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春殿,入夜洗漱后的翁思嫵躺入錦被中,望著頭頂的紗帳,屋內的燭火照著她秀美的臉龐微微失神。
腦海中,翁思嫵情不自禁回想今日發生的事。
誰能想到那天碰到的就是天子呢?再見面,他似乎也沒提當時的情況,就像沒被她撿回藍春殿里歇息一樣。
對那日只字不提,不過他對她的身份也沒有表露出意外。
是早就知道住在藍春殿的是她嗎?他還走過來,被她一口咬了脖子。
他看她的眼神,當時是討厭嗎?如此失禮……
翁思嫵忍不住翻了個身,一條腿伸出來夾緊被褥,雙眼緊閉,把臉埋進去發出悔恨交加的懊惱聲音。
動靜引得陪伴在屋內的默秋進來,見狀一愣,忍不住出聲打擾,“娘子這又是哪里不舒服了?是不是被子又有……”
翁思嫵:“沒有。”
她僵直身軀,悶聲回應,“是我自己,覺著熱了而已。”
默秋信以為真,“傍晚陰涼,瞧著起風了,以為要下雨就將窗戶都閉上了,娘子這會兒會覺得悶也是因為這個吧,奴婢這就把窗戶打開。”
翁思嫵一身都提不起勁的樣子,備受打擊若有似無地回應了聲,“嗯。”
忽而一只手將她蒙在臉上的被褥揭開,翁思嫵與默秋面面相覷。
默秋抬手觸摸她的額頭,“娘子臉怎的這么紅,是出了什么事,不愿意與奴婢說嗎?要自個兒這樣折磨自己?”
翁思嫵怔愣一會兒,意識到讓婢女誤會了,登時爬起來解釋,“不是的,你怎會這么想?我只是……”
“只是覺得自己今日好像做錯事了,心中懊惱,這才在這里反省自己。”
她跟默秋情同姐妹,怎會有事不相互商量呢。
婢女:“娘子究竟犯了什么錯?”
今日陪同翁思嫵到了桂宮,殿里有人侍候用不到默秋,她便在外邊等著。
翁思嫵被邀去星虎苑,同樣沒知會她,默秋對發生的情況一無所知。
“我……”翁思嫵:“我冒犯了一個人,他身份很尊貴,遠非你我可比。我興許要惹他討厭了,他要是不快當面罰我還好,但他事后什么都沒說,也沒有責怪我,我就是擔心,日后他不會因此找我麻煩吧。”
默秋:“是,是哪位貴人?”
能用罰的,肯定地位不低,但翁思嫵并未指明具體身份,默秋一時也不敢胡亂猜測。
翁思嫵不說,默秋便只有安慰,“既然沒有當面懲罰,又沒有口頭訓誡,那當然是沒有把娘子犯的事放心里,也就不會在意,更不會怪娘子了,奴婢覺得娘子不用過于擔心。”
然而她說完,翁思嫵卻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是這樣嗎。”
“不放在心里那就是不會在意,那看來是我想多了。”
所以陳詩織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她是陳太后身邊的人,就會被認為是一黨的,作為帝王肯定不會多喜歡自己討厭的陣營的人。
既然討厭自己,那她咬他那一口,就當……就當提前禮尚往來好了。
誰叫他身上的氣息總讓她情不自禁失控呢,雖然她也有錯,梁寂鸞可并不無辜呢。
想通后,翁思嫵心中減輕了負擔:“我沒事了,你去歇息吧,我過會也就睡了。”
見她是真的再無異樣,默秋點頭,臨走前提了句,“那奴婢就下去了,不過娘子今晚瞧著情況比前幾日好太多,今夜好似都沒怎么發病了。”
翁思嫵驀然醒神,戴著紅玉手鐲的皓腕摸了下脖子,好像……好像真是。
平日里會迫切難耐的后脖頸處,都沒那么發熱滾燙了,是正常熱度。
陳家入宮看望過太后,翁思嫵等了兩日,都沒在宮中聽見什么傳聞,更沒有從陳太后身邊聽到有關于陳家兄妹告狀的消息。
反倒是陳詩織很快就往宮里投了帖子,要邀她出宮去玩兒。
翁思嫵本想當做看不見,奈何對方大概預料到她不會回帖,于是還把話遞到了陳太后的耳邊。
陳太后:“往常你在家常受拘束,你父親身體又不好,身邊同齡人少,王都也不曾出去過幾次,難得詩織邀你,哀家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想跟一個娘子交朋友。”
“阿嫵,你當多出去與人走動走動,詩織認識許多朋友,你也去交幾個娘子,日后就不會覺得孤單了。”
雖是姑母,親疏有別。
翁思嫵不像陳詩織對陳太后那樣,借著血親關系可以肆意驕縱,她對陳太后大多是恭順尊敬的。
她垂下眼簾,“阿嫵知道了,阿嫵這就回帖給陳娘子,答應她赴約。”
不知道為什么,翁思嫵覺著陳太后好像很想讓她進入世家貴女的圈子中去,是上回她說的看到父親遺物觸景生情,才讓陳太后以為她很孤單嗎?
所以才讓她跟同齡的娘子多接近,但是陳詩織……
她真的最近在帝王不喜歡她,她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言論上興致勃勃,興趣不減。
翁思嫵一回帖子,陳家那邊就發動了。
陳詩織邀她于明日早上出宮,到王城里的花萼苑見面,她還邀了其他認識的世家娘子,要介紹給她,可不許遲來。
一絲一毫都不行。
已經了解過她的脾性,翁思嫵還是在翌日好好準備,不提前也不曾晚到,時辰掐的正好出現在花萼苑。
王城里的花萼苑由梁家祖先命人修建,中間有通水渠,流向江河,內里花苑亭臺樓閣大部分都準許平民百姓進入,能與達官貴人世家貴族同游。
苑內不得鬧事,還會有官府的人巡邏把守。
翁思嫵一步入陳詩織訂下的小苑,院墻之內就露出一陣嬌笑聲,“真是少女懷春,焦小娘子這么想知道陛下消息,陳娘子你還是快告訴她吧,多少寶貝,焦小娘子都愿意拿出來換呀!”
“諸位,芙徽公主到。”
下人傳報的話語讓笑語聲暫停,幾雙飽含打量觀察的雙眼頃刻向翁思嫵投去目光。
陳詩織轉頭看見她來,登時一臉精神,同其他人道:“就是她,她就是我與你們說的翁思嫵。”說罷起身,帶著人上前迎接。
“你來了,阿嫵。”
其他娘子也跟著過來,斷斷續續地附和道:“臣女見過芙徽公主。”
雖然陌生,但礙于身份,禮還是要行的。
這么大陣仗,一群身嬌體貴養尊處優的娘子在跟前不約而同地打量翁思嫵,就是換了人來經驗不足,心中都會為之一怵。
但在陳詩織眼中,所預料的情況并未發生。
眼前那道嫻靜纖細的身影并沒有涌現出露怯的神色,日頭照耀下,婷婷嫋嫋的翁思嫵更顯得與她們不同,她好像更加嬌弱。
是那種禁不住摧折的柔弱體態,由內而外,而在她們當中,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出身權貴,是武將之家還是文臣之女。
所有女子的體力身形其實都差不到哪里去,應當說都很康健。
而不會像翁思嫵這樣,讓人一眼看了就覺得應該寶貝呵護,輕聲細語地珍惜她。
有人低聲評價道:“太弱了,大梁民富力強,舉國上下富足多少年,盛世太平,就是路邊乞丐都吃的肥頭大耳,這位芙徽公主,太弱了。”
“她這身量還沒有我家那個未及笄的妹妹高大呢。”
“倒也不能這么說,你家是武將,你那妹妹平日舞刀弄槍,聽說這位芙徽公主從小足不出戶,她父親將她保護的緊密無縫,生怕被人偷了去,難道是從娘胎里出來就身子不行?”
“可看她氣色紅潤,并不像生過大病的樣子……”
閑言碎語傳入耳朵里,翁思嫵被迎上座位的同時問:“她們在議論我嗎?”
陳詩織有點記得她的厲害,翁思嫵可不如表面顯得那么無辜,陳詩織已經提前交代過讓其他人不要小瞧她,結果第一印象還是讓人輕敵了。
“好了,你們太放肆了,哪有說小話那么大聲的!”陳詩織回頭教訓一聲,那些娘子們便安靜了。
然而沒過多久,又兀自說起小話。
有的與陳詩織更相熟的,湊到翁思嫵跟前來問好,“在下焦衷耳,這位是馬宥拂,愿與芙徽公主交個朋友。”
翁思嫵眼眸一眨,不確定剛才聽到的“焦娘子”是否就是眼前這位。
翁思嫵:“二位娘子好,方才我進來時,聽見你們談笑,是在說?”
陳詩織猛地想起她在宮里不溫不火地訓斥,連聲解釋,“方才就是說的玩笑話,可沒有對你阿兄不敬!”
看來星虎苑湖里觀賞螢石已然給陳詩織造成了陰影。
翁思嫵含羞一笑:“我還什么都沒說呢,陳娘子撇得這樣清,弄得我多不好意思。”
陳詩織癟嘴:“誰知道呢,你可是只小笑面母老虎。”
翁思嫵:“……”
花萼苑的下人給每桌奉上香茶甜點,在這樣安逸周圍春暖花香的情況下,馬宥拂回答了她的話,“芙徽公主是說,方才我們說焦娘子想用寶物來跟陳娘子換消息之事吧。”
旁邊焦衷耳臉上微露得色,不見羞赧。
馬宥拂:“芙徽公主不常出來走動,常年居于家中,不曉得也頗為正常,其實今日我們大家聚在這里不單單只是為了吃茶作樂而已,而是為了——”
她嘴皮磕碰,落下話音,“選、花、娘。”
“所謂花娘,乃是宮中先傳出來的,歷年來,梁家先祖會在春夏交替的時候,讓各地臻選出身體攜帶異香的女子前來覲見。”
“至于為何,說是說第一代梁祖曾在相師跟前卜過卦,梁家一脈會與身帶異香的女子有緣,若是被選上,那可就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帝后之命。”
翁思嫵聽見焦衷耳中途插進來說:“‘花娘’可不止是有香,據說還要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一定要萬里挑一,光旁人聞的出來還不行,須得陛下親自確認,點頭才是。”
翁思嫵:“這是為何呢?”
幾個女娘當面眼神交匯,勾起嘴角相視一笑,“聽傳聞說,梁家要尋的人格外不同,他們要的‘花娘’身上的氣息,一般人聞不出來!”
“也不知找的哪種神人,說的跟天人一般。”
陳詩織感嘆:“往年就沒尋到過,今年不知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