君,我也想學法術,你能不能教教我啊?嘿嘿,仙君,您還缺徒弟嗎?您看我做不做的?”

    好吵,誰在說話,這么聒噪。

    傅潭說皺起眉頭,又反應過來,喔,聽聲音,好像是他自己。

    他在跟誰說話,怎么這么能絮叨啊。

    “師父師父……”

    “不可以亂叫師傅。”男子聲音溫潤,就算是拒絕的話聽著也叫人極舒服,“我雖沒有徒弟,但你并無靈根,故不可以隨我修行。”

    “哈?靈根?必須要有靈根才能行?”

    他又吵又鬧:“娘,我也要靈根,我也要靈根!我不管我就要靈根!”

    “臭小子,你爹是凡人,你娘是凡人,你要哪門子的靈根?又欠打了……”

    那些聲音太真實,真實地好像真的發生過。

    傅潭說睜不開眼,像是陷進了醒不過來的夢。許許多多繁雜的記憶在腦海里閃現又消失,如火光明明滅滅。

    “這輩子,你開心嗎。”

    男人依舊溫和,只是聲音好虛弱:“遇見你很開心,但是,這輩子太辛苦。茫茫人間無歸處,我不想再來了。”

    傅潭說喉頭哽咽,他聽見自己的哭腔:“你不能不死嗎,憑什么啊,憑什么要你去送死啊……”

    繼而,他聽見自己的哀求:“母親,母親你救救他吧,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他什么都剩不下了,娘,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大顆大顆的淚水涌出來,甚至順著七竅流到嘴巴里,滿口都是咸腥苦澀。

    傅潭說被裹挾著,他很想睜開眼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讓他這么難過,外面到底在吵鬧什么,但是他看不見,他好像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在這里半死不活地躺著,像個旁觀者看著那些事情經過,另一半,又好像附在了那個“他自己”身上,切身體會到了痛徹心扉的悲哀與難過。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聲音閃過。

    “我改主意了,小玉。”他輕輕笑著,“我不想魂飛魄散了,我想留下來,下輩子,還有機會再看看人間,看看你。”

    傅鳴玉忍著淚意:“好,這輩子太辛苦了,下輩子,就到一個不愁吃喝的富貴之家,做大少爺,享一輩子福。你來找我,我也去找你,我們……還做最好的朋友。”

    “可是,小玉。”他輕聲道,“我不想和你做好朋友。”

    我不想……和你做好朋友。

    “嗡——”

    腦子里傳來一陣嗡鳴,繼而是洛與書焦急的聲音:“傅鳴玉?你醒醒!”

    是真正的現實里的洛與書。

    一滴淚緩緩從傅潭緊閉著的眼角滑落下來。

    “他”像是傅潭說,又不像是傅潭說。

    那些記憶,好像本該是他的,又好像與他完全剝離,變成了另一個人的。

    他終于可以動了,艱難的睜開眼,眼前風輕云淡,正是明媚的艷陽天。還有洛與書熟悉的臉。

    見他醒來,洛與書終于松一口氣,焦急之色褪去,恢復以往冷淡驕矜:“你怎么了,磕傻了?”

    傅潭說怔怔看著他,真實與虛幻相交疊,他再也撐不住嗚咽出聲,撲到洛與書懷里,淚水潸然而下,湮濕了洛與書淺色的衣襟,留下水漬的陰影。

    “洛與書。”傅潭說嗚哇哭出聲,“我突然,好難過。”

    負面情緒突然襲來,就像冰雹一樣噼里啪啦砸下來,足以把人砸傻了。

    洛與書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他停滯了兩秒,還是沒動,任由傅潭說額頭抵在他的頸窩處,將眼淚隨意抹擦。

    “頭好痛,臉也好痛……”傅潭說嗚咽著,一哭就覺得頭疼臉疼,一摸自己額頭,是剛剛磕到石碑腫起來的大包,再一摸臉上,居然都是手指印。

    “洛與書!”他哭的更傷心了,“你掐我!”

    洛與書:“……”

    傅潭說突然昏迷,他那不是太擔心,試圖喚醒他才掐了幾下嗎。

    這么一打岔,傅潭說方才沉浸在那個古怪夢里的心緒走出來不少,已經沒那么難過了。

    洛與書沒有問他為什么落淚,為什么難過,畢竟他剛才也不知不覺地難過到落淚了。

    他把手帕丟在傅潭說臉上,語氣嫌棄,但傅潭說被擋了視線,看不見他含笑的眼:“你哭的,好丑啊。”

    “還不都是你掐的!”傅潭說哭的更大聲了。

    兩個人莫名傷感的情緒,傅潭說歸結于是見鬼了。要不怎么一進入這個地方就難受地想哭,肯定是著墳林陰氣太重,叫人中邪了。

    對此洛與書沒有反駁,畢竟人都是要面子的。

    二人立即從“傅鳴玉”墓前離開,到祖祠里去看看,還沒進祖祠,傅潭說就被祖祠院子里那一棵巨大的柳樹吸引了注意力。

    很難形容這棵柳樹有多大,樹身足有十幾人合抱那么粗,樹冠茂密遮天蔽日,甚至能將大半個院子都遮擋起來。粗壯的樹根將地面頂起來凹凸不平,每一根柳枝都不是那種柔弱的細嫩的,而是宛如鞭子一樣,傅潭說都不敢想著抽到人身上該有多疼。

    風一吹,整棵樹的柳枝就猶如群魔亂舞,阻攔著每一個想進入祖祠的人。

    “這就是,族長口中所說的神木嗎?”

    神木是柳木,且生長在傅家祖陵里,眼前這棵如此龐大,看年歲估計有千百年有余,應該就是它了。

    然而,在傅潭說與洛與書踏進這里的那一刻,狂舞的柳枝驀然安靜下來,好像風突然停了似的,方才的兇悍婦人驀然就變成了溫婉的淑女,狹長的柳枝試探著伸向二人,洛與書先半步護在傅潭說身前,這柳枝伸過來的時候,第一個先碰到了洛與書。

    畢竟兩個人現在進入了神木的地盤,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洛與書沒有輕舉妄動,任由柳枝試探地觸碰他的衣袖,繼而纏上了他的臂膀。

    他能感受到柳枝是沒有用力的,它輕輕地環繞上來,像是某種寵物,小貓小狗一般,親昵地蹭蹭。

    “欸。”傅潭說驚訝,“它好像,很喜歡你呢。”

    話音剛落,另一個柔軟的枝子,就已經靠近傅潭說,嫩綠的芽葉,貼了貼傅潭說的面頰,像是久別重逢的好友,在打著久違的招呼。

    電光火石之間,這樣的一幕也在傅潭說腦海里閃現。

    在某個村口,被供奉的柳木,搖曳的柳枝也是這般親昵,狹長的柳葉落到他的掌心,仿佛被鑲了金邊,以及上面漸漸浮現的兩個字“小玉”。

    仿佛觸電一般,傅潭說猛然驚醒,后退一步,這么大的反應,柳枝和洛與書都被嚇了一跳。

    未等洛與書開口詢問,傅潭說已經快步向神木走去,而后伸手,直接將靈力注入進了樹身。

    這對于有靈性的神木來說,無疑是一種冒犯,千百條柳枝晃動,洛與書一顆心提了起來,掌心攥著劍柄,一旦柳樹暴動,他將隨時斬斷那些柳枝,保護傅潭說安全。

    然而柳樹并沒有大動作,反倒是傅潭說,在探到神木的半顆丹心后,震驚地連連倒退好幾步。

    為什么,它也只有……半顆丹心?

    傅潭說不愿多想,可是諸多巧合很難不讓他多想。

    所有的巧合在傅潭說腦海里串聯起來。

    葫蘆山,和傅家祖陵。

    葫蘆山下柳家村那  棵失了半顆丹心的柳樹,和這棵同樣失了半顆丹心的“神木”。

    葬身于葫蘆山金光寺的辭霜仙君,和保護祖陵的重安宮秘術。

    這些之間,到底有什么關系?

    他又回憶起那時他初入柳家村,見到門口那棵守衛巨柳,柳葉上曾留下來的字跡。

    “小玉。”

    “想念仙君。”

    那時他還以為,是緋夜仙君曾帶著年幼的自己路過那里,才會被巨柳記住。但是現在,他突然反應過來。

    重安宮,又不是只有一位仙君。

    曾經,曾經,還有一位,正是葬身在葫蘆山的,辭霜仙君。

    猛然意識到這一點的傅潭說嘴唇顫抖,手腳發冷。

    如果,如果那時巨柳喚的人不是緋夜仙君,是辭霜仙君。

    按照年歲,那也就是說,那個“小玉”,其實不一定是在喊他傅潭說。

    而是在喊……傅鳴玉。

    也就是埋葬在這里的,死去多年的那個,傅鳴玉。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我被心魔控制了

    夜黑風高, 洛與書與老族長等人商議關于祖陵的事了,傅潭說趁機跑出來,找了個隱蔽的草叢一蹲, 從納戒里翻出來了一截牛角軸。

    這牛角軸單獨一個軸,光禿禿, 傅潭說手中掐訣,將軸一甩, 宛若一幅畫緩緩展開,召喚出了八百年用不上一次的蓮花光幕。

    光幕對面是熊熊燃燒的地府業火。

    身著靛藍色長袍的男子出現在視野之間,他臉型消瘦, 眉眼狹長, 唇瓣極薄, 人雖然是俊秀的, 但瞧著有一種刻薄感,被陰氣籠罩著。

    相比于男人的冷漠,傅潭說笑的諂媚:“好久不見啊判官大人。”

    對面的聲音冷冰冰的, 沒有一點人情味:“有事兒?”

    傅潭說撇撇嘴:“怎么了,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判官這職位太特殊, 處處通天機,尋常是不能隨意與地府之外的人接觸,只與小鬼作伴,歷任判官不是陰暗就是孤僻。

    現任判官縛淮就是個古怪的人。不知道犯了什么大罪被抓去那暗無天日的地方當判官,陰晴不定的, 整個人都不正常。

    判官老爺縛淮勾勾唇, 捏著嗓子陰陽怪氣:“無事不登三寶殿,怎么,這次又想讓本官幫你查命簿?”

    上次查命簿縛淮不在, 手底下的人迫于傅潭說威壓還是給辦了。傅潭說倒好,就一句謝謝還是要人轉告的。

    “不是……”傅潭說聲音拔高,又降下去,“呃,也差不多……”

    夏日蚊蟲多,這又是在大晚上,傅潭說蹲在草叢里,各種飛蚊毒蟲直往傅潭說身上撲。他捏死了好幾只瓢蟲,拍死好幾只蚊子,氣急敗壞:“就是那個,我想問問你,我有前世嗎?”

    “你?”判官大人顯然沒想到傅潭說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繼而笑開了,“開玩笑吧,你是鬼族,鬼族不入輪回,哪有前世今生。”

    用腳指頭想也能想到,真不知道傅潭說怎么會問出這么個蠢問題。

    “沒有嗎……”

    傅潭說雙目茫然,他知道他們鬼族沒有前世今生,但那些腦海里的聲音,仿佛真實發生過的畫面,是怎么回事呢……

    那莫名其妙的,和死去的“傅鳴玉”的羈絆,又是怎么回事呢?

    “判官大人,我想查一下,傅鳴玉的命簿。”

    “傅鳴玉?”縛淮愣了一下,“你查你自己?你一個姬月氏王孫,哪來的命簿。”

    “不是我。”傅潭說忙道,“我在一個叫辛沂鄉的地方,發現了一座和我一樣名字的傅鳴玉的墳墓,他死了好幾百年了,我感覺很不妙,想看……”

    “打住。”縛淮一口拒絕,語氣不容置喙,“你知道我的原則。”

    傅潭說哽住:“不給姓傅的算命……”

    “是的。”縛淮一本正經,“你這是在挑戰我的原則,我是不會同意的。”

    傅潭說:“……”

    “一下都不行嗎?”他試探問。

    “滾。”縛淮態度堅決。

    傅潭說閉嘴了,他知道縛淮一直記恨姓傅的,是提到都會覺得晦氣的程度。

    這淵源要是追究起來大概得是千百年了,縛淮那時候已經當上了判官,他母親蔚湘還是姬月氏人見人愛的可愛大帝姬。

    縛淮知曉他母親心儀之人姓傅,一直以為是他自己,沒想到,是這個“傅”,而不是這個“縛”。

    縛淮氣炸了,他一向是個陰郁的人,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抑郁了好多年。

    后來這件事被蔚湘知道了,蔚湘都要笑話死他了。

    縛淮更生氣了,他不舍得跟蔚湘恩斷義絕,把仇全都記在了傅潭說父親身上。

    毫不夸張地說是如果傅爹入輪回落到縛淮手里,是縛淮作為判官冒著失職濫用權力被天打雷劈灰飛煙滅的危險也要打入畜生道的。

    這件事也是傅潭說小時候聽母親跟姨姨們開玩笑提起的。

    母親原話是這樣的:“我說那幾天他怎么對我橫眉豎眼蹬鼻子上臉,還隱晦地提醒我判官不能參與六界之事,更不能和鬼族之人結合的,我都懵了,他能不能結合管我什么事呀。”

    母親還說:“還有啊,他那幾天還悲風傷秋,什么錯的時間對的人,什么君生我已老,還說什么若不是拋棄神職要連累九族遭天譴,這判官他就不干了,整日唉聲嘆氣,我的老天,這是發什么瘋,被姑娘甩了都沒這么矯情。”

    “鬧了半天,是因為我啊,沒想到老娘這么大魅力,笑死誰了……”

    雖然很荒謬,但是縛淮脾氣不好是真的,他不好強求,萬一縛淮一生氣連他這個姓傅的一起罵就不好了。只得咽下這口氣,轉而換了個人:“那,我看看另一個人的命簿可以嗎?”

    縛淮高冷道:“誰?”

    “洛河洛氏的公子,洛與書。”

    洛與書的命簿他是突然想看的,白日里在石碑前暈倒后,他看到的唯一的畫面還印在腦海里。花海,柳樹,和樹下撫琴的男人。

    他不知道那個明明和洛與書截然不同的男人,為什么會和洛與書擁有那樣相似的一張臉。

    那個人沉靜內斂,洛與書卻鋒芒畢露。那個人溫柔和氣,洛與書卻冷淡驕矜。

    傅潭說曾跟隨洛與書回過洛家,見過他的父母,哥哥姐姐,但是絕對沒有一個人,和他長得這樣像,就算是親生父母也不是如此。

    “那也不行。”縛淮一口氣拒絕,“他不僅是世家子弟,還是仙門中人,牽扯的天機太多,不能隨意窺探。”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判官是干什么吃的!傅潭說氣急敗壞,想罵又不敢,只得軟了語氣哀求:“幫幫我吧,求求您了,大人。”

    縛淮冷哼一聲。

    “幫幫我吧,舅舅——”

    “閉嘴!”仿佛被那兩個字戳中了神經,縛淮暴躁起來,“誰是你舅舅!不許瞎喊!”

    傅潭說深知這一招最好用,再接再厲:“那您答應幫我了嗎,舅舅?”

    “舅舅舅舅舅舅——”

    “好好好幫幫幫——”縛淮氣急敗壞,“我欠你的我。”

    簡直一毛一樣,傅潭說死皮賴臉喊他舅舅,真的很難不讓他想到數年前某個女人,也這么死皮賴臉喊他哥哥。

    “舅舅舅舅舅——”

    “哥哥哥哥哥——”

    煩死了,想想都煩。

    “把他八字給我,我去給你找。”縛淮兇著臉,“就知道給我添麻煩,又要損陰德了。”

    傅潭說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啊呀呀,您老都活了這么多年了,哪里還有什么陰德,不是,您老都在地府待著了,還要什么陰德……”

    他一邊嘴欠一邊將洛與書的八字遞了過去,等著縛淮翻出來洛與書的前世今生。

    洛與書天資這么好,又出身于大富大貴之家,這種被天道寵愛的人,上輩子,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絕對都是過得不差的。

    “欸……”

    光幕對面傳來縛淮疑惑的聲音:“這個人……他好像,沒有前世啊?”

    “什么意思?”傅潭說瞳仁一縮,人都懵了,“沒有前世是什么意思?就是說,和我一樣么?”

    “你在那里蹲著做什么?”

    乍然一道男音響起打斷了傅潭說與縛淮的對話,傅潭說魂都快被嚇飛了。

    與判官通話的光幕頃刻消散殆盡,牛角軸啪嗒落在地上,傅潭說下意識往前撲,遮住牛角軸,手掌摁在雜草叢里,一顆心都要從嘴里跳出來了。

    媽的,嚇死人了。

    傅潭說慌亂一幕在光幕消失之前還是被對面的縛淮看在眼底,他嗤笑一聲:“瞧瞧你那慫樣。”

    然而光幕已經消失,傅潭說是聽不見他的罵聲的了。

    對話突然被打斷,話都沒有說完,縛淮很是不爽。哪有這樣的人,請人幫忙話都不聽人說完的,還真是和他那個沒禮貌的媽一模一樣。

    提到傅潭說母親,縛淮臉上浮起古怪的笑,蒼白的指節敲打著座椅的把手。這座椅發白,竟是由白骨堆砌而成,左右兩邊的把手上各有一顆骷髏頭,此時正被縛淮盤著。

    這慫貨,還不如他母親剛強呢。

    姬月氏,一代不如一代。到傅潭說這一代,一根獨苗,還是隨的父姓,蔚湘擺明了不想讓他認祖歸宗。東躲西藏,真可憐吶。

    “要怪就怪你外祖父吧。”縛淮把玩著椅子上的骷髏頭,低聲呢喃,“當年要不是你外祖父,執意不與其他氏族聯姻,也不至于就剩下你母親一個女兒……”

    “……偌大的家業,竟連個后人都沒有,呵呵……”

    ……

    這廂,傅潭說摸著砰砰直跳的心臟,假笑看著洛與書:“你不是與老族長密談去了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已經不早了。”

    洛與書抱臂,冷靜地看著大晚上縮成一團蹲在雜草叢里,形跡可疑的傅潭說。

    “你在這兒蹲著做什么?剛才,在和誰說話?”

    自從二人從傅氏祖陵回來傅潭說就古里古怪的,似乎有心事藏著掖著什么,要不是相信自己蓬丘出師的本事,洛與書都要懷疑,他是不是進去一趟,被什么不干凈的臟東西附身了。

    “我在……我在……”傅潭說欲言又止,支支吾吾,鬼鬼崇崇實在可疑,洛與書眉峰沉了下來,就聽傅潭說不好意思說:“我在……上廁所。”

    洛與書:???

    “是的,我在上廁所。”傅潭說語氣堅定地不得了,比鐵還硬比鋼還強。

    洛與書臉上的神色從質疑轉向驚愕,原本要往前走的腳步直接驚地后退好幾步。

    “好吧我知道你想罵我隨地大小便沒有道德。”傅潭說臉不紅心不跳,“但是茅房太遠了我實在憋不住了,只好就……”

    “好了不必再說。”洛與書打斷,拱手道,“是我唐突了。”

    “小師叔,您繼續。告辭。”

    洛與書扭頭就走,沒有一絲留戀。

    傅潭說這才憤憤從地上站起來,腰酸背痛,他撿起地上的牛角軸,剛才就是因為怕被洛與書發現這個東西才一直蹲著沒敢起來,蹲著一會兒腿都麻了,身上還被蚊子咬的都是包。

    傅潭說一邊撓著癢一邊慢吞吞回房間,腦海里還回想著縛淮沒說完的話。

    沒有前世?洛與書怎么會沒有前世呢?他是洛家的人啊,有名有姓有族譜,明顯是按著投胎轉世輪回來的。怎么可能沒有前世?

    這是出了什么差錯?

    可惜縛淮沒有說完,罷了,改日再重新問問縛淮吧。

    這般想著,傅潭說回了要睡覺的房間。

    因為顧及洛與書心魔,傅潭說直接和洛與書睡一間房。他慢吞吞推門而入,房間已經收拾好了,雖然東西陳舊,但都是上好的貨色,還算結實。因為長時間沒人居住產生的霉味也已經被洛與書驅散,點上了好聞的香薰。

    洛與書已經坐到了床沿上,挑眉看他:“上完了?”

    傅潭說剛洗了把臉,拆掉簪冠,烏發垂下來用一根帶子綁住,臉頰兩側的碎發因為洗臉被濡濕,濕噠噠地黏在白皙的面頰上。

    他眨了眨眼睛,耳朵變成了粉紅色:“……完了。”

    現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扯謊一時爽,現在是真不好意思。

    誰家好人隨地大小便啊!當時他胡謅一個別的理由,抓蛐蛐也行啊!

    誰讓他當時腦子里,只剩下拉屎了。

    洛與書點頭,即便是屈尊睡在老宅子里洛與書也沒有將就,床榻上的被褥皆是被一絲不茍地鋪的好整齊,一看就不是族長派來的下人收拾的,一點褶皺都沒有,這么夸張,肯定是洛與書自己親手收拾的。

    “我來咯。”傅潭說累極了,整個人宛如大鵬展翅一般雀躍著奔向柔軟的床榻,卻在距離一尺之時被洛與書攔住。

    傅潭說瞪著大眼:“你干啥?”

    洛與書指了指茶幾旁邊的軟榻:“你,去那里睡。”

    那是一張供主人白日里小憩的軟榻,小小的一只,都不能怎么翻身。傅潭說不滿:“為什么?”

    “不是吧洛與書,我可是你師叔,你就算不想跟我睡一張床,那也應該是你去小榻上睡,我在大床上!”

    傅潭說叉腰,氣鼓鼓。

    “我在大床上!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洛與書往床上一躺,“我這也是為了師叔好。”

    “為我好?”

    “對,心魔發作時,我不僅會說夢話,還可能會夢游,軀體完全不受控制。我受些苦就罷了,我擔心的是到時候睡夢中誤傷了一旁的師叔,那就不好了。”

    一提到心魔,傅潭說囂張的神色立馬緩和下來,變成了憂心:“什么?你心魔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

    “是。”洛與書眉眼凝在一起,鄭重而又真誠,“師叔肯留下來照料我,我自然是感激的,可……”

    他欲言又止,“都怪我沒有說清楚,早知道讓族長準備兩間房了……”

    “我知道了。”傅潭說小臉皺在一起,一臉嚴肅,拍了拍洛與書的手安撫,“我陪你來這一趟,就是為了讓你在心魔發作時有人幫忙,你放心,我不會嫌棄你,也不會害怕你,我若是走了,你豈不是要傷到自己?我晚上會注意一些,不會被你傷到的。”

    本來這心魔就是傅潭說的錯,現在知曉這件事的也沒幾個人,傅潭說要是撂挑子不幫他,洛與書還能依靠誰啊?

    這么想著,傅潭說真是憐愛了。

    洛與書沒有拒絕,壓下要揚起的唇角:“既然如此,只好辛苦小師叔了。”

    傅潭說如愿上了大床,依舊是他睡里側,洛與書睡外側。

    窗戶半開著,夜晚的涼風習習,還能聽見草叢里蛐蛐的聲音。夜燈已熄,二人板板正正躺著,又到了最難熬最尷尬的入睡環節。

    傅潭說睡不著,睡不著就想說話,就想嘮嗑。他用氣音壓低聲音試探了一聲:“洛與書?”

    “嗯?”洛與書顯然沒睡這么快。

    “我想吃橘子。”傅潭說小聲嘀咕,“我想吃,你家里的金糖柑。”

    想起酸甜的橘子,鮮嫩的果肉,充盈的汁水,傅潭說嘴巴里就要分泌口水。

    “還不到時候。”洛與書居然沒有煩,還低聲認真回應,“現在是盛夏,要待到秋天,果實才會成熟。”

    他刻意壓低的嗓音有一些沙啞,在寂靜的夜里,在一張床上,在傅潭說的耳邊,格外的性感,酥酥的,麻麻的,惹得傅潭說耳朵眼都癢了起來。

    難怪,難怪樂宗那些人以樂器為武器,以音律為刀刃,殺人不見血。傅潭說感慨,確實啊,聲音真的能殺人啊。

    他往下縮了縮,耳朵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染成了紅色:“那,我之前想挪幾棵金糖柑回重安宮種植的事,你到底同不同意嘛?”

    洛與書默了兩秒,道:“不是我不同意,是金糖柑,實在不適合種在蓬丘。”

    “洛河盛產金糖柑,金糖柑最喜歡洛河暖濕的氣候,蓬丘仙山太高,又冷又干。”他慢慢解釋,“人都會水土不服,何況幾棵果子樹,即便是日日山珍海味,水土不服也還是會使人眩暈嘔吐惡心難受。”

    “即便如你所愿,挪了幾棵過來,它們也是結不出好吃的金糖柑的。”

    傅潭說聽明白了,人都是驚訝的。洛與書話少,言簡意賅,極少在這種小事上費口舌,今日居然掰碎了跟他講明白了,那也就是說……

    “洛與書。”傅潭說嘟囔道,“既然是這個原因,那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他還以為洛與書不讓他種橘子樹,是成心跟他過不去,是故意的。

    這個問題……洛與書沉默,半晌才道:“從前,就算與你說了,你也是不信的。”

    對一個人有意見的時候,他即便是告訴你原因,你也不會相信,還以為是他找的借口。

    因為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他做什么都是錯的。

    傅潭說愣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讓他麻了手。

    原來,洛與書不是一直都那么討厭他的?

    他在揣測洛與書對他的態度的時候,洛與書也同樣在揣測著他對洛與書的態度嗎?

    他以為洛與書不喜歡他,所以豎起尖刺維護自己自尊的同時,洛與書也因為他的疏遠,所以才那樣冷漠相對的嗎?

    有水汽慢慢從眼前聚集,濕潤了眼眶。傅潭說縮進被子里,甕聲甕氣才不顯得自己聲音異樣。

    他想流淚,只好找開心的事講,小聲笑:“洛與書,你還記得,我臥床不起的那一個月,你是怎么照顧我的嗎?”

    洛與書一怔,那記憶太久遠了,那個時候,他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很顯然,那時候的少年,還是不習慣也不想被傅潭說這個外來者壓一頭,并且使喚來使喚去的。

    “洛與書,我要吃橘子。”床上休息的傅潭說哼哼唧唧。

    洛與書將橘子遞給他:“自己剝。”

    “可是手指會臟。”

    洛與書冷漠:“那就別吃。”

    柑橘清新香甜的香味穿過來,惹的人口舌生津,傅潭說還是忍不住,自己動手剝了橘子,剝完囫圇一口就吞進了嘴巴里。

    不出所料,手上全都是橘子黏黏的汁水,就連指甲都被橘子皮染成了橙色。

    然后,他趁洛與書不注意,全都抹在了洛與書衣服上。

    直到洛與書發現自己穿著臟掉的衣服招搖過市丟人現眼,才回來質問,傅潭說還死不承認,說是不小心弄得。

    洛與書不敢讓他自己剝橘子了,畢竟他還要在這里照顧傅潭說直到他痊愈。那樣丟人的事,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下一次,傅潭說又哼哼唧唧:“洛與書,我要吃橘子。”

    洛與書沒有反抗,他認命地把橘子剝完,然后一整個遞到了傅潭說手里。

    傅潭說連手都不伸,直接張開了嘴等著投喂;“啊——”

    洛與書忍下怨氣,無奈地嘆口氣,將橘子掰成一小瓣一小瓣的,塞進了傅潭說嘴巴里。

    不曾想傅潭說齜牙咧嘴:“酸——”

    “酸死了酸死了,給我剝一個不酸的。”

    洛與書只覺得無理取鬧,震驚:“酸不酸,這我如何知曉?”

    “笨蛋。”傅潭說哼著小曲,指著桌上果盤里滿滿一盤橘子,得意道,“你全都剝掉,甜的我吃,酸的你吃,懂了不?”

    洛與書:“……”

    那天下午,洛與書剝了一下午橘子,也吃了一下午橘子,嗓子被酸的生疼。

    令人欣慰的是,第二天,傅潭說就因為橘子吃多了上火而口舌生瘡了。不僅不能再使喚洛與書剝桔子,嘴巴疼的連說話都不想張嘴了。

    現在再回憶起那段被壓迫的“屈辱史”,洛與書沒覺得屈辱,只覺得好笑。

    兩個人的較勁似乎從少年時就開始了。

    提起過往的“光榮事跡”,傅潭說在被窩里笑的停不下來,那一個月雖然臥病在床失去自由,但是似乎是他在洛與書面前最威風的時候。之后的洛與書,再也不能由著他欺負了。

    他笑的開心,洛與書卻翻了個身壓住他,臂膀搭在他身上,自然而然環上了傅潭說的腰。

    傅潭說的笑聲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他眼睛一眨不眨望著漆黑的天花板,目瞪口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干,干啥呢?

    本來床上挨著躺距離就小,現在洛與書一個轉身貼近,二人幾乎就是臉貼臉了,只是一個平躺,一個是側躺。

    傅潭說感覺到洛與書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耳畔,他的臉頰和耳根以一種迅猛的速度紅的燒了起來。

    “洛,洛洛洛洛與書。”

    傅潭說艱難咽下一口氣,完全不敢想現在二人是什么樣的場景,他整個人幾乎被洛與書擁在懷里,簡直曖昧至極。

    “洛與書,你是不是,被,被被被,心魔控制了?”

    除此之外,傅潭說真的想不到,還有任何其他的原因,讓洛與書這這這樣!

    耳畔傳來洛與書的輕笑聲,那么近,近的好像他的唇珠,馬上就蹭上傅潭說的耳朵。

    “嗯,是。”洛與書輕笑著承認,“我現在,被心魔控制了。”

    言罷,他緩緩貼身過來,一個柔軟的吻,毫不猶豫落到了傅潭說臉上。

    傅潭說聽見細微的聲音——

    “啵。”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他不愿意。

    “啵。”

    唇與膚接觸發出的如此細微的聲音, 仿佛放大了無數倍,清晰傳進傅潭說耳朵里。

    傅潭說臉色騰地一下爆紅,五指驟然攥成拳, 渾身僵硬地像一塊石板。

    還不是普通的冷硬石板,是一塊要燒起來, 馬上要自焚的滾燙石板。

    然而洛與書并沒有結束,他溫熱的掌心扣住傅潭說后腦, 強迫他轉過頭來,漆黑的夜里,他們四目相對, 看到彼此明亮的眼。

    二人幾乎額頭相抵, 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呼吸纏綿, 洛與書喘息聲清晰傳進傅潭說耳朵里, 透著夜色,他看見洛與書眼里燃起的火。

    那是屬于雄性的,霸道的, 原始的……欲望。

    空氣都似乎熱了起來, 為這干柴烈火的氛圍添磚加瓦。

    后腦的手掌收力, 傅潭說腦袋被推向前,不知道是不是某人故意為之,正正好好撞上了洛與書的唇。他甚至來不及舔一舔被撞疼的嘴唇內側有沒有破皮出血,洛與書強勢的吻就已經堵了上來。

    “唔……”

    有多強勢,傅潭說后腦勺被死死按著, 仿佛怕他跑了一般, 一動也動不了。唇瓣相貼,嘴巴被緊密地封住,仿佛要搶奪走他口中的空氣讓他窒息。

    有病啊怎么按這么緊, 床就那么一點點大他能跑到哪里去……傅潭說在心中暗罵呻.吟。

    洛與書柔軟的唇瓣此時化身成進攻的武器,舔舐,吮吸,沒有什么技巧,似乎只是本能地探索,攻略傅潭說嚴防死守的城池營壘。

    傅潭說本就因為缺氧整個人都提不上力氣,待到牙關被撬開,防線崩潰,敏感的舌被捕獲俘虜,他直接繳械投降化成了一攤軟泥。

    要死了……要憋死了……

    傅潭說眼睛冒了淚花,莫名其妙的生理反應讓他軟了手腳。

    洛與書這是心魔嗎?這特么不是色.魔嗎?

    沒聽說過誰心魔發作,對著同床的師叔動手動腳啊!(雖然也沒聽過,什么好人家的師叔師侄同床共枕的)

    不行,不可以再繼續了。傅潭說淚眼朦朧,心知再任由洛與書繼續下去,有些火燒起來就滅不了了。

    舌尖被咬得發麻,傅潭說推拒的手變成了接受,他不再推開洛與書,手指順著他的腰線后移,像是抱住洛與書一般,在洛與書松懈的時候,一道靈力打入洛與書身體里,洛與書下意識一顫,同時,傅潭說捏碎了手心里的迷藥。

    那是他隨身帶著方便逃命用的,沒想到率先用在了洛與書身上。

    洛與書毫無防備,所有的動作戛然而止,他瞳仁里倒映出傅潭說眸色瀲滟唇瓣水潤,被欺負的可人模樣,繼而慢慢模糊……他腦袋一歪,閉上了眼睛。

    成功放倒。

    傅潭說終于終于松了一口氣。

    嘴巴被親的好疼,傅潭說伸手摸了一下,好像被咬的破了皮。

    可惡,洛與書怎么這么討厭,就算他倆之前意外親過雙雙沒了初吻,那他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吧,他傅潭說是隨便的人嗎!

    人雖然睡了過去,可他半個身子還在傅潭說身上壓著,堅實的手臂依舊環抱著傅潭說,將人逼到床角里,背后就是冷硬的墻壁,仿佛堅硬鐵籠,將傅潭說困在這里。

    傅潭說微微動了動,試圖讓自己能活動的空間松快一些,頭頂上是洛與書綿長的呼吸,他慢慢抬起頭,看到洛與書清晰完美的下頜線,他閉著眼,漂亮地像是沉睡的美人。

    誰知道就是這樣看似漂亮文靜的美人,剛才快把他舌頭吸麻了,粗暴死了!傅潭說憤憤地想。

    總不能被人抱著睡吧,他又試圖將洛與書搭在他身上的臂膀緩緩放下去,傅潭說慢慢翻身,背對洛與書,面對墻壁,后背緊貼著洛與書,他又努力往前拱了拱,幾乎與墻壁相貼。

    誰懂啊家人們,晚上睡覺還面壁思過呢。

    不過還好,與洛與書算是拉開一點距離了。

    傅潭說松口氣,太晚了,得趕緊睡了。

    他剛閉上眼睛,數羊還沒數到十,便覺得身后一動。

    洛與書那剛放下去的臂膀又抬了起來,再次將傅潭說攏住,半環式將人抱在懷里。這還沒完,他似乎覺得這樣不舒服,他居然手臂收力,直接把傅潭說攏了回去,然后向上提了提,調整了位置。

    再次貼著洛與書胸膛的傅潭說瞳孔地震,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由于背對著,他看不見洛與書的表情,但是聽見洛與書于睡夢中一聲滿足的喟嘆,然后他下巴直接擱在了傅潭說頭頂,尺度剛剛好,踏實地睡了過去。

    ……像是幾歲的小孩子,睡覺也要摟著心愛的布偶玩具。

    傅潭說人傻了,寂靜的夜里,他聽見頭頂上綿長的呼吸,以及噴灑在自己顱頂上的溫熱的氣體。

    這就是他在無夢之境撩撥洛與書,導致洛與書出了心魔所造下的孽嗎……傅潭說失神地想。

    都是他該受的。傅潭說悲傷地閉上了眼睛,放棄抵抗,自暴自棄靠著洛與書的胸膛。

    雖然乍然多了個人有些不習慣,但是不得不說……人肉墊子就是比床板舒服一些,這個姿勢也很可靠,就好像睡覺的時候也被保護起來似的,十分安心。

    適應之后,疲乏困倦的傅潭說很快進入了夢鄉。

    他前些日子,為了洛與書,自己到處找資料翻古籍,打聽關于心魔之事。沒想到,今天晚上做了個夢,在夢里,他居然還在忙活,翻找書本記載。

    依舊是一無所獲,記載太少了,有這種情況的人可真不多。

    灰心喪氣之時,他一抬頭,看見了玄燁。

    對,是玄燁,無夢之境里的“玄燁師兄”,即便他以趙秋辭的面目出現,傅潭說還是認出來他。

    畢竟,玄燁師兄的氣質,和趙秋辭真的很不一樣。雖然他們都是習慣性照顧別人的溫和性格。

    他震驚地看著玄燁師兄,玄燁師兄也看著他,仿佛知道他這些時日為什么而忙碌奔波。

    “你知道為什么當初,靈云仙人非要緋夜仙君娶妙音仙子嗎。”

    玄燁一笑。

    “因為他們修的不是無情道,是蒼生道,若不通曉人事,如何談得上七情六欲皆了如指掌握于手中。緋夜仙君是這樣,你的洛師侄也是這樣,所以當初靈云仙人讓自己的女兒嫁給緋夜仙君,也只是想讓他早早通人事,這樣以后修煉,便是順遂。”

    “但是如果一直宛如頑石,不通人事,日后一旦動了真情,擾了情絲,便是橫在修煉路上的一塊巨石,難以逾越。”

    玄燁繼續道。

    “當初你一聲不響莫名消失,師弟也是如此,修為消退,徹夜難眠,痛不……欲生。”

    傅潭說心里咯噔一聲,那些事情,他并不知曉,即便后來與玄衡重逢,玄衡也從來沒有提及。

    “你說我第一次消失之后,玄衡也……”傅潭說怔怔,“真的是我……擾了他?”

    夢里的他抱著自己的腦袋,要哭不哭要笑不笑地對玄燁說:“對不起,我以為那只是幻境,一切都沒關系的……”

    因為只是幻境,所以對“玄衡”的撩撥,傷害,拋棄,都可以當做一種手段,用過之后就不再提及。

    畢竟,出了幻境,一切都將像泡沫一般散去。

    但是他沒想到,因為他幻境改變之后的“玄衡”,居然也會遭了情劫,陷入心魔困擾的境地。

    即便那只是虛無的角色,也依然讓傅潭說感受到了內疚。

    玄燁道:“所以,這因便落在了洛與書身上。他成為玄衡,即便那只是短暫的角色扮演,可所感覺,所經歷,都是親身體會,自然也會受玄衡影響。”

    他頓了頓,莫名笑了  一下,意有所指。

    “就比如,唯一一個存有記憶的你。”

    玄燁的視線似乎可以看透一切,銳利地直視傅潭說,“你敢說,你在幻境之中對玄衡的用心,不曾有一絲一毫轉移給洛與書?”

    “咯噔”一下,是傅潭說心臟猛烈跳動的聲音。

    你敢說,你對玄衡的心緒,不曾有分毫影響你去對待洛與書?

    傅潭說眼睫顫動。那當然是……不可能。

    多少個瞬間,他看著洛與書,不受控制地,莫名就會想起那個“玄衡”,想起他們曾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有時候,還會搞錯,誤把洛與書當成玄衡,說一些不該說的話,用一些不該出現的態度。

    他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如果洛與書沒有失去記憶,他還記得幻境里成為玄衡的事,還記得他曾給予他最真摯的愛意,那會是如何?

    當然,沒有如果。

    玄燁攤手:“是啊,那都是你們一同經歷,你憑什么覺得,玄衡和洛與書沒關系?”

    真正的玄衡,真正的緋夜仙君,現在就在蓬丘,就在重安宮里。無夢之境里發生的事,雖然是他的記憶,以他的記憶為基礎,但是卻跟他沒關系。

    所以和傅潭說一起經歷相識相遇相知,相愛相恨分離的……沒有別人,只有洛與書。

    只有洛與書。

    傅潭說心口一陣陣疼痛,他抑制已經雜亂的呼吸,抬眼看向玄燁:“我該……怎么辦?”

    “我要怎么做,才能……幫助他?”

    洛與書和“玄衡”不一樣,高冷純情的“玄衡”被無情“蔚湘”,也就是傅潭說所騙所甩,肝腸寸斷,傷心欲絕,才引發后續的事。

    但是洛與書被心魔糾纏,他自己也是懵逼的。因為他根本不記得幻境中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魔怎么產生的。

    不知道如何產生,又談何去解?

    還好玄燁告訴他:“你有兩個辦法。”

    傅潭說眼睛亮了:“有解?”

    玄燁勾唇:“第一個辦法,就是你將一切,事無巨細告訴他。”

    傅潭說的笑僵在了臉上。

    “告訴……告訴他?”

    無夢之境的一切,他是怎么戲耍,欺騙,玩弄洛與書,怎么勾引他,撩撥他,與旁人爭寵,親他,吻他,然后拋棄他,然后不止一次拋棄他……這些,全都告訴他?

    “對,告訴他,告訴他發生了什么,和他一起尋找心魔的起因,之后,有了因,便可以名正言順尋找解果的法子了。”

    傅潭說嚇壞了,霎時間白了臉色:“不行……”

    他瘋狂搖頭:“洛與書,洛與書會殺了我……”

    即便他現在與洛與書的關系已經不像從前那般劍拔弩張,稍稍緩和了些,但是這么多年,他清楚洛與書的性子。

    那可是洛與書啊,什么天之驕子出身豪門大少爺都說膩了,總之他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他最看重的就是他的顏面和修為。

    現在告訴他,既踐踏他的尊嚴,又阻擋他修為的是同一個人,他能忍得了?

    即便有緋夜仙君相護!傅潭說也絕對跑不了!洛與書就是這樣的人!他會恨死傅潭說的!

    傅潭說低頭,眉眼泛紅:“對不起……我不想……”

    他不想和洛與書決裂……他很珍惜,他們好不容易才修復的關系,他不想,不想再讓洛與書恨他了……

    玄燁聳聳肩:“那便還有第二個法子。”

    “一切不過源于一個情字,他的心魔不也是一位看不見臉的女子么?你們幫他,尋一門好姻緣,找一位好姑娘,有了合適的道侶,待到兩情相悅,水到渠成之時,他自然而然就不再受情所困。什么心魔,什么情劫,自然而然,也就一并消退了。”

    聞言,傅潭說眼里的光一寸寸暗了下去。

    “怎么了,你不愿意?”玄燁含笑,體貼道,“這個法子雖然比第一個麻煩些,不如第一個動動嘴皮子那么簡單,但是,不是你更容易接受的么?”

    他不必告訴洛與書事實,洛與書也不會恨他,皆大歡喜。

    可傅潭說卻沉默了。

    他臉色灰敗,咽下一口氣,張了張嘴,想說出那個“好”。

    可是他發現,他的心臟在疼痛,他的指尖在發抖,他的眼睛里流出淚水……他不清楚為什么,但是他的一切告訴他:

    他不愿意。

    第110章  那人青衣烏發,抖落一身……

    傅潭說醒來的時候, 亦是日上三竿。洛與書依舊早就起了不知去了哪。

    昨夜太晚傅潭說沒有注意,今天醒來坐在床上,才發現一些被他忽略的細節。

    枕頭是艾草的, 枕面用的是他睡得最習慣的細棉絨,手指往下一摸, 被褥是絲滑的蠶絲質地,連顏色, 都是熟悉的絳紅……這些,似乎都是在蓬丘,他常用的東西。

    他沒有想到, 洛與書竟然還記得叫當歸他們收拾起一起帶了過來。

    等等……那昨晚, 洛與書還趕他去小榻, 故意不讓他睡?

    他明明都鋪好了, 就是等著他來睡的吧?

    想到昨晚,傅潭說將腦袋埋進被子,唉聲嘆氣, 不對勁, 洛與書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不正常,洛與書似乎很不正常。

    “嘶。”傅潭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意識到什么,“不是我自戀,但是這廝他不會是……呃……”

    “……喜歡我吧?”

    這個念頭剛升起來, 就被傅潭說狠狠掐滅。蓬丘有很多戀慕洛與書的師弟師妹, 洛與書雖然不近女色,似乎不喜歡那些小姑娘,但是他也不近男色, 對糾纏他的男子更是厭惡。

    他必然不可能……傅潭說狠狠掐了兩把自己的臉,有些事情,光是想想都覺得罪惡。

    不再多想,傅潭說穿衣服起床,出門去尋洛與書。街上已經漸漸有了人的影子,忙忙碌碌,重建家園,還有一些熟面孔,他們知道傅潭說是來自蓬丘的仙人,紛紛與他打招呼。

    “道長!”姑娘遠遠沖著傅潭說招手,傅潭說走近了,認出來是昨日與他說過話的那位叫秀秀的姑娘,“今天法陣又捕獲了幾只鳥妖,道長也是去看看的么?”

    傅潭說剛睡醒哪知道這件事,但也沒反駁,跟著姑娘一起走,順著道:“是的。”

    見秀秀懷里抱著一個瓷罐子,傅潭說問:“這是?”

    “這是裝水的。”秀秀誠懇道,“現在鎮上的水源都被毒蟲污染,我想著去山里面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干凈的水源。”

    水源。傅潭說腦子里瞬間想起昨日族長帶他們去祖陵的路上,有好幾處干凈的水溪。

    “我知道哪里有水。”傅潭說一拍腦門,“如果你不嫌晦氣的話,我可以帶你過去。”

    傅潭說下意識拔劍,他是懶得走路,御劍是最方便的方式,但是想了想秀秀一個女孩子,還是不太方便。

    索性取出他常拿來代步的法器木鳶,化作一只靈活扇動翅膀的木鳥。秀秀第一次見,嚇得連連后退:“鳥妖!”

    “不是鳥妖。”傅潭說跳上木鳶,“你仔細看看,是木頭做的。”

    秀秀瞪大眼睛,確實是木頭做的,但是關節處也不知用的什么技藝,竟然如此靈活。傅潭說伸手拉她一把,待坐穩,木鳶緩緩起飛,在小鎮上空掠過,飛往山林。

    秀秀第一次坐法器,一時間人都呆了,但她膽子大,慢慢適應,還探頭往下看。

    “秀秀,你知道現在辛沂鄉還剩多少百姓?”傅潭說問。

    “之前原住就有六百多戶呢。”秀秀道,“辛沂鄉之前還算興旺,外來人也多。但現在,死了很多人,也跑了很多人,剩下的,那天我聽族長說,不算老幼孤寡失了戶主的,也就一百多戶了。”

    “如果你們藏進山里,可能撐上數月?”

    秀秀眨了眨眼,他們本就靠山吃山:“當然可以,不過最多到深秋,冬日來臨,山里就待不住了。”

    “但是,現在鎮子上雖然危險,但山里也安穩不到哪里去。躲得過鳥妖,還有毒蟲,躲得過天上飛的,還有地上跑的,總之……哪里都沒個出路。”

    但傅氏祖陵的位置就極好。傅潭說心道。有陣法保護,還有神木,隱蔽安全,幾乎是無懈可擊。

    除了……尋常百姓沒有辦法進去。

    昨日探索祖陵回來,洛與書就與族長商量過。里面土地平坦,容納百余戶居民沒有問題。最巧合的是,鎮守祖陵的偏偏是重安宮的陣法,而洛與書,也算是術業有專攻了。

    昨日他既然能和傅潭說無意中闖進去,也就是說,洛與書是有機會打開陣眼的。

    唯一不妥的,就是那畢竟是傅氏的祖陵,不知道哪位前輩與傅氏有緣,設下陣法,但人家的本意是為保護,貿然進去實在是不禮貌。

    “道長,鳥妖!”秀秀驚叫一聲,猛地抓住傅潭說褲腿。

    約莫三五只黑羽的怪鳥襲來,傅潭說控制木鳶一個俯沖,急速從怪鳥航線前避過,沖上云霄。幸運的是,怪鳥的目的并不是傅潭說的木鳶,它們直沖前方藍色光柱而去。

    傅潭說定睛一看,那藍色光柱,分明是洛與書以上個被斬殺的鳥妖內丹為鉤子設下的陣法。

    黑羽怪鳥喉嚨里發出嘶啞的陣鳴,它們似乎被光陣吸引,圍繞光陣飛行,繼而,它們仿佛飛蛾撲火一般,一只,兩只,相繼沖進法陣。

    在秀秀倒吸冷氣的驚恐聲里,被看不見的藍光絞殺,然后從空中墜落。

    不是,洛與書的法陣還自帶捕捉功能?

    莫名讓傅潭說想到有一種叫豬籠草的植物,先將獵物吸引而來,然后吞吃落入腹中。

    周遭的居民見鳥妖來襲,下意識就要找地方躲藏,然而看到仙長設立的陣法如此厲害,可以斬殺鳥妖,給居民們壯了膽,不再慌亂躲藏。

    而洛與書則在不遠處旁觀,在鳥妖攻擊的過程中尋找陣法的弱點,再進行修補。

    行,有洛與書在這里守著,妖獸們應該掀不起波浪來。

    傅潭說放了心,調轉木鳶的方向,繼續帶著秀秀找水源去。一回頭,又一波妖獸成群結隊飛來,他們不像剛才的黑羽鳥妖那樣兇惡,但是極為丑陋,而且不像是鳥類,更像是,某種巨型的大撲棱蛾子。

    蛾子如老鷹一般大,盤旋著俯沖下來,帶著一種決絕的架勢,沖進了陣法里。

    不對。傅潭說驀然頓住。

    他側首,再次看向那些飛翔的蛾子,很明顯,它們和獨立的鳥妖不同,它們是群居生物。

    如果它們是在狩獵,那他們的目標,應該是附近的居民。即便被陣法吸引,在同伴相繼赴死的情況下,它們會清楚地知曉,那里危險,不能再靠近。

    這是他們群居生物的特性。

    所以,它們不是在狩獵,它們的目標,就是那個陣法。

    恍惚間,傅潭說意識到什么,他一躍而起,將木鳶一推:“先回去!”

    木鳶帶著秀秀逃回地面,秀秀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剛才的傅小道長化作一道青色劍光,自高空之上俯沖下來,直接向藍色光陣而去。

    “洛與書!”傅潭說咬牙,所以,它們的目的不是打破陣法,而是通過不斷赴死,一次次確認設陣者,確認設陣者的位置。也就是,洛與書。

    平靜的地面忽的隆起,如田間地壟一般,像是某種動物隱藏在土坯之下,以極快的速度前進。只是天上的鳥妖奪走了大家近乎全部的注意力,無人在意地面上的動靜。

    “洛與書!”

    洛與書猛地抬頭,在他的身后,地面如蜘蛛網一般破碎裂開,宛若垂楊柳樹身那么粗的黑色不明怪物拔地而起,猶如一截章魚觸手射向洛與書,洛與書下意識拔劍,眼前一道綠光閃過,只聽一聲惡心至極的“噗嗤”,黑色觸手被從中斬斷,飛了出去。

    四處飛濺黏膩的不明液體,傅潭說艱難落地搖晃著站直身體,才來的及與洛與書說完沒說完的兩個字:“……小心。”

    變故陡增,隱藏在地下的龐然大物失去一條觸手,似是被惹怒,繼而拔地而起,越來越高越來越大,登時地動山搖,樹木,房屋,無不盡數倒塌,哀嚎聲一片,居民們落荒而逃四處躲藏。

    “地地地地龍?”傅潭說仰望如十幾層樓那么高的龐然大物,目瞪口呆。

    說是地龍也不像地龍,地龍是生長在陰暗地下像蛇泥鰍一樣的怪物,可眼前這個,習性像地龍,模樣卻像是幾十條地龍黏在一起的組合體,龐大,而且十分惡心。

    斷掉的觸手迅速生長,用力一甩,那架勢似乎就要將傅洛二人掃飛。

    傅潭說修為不高,洛與書下意識沖在他前面,凝霜劍光芒大震,揮斥間斬斷數條飛舞的觸手。

    然而,黑色的粘液粘在劍身上,劍刃宛如生了銹一般,揮動間沉重起來。

    洛與書眼眸微垂,凝霜劍自劍柄到劍尖,逐漸覆上一層雪白的霜,然后劍身嗡鳴,白色的霜雪連帶著黑色的半點一同震掉。凝霜劍又恢復了往日的鋒利。

    怪物繼續糾纏,觸手越來越多速度越來越快,戰場瞬息萬變,短短幾個瞬間它就已經接下洛與書數個招式,洛與書沒有貿然放大招,他的身后是傅潭說,稍有不慎,那些觸手便有可能將傅潭說卷走,洛與書必須謹慎。

    怪物剛開始還能看出地龍的形狀,挨了洛與書無數劍之后宛若一灘百變爛泥,更丑陋也更難纏起來。它不慌不忙,失去幾觸手對它龐大的身體來說不算什么,簡單來講就是它由足夠的底氣與洛與書耗。

    傅潭說覺出一點不對勁來。

    土克水。洛與書的靈力在它身上,就會凝滯瞬息的時間。

    它就是沖著洛與書來的。

    怪物突然之間收起了所有的觸手,觸手回歸,整個軀體又放大數倍,壓迫感十足。繼而,在他身體里,緩緩出現一根無比巨大的觸手,像是之前所有觸手的集合,同樣也凝聚著它全部的力量。

    它也要等不及,要放大招了嗎。

    洛與書眉眼冷凝,手中的劍也匯聚起真氣,抵擋下怪物兇猛的一擊。

    明明是兩股力量巨大的碰撞,卻沒有任何聲音,因為怪物的觸手軟的像是一灘爛泥,在被凝霜劍斬斷的同時,也順勢黏連住了劍刃。

    這困不住洛與書,劍身光芒大漲,凌厲的劍意撕扯開怪物丑陋的肌膚,但與此同時,一根微不足道的觸手不知什么時候生長,又什么時候繞到了傅潭說身后,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前面的大招吸引的同時,猛地偷襲,刺向了傅潭說。

    “傅……”

    洛與書甚至來不及呼喊,他即刻拔劍,擰身揮向傅潭說身后,替他抵擋那根突如其來的觸手。

    然而,黏膩的黑色□□還是讓洛與書的劍慢了一秒,洛與書來不及揮出完整一劍,傅潭說倉皇轉身之時,只見黑色觸手一半被洛與書斬斷,另一半……穿透了正側身擋過來的洛與書的臂膀。

    “洛與書……”傅潭說臉色煞白,洛與書的右側手臂被穿出一個可怖的窟窿,更可怖的事,這窟窿居然不往外冒血,而是被觸手上黑色的粘液包裹,讓整個傷口,都呈現一種怪異的黑色。

    “是不是有毒,洛與書,你別動……”傅潭說聲線都在顫抖,他哆嗦著按著洛與書傷口,封閉了洛與書經脈不讓毒液擴散。

    洛與書試圖先將傷口周邊肉眼可見的毒液逼出來,然而,不知道為何,收效甚微。

    “因為你是水系的靈根。”傅潭說眼淚都快冒出來了,“不知何人居心叵測,居然用這么惡心的東西對付你。”

    兩性相克,毒液進入血液之中,除非外力相助,否則很難靠洛與書自己逼出來。

    怪物奸計得逞,發出興奮的叫聲。

    它很聰明,它看得出來,洛與書的顧及所在,就是他身后的,傅潭說。

    “我沒事。”右手手上,洛與書換了只手握劍,雖然不順手,但也不是拿不起,他叮囑傅潭說,“你小心些。”

    見洛與書還要站起來,傅潭說紅了眼。

    “你閉了經脈如何運氣?強行運氣,你想要毒液擴散全身不成?”

    傅潭說雙目赤紅,語氣急了起來。他只恨自己沒用又愚笨,凈給洛與書拖了后腿。若不是替他擋那一下,洛與書也不至于受傷。

    他五根手指一根根握緊了青龍劍,指尖都被攥到麻木,緩緩站起身,聲音不復平日的昂揚,低了下來:“你歇著,我來吧,我是木系。”

    木克土。

    洛與書確實有一瞬間的震驚,傅潭說什么時候打過這么硬的仗。但他還沒來得及阻止,傅潭說已經與劍光融為一體沖了出去。

    但是,他并沒有選擇與怪物硬碰硬。

    怪物蠕動軀體,像剛才一樣,化出上百根觸手攻擊,而傅潭說只守不攻,憑借敏捷的動作靈活躲避。

    洛與書眉間緊蹙,幾乎是一眼不眨緊盯著,傅潭說修為弱了些,靈力恐怕也不夠,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然而,傅潭說沒有任由自己靈力耗盡,他定在空中,雙手合一,釋放出來的真氣將他烏發高高吹起,袍袖振動,獵獵作響,他面容平靜,宛若神佛降臨。

    怪物都被他這架勢唬得動作一頓,有風自林間吹過,吹來樹葉沙沙聲,同時吹來的,還有自土壤里拔地而起的草木。

    無數條藤蔓瘋長,從四面八方插向怪物,密密麻麻一根疊一根一層疊一層,像是以藤蔓編織成的龐大網籠鋪天蓋地籠罩下來,將怪物死死困住。而傅潭說,也一同被困在了網籠里。

    “噗嗤——”

    “噗嗤——”

    外有網籠將怪物困住,內有揮舞的藤蔓插進怪物身體,液體四濺,怪物發出痛苦的哀鳴。身上觸手試著反抗,被藤蔓按住,繼而糾纏在一起。

    傅潭說落腳于虬結的藤蔓之上,他反手握劍,黑色的液體一滴滴順著青龍劍劍身滑落,卻不黏連。

    外界的光透過密密麻麻的藤蔓透進來,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光點,傅潭說冷眼看著腳下被折磨地垂死掙扎的地龍,緩緩抬起手中的青龍劍。

    昏暗光線里,唯余鋒利劍刃與他臉上明眸相映。

    藤蔓編造的籠外,外人皆不知其中情形。

    “彭!”

    宛若一聲雷鳴,藤蔓忽然炸開。

    那人青衣烏發,抖落一身破碎霞光,破籠而出。

    一道青光,手里提著那把絕世寶劍,宛若身騎威武的青龍,直上云天。

    洛與書無法形容此時自己的震撼,他眼看著那牢籠碎裂,和其一起崩裂的,還有怪物四分五裂的軀體。

    黑色的尸塊猶如下雨一般,噼里啪啦落了下來。

    而傅潭說,踩在尸山之上,單手握劍。

    紛亂的劍意撩起他鬢邊烏發,又將青絲割斷幾縷,他雙目赤紅,似乎是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但是此刻,他的形象驀然高大起來,猶如英雄一般,映進洛與書眼簾,映入洛與書腦海。

    然而,帥不過三秒,下一刻,傅潭說就跪地不起,他捂著自己的腹部,黃豆般的冷汗自額頭上接二連三滾落下來。

    “洛與書。”他痛苦道,“我可能,要破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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