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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戀慕 喬密爾當真對他沒有一絲眷戀的情……

    “狄薩弗森!”

    “該死的, 你又對王子做了什么?!”

    “我不是向你解釋了,王子根本不知道那天為你設下陷阱的事,他從始至終都不曾忍心真的傷害你!”

    被看押的伊萊望見大雨中, 狄薩弗森抱著懷里昏迷不醒的喬密爾趕來時,怒聲質問。

    卑鄙的混蛋!

    分明與他約定了一同將王子帶出來, 卻在他支走了城樓的守衛后,讓奧塔莎把他纏住, 獨自一人闖入了王宮去見王子。

    王子不配合又對狄薩弗森沒有反抗能力,以這人野蠻乖戾的性格一定是動粗了!

    說不定又欺辱了一番……

    伊萊恨恨地想。

    可是,他沒有了別的辦法……為了王子至少能活下去, 只能暫時選擇如此, 過后在想盡辦法幫王子逃離……

    此時, 他們正處在城門外面密林中的一個隱蔽山洞。

    狄薩弗森從康拉德的嚴密包圍下, 悄然占奪了一方通道。

    男人坐在枯草堆上,將蓋在喬密爾身上的衣物揭開,然后細細地為他擦去殘留的雨水。

    過了許久, 才冷冷地道:“我并不需要你自作聰明的解釋!

    “你——”

    “伊萊, 你就那么喜歡當喬密爾的一條忠犬?哪怕他惡事做盡, 受萬人唾罵痛恨,是一個背棄神明的黑巫師?”奧塔莎踱到伊萊面前,抓起他的頭發,迫使他的視線從喬密爾身上移開。

    另一只手玩味地撥弄了下伊萊肩上的佩章。

    與通常騎士會佩戴的正義與律法之神象徽不同,那是一枚托舉著彎月, 被玫瑰簇擁的美麗側影——奧克塔薇爾, 愛與美麗之神。

    “難道你對神明的信奉都是虛假的嗎?”她諷刺道。

    “別再看了,喬密爾已成為狄薩弗森的所有物……狄薩弗森很小氣的,你多瞧一眼, 都有可能激怒他做出難以預料的事!

    說實話,她萬萬想不到伊萊竟然會荒謬到向狄薩弗森提出求助,幫他救出喬密爾……而更令她震驚不已的是,狄薩弗森二話不說,先同意了下來!

    原來狄薩弗森早就知道那個偽裝的巫師是喬密爾。

    她想象不出狄薩弗森此前究竟經歷了什么,才會做出這般匪夷所思的事。照這情形來看,他應該真的對喬密爾產生了……至少是欲望。該說不說的,這王子長得可真是精致漂亮到了極點,也難怪狄薩弗森別的人都看不上卻唯獨對他……

    只不過,想起喬密爾當初囚禁狄薩弗森是為了……她就有些想發笑。喬密爾也決計意料不到每次的靠近都會被意淫吧?這不自量力的王子就活該被反過來狠狠地玩弄。

    伊萊被“所有物”一詞刺激得眼珠隱隱發紅。

    雨聲也掩蓋不住他沉沉的鼻息,他脖子上梗著青筋,忍不住一字一頓地問道:“狄薩弗森,你真的、喜歡、王子么?”

    奧塔莎挑了挑眉。

    角落里一直未出聲的瑞希也略微抬眸。

    狄薩弗森沉悶地回道:“與你無關!彼活櫛е鴨堂軤,克制地親吻,同時一遍一遍撫摸著偏涼的皮膚,緩解多日的思念,根本不愿與伊萊說更多的話。

    縱使伊萊對這無禮的一幕感到怒恨,可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道:“你這樣得不到王子。”

    狄薩弗森終于瞥了他一眼,眸光陰冷,“我現在就已經得到了!

    伊萊沉默了半晌,擠出一句話,“你沒有任何理由強迫王子!”

    “可笑!”奧塔莎道,“狄薩弗森不過是以牙還牙。”

    “你想用報復當作你丑陋欲望的遮羞布嗎?”火光在伊萊堅毅的臉上搖曳。

    狄薩弗森深深皺眉:“閉嘴!彼呀洸辉傺诓貙堂軤柊V迷和保護了,還要他如何?!

    “你連放下所謂臉面,真誠尊重地追求王子都做不到!”

    “狄薩弗森憑什么那樣去做?”奧塔莎忍不住抬腳踩在伊萊的鎖骨上,“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無腦地偏護喬密爾嗎?不管狄薩弗森要如何對待喬密爾,那都是喬密爾的報應,他活該!”

    “還有,你太吵了,再敢多說一個字——”她威脅,“我把你的嘴縫起來。”

    “就憑最開始,將你扔進斗獸場的,不是真正的王子殿下!”伊萊對狄薩弗森吼道。

    “……”

    “你在說什么瘋話?”奧塔莎瞪眼。

    狄薩弗森捏緊了五指,瞳孔微顫:“……讓他說下去!

    ……

    聽完伊萊的陳述,瑞希站了起身,問:“所以,我從一開始接觸到的,就是真正的喬密爾?除了樣貌和一些隱瞞身份的話,其它都沒有任何偽裝的喬密爾?”

    “難怪,不管聽到傳言中他做過什么,就是討厭不起來他。等等!比鹣S植环判牡乜聪蛞寥R,眨著眼道,“……你沒有騙我吧?”

    奧塔莎尚且處在驚疑中。

    伊萊:“千真萬確。”

    他暗嘆,不知王子醒來后,得知他將這些事說出來了,會是什么反應。會怪他多嘴嗎?

    不過就算怪他也不會表現出來吧?王子總是對他那么溫柔。他只是不希望王子再受到傷害了,但愿狄薩弗森不會繼續做出過分的事。

    “……”

    狄薩弗森垂下眼眸,指尖輕觸著懷中青年緊閉的睫毛。

    從那之后,喬密爾隱約產生的變化,和對他明面上占有,暗中卻退縮的舉動……終于能解釋得通了。

    只是,眼下真正的喬密爾,當真對他沒有一絲眷戀的情感嗎?

    他們明明已經那般親密過了……

    密集的雨聲中傳來引人注意的響動。

    黑得不見五指的夜空下,一只速度極快的小身影沖至洞口,撲扇著翅膀飛了進來、

    火光映照在它濕漉漉的表層羽毛上,像是灑下了一層金粉。

    烏鴉落在狄薩弗森肩膀上,伸長脖子朝他懷里的喬密爾探了探,又轉過小腦袋盯了會兒狄薩弗森,再望了望伊萊,似在疑惑為什么把它的主人帶到這里來了。

    比起落在主人身上,喬更喜歡踩著這個男人,因為它總擔心堅硬的利爪會把主人的皮膚劃破,而狄薩弗森就可以讓他隨意動作。

    “喬?”狄薩弗森目光柔和,“你是叫喬,對不對?”

    它輕眨了下眼睛以作回應。

    “你之前去哪里了?怎么在宮院里找不見你?”

    它張了張尖喙,模仿著人類的聲線,叫了兩聲。

    “城外?”狄薩弗森聽清了,“你去城外做什么?”

    這它可回答不了了,甩了下尾羽的水珠,朝向伊萊,示意讓伊萊替它說。

    伊萊心領神會:“是王子殿下讓它去留意外面動向的,康拉德公爵此前下令將炊具全部砸毀,已經馬上就要有最后的行動了!

    狄薩弗森:“所以喬密爾其實是可以通過它來知曉別處的情形?”

    伊萊點點頭。

    王子近期還同他說道,以后要照顧好這只烏鴉……那神色像極了在做告別和最后的交代。

    他絕對不允許那樣的情況發生!

    瑞希好奇地走過來,觀察了下烏鴉,“咦?它的眼珠會泛藍光,果真和你那次所說的一樣!

    又伸出手感應了一番。

    “它體內有一股濃濃的巫力,代表著他是可以被喬密爾操控的,這是傀儡術的一種。只不過它保留著原本的生命體和意識,倒不如說……是一只能和喬密爾的情緒、感受建立起相通關系的貼心寵物!

    “原來是這樣的么!钡宜_弗森手指蹭著烏鴉脖頸的軟羽,喃喃道。

    所以,喬對他表現出的親近……

    ……

    “將軍,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一名戰士走進來報告。

    “再過不久,可能有泥石流發生的風險!”

    蘭曼斯特少見暴雨天,可亞尼爾特的半數區域都時常降雨,他們對暴雨造成的危害很是有經驗。

    又進來一戰士,身后跟著一蘭曼斯特居民,那人是當初狄薩弗森他們撤離領地時,眼尖地發現了密道,為了搏一把闖了進去,隨后便一直在那塊區域游蕩。

    他說道:“大人,密道地勢低,這會兒已被雨水灌入過半,我水性好,冒險從里面游了個來回,發現原本守在石塔那端出口埋伏的蘭曼斯特戰士都離開了,我正好打聽到是被調去救災什么的……您看,能不能?”

    他虛弱的臉上擠出諂笑,瑟瑟縮縮地瞄了下狄薩弗森等人的態度,接著看清了被狄薩弗森的懷抱擋住一部分面容的人,霎時面露震驚,又很快低頭遮掩下去。

    “重重有賞。”奧塔莎道。

    “我、我已經很久、沒、沒吃過正常的食物了……”

    “帶他去吃飽!

    “謝謝、謝謝大人!”

    那人走后,奧塔莎問:“狄薩弗森,接下來該怎么做?”

    “利用另一條通道的機關,將水排空!

    “我也是這么想的,到時候我帶領一小部分人馬混入城中,你帶著大部隊先等在外面。”

    狄薩弗森想了想,卻道:“不,我去城內!

    奧塔莎不解:“為什么?”

    “就算有詐,我也比你更有把握全身而退。”

    “可——”

    狄薩弗森打斷奧塔莎的辯駁,嚴肅道:“我們人數與任一方相比都不夠多,只有等他們兩敗俱傷后,城內城外兩面夾擊才能確保取勝……這一仗只能贏,不能敗。敗了,機會不知又要等到何時;贏了,亞尼爾特當前持中立者會紛紛響應,前來投靠,從而一舉占領蘭曼斯特全部國土。”

    伊萊:“……”

    不得不佩服狄薩弗森的謀略和果勇,傳言中,令蘭曼斯特聞風喪膽的敵將不是浪得虛名。

    伊萊心想。

    可如此說來,狄薩弗森即將就要離開王子身邊了,那么就有機會……

    奧塔莎一敲掌心,應道:“好,就照你說的做。我會等到康拉德先攻破城門,我們再里應外合,將他們全部剿滅!”

    她勾起唇角:“看來,我們是幸運的,絕好的時機說來就來了!

    “可是,你的喬密爾要怎么辦?”奧塔莎又問,“讓人看著他嗎?他巫術詭秘莫測,萬一沒看住,他跑了……”雖然跑了也就跑了吧,但狄薩弗森事后估計得暴怒……

    “我來守著他!”瑞希自告奮勇。

    “你?”奧塔莎嗤笑,“算了吧。”

    瑞希不服氣:“怎么?你瞧不起我?”

    狄薩弗森開口說道:“將伊萊和那些居民分開秘密關押。”早在撤退時,他就把之前領地上和喬密爾關系近的人一同劫持走了,尤其是那個喬密爾愿意頂罪包庇的男子,以及一個哭著要找喬密爾的小女孩。

    他繼續交代,“瑞希你再看守著喬密爾,務必不管他說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不允許他離開半步!”

    伊萊默默聽完狄薩弗森的話,磨了磨牙。

    狄薩弗森吻了吻喬密爾額頭,將人緊緊抱住,貪婪地細嗅他身上的淡香。

    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戀慕。

    ——親愛的喬密爾,你不要生氣,等到我凱旋,就將蘭曼斯特舊眾交給你處置。

    ——還有,我會好好和你說清楚我的心意的。

    第92章 離散 時間總會沖淡悲痛的,只要不陷在……

    雨勢轉小了, 而城中的積水仍一直在漲高,對于入侵者來說,正是破城的優勢時機。

    大祭司幾乎失去了民眾的信仰, 神明之力也銳減,苦苦號召著人們冷靜凝聚起來, 可收效甚微。

    混亂中,有人在想著如何保全性命, 畏畏縮縮地藏匿著;有人在幻想借此機會獲得富貴,投機地選擇為一方效命;還有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被無盡的苦難逼得徹底瘋了, 無差別地攻擊周圍任何人。

    血腥味伴著泥腥與腐水, 充斥在城內的每一處角落。

    ……

    喬密爾在夢里見到了這一幕幕。

    遠方傳來的怒吼和鈍物撞擊的響動, 似一聲聲還未消散的悶雷, 砸在他耳膜上,將他喚醒。

    藍眸猛然睜開。!

    入目是簡陋的布篷頂……這,又是在哪里?

    狄薩弗森!

    是狄薩弗森又把他劫持走了!

    昏迷前的記憶片段迅速回籠, 喬密爾趕緊從床上爬起來, 腿一動, 便扯響了圈住腳踝的鎖鏈。

    ……可惡。

    喬密爾氣得錘了兩下床板。

    “啊——啊——”嘶啞的尖鳴從旁響起。

    喬?

    他才注意到,喬和他一起待在了帳篷內,只是離他有點遠飛不過來,正不滿且煩躁地在橫桿上跳來跳去。

    與此同時,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

    喬密爾緊張地望去。

    兩人對視上, 均愣了片刻, 略顯尷尬。

    是瑞希。

    “你醒啦?”瑞希首先打破了沉默,走進來將手里的餐具放下,“那就先點吃東西吧!

    喬密爾怎么可能吃得下, 他沉著臉問道:“狄薩弗森呢?把我鎖在這里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瑞希瞄了眼喬密爾腳上的鎖鏈,撓了撓頭,解釋著,“就是讓你先別離開,等狄薩弗森回來……”

    “等他回來?”喬密爾眼睛微瞇,“所以說他現在不在這里?”

    “呃……”瑞希抿住了嘴,感覺自己一不小心說多了,是不是不告訴喬密爾這一點比較好?免得他真起了逃跑的心思……

    “但你別想跑掉哦!彼坏貌惶嵝褑堂軤枺耙寥R,還包括那個叫凱賓的,他們好些人,都被看押著呢!

    這是在威脅他。

    喬密爾眉宇輕皺:“狄薩弗森什么時候回來?”

    瑞希搖搖頭,“我不清楚,說不定等、等下就回來了!”

    青年停頓片刻,又想起來問:“你什么時候發現我就是喬密爾的?”

    “就是那天晚上,狄薩弗森告訴我的!

    “他告訴你的?!”喬密爾驚愕。

    “他什么時候知道的?”

    “這我不確定。”瑞希眼珠轉了轉,不太懂喬密爾為何會覺得如此驚訝,“總之在那晚之前就知道了吧。”

    “你說的那晚,到底是哪一天晚上?”

    少年臉蛋上又掠過了一絲羞赧,有些難以啟齒,但既然喬密爾問了,似乎對其也沒有什么要隱瞞的必要,“……你被狄薩弗森從牢里帶出來的那晚!

    “!”喬密爾的臉色霎時白了。

    ……那也就是說,狄薩弗森從很早開始,就已經看穿了他的偽裝,但是卻不挑明,讓他一直蒙在鼓里,像個傻子一樣被戲弄?

    回想起在牢里見到狄薩弗森時的惶恐,然后被他以審問的名義撕光了衣服,赤身裸.體地趴在長凳被抽打臀部,直晃晃地面對其毫不掩飾的欲念和威逼……

    再接下來,被帶到了那間屋子里,壓在身下欺侮……

    一股熱意慢慢爬上喬密爾的臉頰,由白轉紅,耳尖也快熟透了。

    他羞惱極了。

    狄薩弗森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做出這種事的?!

    ……這便是闖進宮中時對他所提到的“償還”、“報復”?看見當初高高在上肆意妄為的他,變得怯弱害怕了,任人戲玩,狄薩弗森心里很爽是么?

    難怪了,狄薩弗森的舉動會那么奇怪,對一剛見面的陌生人就起了淫.念,表現得仿佛是沉迷了一般,每日都要對他……卻連說一句“喜歡”以及他的名字都不提,后來當面卸下了偽裝,狄薩弗森也沒有任何別的反應。

    可是又為什么要做到那份上,甚至不介意為他……以及說些似是而非的承諾,讓他忍不住多想……

    見喬密爾神色已完全不對勁,像是氣狠了一樣,瑞希連忙說道:“你別怪他啊!”

    糟了,沒料到這點也不該說。狄薩弗森會找他麻煩的!

    喬密爾閉了閉眼,緩緩舒出一口氣,“我不怪他……那是我應得的!

    確實。比起狄薩弗森在蘭曼斯特所遭受的,他想那樣做似乎也并不為過。

    喬密爾只是覺得一陣無力。

    從大祭司口中聽聞真相,再到此刻得知狄薩弗森的隱瞞與捉弄……事態的發展越來越荒謬了……

    瑞希聞言急道:“你別這么說,不是這樣的……”

    “瑞希大人!”外面有人高聲喊道,“出事了!”

    “什么?”

    守衛沖進來道:“一部分人出現了胸腹劇痛、皮膚發黑的跡象,像是中毒了!”

    怎么會——?!

    瑞希隨即快步走了出去查看。

    喬密爾凝眸望著瑞希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直覺上感到了一絲不安,決定等會兒再詢問是什么情況。

    不久后,又進來了一人,他穿著麻衣,碩大的兜帽上濕淋淋滴著雨水。

    原本已躺下的喬密爾又驚坐而起,“你是誰?有什么事么?”

    “還記得我嗎?親愛的喬密爾!睂Ψ狡狡綗o奇的臉驀然出現了變化,蒼冷、白皙,清雋到不真實。

    喬密爾瞪大了雙眼——

    居然是廉恩!

    他此時出現又有何目的?!.

    還好這處駐守的人并不多,奧塔莎和幾名軍團長已潛伏在了更靠近城門的位置,沒有被突如其來的毒物波及。

    瑞希戴著特質手套,邊撥弄著地上可疑的蟲子,邊思考。

    蟲子是蘭曼斯特地區一種常見的紫黑色背甲蟲,并沒有毒性,也一般不會主動咬人,但駐地周遭的這些蟲有許多都被注入了巫毒,攻擊性猛增還知道如何快速地咬到人的皮膚。

    有巫師在作怪,并且是一名力量特別強大的巫師,否則無法分散且精準地控制這么多蟲子。

    為什么會有巫師突然發現這里,二話不說就不惜耗費巫力暗中禍害?莫非是……?

    短短時間內,中毒的人數就已增至八成,他向尚且無礙的戰士吩咐下去,先用他煉制的通用藥暫緩疼痛,注意不要再觸碰到蟲子。

    得趕緊想辦法找出那名巫  師,不然根本來不及等他研究毒性制作出解藥!

    而這時,一個烏黑的剪影從他的眼角余光中驟現,瑞希驚訝地抬頭看去。

    是那只烏鴉!

    它怎么出來了?

    喬沖到瑞希面前,就啄起他的衣肩,把他朝一個方向扯。

    瑞希順著力道轉身,正好就是喬密爾所在的帳篷的方向。

    難道喬密爾也出事了?!

    他立即跑了過去。

    剛趕到門口,一股強大的屏障之力就把他隔開,他急得咬緊牙關,試了幾次都沒能沖破屏障,只從外面依稀瞧見了里頭有個陌生的背影——絕對就是那個作惡的巫師!他是沖著喬密爾來的!

    是又要來將喬密爾劫持走的啟世教黑巫師嗎?!

    喬密爾被廉恩逼至角落,藍光包圍著他的身體,乍明乍暗,已呈現微弱之勢,仿佛很快就要被對面釋放出的強勁力量壓滅。

    瑞希剛想要叫來僅剩的戰士,賭一把看能不能擒下那巫師,喬密爾與其的對話便傳到了瑞希耳中。

    “親愛的喬密爾,你還在抵抗什么?就那么不愿意同我走嗎?”廉恩微笑著說道,“難不成,你還想在這里等著狄薩弗森回來?他已經回不來了啊!

    瑞希:!

    喬密爾陰沉地問:“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過是利用密道的機關,再加上簡簡單單投放了一些毒蟲而已,用不了多久,他們都會憋死在密道中……誰讓他那么自信,為了盡快取下勝利就敢鋌而走險!

    “你為什么非要殺狄薩弗森不可?!”喬密爾想不通,如預言所說,狄薩弗森是至高神選定的滅世者,啟世教應該是要保全狄薩弗森的性命才對。

    “為什么?”廉恩輕嗤了一聲,“或許我應該向你申明下教義,不管獻祭誰的生命,都算是一種功勛,只是有大有小罷了,絕不會受到任何懲罰。而出于私心,我想讓狄薩弗森死的理由可太多了……他對巫力和毒的抗性始終是一種威脅,我殺了他才能讓康拉德無憂地登上蘭曼斯特王座,從而擔任大祭司之位……”

    “你與康拉德有勾結?”

    “很奇怪么?”

    “噢,我想殺他還有一個原因,你想聽么?”廉恩又道。

    “……”喬密爾冷冷地注視著他。

    廉恩壓低了聲音,面容微微扭曲:“他竟然還敢覬覦并跟我搶奪作為赫薇爾后代的你,這段時間,你的身體快被他玩爛了吧,可笑的是你居然還狠不下心……”

    喬密爾忍無可忍地吼道:“瑞希!你還愣著干嘛?還不快去救狄薩弗森?!”

    瑞希恍然間回神,連忙扭頭就跑。

    “外面的小鬼,誰允許你可以走的?”

    廉恩釋放出濃黑的瘴氣,形成一只利爪,要阻攔瑞希的去路。

    然而還沒延伸至門口,就被驀然截斷,瑞希毫無影響地跑遠了。

    “你——”他不敢置信地望著喬密爾,“你怎么……”

    “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具體是怎么一回事!眴堂軤柎浇俏P,幽幽說道,周身藍光驟盛,“就在一兩天前,忽然變成這樣了!睉撌巧洗危瑥纳竦畛鰜砗蟛痪谩

    他眸光一凜,廉恩的胸前被一股強悍的力道砸中,他的身體凌空而起,重重撞斷了后方的木樁,帳篷瞬間倒塌了一半,他摔在臟濕的草垛中,猛地吐出一大口發黑的鮮血。

    原本完美無瑕的臉上,也像琉璃裂開一般,出現了數條皺紋。

    配上他驚慌失措的表情,好不狼狽。

    青年緩緩朝他走近,攤開手掌,問:“解藥呢?”

    “饒、饒我一命,再怎么說,當初也是我將赫薇爾從神降之地放出來的,不然,又哪會有你的降生——”

    話未說完,他又被隔空之力攥著衣領提起,窒息感讓他臉部充血泛紅。

    喬密爾壓抑地怒斥:“誰告訴你——我想降生于世的?!”

    廉恩驚愣了片刻,又勉力說道:“我與你母親的情誼是真、真的,我從來都沒想過要真把你怎么樣……解、解藥,我全部都、給你……咳咳,求求你,饒過我這次……”他哆哆嗦嗦地從衣兜里將解藥翻出。

    喬密爾:“……”

    驗證了藥是真的后,他放開了對廉恩的桎梏。

    “若再讓我發現,你敢害……任何人,我絕對會殺了你!

    廉恩連連答應。

    “滾!

    廉恩著急忙慌地離開后,喬密爾重新偽裝成之前小結巴的模樣,找到了幾名未中毒的戰士,讓他們給其他人服下解藥。

    實際上,依舊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那個被狄薩弗森鎖在身邊的巫師就是喬密爾本人,而知曉了實情的他們,則出于對所信仰的將軍尊嚴的維護,只字不提。

    至于原領地上的居民,更是對此全然不清楚了。

    那幾名戰士見到無故失蹤了許久,又莫名其妙出現的巫師,將信將疑,而在喂中毒者服下巫師帶來的藥后,癥狀驟然好轉,終于面露驚喜,紛紛道謝。隨即組織起小隊,趕去密道送解藥。危急狀況下,沒人會再關注要重點看押的人。

    接著,喬密爾通過喬的視野,找到了單獨關在一極為隱蔽處的伊萊。

    伊萊也被毒蟲咬了,跡象很深,已昏迷不醒,喬密爾替他解了毒,換了個地方安置,又為保安全用術法將他的存在掩蓋住。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便是最后一次近距離接觸到伊萊了——以后若是想看伊萊過得怎么樣,就只能依靠喬的眼睛。

    喬密爾想過抹去伊萊的記憶,但又覺得那樣太過不尊重。

    時間總會沖淡悲痛的,只要不陷在虛妄而危險的念想中……

    赫薇爾……

    伊萊肩膀上的這枚徽章還是赫薇爾贈予他的。

    戴上后用以表示伊萊從此便是自己的騎士……喬密爾輕輕擦干凈徽章上的塵土,將其扶正后,起身走了。

    目光所及處,生命力強悍的野草有一小部分被雨水浸泡得爛軟,再往遠望,一些凸起的地表,水流沖刷而過只剩翻卷的泥土。

    喬密爾再次來到駐地中心,確認了所有人都已得到解毒,準備離去。

    而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

    “小結巴!”

    凱賓沖到了他面前,驚喜到難以相信:“你、你沒事!我從那天闖禍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你人,只聽別人說偶然看見過你,然后那晚王城軍突然出現后你就不見了……”

    他激動間話說得顛三倒四。

    “對不起、對不起!我跟艾蒂琳妹妹說了,都快被她罵死了!”

    “罵你都是輕的!你怎么能那么莽撞,然后讓小結巴哥哥替你背鍋?”艾蒂琳跑來抱住了喬密爾的手臂。

    他們倆都幸運地沒有被毒蟲咬到,早前奧塔莎出發時他們也跟著軍隊飽餐了一頓,狀況很好。

    “別擔心了,我一直都沒事。”喬密爾笑了下,摸了摸艾蒂琳的頭,安撫道。

    又問:“你們過后打算怎么辦?去哪里安頓?”

    艾蒂琳苦惱道:“我其實不想離開王城,明明前些日子過得好好的……但又聽說王城里面太亂了,還發了大水,很危險。一部分人寧愿繼續被這些亞尼爾特軍隊看押著,靠他們贈予的食物勉強填飽肚子,能自由了,也不想回去!

    亞尼爾特人說,看押著他們是為了避免暴露行蹤,事后會放他們走的。

    喬密爾:“確實,現在不適合回城,他們正在打仗,援軍再不來,城門已經要守不住了,城門一破,更是生靈涂炭……如果,我是說如果,王城戰后能回歸安定,你們可以再試著回來,回到那片領地……屆時,伊萊,伊萊應該還會在那里!

    “嗯,我就是這么想的!”凱賓重重點頭道,“在那之前,我都會保護好艾蒂琳妹妹的,等到可以回去的那一天!”

    “那就好,保重!

    “誒?等等!卑倭绽×苏f完就要走的喬密爾,疑惑道,“你、你不跟我們一起嗎?”

    “我得進去王城一趟!

    凱賓瞪著眼睛:“為什么?你剛剛也贊成說里面很危險,先不要回去。”

    喬密爾隨意編了個理由:“我有很重要的東西落在里面,必須去取。”

    “什么重要的東西?是在領地里嗎?”

    “嗯。”喬密爾順著含糊應道,“不知道還在不在,我得趕緊去找了。”

    “可你怎么進城?”艾蒂琳擔心地皺眉,“城門關得死死的,外面圍滿了康拉德公爵的軍隊。”她雖然知道大概應該有條秘密捷徑的存在,可并不清楚具體位置,他們當初是被蒙著眼睛帶離領地的,印象中經過了一條長長的通道,腳步和轱轆的回聲很響,然后就直通密林里了。

    “我自有辦法!眴堂軤柎掖艺f道。

    “……好吧!

    凱賓和艾蒂琳依依不舍地看著他牽過一匹馬,朝城門的方向奔去.

    與大祭司約定的時間快要超過了。

    喬密爾讓喬飛去查看狄薩弗森是否還有危險,自己則是暗中翻越城樓,潛回了王宮。

    街道上所見的亂象在意料之內,但也觸目驚心。

    低洼處腐臭的污水有數米深,已整片呈暗紅色,面上漂浮著斷裂的木樁、腫脹不明的尸塊、牲畜,像是把全城的罪惡都流集了起來,飄蕩到了眼前。

    王宮里的侍衛,能派出去守城、救災、鎮壓暴.亂的,都派出去了,而走動的人卻越發多了。

    貴族們募集著護衛,爭奪物資與財寶,搶占著一塊塊高地,王宮的半數地盤已被他們分割,宮內守衛形同虛設,唯有神殿建筑群還保留著威嚴。

    喬密爾趕到自己的宮院時,正有兩派人在庭院里對峙。原先美麗清澈的噴泉,郁郁蔥蔥點綴著小花的園景,都已被摧殘得破敗凋零。

    見到喬密爾后,所有人皆略感驚訝,又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喬密爾只有獨自一人,那條總是跟著他身邊保護他的忠犬不在了。

    其中一方打起了將喬密爾綁走,交給康拉德邀功的主意。

    而剛一試圖下手,就被一股耀眼的藍光狠狠彈開。

    “他、他果然是黑巫師!”

    “快去!去向祭司團報告,請祭司來制服他!”

    這下,倒是誰都不再敢靠近喬密爾了。

    喬密爾目不斜視,像是根本注意不到那些人一般,徑直去到了閣樓。

    閣樓被他重新布下了遺忘之術,沒有再被人闖進來過。

    他打開長木箱,里面的傀偶已制作妥善,樣貌同他毫無二致,他將自己的靈魂碎片與意識注入,傀偶“蘇醒”了過來……

    進去的時候是喬密爾王子一人。

    出來的時候是一王子、一仆人。

    可誰也沒有感到太奇怪,只當是一個藏在樓上未被他們找到,害怕得不敢出來的仆從。

    ……

    神殿之上,大祭司終于不再如這許多年來,對喬密爾王子的種種罪行繼續縱容下去了,嚴酷的形勢讓他不得不順應權貴與民眾的意愿。

    粗長沉重的鎖鏈將那具單薄的軀體纏縛住,其中注入了懲治之力,如重石壓骨,如尖針刺膚!皢堂軤枴闭疽舱静黄饋,只能被拖著前行。

    ——將喬密爾綁至祭壇,烈火焚燒以消罪惡,平息神怒。

    命令傳了下去,祭壇已準備完全。

    消息傳出了宮,渾渾噩噩的人們開始向祭壇圍聚……

    第93章 希望 信仰、希望,是他們所亟需的!

    天空陰云密布, 細雨綿綿。

    祭壇坐落在王宮外三百米的一片高地上。

    神職騎士呈半圓之式站開。

    正方是十二尊巨大的神像,神像之前大祭司帶領著祭司團肅穆而立。

    祭壇中心,玄鐵打造的刑架上綁縛著一名瘦弱的青年。

    他臉色蒼白, 眸光潰散,原本華麗的衣服殘破不堪, 濕漉漉浸染著人群中潑過來的污水,可仍然掩蓋不了那昳麗到妖異的面容。

    【他膚如圣米斯雪原圣潔的冰川水, 眼眸中囊括著蔚藍的長天,蘭曼斯特燦烈的陽光融化在他的發絲上,最嬌艷的玫瑰也不及他啟唇淺笑……他的每一滴血液都似乎有誘惑人心的力量, 那是人們對美好、幸運與生俱來的追求……】

    這是一名吟游詩人拿著王室的饋賞, 曾為喬密爾王子寫下的贊詞。

    許多人先前并沒有見過喬密爾王子具體的長相, 或是也根本不敢抬眸去瞧, 而這回便在拖行的路上看了個清楚。

    妖異。不幸。災難。

    從赫黛拉王妃迷惑了國王之后,災難的齒輪便開始轉動了。

    據傳,只有那群黑巫師借助了邪.教之神的力量, 才能保有長命和漂亮精致的容顏。

    人群中不斷爆發出呼喊。

    “點火!快點火!”

    “燒死喬密爾, 破除神怒降下的詛咒!”

    “諸神啊, 我們將罪惡的王子獻祭,請再次賜予我們光明!”

    ……

    祭司團在宣讀喬密爾王子犯下的惡行,從囂張無禮、乖戾淫邪,到肆意殘殺貴族,數不勝數。

    又有人開始喊:“就是他害得王政分崩離析!”

    “康拉德公爵是為了反抗王室對他的包庇, 才起義的!他曾下令讓他飼養的一群猛犬活生生將公爵的兒子撕咬而死!”

    “還有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守護騎士, 是他最大的幫兇,也要一并處死!”

    ……

    “喬密爾,你可承認你的罪行?”大祭司的聲音仿佛自高處降下, 在祭壇周圍回響。

    一動不動的青年終于有了絲反應,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正前方的諸神之像。

    而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只除了一個戴著寬大兜帽面容陷在陰影里的人,靜默在人群中,和他所望方向一致。

    “我……不明白!眴堂軤柸淌苤c傀偶相連通的疼痛感,操控著傀偶之口說道。

    “不明白什么?”大祭司無波無瀾地問。

    “不明白……神所帶給世間的,到底是和平安定……還是欲望的滋生?”

    “……那些互為因果的邪念、罪惡,不知不覺間究竟影響了多少人?”

    有人疑惑皺眉:“……他在說什么?”

    “我還不明白……人們靠向神明祈禱而出現神跡,消除災難,真的就能獲得未來嗎?……”

    “你到底在說什么?閉嘴!”

    在場的貴族與民眾皆感到更加憤怒。莉羅夫人抖了抖帽檐上的雨水,發出一聲輕嗤。

    “現在是讓你認罪,不是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黑巫師、黑巫師又在蠱惑人心了……我們是神明的信徒,不要被他欺騙了!”

    “大祭司!請大祭司降下神威,讓這背棄神明的黑巫師伏罪!”

    人群出現了不小程度的躁動,饑餓的、受傷的、病痛折磨的人互相推攘著,扯著脖子嘶吼。

    喬密爾被擠得踉蹌了幾步,祭壇之上的青年發出兩聲低咳,被摧損的軀體口中溢出一絲殷紅。

    大祭司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

    他說道:“自大陸誕生伊始,神明便以祂們的力量幫助、守護著人類,抵御災害、惡疾,一步步將大陸建設成更適宜繁衍生息的模樣,形成了秩序……人們靠對神明的信仰獲得了無盡希望與安寧。”

    “……至于你說的那些,喬密爾,神明不會告訴你答案,我亦無法告知你!

    喬密爾:“……”

    他怔怔地望著神像,祂們的神態悲憫而又冰冷,像硬幣的兩面。

    又有人怒而吼道:“這不敬神明的言論簡直可笑、惡毒至極!”

    “不要再聽他任何迷惑之言,燒死他!快燒死他!否則恐怕又要觸發神罰了!”

    大祭司:“喬密爾,你可認罪?”

    青年低下了頭:“……我認罪。”

    擔任記錄者的祭司一筆一劃,將儀式全過程中發生的言行詳細記下。

    另一名白袍祭司將早已寫好的罪詞遞到了青年面前。

    他照著陳述。

    而當全部讀完后,他卻道:“還漏了一條!

    什么?

    群眾紛紛驚奇,還有給自己加罪的?

    青年緩緩說道:“我對……狄薩弗森,所做過的事!

    “這算什么罪?狄薩弗森本就是殘戾的魔鬼,受到怎樣的虐刑都不為過。”有人質疑,“我看喬密爾這是在拖延時間!”

    青年不受鬧聲影響,繼續平靜地說:“我放縱了自己的惡欲,貪戀狄薩弗森的肉.體,侮辱、強迫狄薩弗森服從于我……加深了他的仇恨,造成更大的惡果……”

    人群嘩然。

    像是在聽以往尊貴至極的喬密爾王子自述的一段淫.靡艷史,腦補出那些刺激的畫面,當作他們苦難日子中絕無僅有的趣事。

    莉羅眼中閃過陰暗與不甘,她無論如何也不理解狄薩弗森為何會反過來對喬密爾——

    不過無所謂了,等喬密爾一死,城門一破,她得到更多的權力與財富,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大祭司:“……”

    “至此,罪人喬密爾陳述完畢。”

    “點火。”大祭司閉眼下令道。

    火焰從衣角燎起,擴散開來,那具軀體發出痛苦的嘶鳴,抽搐扭曲,面容被火焰覆蓋。

    焚燒之刑有要求的時長,火勢被控制著大小,他會被慢慢地一點點燃燼,直至變成一具焦尸。期間,讓觀看者盡情地排解憤恨。

    而真正的喬密爾已從傀偶身上收回靈魂碎片和意識,無聲離去.

    縱使祭壇那邊在舉行眾望所歸的焚祭儀式,卻沒有吸引大多數人前去圍觀。一些人眼神空洞地躺在地上、垃圾堆里,不愿再動或已喪失了行動能力,以及相當一部分人,還在為爭奪生存物資而一刻不停地拼著命。

    城西那塊原屬于喬密爾王子的領地上,不知是誰發現了它已完全無人駐守,隨即瘋狂的亂民們齊齊涌入。

    那片領土地勢高,沒有雨水積聚,還存放著之前居民未帶走的物資,繼續找一找,倉庫里甚至能發現尚未腐爛的食物,簡直是天堂。

    喬已經從這里飛走了。它沒有在石塔的密道找見狄薩弗森,瑞希也沒看到人影,一個亞尼爾特戰士都沒有。后續竟又有居民從密道返回領地,想必廉恩設下的陷阱已然破解。

    在喬密爾意識的操控下,喬繼續去尋找狄薩弗森的位置。

    既想確定狄薩弗森的安危,也想確定戰況會如何發展。

    而喬密爾一路望著滿目瘡痍的王城景象,凌亂的回憶涌現,略顯恍惚,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這塊他曾付出過心血的土地。

    隨著知道此處的人越來越多,貴族們也命侍衛闖入,這片土地也很快化為了人間煉獄。

    搶奪、廝殺……二十多天前的血跡干涸了,又重新濺滿鮮紅,比先前更甚。

    枯黃的田地被踏平,躺著一具具死透了或正在抽搐的血軀,兩個爬也爬不起來的男人為了一口面食而去扣對方的眼珠子、勒脖子,最終雙雙咽氣……

    斷肢殘骸吸引來了一大群食肉鳥類,以烏鴉居多,享受著這頓美味盛宴,卻又不得不警醒著,邊啄食邊不斷左觀右望。因為有人會趁此機會將他們獵殺充饑,甚至存在專門利用尸體引誘它們飛下來的現象……

    喬密爾踏入田中。

    一個月以前綠油油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可以為多少人帶來溫飽啊。

    他蹲下來拾起一顆壞死的苗,握在手心。不察之間,旁邊一人箭步沖了過來,將他撞倒在臟兮兮的泥地上。

    喬密爾愕然地看著那人攥住他的手腕,掰開他的手指,見到他掌心中的枯苗,又惡狠狠地“呸——”了一聲。

    “原來是一根破草,我還當你找見了什么寶貝!”

    他罵完后頓了頓,掃視著喬密爾露在袖袍外那截干凈細嫩的手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渾濁的雙目流露出瘋狂……

    “那就讓我、讓我吃一點點、你的血肉吧……放心、你不會死的……”

    喬密爾一驚,立即將他震開。

    男人摔坐在地上,愣了愣,忽然滿臉恐慌地爬起來跑遠,口中胡亂嚷嚷著:“巫師、巫師裝成柔弱的誘餌,又來害人了……”

    喬密爾:……

    ……這一切便是認為被神明拋棄,遭受詛咒,而混亂無序的模樣嗎?

    人人自危,陷在恐懼中,殘殺、潰敗,走向消亡。

    信仰、希望,是他們所亟需的。

    ——“你低估了普通人對神明的敬奉!

    ——“田地有哪里種了玫瑰么?”

    ——“我出身的地方就盛產玫瑰,人們都說,那是一片被愛與美麗之神眷顧的土地!

    ……

    狄薩弗森曾對他說過的話,一句句在耳邊回響。

    喬密爾撐在泥地里的左手動了動,指腹摸到了一個異樣的顆!獜U棄的玫瑰種子。

    ……

    他閉上眼睛。

    氣流拂動金棕色的發絲,隱秘的藍光自座下蔓延。

    以他為中心,最里側的廢種子復生了,開始破土生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地而起,開枝散葉,形成花苞,緩緩展開……而后外圍也一圈一圈出現花苗,隨即染上嬌艷的色彩……

    焚祭前夕,他曾問過大祭司——

    “冕下,我能知道,為什么我體內的力量突然變得……”

    “這本就是你具有的力量,我只是重新將它催導出來了。”

    “重新、催導?難道是當初去除至高神的操控時將它……?”

    “是的。”

    “那您不怕——”

    “你不會的!

    “可是為什么您現在近距離看上去,會如此憔悴?”

    “神諭告訴我,我將結束祭司的使命……我已犯過不少錯,擁有諸神的榮光至如今已經很知足了……”

    ……

    雨徹底停了下來,烏云散去,蘭曼斯特熟悉的艷陽從云層中灑下。

    人們停下了所有的動作,呆望著這一幕的發生。

    短短時間,生長出了一大片花海。將田地中原本的枯黃、血腥、尸體……通通掩蓋,仿佛瞬間處在了另一個世界。

    ……那是玫瑰么?

    有人偶然間見過,有人只在畫中認識到,還有人并不知道,只聽旁人口中喃喃著……

    那么陌生,嬌艷絢爛,愛與美麗之神的象徽……

    是神跡吶!

    神跡終于降臨了!詛咒破除了!

    人們接二連三地回過神來,紛紛跪下,向天空叩謝著神明。

    喬密爾怔然的雙眸也慢慢溢出驚喜的光亮。即使他知道這并不是詛咒破除,也不妨礙因看到人們停下搶奪殘殺,獲得希望的情景,而感到舒懷。

    以及——

    狄薩弗森,你眼中丑陋的蘭曼斯特也能有玫瑰盛放。

    所以無論如何,請不要糟蹋這片國土好么?

    ……

    力量在他體內虧空。

    偽裝的容貌悄然變回了回去,喬密爾卻沒有意識到。

    他虛弱地站起來,穿過花田的空隙,慢慢走向人較少的邊緣。

    駐足回望著這片也讓他眷戀不舍的花海……

    直到一把利劍驀然從身后穿透了他的胸膛!

    再用力拔出!

    鮮血噴涌。

    他身子墜倒之前向刺來的方向轉去——

    看見的是凱賓亢奮的神情。

    第94章 破滅 喬密爾在哪?他到底要去哪里找他……

    汩汩的鮮血從喬密爾捂著傷口的指縫中溢出,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凱賓,怎么也想不到,不久前還在與他珍重告別的人會一劍刺穿他的胸膛……以及為什么凱賓說了不回城, 又突然出現在了這里。

    不遠處還站著一臉不知所措的艾蒂琳。女孩嘴唇囁嚅著:“王子殿下……”

    卻見凱賓五官扭曲,像笑又像是在哭地說道:“我終于、終于殺死喬密爾了, 我終于殺了他為哥哥報仇了!”

    喬密爾腦中一陣轟鳴,“……你哥哥, 是誰?”

    “我哥哥……我哥哥是凱雷啊,您忘記了么?那個受盡您折磨最后慘死在您手中的凱雷!彼难垌缓抟饨,“不過您忘記了也很正常, 像他那樣被您虐待至死的奴隸不知道有多少!我來到這片領地, 拼命想獲得伊萊大人的提攜, 都是盼望有朝一日能抓住機會親手殺了你!”

    喬密爾:“!”

    震驚被悲傷取代, 藍眸變得暗淡無神,聚滿血液的口腔無力張合著,擠不出一個字。

    艾蒂琳上前拉住還欲再動手的凱賓, “別、別再繼續下去了!王子殿下畢竟對我們也有恩情!”

    “我們回城是來找小結巴哥哥的啊, 他還不知道在哪, 有沒有出事……趁著現在大家都被玫瑰吸引,我們快點去找吧!”

    凱賓:“……”

    “走吧!已經夠了!算我求你了凱賓!”她帶著哭腔道。

    之前喬密爾從駐地離開后,就有奧塔莎派來的人對居民傳話道,可以自由選擇要不要回城,她說過的賞金承諾依然兌現。有多數人都表示愿意, 凱賓與艾蒂琳也選擇了通過密道回到領地, 主要是不放心小結巴一個人,他不能再不講義氣地將他拋下了。

    喬密爾感到臉頰一片濡濕,不知是飛濺的血珠還是別的什么。

    視線模糊到已看不太清眼前的景象。

    利劍似乎擦到了心臟, 抽痛到難以呼吸。

    過往費盡心機的一切多么可笑,預言中的死期果然是逃不過的命運……他終將為那些積累的仇恨而付出代價。

    用盡最后的力氣,喬密爾抬起手,指了指石塔的方向,斷斷續續道:“我……看到一個……身穿紫袍的人……朝那邊去了……”那是他回到宮院之前所穿的。

    艾蒂琳驚訝:“難道小結巴是找到了遺落的東西,然后從密道出城了?”

    她相信了王子殿下。

    二人離去后,青年倒在花田的一角,闔上了藍眸,眼睫掛著晶瑩。

    在天空飛翔的烏鴉,發出凄厲的鳴叫,急速拐了個彎,往花田上空飛去.

    瑞希此前火速趕到了密道,發現并沒有堵死,里面僅殘留著薄薄一層積水,狄薩弗森正在冷靜地指揮戰士們避開毒蟲,并將少數中毒者運送回去。

    可當他告訴狄薩弗森駐地發生的事后,狄薩弗森神色驟變,那一瞬間,他在對方臉上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惶急不安。

    喬密爾落在了那名黑巫師手里,他像是想要立馬不顧一切地去將人奪回來!

    但是!喬密爾安危如何?此刻又身處哪里?

    “康拉德,那人與康拉勾結了!”瑞希急聲道,“伊萊那天不是說過嗎?康拉德的兒子試圖猥褻喬密爾,被放狗咬死了,他瘋了一樣想要找喬密爾報仇。黑巫師想要得到大祭司之位,對他示好,一定是把喬密爾綁走交給他了!”

    狄薩弗森滿臉陰沉,銀眸中聚集了黑濃的殺意。

    “你負責安頓好中毒的人。”他對瑞希說道。

    又留下兩人協助瑞希,安排好補充支援后,他便即刻帶領戰士們離開了。

    作戰計劃基本未受到影響。

    瑞希將毒蟲全部消滅,然而緊接著,竟有人送來了解藥!

    中毒者服下后,很快癥狀消退了大半,能夠行動自如。

    他疑惑不已,難道是喬密爾……?

    可卻難以再與狄薩弗森取得聯系。

    狄薩弗森已經暗中靠近城樓,埋伏起來了.

    “烏鴉!把這些該死的烏鴉全部都趕走!”

    “別讓這些臟東西污染了神跡!”

    花田里躺著一具具尸體,讓烏鴉等食肉鳥類遲遲不愿舍棄。

    人們自發地一邊驅趕它們,一邊開始將尸體從花田里拖出去。

    “啊——啊——”

    喬盤旋在上空的叫聲越發凄厲尖銳,聲聲泣血。

    它無數次想要落下來,可是都遭到了人們的驅逐和攻擊,亂石和斷刃朝它擲來。

    它完全沒有能力救它的主人!

    眼看著主人躺在泥地上,低埋著臉,衣服被花刺割破,血液混和著污泥,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注意那一只,怎么也趕不走!”

    “它、它不吃人肉了,居然去咬玫瑰花!”

    喬孤注一擲俯沖下來,叼住一根花莖,撲棱著翅膀拼命想要摘下。

    傷害隨即而至。

    它被扔來的硬物打得黑羽零落,躲閃間,箭鏃射穿了翅膀,一只手還扯住了它的右腿……可它終究還是掙扎了出來,成功叼住一朵玫瑰,飛上了藍空。

    殘破的翅膀,撕裂的腿部,灑下一連串殷紅的血珠…….

    王城外。

    康拉德在陣前注視著即將被攻破的城門,眼中難掩激動。

    很快,他就將實現這許多年來夢寐以求的理想——將那昏沉無能的坦奧倫以及惡毒的王子除掉,自己登上王座!

    已經確定,大祭司召回的援軍經歷百般阻撓和部分叛變后,剩余人馬抄近道回城遭遇了泥石流,全軍覆沒……還有那狄薩弗森,被大巫困死在了密道里。

    他的成功不會再有任何意外。

    此刻就連天空都放晴了,為他的登臨巔峰而慶賀。

    轟隆——

    在巨大的震響與萬人齊吼中,城門破了。

    康拉德高舉戰斧,發出兇悍的怒令,“沖——”

    兩軍交鋒在城門口,激烈廝殺,泥土翻滾,斷肢血沫飛濺。

    這是一場他畢生最為酣暢淋漓的戰斗。

    結果不出意外,王城軍在連天的困守與內耗下,潰敗不堪,他領著剩余的軍隊趾高氣揚踩著他們的尸體和殘垣,踏入王城。

    從此,他便是這片國土的新主人。

    可是——

    驀然間,前方出現了一道曾在記憶中留下過深刻印象的  身影。

    那人重甲長劍,銀眸淬著森寒的殺氣,坐騎的鐵蹄在空曠濕冷的石板路上飛蹬,像是不要命般朝他直沖而來!

    可是,康拉德卻只感到驚心,那氣勢讓人生出根本無法抵御的怯意,仿佛根植在了內心深處。

    他咬了咬牙,剛要下令進攻,而與此同時,兩翼的軍隊驚現擾動。

    果然有埋伏!

    后方緊接著又響起了沖鋒的號角,己方的戰士紛紛回首,在措不及防的懾駭中被迫迎擊。

    他們就這樣被包夾在了中間!

    短短時間,勝利的榮光驟逝。

    一個聲音在康拉德心中響起:完了。

    狄薩弗森單人單馬穿梭在戰場中,所過之處勢如破竹、無人能擋,一路朝他逼近。

    而他拽著韁繩驚懼踱步,像是在逃竄。

    為什么狄薩弗森似乎變得比曾經更加駭人了?

    是因為這些時間在蘭曼斯特積累的刻骨仇恨嗎?

    如果說曾經的狄薩弗森是一具冷酷漠然的殺戮機器,那么現在則是燃著怒火誓要以最快手段奪取他首級的瘋子!

    比前面那場康拉德自認為最酣暢淋漓的交鋒更為快速,他們敗得恥辱極了。

    康拉德被狄薩弗森一劍挑落下馬,塵埃落定。

    在他嗆出一灘血,還沒來得及嘗試開口求饒之前,卻聽狄薩弗森陰戾地問道:“喬密爾在哪?”

    喬密爾……?

    為什么會突然莫名其妙問他喬密爾?

    “他、他不在我這——”

    “啊。!——”康拉德發出劇烈的慘叫。

    雙踝與雙腕被毫不留情地砍斷,他成了一個只能在地上蠕動的廢人,而狄薩弗森再次逼問道:“喬密爾在哪?”

    “我、我真的不知——啊啊。 

    雙耳被精準地割下,血淋淋的劍尖又從他的眼球插入,但控制著進深,不讓他死去。

    依舊是那個問題,“喬密爾在哪?”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從沒見過他!”

    康拉德在地上痛苦扭曲,瘋狂地叫喊著。

    周遭被俘的康拉德麾下戰士望到這殘虐的一幕,面如死灰,有的甚至腿肚子打起了顫。

    所有人皆不自覺地隔開一段距離。

    奧塔莎清點著戰況,也發現了這邊的異樣,不禁疑惑,“狄薩弗森……怎么了?”

    康拉德本以為恐怖的魔鬼會繼續將他慢慢分尸,而等了一會兒后,悄然無聲。

    他睜開另一只還完好的眼睛,正巧看到天空中一團烏黑影子的墜下,竟是落到了狄薩弗森手中。

    男人放開劍柄,伸出雙手將其捧住,驚愕地瞪大了銀眸,五指微顫。

    鮮紅的血液從烏鴉殘破凌亂的身上涌出,順著他的手腕匯流至小臂。

    更奇怪的是,烏鴉口中還叼著一朵……

    那是……玫瑰?

    眾人詫異萬分。

    一朵新鮮怒放的玫瑰,出現在了蘭曼斯特,仿佛剛剛才從花枝上摘下來的一樣……

    眼下所見與過往的畫面在狄薩弗森腦海里交替。

    枯黑的干花與活潑靈動的烏鴉……

    而當它叼的干花真的變成了鮮活的玫瑰,可它卻……

    究竟,發生了什么?!

    狄薩弗森喉嚨發堵,盯著奄奄一息的喬,目眥欲裂。

    喬的脖子動了動,松開了喙,將玫瑰放在狄薩弗森掌中。

    無聲地表示它想傳達的意思。

    ——主人在花田。

    ——還有,你曾想要的鮮活玫瑰,我帶來了……這也是主人想送給你的。

    隨后,它瞳仁中的藍光隱沒。

    小小的身軀再也沒了聲息。

    不……

    喬死亡的悲痛與極其不安的預感占據了狄薩弗森的心臟。

    他抬眸四顧,眼中均是焦急和恐慌。

    喬密爾在哪?他到底要去哪里找他?!

    眾人一片驚愣,寂靜中,一陣馬蹄聲響起。

    狄薩弗森轉眸一看——

    是伊萊。

    他駕著馬穿過人群,徑直往祭壇的方向飛馳而去.

    城門附近與內城是兩個世界。

    祭壇處。

    玄鐵架上綁縛的人已被焚燒得通體烏黑,徹底沒有了人樣。

    整個過程中,圍觀者的神情從憤恨,到快意,再到麻木。

    而這時又有新的民眾跑來,瘦黃的臉上洋溢著興奮與喜悅——

    “玫瑰!……神跡!神跡出現了!”

    “城西那片土地上開了一大片玫瑰!”

    “……什么?玫瑰?”剛聽到消息的人只感到茫然,以為自己聽錯了,或是他人在說胡話。

    “你們快去看看、快去看看!是真的。 

    “神跡真的降臨了!詛咒破除了!”

    隨著說的人越來越來,許多人逐漸開始愿意相信,一部分人涌去了城西的花田,一部分人留在了祭壇。

    “燒死喬密爾,神怒平息了,詛咒真的破除了!”

    他們歡呼著,雙眼發直地注視著玄鐵架上快要燃盡的火焰,“燒死他!燒死他!再把火加大點!”

    “肅靜。”大祭司出聲說道。

    在聽聞“玫瑰盛開”的消息時,老人沉靜的神情漾起一絲波瀾,而后卻染上了更深的悲慟。

    人們很快安靜了下來,聆聽著大祭司的話語。

    “蘭曼斯特眾民們,我們已然看到了這片國土重現繁榮與安定的希望,愿你們能以凝聚、友睦、勤勞來戰勝未來可能會面臨的——”

    然而,有一道聲音驀然插了進來。

    “既然如此,大祭司冕下又為何非要拖到這般境況,才同意將喬密爾焚祭?”

    克利溫德帶領著一群裝備精良的騎士,來到了祭壇。

    “莫非您之前都是因為對喬密爾以及赫黛拉王妃的偏護,而視蘭曼斯特眾民的痛苦于不顧?!”

    第95章 焦尸 “被綁住一點點燒死的,慘叫了好……

    人群中隨即響起嘈雜的議論。

    有人也向大祭司提出了同樣的質疑。

    “是啊, 為什么現在才將喬密爾燒死?”

    “大祭司冕下,卑微的我們希望您能給出一個解釋!”

    大祭司眉眼輕斂,緩緩開口道:“將喬密爾焚祭, 與破除詛咒沒有直接的關系。”

    “那為什么城西會有玫瑰盛開?”

    大祭司:“玫瑰不是因為喬密爾的死亡而盛開的。”

    “那是因為什么?!”

    人們不愿意相信。他們一致認為燒死喬密爾就平息了神怒,破除了詛咒, 往后便能繼續得到神明的眷顧。

    “關于這一點,我倒是贊成大祭司所言, 玫瑰確實不是因為喬密爾的死亡而盛開,而是——”

    克利溫德騎著馬逼近祭壇中心,神職騎士們面露警惕。

    他接著道:“而是因為, 蘭曼斯特將要改換統治, 迎來新生, 神明為此賜下祝福。”

    右臂一揮, 劍尖遙遙直指大祭司。

    眾人驚詫失語。

    好一會兒后才回過神來,這人難道是想推翻大祭司的尊位?!

    “住口!”神職騎士舉起長矛威懾:“你這亞尼爾特的陰謀者,一派胡言!”

    克利溫德一方的人也擺出迎擊的陣勢。突如其來的驚變, 讓民眾短暫的希望與喜悅消散, 再次陷入恐慌與茫然。

    “胡言?”克利溫德哂笑, “我可是有事實作為論證!

    “什么……什么事實?”猶猶豫豫的聲音問道。

    “大祭司因藏有私心、違背神訓而被神明拋棄,由他所召回的軍隊軍心潰散,且在這次洗刷罪惡的神圣之雨中,遭遇泥石流,全軍覆沒!

    “!!”

    “城門即將被英勇正義的康拉德公爵攻破, 屆時, 這片國土將迎來新的國王,以及新的大祭司。”克利溫德對所有民眾和極力自保的貴族們說道:“順應神意者,將得到庇佑!”

    “否則!就如同這喬密爾, 將作為新王國的違抗者,受神罰之焰焚燒!”

    人群沸騰,紛紛互視,驚恐萬分,內心動搖。

    神職團向大祭司請愿:“冕下,請下令拿下這群叛逆者!”

    莉羅側頭向旁邊一白袍紅紋的男子低聲詢問,略顯焦急:“廉恩大巫去哪兒了?他怎么還沒有出現?”

    “他不會出現了。”男子說道。

    “!”莉羅驚訝:“這是為何?我們不是約定了,在康拉德破城之際,由他帶領教徒對抗大祭司么?”

    男子淺淺勾起嘴角,謔而不答。

    他不會告知,他與廉恩既是同謀又無時不刻不互相提防,這是教內的常態。眼線傳來消息,說廉恩因未知原因受了重傷,找個地方藏起來了。但即使缺少了廉恩,也不意味著這次計劃要泡湯,他的特殊能力能感知到,祭臺前方的大祭司力量竟較他薄弱。

    代表著,這位大祭司已不再能獲取神明之力,即將要走向衰暮了。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時機。

    然而讓他先前感到遲疑的是,人群中有一股未知的強大力量,似乎會對他造成威脅,可突然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決定不再去管,趁此機會戰勝大祭司,功勛實在是太過誘人。

    緊接著,人們看見一道刺眼的光焰直直向祭壇射去,兩名祭司剛要阻擋,卻在碰觸到的瞬間感受到那股兇悍與陰邪,如絲網般包裹了心臟,還好大祭司及時出手解救,才避免了被活生生擠爆心臟的悲劇。

    再看向他們的大祭司,沉靜的悲憫散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嚴峻與決然。

    “我預感到這一天的來臨了!

    隱藏在人群中的啟世教教徒蠢蠢欲動。

    克利溫德也立即率領騎士團發動了攻擊。

    ……

    兵刃交接,硝煙四起,災難中保有著神圣與威嚴的祭壇在這最后一刻也淪陷了,一根亂箭剛好射向了奧克塔薇爾的神像,祂頭冠上一片玫瑰花瓣從高處落下狠狠砸向地面,碎成粉末……

    神職團死的死,傷的傷。大祭司口中溢出鮮血,原本金白順滑的發須凌亂而毛糙,面容憔悴暗沉,被那名似乎有著神明之力的白袍紅紋男子逼至玄鐵架旁。

    “尊敬的冕下,不如,您也同喬密爾王子一樣,消除過往的罪惡,為蘭曼斯特的新生而焚祭自身吧?”

    人們害怕被誤傷地躲在周圍,這時卻涌來了一小群來自城樓方向的人。

    他們失魂喪魄地喊著:“城破了、城破了!入侵者攻打進來了!”

    不知是誰開始放聲呼喊:“支持公爵大人成為新國王!支持公爵大人成為新國王!”

    一聲起,而百人跟著齊呼,音量將報信者的話語淹沒。

    玄鐵架上火焰將滅,大祭司最后看了那焦黑的軀體一眼,已明白蘭曼斯特也將如亞尼爾特般,步入神權傾塌的未來。

    ——當初占領亞尼爾特到底是對是錯?

    就像喬密爾的問題一樣,沒有答案。

    隨著神力消耗殆盡,他盤腿面向十二尊神像而坐,瞳孔擴散,只剩死寂。

    “大祭司、大祭司死了?……”

    所有人均屏住呼吸望向祭臺之上,垂首倒下的大祭司,和那名身著紅紋白袍的男子。

    男子長臂一伸,將玄鐵架上的鎖鏈熔斷,余火熄滅,掐住被燒焦的尸體,舉起來向眾人展示,高亢地說道:“蘭曼斯特的罪惡已被神罰之火燃盡,而包庇罪惡的人也已不再擁有諸神榮光,從此以后,我將引領蘭曼斯特——”

    然而,他話音未落,一片肅靜中,一桿長槍從斜方破空擲來,他眸光一沉,暗紅的光焰將長槍接下。

    人們尚且未來得及發出驚呼,只見另一側有一英俊偉岸神情卻狠鷙如惡鬼的男人,他提著長劍,鎧甲浸著森森血意,騎馬揮劍擊飛數人,飛身踏上了祭臺,速度快得讓人難以想象。

    克利溫德駭然地瞪大了雙眼。

    “你是——”

    想要冒充祭司的大巫剛剛說出兩個字音,狄薩弗森就已逼近跟前。

    狄薩弗森……傳聞中被至高神選中的滅世者,巫術與毒藥對其無用……

    怎么會在這個時候碰見?大巫不敢置信,狄薩弗森不應該已經被解決掉了嗎?!

    那雙銀眸緋紅充血,視線落在他手中的焦尸上,一字一頓咬牙問道:“這人、是、誰?”

    大巫眼珠轉了轉,諂媚地道:“是、是喬密爾……曾經虐待侮辱您的人,被活生生燒死了,綁住一點一點燒死的,慘叫了好久,只可惜您之前沒有在場……”

    他以為這樣說至少能些微地取悅到狄薩弗森,然而,卻不料狄薩弗森瞳孔猛然一縮,僅剩的光亮皆化為晦暗,而后染上無盡的痛楚與瘋狂……

    另一名踏上祭臺的男人喉中發出一陣嘶吼:“殿下!——”

    “不、不可能!”他又跑向倒地的大祭司,“您告訴我,他不是殿下!”可發現老人再也不能回答他……目光轉向那群死傷的祭司團,僅存的兩三人哀切到麻木。

    電光火石間,大巫只見銀光一閃,脖頸處一抹利器劃過的疼痛,眼前的景象頓時天旋地轉……

    雙目圓睜的頭顱高高飛起,墜落至人群中,砸到了一位衣著華貴的貴族婦人,噴涌的鮮血濺臟了她的半邊身子。

    “啊啊。 崩蛄_嚇得失聲尖叫。

    頭顱又滾落至地上,沾滿泥土,撞到一人的腳邊才停下。

    五官保留著死前的驚懼。

    這個能打敗大祭司的人,在那恐怖至極的男人面前脆弱得宛如一張紙……

    有人強裝鎮定,有人發瘋哭喊,有人的意識到了情況已完全與預期不同而抖如篩糠……而無一例外都僵在原地甚至忍不住后退著,絕不敢靠近祭臺上一劍斬下大巫頭顱的狄薩弗森。

    周身翻涌的暴戾之氣像是要將一切毀滅殆盡。

    “狄薩……弗森,是狄薩弗森!”一些人認出來了,滿臉充斥著絕望。

    “什么?狄薩弗森?!”

    “就是那個亞尼爾特曾經的……”

    “不、不可能,他怎么會……”

    “康拉德公爵呢?公爵大人在哪里?為什么還沒有來殺死這個魔鬼?!”

    “入侵者……亞尼爾特的戰士來復仇了!”報信者的聲音終于逐漸被聽到。

    幾名從城門口跑掉的殘兵被克利溫德發現,他提溜起一人的衣領,厲聲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面死如灰渾身顫抖:“他們、埋、埋伏……公爵、公爵已經被他……”

    該死的!

    克利溫德將人甩開,又望向祭臺之上的狄薩弗森。

    見狄薩弗森竟是捧起喬密爾的焦尸,瘋了一般將其抱入懷中,寬厚的背脊遠遠望去像是在微微抽動,他埋著頭慢慢半跪了下來,似乎是悲痛欲絕……

    而他旁邊雙眼空洞、悲慟萬分的人,是喬密爾無人不知的忠犬,伊萊。

    “為、為什么他要抱著喬密爾燒死后的尸體?”

    民眾混亂不堪,猜測四起。

    “所以、他肯定不是狄薩弗森,他是誰?……究竟是什么情況?那個人殺了大祭司,他又將那人殺了,我們應該相信什么……”

    “他的眼睛是銀色的,你們沒看到嗎?!”

    “……”

    曾在比斗場,尤其是那晚的商會宴會上見過狄薩弗森的人,紛紛毛骨悚然。聽說康拉德會奪取王座,可為什么還沒有出現?!難道狄薩弗森真的……

    他們根本不敢去想在蘭曼斯特飽受凌.辱的魔鬼會怎么報復他們,F在還有逃出城的機會嗎?可逃出去后又該去哪?

    該死的!被困在王城里這么久,為什么就是沒有一條明路?!

    極短的時間內,克利溫德心中閃過數種想法——

    現在立刻逃走;

    向狄薩弗森哀求,看在同為亞尼爾特人的情分上放他一馬;

    編造理由向狄薩弗森解釋,表示歸順……

    可還未等他有所動作,震地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狄薩弗森的軍隊隨即而至,將祭壇包圍?粗侨罕牒酚⒂碌膩喣釥柼嘏f員,克利溫德不禁膽寒,他坑害過其中不少人……

    這時,石臺上的狄薩弗森抬起了頭,滿目狠絕,字字如刀。

    “凡是參與了……害死喬密爾的……”

    “一個、都別想、活。”。。

    第96章 悲慟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居然為他的……

    渾身是血, 沾染著污泥的青年一動不動昏死在花田邊緣的一角。

    陽光透過他頭頂交錯的花枝,斑斑駁駁灑在他側臉上。

    “祭壇那邊好像出事了,快去看看!”

    “出什么事了?”

    “……”

    零零碎碎的聲音在周遭響起, 部分人聽聞消息后面色一變,貴族們紛紛指使著侍衛保護自己撤離。

    一皮膚黝黑走路一瘸一瘸的光頭, 拿著個布袋,正趁亂摘下一朵朵玫瑰偷藏起來, 計劃若能幸運地逃到王城外去賣些金幣,就不愁吃喝了。他發覺人群的異樣后,不安地瞇了瞇眼, 一個不察, 腳下被什么東西絆倒了。

    轉頭一看, 是具尸體。

    他咒罵了一聲, 晦氣!

    舉起手里的木拐,就要狠狠地抽上去解一解氣,然而又定睛一瞧, 動作生生止住。

    這……

    即使只有一小半邊臟污的側臉, 可怎會認不出, 這是他原先的雇主,將他害到這般處境的仇人——喬密爾王子殿下!

    喬密爾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男人猶疑著將人翻過來仔細看了看,確認自己沒有眼花。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若將喬密爾送去給那些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的大人物,可以得到不少賞錢吧?

    只不過喬密爾好像是死了?胸膛被利器刺了個對穿。

    尸體他們還要么?

    這時, 旁邊有一人手里提著血淋淋的布袋, 快速跑過,又突然頓住,折返了回來?谥心钸吨钊寺牪惶难哉Z, 似乎興奮極了。

    “又、又撿到一個……”他一眼發現喬密爾殘破散開的麻衣之下露出來的絲綢,奢華的金邊,還有細嫩白皙的肌膚,“不是高官也是個貴族,先、先把他的頭割下來……兩個人頭就是雙倍金幣……”

    “喂!你做什么?”光頭出聲喝問。

    那人不予理睬,可匕首剛靠近喬密爾的脖子,又倒吸一口冷氣,嚇得連連后退。

    “王、王子殿下?!”

    光頭驚訝:“你認得王子?”

    對方神色惶恐,眼中涌現深深的猶豫與掙扎,好一會兒后,莫名其妙地對他說道:“我、我做不到……你去!你去把王子的頭割下來,然后給奧塔莎大人送去,再把獎金分我一半,好不好?”

    光頭:?

    他隱約猜到了什么。

    握緊木拐往對方身上抽去,“知道他是王子殿下,你還敢放肆?!”

    也許是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那人一駭,狂搖著頭:“對不起!我是畜生!不要了、我不要了……就當我沒有看見!”說著便跑遠了。

    光頭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落回喬密爾的臉上。

    奧塔莎大人……是誰?

    管他的,總歸過后打聽一下,試一試。

    光頭蹲下來,掏出懷里的小刀,貼上喬密爾的脖頸……

    呵,就當是當初因為他想除去狄薩弗森,就對他毫不留情鞭打并驅逐的償還吧!

    可還沒用力,光頭的動作又停了下來。

    ……真可惜。

    現在就要把喬密爾的脖子割斷嗎?

    咦?好像還有點熱氣?身體還是軟的。

    他用手指擦去喬密爾臉上的污跡,盯了良久,眼神漸漸幽沉流露出男人皆懂的意味,又朝領口以內瞧去。

    撕開胸前的衣料,里面白皙的皮膚被血跡暈染,驚艷的漂亮中透出一股破碎感,輕易便能挑起男人邪惡的淫念……

    怪不得當初在喬密爾身邊擔任侍衛時,就總能聽到一些色膽包天的言論。

    做夢都想不到,還有這機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看不見囂張跋扈的王子被奸.淫時會是什么樣的表情了……

    趁著這具軀體和死前還沒什么不同,光頭將人拖進更隱蔽的地方,借著花枝的遮擋,桀桀笑了一聲,迫不及待壓了上去。

    可卻不料,后腦勺隨即一陣劇痛,他尚且無法反應,就失去了意識。

    “畜生、禽獸!”農婦嫌惡地唾罵著,連忙去查看喬密爾的情況,“殿下?殿下?您怎么樣了……”

    “快過來,這邊。”她小聲而急促呼喚道。

    一中年男子聞聲跑了過來,見到這情況瞪大了雙眼,怔怔地問:“王子殿下……他還活著嗎?”

    他們是原先被收容到領地上的居民,因為王子的仁慈才得以結束靠偷搶乞討為生的日子。不管外面如何傳言喬密爾王子罪惡深重,他們都不會去管,只認自己親身所感受到的。

    婦人匆匆地將布料撕成碎片纏縛在喬密爾的傷口上,又遮住他的臉。

    “不管怎么樣,先把王子帶走再說,哪能讓王子躺在這里!彼叽僦,“快點走,讓人注意到就不好了!

    “嗯!”.

    祭壇。

    隨著狄薩弗森的一聲令下,兵刃發出陣陣鏘鳴,哀嚎四起。

    他手指顫抖,輕撫著懷中尸體被燒到枯裂的表面,仍抱有一絲幻想,嘶啞地問道:“為什么……喬密爾會出現在祭壇?”

    “……有什么證據,證明我的喬密爾還活著么?”

    怪異的語調讓人分不清,他是在懷疑這具焦尸不是喬密爾,還是在期望喬密爾被燒成這樣還能活過來。

    伊萊提起一名渾渾噩噩癱倒在地的祭司,拖上祭臺,厲聲道:“這其實不是王子殿下,對不對?!”

    祭司發怔的目光從焦尸上掠過,望向四周一片血紅的殺戮,答非所問,“為什么……神跡出現了,還是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伊萊又抓起他的衣領吼問:“告訴我!王子到底在哪?!”

    祭司終于對伊萊有了點回應,“你是……喬密爾王子身邊的那名守護騎士?”此時對方狂躁扭曲的面容,與印象中在神殿祈禱的側影判若兩人。

    他偏了偏頭,示意道:“這便是喬密爾王子,他已經伏罪焚祭了。”

    見伊萊完全不愿意相信的模樣,他接著取出衣兜里的卷軸,“此人是喬密爾無疑,上面詳細記錄了,將其用鎖鏈捆綁至祭臺,到焚祭儀式結束的全過程,還有他的認罪宣言以及說過的每一句話……”

    狄薩弗森驀然抬起猩紅的雙眸,將卷軸奪過。

    讀到那一行行血淋淋的處刑細則和民眾的謾罵侮辱,他心臟抽痛難忍,喬密爾怎么能經受得了這些?!

    “你們、竟敢——”

    他掐住祭司的脖子,將人提離地面,而祭司毫無掙扎,儼然一副就死的態度。

    “狄薩弗森,不要沖動!殺了他你更加什么都不知道!”伊萊出手阻止道,“上面還寫了什么?”

    狄薩弗森沉默不語,伊萊干脆強行搶回卷軸自己看。

    祭司摔在石臺上重重地咳了幾聲,緩過氣來,又出言道:“你就是,狄薩弗森?”

    “大祭司囑咐過我,如果有可能……便將一句話帶給你。”

    狄薩弗森急道:“什么話?”

    “不要陷在虛無危險的念想中,忘記喬密爾是你的宿命!

    “……你說什么?!”男人齒間磨得咔咔作響。

    伊萊看完祭司記錄下的關于王子的每一句話,一樁樁一幕幕如親眼所見的畫面般涌現在腦海,他已確定不會再有別的可能……

    伊萊徹底崩潰了。為了王子活下去,他能轉頭去求狄薩弗森,可王子已死,狄薩弗森就是間接害死王子的兇手!

    他陰沉地說道:“狄薩弗森,若不是你那晚設計將王子劫走,讓一切朝著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也許我早已履行大祭司的命令,保護著王子離開了王城!

    他并不理解,王子為何要因為那些本不應該承受的罪名,而執意留在王城被焚祭,他只能隱隱約約感受到,王子從頭至尾大多數異樣的言行都是因為狄薩弗森!

    最讓他痛恨并替王子感到不值的是,不管狄薩弗森懷揣著怎樣的惡念與卑鄙,王子都能不去在意,將這頭不可控的野獸豢養在身邊,讓其不在蘭曼斯特墮入地獄。

    “你不是一直在等著王子為他當初強迫你的行為而向你示軟求饒么?現在他向所有人承認了他的罪行,可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居然為他的死亡而感到悲傷……以及你的那些虛偽的戀慕了!”

    狄薩弗森:“……!”

    心臟仿佛驟然被擊穿。

    長劍架上伊萊的肩膀,他兇駭異常地嘶吼:“閉嘴!——”

    “狄薩弗森!”一片混亂嘈雜中,奧塔莎的喊聲從祭臺下傳來,“克利溫德跑了!”

    狄薩弗森轉眸一掃,鎖定了克利溫德逃竄出包圍圈的背影。

    嘴角揚起殘戾的弧度,“追!”

    “把王子還給我!”

    伊萊緊跟著躍下祭臺,要阻擋狄薩弗森抱著尸體上馬。

    卻被奧塔莎伸出彎刀攔下。

    “你要是不想沒命的話,就別在這個時候再去刺激狄薩弗森了,喬密爾死了,已經夠讓他失去理智的了!”

    奧塔莎從離開駐地,潛伏近城樓門口,再到看見信號正面發起沖鋒,全程對城里和駐地發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她本以為大獲全勝,即將迎來喜悅與慶祝,可看到那詭異的一幕——受傷慘重的烏鴉口中叼著玫瑰墜入狄薩弗森掌中后,心里就升起一股極為糟糕的預感。

    一只烏鴉的死亡都能讓那個冷漠強悍的男人露出那般……甚至一瞬間都可以說得上是脆弱的神情,更別提是喬密爾真出了什么意外了。

    可事實就是如此殘酷,喬密爾居然回到了王城內被綁上了祭臺,在狄薩弗森與康拉德交戰毫不知情的時候,被烈火焚燒而死,這讓狄薩弗森如何不發狂?

    那雙隱隱透出淚跡的銀眸悲慟至極。

    又晦暗得再無一絲光亮。

    蝕骨的絕望與暴戾彌漫。

    以她對狄薩弗森的了解,她能讀出——

    狄薩弗森想殺了所有人。讓整個蘭曼斯特熯天熾地,都為喬密爾陪葬。

    也許放在以前,她會覺得屠盡一國也不算什么,可若這一天真要來臨,想起與蘭曼斯特一些民眾的接觸,她又感到不忍與難安……

    第97章 禍亂 “看見神跡,就能結束災難,獲得……

    “滾開!”伊萊一槍挑起奧塔莎的阻擋, “別攔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奧塔莎皺眉:“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再去激怒狄薩弗森, 喬密爾已經死了,你說那些話都于事無補, 只會造成更可怕的后果,你還嫌狄薩弗森不夠瘋是不是?”

    伊萊:“……”

    “什么叫‘王子已經死了, 說這些于事無補’?他不該為此接受譴責嗎?!”

    奧塔莎也怒了,把這段時間的壓抑像倒豆子一般向伊萊傾泄。

    “他需要接受什么譴責?他只不過是喜歡上了以前仇恨的人,一時之間無法坦然地接受罷了!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以他那蠻橫粗暴的性格, 能心甘情愿地伺候喬密爾, 等著喬密爾向他袒露, 已經是奇跡了!”

    “喬密爾是不是他冒險從王城里帶出來的?至于喬密爾又被綁上了祭壇,這事怎么能怪到狄薩弗森頭上?倒是你,你之前一直在駐地, 發生了什么你不應該更清楚嗎?為什么沒有保護好你的王子?嗯?!”

    伊萊被她的詰問震到, 下顎緊繃著, 笨拙地不知該如何回斥。

    就像他無力改變,看著王子遭蘭曼斯特國人痛恨,最終自愿走上祭壇一樣……

    視線的余光忽然瞥見一大團火焰,祭壇周圍的火柱被推倒,被砍死或踩踏的民眾成了絕佳的助燃物, 火勢燎到了人們身上, 有的人在地上翻滾,有的人發狂地奔跑將火情擴散到更大,凄慘的叫聲不絕于耳。

    所有的神職人員要么死了, 要么踏入了人群中無影無蹤。

    亞尼爾特的戰士們則是完全執行著狄薩弗森留下的命令,一邊圍剿蘭曼斯特殘余的兵力、貴族們及其侍衛,一邊無差別地順手砍殺周圍無路可躲的民眾。

    “蘭曼斯特王城只怕會成為一座死城!眾W塔莎瞇起眼睛說道。

    然而,混亂之中,卻有那么一些人做著截然不同的事。

    伊萊眸光一凜,他竟然看到一人拿著麻布袋,偷偷爬上祭臺靠近了大祭司,似要將其帶走。他執起一枚利器擲了過去,解決了那人。與此同時,又見幾人將燃燒的木棍扔向了神像腳下!

    “你想去阻止么?”奧塔莎微微冷笑著問。

    “他們一看就是啟世教教眾,在趁機作亂。不知不覺間,蘭曼斯特也被他們滲透了,當初將亞尼爾特滅亡,他們可是提供了不少幫助,你們國家的某些人早已與之有過勾結,否則,憑借蘭曼斯特的兵力,是不可能戰勝狄薩弗森的!

    伊萊:“那你們為什么不想辦法消滅他們?你們的大祭司呢?”

    “哪里有那么容易消滅?”奧塔莎平淡地說道:“我們的大祭司在那之前已被王政架空了權力,失去信仰后,也失去了神明賜予的力量,消失不見了……”

    “怎會如此?!”

    “這有什么好驚訝的?誰也不會一直忠誠于一個虛無縹緲的意象,神明的力量與庇佑若當真那么堅不可摧,民眾又為什么會要承受那么多的苦難?”

    奧塔莎頓了頓:“噢,我忘了,像你這樣只為一人效命的貴族騎士,是愚蠢到不會去考慮這些的!

    伊萊劍眉緊縮:“你——”

    “不和你說了,你想去阻止就去阻止吧,關于喬密爾的  惡名,啟世教教眾可是在全國范圍內大肆傳播,多殺他們幾個也算是出出氣。”

    奧塔莎擺了擺手轉身上馬。

    “我得去看看狄薩弗森到底抓到克利溫德了沒有,不親眼瞧見那畜生是如何死的,我也咽不下這口惡氣!

    伊萊望向已在神像腳下高高燃起的火苗,威嚴神圣的祭壇如今變得一片狼藉,可他沉思片刻后隱隱生出了一絲泄憤感——這里不再神圣,而是將王子焚祭的煉獄。

    他走過去將大祭司的尸體抱到了神像下面,讓他們一同燃燒,熾烈的火焰是通往神國獲得來世尊榮或者接受審判的途徑。

    最后朝大祭司單膝下跪行完禮,伊萊離去了。

    他也要去找狄薩弗森,王子還在他手上。

    王城的街道依舊聚涌著大量未排掉的污水,此時卻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庇護所,善水性的人游入其中躲避追砍,而啟世教到處放的火也蔓延不起來。

    轟隆——

    震天一連串巨響,那座奢華的商賈會所倒塌了,直接將藏匿在里面以及擁堵在門口的高官權貴們砸得支離破碎,飛射的亂石也讓靠近的不幸者頭破血流。

    以往彌漫著香粉氣的溫泉,已成一池池浸泡著尸體的臭水,生長著綠苔,以巨大的沖擊力傾瀉而下……

    狄薩弗森……狄薩弗森往哪邊去了?

    伊萊在街道上扭頭四顧。

    發現相當一部分民眾依稀是朝著城西的方向跑去。

    ……為什么要往那邊去?那是王子領地的方向。

    接著,透過陽光的光暈,他又望見一縷紫煙在領地的上空盤旋而上。

    是狄薩弗森軍隊的信號!

    “快!克利溫德那群叛徒就在那邊!”

    “將軍已經逮住他們了!”

    “這群蘭曼斯特人怎么這么多都往那邊跑?不要命了?”

    水勢較淺的道路本就少,狹窄雜亂的石道上馬蹄踐踏著災民。

    “該死的蘭曼斯特人,滾開!擋我路了!”

    即使明知道亞尼爾特的軍隊除了守城的以外,大批在朝那邊聚攏,可民眾們卻像是齊刷刷被灌輸了某種執念般,依舊要往城西前行。

    “神跡……”他們口中念叨著。

    “神明、庇佑……”

    “看見神跡,就能結束災難,獲得安眠……”

    神跡?

    伊萊心中疑惑,升起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預感。

    之前那個祭司,好像也提到了“神跡”一詞…….

    聽說戰事已塵埃落定,傷員也已安排好了醫治,瑞希通過密道來到城內。

    他急切地想要確認,狄薩弗森有沒有從康拉德或是大巫手里將喬密爾安然無恙地救出。

    可剛一走出石塔,目光就被一大片鮮艷紅火的花田吸引。!

    瑞希震驚地望著眼前的景象,又揉了揉眼睛。

    怎么會突然冒出一大片怒放的玫瑰花田?

    而且蘭曼斯特不是有那個詛咒嗎?難道神明解除了?!

    好一會兒后,他才回過神來,跑去觀察附近其它的情況。

    四野躺著一具具人與牲畜的尸體及殘骸,觸目驚心,卻與這絕美絢爛,洋溢著生機的花海處在同一空間……有股扭曲的詭異壓在瑞希心頭。

    而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暴.亂沒有再持續下去了,還存活著的人們大多靜靜地待在原地,仿佛遺忘了近在身邊的苦痛,沉浸在了花海的美麗靜謐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瑞希驚疑不已——應該是與喬密爾有關。直覺這么告訴著他。

    他剛想跑出領地去尋找狄薩弗森他們,然而就在這時,一陣動亂聲傳來。

    二三十名甲胄染血、神情驚悚的戰士策馬狂奔,徑直朝石塔而去。

    瑞希一眼認出,他們不是狄薩弗森的軍隊!

    難不成是康拉德的人,想從石塔內的密道逃跑?

    看這樣子還不是普通戰士,至少是個中層統領,會不會知道喬密爾的下落?

    瑞希念動束縛咒,在領頭那人從他眼前經過時發動?死麥氐骂D時被一股隔空之力纏住,重重地從馬背上跌落下來,滾了好幾圈。

    “首領?”

    “怎么回事?首領!”

    隨行的人驚呼了幾句,卻沒有一人停下馬,轉眼間便跑遠了。

    克利溫德驚駭地抬頭,就見跟前只有一少年。

    少年故作一臉嚴厲地開口:“說!你們是誰?知不知道喬密爾在哪?”

    這人會巫術?居然問他喬密爾在哪?

    克利溫德瞇起雙眸,時間緊迫,狄薩弗森下一刻就追來了,絕不能耽擱。

    他朝瑞希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說給他聽,少年竟天真得正中他下懷,蹲了下來,而后,克利溫德驀然出手——

    看著地上的男人因蝕骨的奇癢而抓撓翻滾,瑞希冷哼,畢竟他也是個巫師,真當他沒防備到這種地步?

    又逼問道:“還不快回答我的問題?”

    “我、我回答……”

    “喬密爾在、在……”

    男人因痛苦而聲音微弱,瑞希聽不清,湊近了一點,“到底在哪?大點聲。”

    死小鬼!和喬密爾一起下地獄吧!

    克利溫德眸光一狠,忍著劇癢扣住了瑞希的脖子。

    可在他還沒來得及用力之前,“咻”的一聲,一根飛來的利箭赫然射穿了他的小臂!

    瑞希驚嚇地連忙脫身,抹了把飛濺到臉上的血水,嫌惡地甩了甩。

    克利溫德捂著手臂痛嚎,朝利箭射來的方向倉皇望去,狄薩弗森已由遠及近。

    第98章 悔痛【修】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愿一……

    望見那人懷里還抱著具焦黑丑陋的尸體, 克里溫德劇痛難忍的神情漸漸變得麻木,又掛上了一絲陰晦的諷意。

    狄薩弗森放下十字.弓弩,沒有去管被他射傷的克利溫德, 映滿銀眸的是領地農田里驟然而現的玫瑰花田,它降臨在蘭曼斯特丑陋貧瘠的國土上, 美好得仿佛與一切殺戮禍亂隔絕。

    “……”

    神跡。他聽到祭司和蘭曼斯特的民眾都如是說。

    喬叼來的那朵玫瑰就是從這里采摘的么?

    為什么會……

    曾與喬密爾的對話在腦海中回響。

    ——“田地里,有種植玫瑰么?”

    ——“應該……沒有吧。種的絕大部分是小麥。”

    ——“我出身的地方就盛產玫瑰, 人們都說,那是一片被愛與美麗之神眷顧的土地……過段時間,我帶你去我的故土, 去看玫瑰花!

    ……喬密爾當時是怎么回應的?

    喬密爾沒有明確的回應。

    在他露骨的愛欲下, 顯得有些羞怯和逃避。

    而在入睡后, 枕在他臂彎上的青年卻發出一聲輕嘆, 幽幽的聲線在黑夜里潛進了他的識海。

    ——“那幾乎不可能的愿想,就像灑入田中的廢種子能開出玫瑰,就像你不再仇恨蘭曼斯特, 而給這片被詛咒的國土帶來光明……”

    不可能的愿想……喬密爾早已認為他們之間的未來是不可能的愿想。

    他當時只想嗤笑, 沒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擁有喬密爾。

    可此刻再憶起這句話, 只覺得有只手剖開了他胸膛,將他的心臟劃割成了一塊塊碎片。

    廢種子都能開出玫瑰,為什么喬密爾卻!——

    被燒焦后硬邦邦的軀體再也不復柔軟嬌嫩,可狄薩弗森卻不愿意撒手,如同死攥著一個本以為觸手可及, 然而已無法拼湊的美好幻夢……

    心底復生的玫瑰, 他的王子殿下……

    “該死的克利溫德,看你還往哪里跑?!”

    戰士們下馬,將克利溫德綁住, 押跪在地上。

    “還有其他同伙呢?!”

    附近的民眾被突然闖入的他們驚醒,神色恐懼地離遠,卻不愿意徹底離開,與新涌入的人群一同聚集在花田的另一邊,不斷地向神跡祈禱。

    亞尼爾特軍隊毫不費力地就將花田周遭包圍,只待一聲令下,全部屠殺。

    克利溫德咬著牙關,眼神陰毒,若不是這小鬼害他墜馬,若不是那群忘恩負義貪生怕死的混蛋……

    瑞希見狀,朝他吐了吐舌頭:“密道那邊有人堵守,沒有我你也逃不掉!”

    “……是么?”

    克利溫德又掃了一眼狄薩弗森,倍覺諷刺地勾起了唇角,“你剛不是在問,喬密爾的下落么?”

    瑞希睜大了眼睛:“對!你快點如實招來,不然有你好受的!”卻沒發覺戰士們躲閃不安的神情。

    “喬密爾不就在這里么?”

    就在這里?

    瑞希疑惑地皺了皺眉,他沒看到喬密爾。

    眼前這群人都人高馬大的,哪里有喬密爾?

    克利溫德強忍著疼痛,冷呵道:“你再看看狄薩弗森懷里抱的是什么?”

    “閉嘴!”一名戰士用刀柄狠狠磕上他的側頰,幾顆牙齒混合著血沫吐了一地。

    狄薩弗森懷里?

    瑞希眼珠微動,他好像還真沒注意是什么……貌似黑乎乎的……他們為什么是這幅奇怪的態度?

    少年唇口微張,慢慢扭頭,看向不遠處還騎在馬背上,沉默地望著玫瑰花田的狄薩弗森……他抱在懷中的,黢黑的,被布料包裹住的是——

    瑞希呆愣兩秒,隨即駭然后退了好幾步!

    那竟然像是一具人體!一具被燒焦了的人體!

    剛才這人所說的意思是,狄薩弗森抱著的是……喬密爾?

    瑞希驚愕的目光投向旁邊的戰士。

    對方斂著眉頭,壓低聲音解釋:“之前,祭壇那邊有一場焚祭,是將喬密爾王子……將軍趕到時,喬密爾王子已經被……”

    “不、不可能!”瑞希高呼出聲。

    “喬密爾失蹤,是被啟世教大巫帶走了,他怎么會出現在城內的祭壇?你們都在胡說什么呢?!”

    而瑞希剛吼完,又怔在了原地。

    ……喬密爾真是被啟世教大巫帶走了嗎?

    那解藥又怎么解釋?通過駐地的人得知,是喬密爾偽裝的小結巴給他們解藥的。

    他若沒有被任何人劫持,難道還是自己回到城內的不成?!

    可他明明知道,蘭曼斯特人都痛恨著他,將他視為黑巫師,傳謠燒死他就可以平息神怒……

    狄薩弗森終于對這邊的動靜有了反應,發紅的銀眸轉了過來。

    瑞?觳脚苌锨,仰起頭問他:“你確定,這真、真的是、喬密爾嗎……”

    狄薩弗森表情僵冷地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瑞希急切地道:“我有件事情沒來得及告訴你,喬密爾應該是沒有被大巫抓走的,毒蟲的解藥是我離開駐地后喬密爾親手交給戰士們的,所以他為什么又會出現在祭壇?”

    狄薩弗森:“……”

    “這些玫瑰我猜肯定是和喬密爾有關,我早就覺得他體內的巫力很特殊,還有從活死人身上窺探的回憶也能證明……可他讓這里開滿玫瑰的用意是什么?是在給我們什么暗示嗎?”

    狄薩弗森依舊沉默。

    瑞希又道:“他、他的那只烏鴉呢?那只烏鴉體內融合了喬密爾的意識,能對他產生感應,我們可以通過烏鴉來尋找真正的喬密爾在哪!”

    可隨著他接連幾句話,卻感到狄薩弗森的眼神越發讓人心驚了,其中潛藏著快要壓制不住的洶涌,宛如有冰川在他眸中崩裂。不等他再說什么,狄薩弗森已驅馬走開了。

    “……”

    烏鴉……也出事了嗎?

    瑞希肩背彎垂了下去,疲憊得有些要站不起來。

    一切來得太突然。

    究竟,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狄薩弗森居高臨下地看著克利溫德。

    克利溫德艱難地抬起頭,面對眼前從來都讓他不可觸及的男人,臉上透露出臨死前不管不顧的瘋意。

    “狄薩弗森,你也很喜歡這片花田是不是?我知道你出生在曾經亞尼爾特著名的玫瑰花城……多么巧合,在你攻占了蘭曼斯特王城可喜可賀的今天,受詛咒的國土竟然降下神跡!

    “你猜……神跡為什么會降臨?所有人都說,是因為燒死了喬密爾,消除了蘭曼斯特的罪惡,神明的詛咒破除了,哈哈哈哈……咳咳……”

    嘴里的血水讓克利溫德嗆到,他又被瑞希一腳踹偏了頭。

    少年眼角紅濕潤,對其怒斥:“閉嘴!胡說八道!喬密爾才不是罪惡!”

    克利溫德無視了瑞希,滿口是血的嘴巴張合著,不愿停下。

    “狄薩弗森,我是背叛了亞尼爾特,可我從來沒想過要背叛你!在當時那種局面下,亞尼爾特亡國是注定的事,我只有討好了蘭曼斯特人,我們才有活下去并且繼續擁有財富地位的可能,可是你卻執意……我一直想著要把你救出來啊!”

    “你還要不要臉?!”在旁的戰士也受不了地對他怒吼。

    而說到此,克利溫德的神情越發激動,“你知道當我得知,你被惡名昭著的喬密爾囚禁為奴時,我有多么心痛嗎?!一個廢物王子,居然敢那樣折辱你!”

    他萬分不解地尖聲問道:“如今他終于被綁上了刑架,在所有人的憎恨中焚祭——但你為什么還要抱著他的尸體,一副心痛不舍的樣子?這是喬密爾!強迫你、折辱你的喬密爾!你、你是不是被他用卑鄙的巫術迷惑了?!”

    “你的話太多了!”一人將刀片伸進他嘴里,想要讓他安靜。

    有一聲音阻止道:“慢著!

    奧塔莎趕來,唇角掛著冷笑,“讓他說!

    她想看看克利溫德死之前,全部的臆想都破碎,認知被完全顛覆后,是什么可笑的模樣。

    “奧塔莎……”

    瑞希頹喪地拉住了她的手,她摸了摸瑞希的頭,以作安慰。

    “咳咳!笨死麥氐峦鲁隹谥蟹e血,自欺欺人地燃起一絲希冀,“現在、現在一切都好了,喬密爾已經死了,他再也不能禍害你,再把所有見過你屈辱一面的蘭曼斯特人都殺光!你踏平了蘭曼斯特,將成為這兩片國土統一的王……”

    “我愿永遠臣服于您……狄薩弗森,你知道的,我從很早以前,就有多么傾慕你,只要你的一句話、一個眼神,我就能為你做任何事!只求、只求你對我,能有那么一絲絲的寵幸……”

    然而,無論他怎么強調喬密爾的罪行,狄薩弗森臉上都沒有任何波瀾;無論他怎么表現得卑微與深情,狄薩弗森也沒有絲毫動容。

    幽寒滴血的劍尖在絕望中指向了他的額際。

    “……你暗中做了哪些事,謀害喬密爾?”

    克利溫德瞳孔震顫,“……什么?”

    嗓音又陰沉了幾個度,好像下一刻便恨不得將他剝皮拆骨,“還有莉羅,以及其他與你們勾結的蘭曼斯特權貴,做過什么,我會一項項弄清楚……”

    “再向世人宣告,讓所有人都知道,喬密爾不是罪惡,神跡是因為他的悲憫而出現。”

    “狄薩弗森……?”克利溫德全身顫抖,“你在說什么,你真的瘋了嗎?喬密爾做下那么多的罪行你要為他顛覆?他對你的那些折辱虐待你都不記得了嗎?!”

    他回想起唯一一次親眼見到的,那次晚宴上,狄薩弗森被像條狗一樣用鎖鏈拴著,跪在喬密爾腳邊的情形,他連看一眼都難以忍受的……狄薩弗森那般狠戾冷傲的人,卻仿佛根本不曾記恨在心!

    “你連喬密爾都能接受,為什么不能考慮我?!”

    回應他的只有奧塔莎的嗤笑。

    何其荒唐!何其諷刺!

    不管他多么卑微地向狄薩弗森示愛,主動將自己像祭品一樣奉獻給狄薩弗森,對方都懶得看他一眼,而喬密爾淫邪侮辱的對待,反倒俘獲了狄薩弗森的愛意。

    怎么也想不通的克利溫德徹底失去理智,劇烈掙動著被按趴在了泥土中,好似一條蛄蛹的長蟲,嘶吼著問出口:“難不成你是自愿屈居這廢物王子的身下,任他糟踐?!”

    狄薩弗森仍沉浸在喬密爾死亡的悲痛中,這個問題沒有讓他收回的目光有片刻停滯。

    “交給我吧!眾W塔莎說道,“想讓他活到幾時,受到什么樣的刑罰,供出什么樣的內容,盡管說!

    “嗯。”

    狄薩弗森淡淡地應了聲。

    低下頭,側臉溫柔地貼著焦黑的軀體,過往的固執皆化為悔痛,對死去的喬密爾喃喃訴說: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愿一開始就放下我所有的尊嚴!

    “……是不是那些愿想,就都能實現?”

    第99章 新生 如果不可能都變成可能,會不會有……

    “伊萊, 別去搶奪喬密爾的尸體了!

    奧塔莎對佇立在不遠處的伊萊嘆息般地輕語,“就把他留給狄薩弗森吧!

    伊萊:“……”

    狄薩弗森已踏入花海,向中心走去。

    離得近的民眾一步步后退著, 望見他懷中抱著的焦尸,更是毛骨悚然。

    有知情者知道那是喬密爾王子。

    為、為什么要把被焚祭的罪惡帶入玫瑰花田?會再次引發神怒的!

    可無一人敢對著亞尼爾特軍隊的首領——這銀眸的魔鬼說出口, 直到聽見男人口中冷冽的“滾”字,全部作鳥獸散。

    所有的民眾都被驅逐出了這片領地, 惶恐地游竄在街頭,或躲避在坍破的神殿內,有人試圖尋找著祭司團拯救自己, 但他們卻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而不知不覺間, 人們才發現, 屠殺竟然逐漸停下來了……

    暴.亂的王城好似終于迎來了安寧。

    街道、建筑內的積水排空, 沒有了蘭曼斯特貴族侍衛搶占物資與高地,沒有了亞尼爾特戰士無差別砍殺,也沒有了那些四處放火亂砸神殿神像的瘋子……康拉德的效力者們被填入了萬人坑, 僅剩的蘭曼斯特權貴與王城軍則被關押在了一起。

    大量囤積的食物被運到了城內幾處廣場, 可排隊領取。饑餓的人們反應過來后, 感激涕零地向那邊聚集……

    狄薩弗森蹲坐在花海中心,高大的身形被繁密的花枝掩蔽。

    幾日期間,無人打擾。

    他身旁有個小小的土堆,上面橫放著一支半凋零的玫瑰,和一根烏黑修長的尾羽。

    滾燙的淚水從銀眸中滑下, 滴落在尸體枯黑的表面, 又干涸。

    ——喬密爾,如果你認為的不可能都變成可能,會不會有朝一日你能回到我身邊?.

    咯吱——咯吱——

    溫暖的陽光透過云層灑落在樹梢, 一輛木車行駛在去往邊城的小道上。

    青年胸膛上貫穿的傷口已不再涌出鮮血,結上了厚厚的血疤。心臟恢復了微弱的跳動,呼吸清淺。

    “真是奇跡啊。”婦人感嘆道,“還好我們回頭找到了王子,沒讓王子被那畜生玷污。”

    “是啊!壁s車的漢子應和道。

    婦人拿著干凈的毛巾擦拭喬密爾身上的污跡,擦到手掌的時候,略微奇怪地發現有一根黑色的羽毛,浸染著血漬沾在他手心,五指虛虛地收攏。

    婦人正想將羽毛取走,卻見他的手指動了動,仿佛是想將那根羽毛握住。

    眸中涌現出驚喜,“王子殿下?您——”.

    “奧塔莎大人!”

    “什么事?”奧塔莎忙于混亂的瑣事,皺著眉,頭也不愿抬。

    一人快步走進了議庭,報告道:“又有人說,想要向您領賞。”

    “核實下,直接帶他去領便是!

    通傳者壓低了聲音:“可那人說,他看見過喬密爾王子出現在花田,被燒死的不是真正的王子!

    “!”

    奧塔莎懷疑地瞪起眼睛,“你確定他沒在為了錢而撒謊?他是什么人?”

    “他自報身份,說是王子從前的侍衛。”

    奧塔莎匆匆起身,“走。帶我去見他!

    ……

    “我、我看見王子殿下時,他已經、已經死了……”

    王殿之內,黝黑的光頭男人正戰戰兢兢地將自己之前說過一遍的話重復。

    他后腦勺上還留著一個血坑,潦草地纏著麻布。

    頭低得不能再低,完全不敢看前方死死盯著他的新任國王。

    哪能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再碰見狄薩弗森,如果知道當初被王子囚禁的狄薩弗森會有攻占蘭曼斯特的一天,他說什么也不會蠢到將人狠狠得罪。不僅因此廢了一條腿,被驅逐出宮落魄潦倒,如今還不知要遭受狄薩弗森怎樣的泄憤。

    他后悔說出自己見過喬密爾的事了。鼓起勇氣賭了一把,本以為就算領不到賞錢也只是會被打發走,卻不曾想那位奧塔莎大人竟然將他帶到了狄薩弗森面前!

    在對方陰鷙的逼問下,他頭皮發麻地繼續說道:“不知道是誰,刺穿了王子的胸膛,血流了一地……他躺在花田里,我發現時,就已經沒有了氣息……”

    ……狄薩弗森到底為什么要將喬密爾的情況問得這么仔細?

    是在確認昔日的仇人不存在生還的可能么?

    可感覺根本不像這么回事。

    恍然間,他想起那句不久前在耳邊飄過卻沒有留意的謠言——狄薩弗森抱著一具被燒焦的人尸悲痛欲絕。

    他以為是一些精神失常的民眾,在說些不著邊際的瘋語。

    但此刻卻越來越發覺其中的端倪……又不禁聯想到伊萊曾對他們這群侍衛提的醒——注意私底下狄薩弗森對王子的任何不軌行為。

    不軌的行為具體指什么……?

    “……然、后、呢?”

    “。!”

    森寒的話音驀然響起,他一抬頭才知狄薩弗森不知何時已走近。他被狠狠駭了一跳,木杖一歪,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深夜昏暗的王殿,高高的燭臺噼啪爆燃,火光爬過的角落,還留存著戰亂所造成的殘損,好似一座奢華而錯亂的地獄。

    而眼前地獄的主人,卻好像有一股被逼到窮途末路般的詭異,一舉一動都透露出沉重的壓抑感,簡直比那時被喬密爾囚禁強迫的模樣還要恐怖。他寧愿同一頭饑腸轆轆的雄獅關在一個牢籠里,都不愿面對狄薩弗森,雄獅尚且只會一口咬斷他的喉嚨,狄薩弗森卻能有千百種讓他生不如死的手段。

    他全身止不住地打著哆嗦。

    “然后,又發生了什么?”狄薩弗森蹲下來,銀眸直直地逼視他,重復道,“喬密爾為什么會不見了?”

    “為什么、為什么會不見了……我、我也不清楚……”男人的眼珠急促不安地轉動,“我一靠近王子,就突然被人砸中了腦袋,等醒來時,我被人拖到了別的地方,和一堆尸體扔在了一塊……”

    “你在撒謊。”

    他嚇得心臟要躍出嗓子眼。

    “你隱瞞了什么?”

    “沒有、沒有!我什么都沒有隱瞞!”他慌忙又爬起來,死命地磕起了頭,“陛下、陛下您相信我,我只是偶然間發現了祭臺上被燒死的不是真的喬密爾王子,然后忠實地向您稟告,至于他去哪里了,我真的毫不知情!……”

    “狄薩弗森,當時對這人有印象的盤查出來了四個!”

    奧塔莎領著四人快步走進了王殿。瑞希也跟在她身后進來。

    男人回頭一望,頓時驚恐萬狀。

    四人當中的一名男性直接先一步開口說道:“我那時路過,看見他了,他、他正要把喬密爾王子的頭割下來去領賞!”

    “!”

    狄薩弗森瞳孔劇震。

    “胡說!明明是你打的這個主意,別誣賴我!我絕對沒有割下他的頭!”

    兩人隨即吵了起來,互相指認,推脫不休。

    “夠了!”狄薩弗森拳頭捏得咔咔響,身形竟有一絲微顫,陰戾狂怒的神色令其他無辜者都萬分懼怕會被牽連。

    為了能活下去,這時終于又有一瘦高男子,猶猶豫豫地說:“我、我能作證……如果地上躺著的那個人是喬密爾王子的話,他沒有把他的頭割下來……”

    “但是……”他又道。

    光頭男人不敢再聽下去,忍不住搖著頭后退,想要轉身就跑。

    狄薩弗森壓下喉間的腥甜,“說!”

    “他好像摸了喬密爾王子的臉,把他的衣服扒開了,然后拖進了更隱蔽的地方……”

    瑞希倒吸一口涼氣,咬牙切齒:“混蛋!”

    “啊啊啊啊!——”

    男人發出凄厲的慘叫,王殿之外數十米遠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雙腳離地,被兩把匕首釘穿掌心,掛在了粗壯的石柱上。掌心的刀口被他的體重扯著,越來越大,整個手掌就要被硬生生撕裂成兩半。

    其他民眾看也不敢看,抖若篩糠。

    最開始指認的那個人,也被狄薩弗森踩斷了肋骨,審問出了實情……

    光頭男人還在不斷地痛嚎,只求能給他一個痛快的死法,并拼命地強調:“我真的、真的冤枉啊,我沒有碰他……什么都沒來得及做,就被砸暈過去了……肯定、還有人看見了,他們可以為我作證啊……求求您、求求您饒了我吧啊啊啊啊——”

    “喬密爾究竟被誰帶走了?”狄薩弗森掃視著其余三人。

    他們跪在地上,對當時的情形想破了頭,卻又萬萬不敢捏造。

    “我根本就不認得王子長什么樣,實在沒有注意到啊,地上的尸體太多了……”

    “好像是有一對男女,靠近了那邊,但我也沒有看清楚他們的臉。”

    “這人確實是暈死過去了,一腦袋的血,我見到有人把他拖出了花田……”

    “……”

    狄薩弗森心中抽痛難忍,心臟好像因為喬密爾出現了別的可能而活了過來,可又被捅了個鮮血淋漓的大窟窿。

    他無比痛恨自己,烏鴉拼死叼來了玫瑰,可他卻沒有第一時間意會到喬密爾身處領地那片農田。若是能早點趕到喬密爾留給他的花海,是不是就能找到喬密爾,讓他免于多受到一絲絲的傷害侮辱……?

    “他沒死,他肯定沒有死……”狄薩弗森偏執地一遍遍重復。

    “我也覺得喬密爾沒有死!比鹣Uf,“只要沒有當場確認,我都不認為他死了,喬密爾體內蘊藏的力量神秘又強大……”

    “那現在要怎么做?”奧塔莎沉聲問道。

    狄薩弗森:“繼續盤查有沒有別的目擊者,并立即對王城周邊的每條道路、由近及遠的每個城邦都展開詳查!”

    “明白!

    ……

    一轉眼就是三個半月過去。

    期間,伊萊也被告知實情,參與了進來。

    搜查行動還在進行,可哪怕是狄薩弗森親自帶隊的,都一無所獲。

    茫茫人海中持續地毯式的搜查,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讓不久前才攻占下王城的亞尼爾特軍隊出現了幾分衰竭的跡象。這樣下去很不利于后續建立對整片蘭曼斯特國土的統治,也不利于收服還散落在原亞尼爾特領土的殘軍。

    越是找不到喬密爾的線索,就越是查找得嚴格,以至于所到之處全都鬧得人心惶惶,民眾對亞尼爾特人更是蒙上了一層深深的惶恐與敵意。

    桌案后方,狄薩弗森翻閱著密密麻麻的情報,長時間以來的悲痛、思念與奔波,他很少休息,雙眸中的血絲就沒有消散過。

    終于,奧塔莎不得不對他說:“狄薩弗森,這樣做,沒有用!

    “喬密爾若刻意藏起來,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他的。”

    狄薩弗森毫無反應,就像沒有聽到一樣。除了喬密爾的下落,他疏于再對別的事情分出一絲心力。

    提過幾次之后,奧塔莎忍無可忍了,將他手中的卷軸用力抽出來扔到一邊。

    “狄薩弗森,你醒醒吧!再繼續下去,不僅喬密爾找不到,我們所有的努力和計劃都將功虧一簣!難道沒有了喬密爾,你就要變成一具行尸走肉嗎?!”

    狄薩弗森:“……”

    “奧塔莎!彼粏〉亻_口道,“那是你的計劃,你的目標,不是我的!

    奧塔莎驚怒地瞪著他:“你居然說這種話?!什么意思?現在是要散伙是不是?如果我說,我就是要阻止你再盲目地找下去呢?!”

    “喬密爾根本就沒想過要和你在一起,你別做夢了!”

    成功踩到了狄薩弗森的痛點。

    男人面露兇光,“住口!

    “怎么?”奧塔莎不懼地挑眉,“你要如何?”

    狄薩弗森閉了閉眼,低沉地道:“你不要逼我!

    “我從來都沒有表示過,成為新王,建立起新的統治,是我的目標。我進入亞尼爾特軍隊,踏上戰場,只是因為難以發泄的反抗和殺戮的欲望,它們好像生來就被種植在了我心底,時不時涌現出來驅使著我!

    “可是,喬密爾對我的吸引遠勝過一切,擁有他,才是我最渴望的,永遠不會放下的執念。之前通過密道占領了那塊領地,和喬密爾相處的那段時間,就算他不肯卸下偽裝,也能讓我感到從沒有過的幸福和安寧!

    奧塔莎詰問:“那你就要一直無意義地耗費下去嗎?!”

    狄薩弗森頓了頓:“……喬密爾希望看到蘭曼斯特重降光明,我會實現這一點,視情況暫緩全面搜查,安排好戰后的事宜。但是其他的,我不  愿去管。奧塔莎,我也不會拖垮你的理想,等到軍隊規整、增員完畢,你就帶領一半離開吧!

    奧塔莎:“……”

    她看著狄薩弗森,眸光晦暗了下去……失望橫生。

    “吱呀”一聲,外面駐足良久的瑞希推開了門,“你如果真想找到喬密爾,靠這樣鐵定行不通!

    “我有一個別的辦法。”他緊接著說。

    兩人的視線頓時都投向了他。

    瑞希手中拿著一本巫書,正是此前他拜托狄薩弗森從喬密爾宮院的閣樓里偷出來的那本。

    這本巫書原本就是從他這一脈的巫師族群傳下來的,后來族群衰落了,他變得孤身一人,巫書也輾輾轉轉落入了外人手中,因為體內血脈隨著他力量的強大而對巫書產生了感應,才知曉它的位置。

    瑞希娓娓說道:“這是一本記載了許多高級禁術的巫書,其中有一項便是‘復活術’。”其實族訓是要將其封存,他考慮再三,才決定查找書中的內容有無幫助。

    復活?

    奧塔莎疑惑,喬密爾不是很有可能沒死嗎?

    狄薩弗森沒有打斷,靜靜地聽著下文。

    “首先,可以為復活的目標準備一具新的身體。如果目標已死,便會將其散落在世間的靈魂,或經過神國之后下一世的靈魂聚集……但如果目標其實還活著,那么他的靈魂會被強行吸走,來到新的身體里!

    “!”

    奧塔莎驚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通過后面這種方法……”

    “當然不是真的這么做!比鹣烂C道,“禁術之所以是禁術,就是需要付出未知的代價,對世界規則的違背性越強,代價就越發恐怖,甚至涉及的不止一人的生死,我可不想承受!

    他看向狄薩弗森:“你也不會贊同這樣對待喬密爾的,對吧?”

    狄薩弗森銀眸微瞇:“我明白了,你是指——將消息放出去,做一出假戲,賭喬密爾會主動現身,來阻礙‘復活’儀式。”

    “是的!比鹣|c頭,“你說的一點也沒錯!

    “只要祭臺上被燒死的不是喬密爾,那么我就越來越確定喬密爾還活著,我們這樣去搜,就算是一具尸體,也該找得到痕跡……而完全沒有痕跡,只有可能是喬密爾細心掩蓋了。既然無法將他找出來,就必須另辟蹊徑!

    見狄薩弗森明顯有了光亮的神情,二人知道他已經認可了這個計策。

    “只不過……”

    瑞希又道:“第一,‘復活’喬密爾的消息要放得足夠遠,傳播力度足夠大,才能確保無論他在大陸的哪個角落,都能聽聞……他很可能已經不在蘭曼斯特國境之內了!

    “第二,戲一定要做得真,我們可以重金雇傭一群能力高深的巫師,甚至是強行要求祭司,來共同完成‘復活’計劃,這也給喬密爾的出現提供了掩蔽作用,讓他更能放下被識破身份的顧忌。”

    “雖然我想不通,喬密爾究竟為什么要這樣躲著我們。”他怏怏低語,“他是在害怕什么嗎?”

    狄薩弗森心一沉,默默咬緊了牙關。

    “第三,最好能一次性上鉤,否則一次不成,讓喬密爾猜出‘復活’是假的,就徹底難辦了。”

    “但是要實現以上這些,以我們目前的能力及勢力范圍還無法做到!

    少年的目光又轉向桌案后的男人,“狄薩弗森,這就要看你了。”

    狄薩弗森:“……好!彼囟鴪远ǖ赝鲁鲞@個字音。

    ……

    兩道身影走出了屋子。

    幽長的廊道內。

    “瑞希!眾W塔莎拍了拍少年的后背,滿臉欣慰,“我怎么突然發覺你好像長大了?”

    她半打趣著,“以前看不出,原來你這么聰明又心思縝密。”

    瑞希手指摩挲著巫書的封面,好一會兒后,才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是啊!

    望著月光,奧塔莎又勾起了唇角,“如此一來,狄薩弗森至少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不會深陷在無望的尋找中!

    “你覺得喬密爾會出現的概率大嗎?”

    瑞希瞳眸閃爍,“……我、其實說不準。”

    “那你……”

    奧塔莎話剛起了個頭,便又打住了。

    她笑了笑,向少年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懷抱。

    “瑞希,你永遠不會再是孤單一人的,我保證!.

    三年后。

    日光朗朗。

    身穿灰褐色麻衣,頭戴兜帽的青年,急匆匆撥開了人流,沖到了告示牌前。

    仔細讀完告示牌上的每一個字,他才確認此前所聽非虛,愕然地立在了原地——

    禁術……復活……

    狄薩弗森瘋了嗎?

    怎么會這樣?!

    第100章 招募 “你可以去制作喬密爾王子的新肉……

    這三年時間里, 大陸上發生了太多事情,最引發熱議的無一不是圍繞著那位狄薩弗森王。

    不全是好事,也不全是壞事, 不同的聲音甚囂塵上。

    其一,就是籠罩在原蘭曼斯特國土的詛咒似乎在慢慢消淡。自那場神跡過后的兩年, 越來越多的作物開始能夠在那片國土上茁壯生長,鮮花也在精心種植下盛開。

    狄薩弗森王將其歸功于, 曾經的喬密爾王子自愿向神明獻祭了自身,換來的悲憫與眷顧,并揭露了原蘭曼斯特王政背棄神訓引發神怒的罪行。

    人們起初對此心生疑慮, 可隨著政權的施壓和時間的流逝, 也逐漸默認了這一說法, 遠在他國的人們對喬密爾王子的傳聞了解不深, 則是驚訝道:原來如此。

    其二,便是狄薩弗森王占領了原蘭曼斯特與亞尼爾特國土后,開始不斷向外擴張。

    那位君王有著象征不幸與災難的銀眸, 性情殘暴恣睢, 不顧安守舊土的神訓, 執意領兵越過橫亙在大多數國境外的荒原,入侵他國,甚至將大祭司從神位上拽下,獨攬政權!

    所有人最初都驚駭萬分,被入侵國的國民更是覺得末日降臨, 可一段時間過去, 動亂鎮壓了下來,他們在惴惴不安中,眼看著日子一步步恢復了平靜。許多人默默撿起了農具、獵弓、秤桿……該干什么干什么, 然而質疑與恐懼的聲音也還是存在。

    而對于有關侵略的討論,這位君王倒是顯得很大度,只要沒有煽動群體作亂,便不會采取強硬措施。

    再有一提的是,這位君王有著堪稱完美的英俊臉龐,與高大健壯的身形,即使因不明原因,他大多數時候都戴著面具,可窺見過他真容的人還是將描述傳入了民間,惹得一陣遐思。

    君王還有個癖好,凡他所占領之處,都會種上大片的玫瑰。玫瑰是愛與美麗之神的象徽,似乎代表著他也不像傳聞中的那般狠戾寡情。結合他無上崇高的地位與英俊容顏,無數人從而春心暗許……

    其三,也是不久前才流傳出來的消息?删褪沁@個消息,讓備受爭議的君王又添上了一筆濃濃的陰影。

    他居然要公開使用不知會帶來什么不幸的禁術,來復活曾經那位喬密爾王子!

    消息一出,各地大大小小的神殿祭司或神色哀切,或諱莫如深,而沒過幾天,狄薩弗森王的騎士團就抵達了神殿門口,聲稱領命要將為首的祭司帶入王宮,為復活儀式提供幫助。還有行蹤神秘的巫師,看到告示牌上雇傭的金額,震驚地瞪大了雙眼。

    以及一些大師級畫家與雕塑家,部分已被召入了王宮,為喬密爾王子的新身體造出了許多圖冊與模型,務必要將君王心中的印象百分百復原……

    “多么離譜……他到底為什么要大費周章這樣做……?”

    喬密爾看完告示牌上的文字,回到了居所,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普通巫師都不曾知曉的復活禁術吶,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還會和較為常見的禁術一樣,代價隨機且大概率尚能接受嗎?

    喬密爾并不確定。他對禁術的了解不太多,下意識地避免了深入研究它們。

    不遠處頭發亂糟糟的中年男人——半年前他收留的自稱藝術大師的窮困潦倒流浪漢——這個時候本該去替他熬藥、澆花,卻已一臉興奮地收拾起了行李。

    起先就是這人興沖沖地敲開了他閉關的門扉,告知了他這個荒誕的消息。

    羅麥尼把在喬密爾這里賺來的銀幣顛來倒去地數了好幾遍,確認是否夠他路上的花費。

    “喂!眴堂軤柡傲怂幌,“你真要去蘭曼斯特舊王宮?”按告示上所說的,是要在他被“燒死”的祭壇進行復活,所有招募的人都聚集在蘭曼斯特舊王宮。

    “嗯!绷_麥尼堅定地點頭。

    “為什么?”喬密爾不解,“你舟車勞頓冒著途徑荒原的危險趕過去,也不一定能被選上,拿著那點補償金還不如就待在這里。這個地方安定沒有動亂,你做做日常雜活,雕刻一些小玩意拿去擺攤售賣,不好么?”

    他們現在所待的地方原先是一個不出名的小國度,與蘭曼斯特相隔倒是不遠,穿過亞尼爾特國土的一角,就能望見蘭曼斯特邊境。一年前舊國主聽聞鄰國已被侵占,便擔驚受怕地主動歸順了狄薩弗森,因而這里從始至終都沒有經歷過戰亂。

    喬密爾當初蘇醒后,謝別了救他的夫婦,到處游歷了一段時間,選擇長居在了此處。

    “你以為我是為了錢么?我看上去就那么甘于平庸,不敢冒險么?”

    “這是我的追求!”

    羅麥尼握著拳頭強調道。

    “非得靠這次機會才能實現你的追求嗎?”

    “你不懂!

    羅麥尼頓了頓,還是對喬密爾解釋道:“你知道有一首多年前流傳的關于蘭曼斯特國喬密爾王子的詩句么?”

    “嗯?”青年挑了挑眉。

    “巫師閣下,你看一看,我當時抄錄了下來!绷_麥尼說著從行李中掏出了一張羊皮紙遞給他。

    喬密爾垂眸一看,頓時嘴角抽了抽,渾身一股難言的不自在。

    這、這寫的都是些啥……

    什么“雪原”“冰川”“蔚藍的長天”“陽光”“玫瑰”……把他的樣貌形容得天花亂墜,還能再矯情夸張點么?!

    “當我讀到這些詩句的時候,就在想象喬密爾王子該是有多么美麗動人……”羅麥尼娓娓說道,“我與那些喜歡雕刻英勇的戰士形象的同行不一樣,我想創造的是像喬密爾王子那樣嬌麗美艷的形象,無論男女!

    喬密爾:“……”

    若不是羅麥尼的神情確實是一本正經,他保證已經忍不住要毆打對方。

    男人又露出一絲惆悵,“我經常會去神殿里偷偷打量愛與美麗之神的神像,那些神像在我看來都或多或少有些小瑕疵,如果是讓我來雕刻一定能做得更好!可是只有出生高貴,接受過祭司洗禮的雕塑師才有資格……”

    “我不想再做這樣一些平庸且重復的作品了,如果我被選中來完成喬密爾王子的模型,他們能給我提供最好的原材料和工具……甚至我可以找到一顆色彩最合適的藍寶石來完成喬密爾王子的眼睛!”

    “而且,再進一步被狄薩弗森王看中,成為王族雕塑師的話,借由這遼闊的領土范圍,我的作品就可以得到廣泛傳播,名揚千百年了!”

    羅麥尼向往地瞇起雙眼。

    喬密爾:“……”好吧,他放棄勸導了。

    “巫師閣下!

    “……嗯?”喬密爾被他說得還有點發怔。

    “他們也招募巫師,你不打算前去試試嗎?”

    喬密爾立即搖頭。

    羅麥尼:“可如果最終是巫師為復活喬密爾王子立下了最大的功勞,那么巫師的地位也許就會被狄薩弗森王提高,不用再擔心遭人憎惡而隱藏身份了!彼娺@位巫師閣下總是躲躲藏藏不愿見人,實則為人和善慷慨,有些嘆惋。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禁術是什么?”喬密爾瞪他,“禁術是違背神訓,破壞規則,這種級別的禁術都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代價,如果真有人去做了,是會被唾罵的!”

    而且復活個鬼啊,他人還活著!

    羅麥尼忙道:“抱歉。我不太清楚!彼麚狭藫项^,“不過,你不碰禁術,也可以去制作喬密爾王子的新肉.體啊!

    喬密爾:“……”

    當著某人的面,被告訴自己哪個部位長什么樣、有什么細節,然后再一點點使用巫力完善……

    這是什么詭異的畫面?

    還能再尷尬、再荒謬一點么?!

    見喬密爾表情僵硬,寫滿了拒絕,羅麥尼又彎腰整理起了行李,“好吧閣下,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們只能暫時分別了。”

    離開前夕,也許是有些不舍,他的話比平時多了起來。

    “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巫師閣下,你得再找個人替你干些雜活,出面與人接觸了。你還會一直待在這里嗎?”

    喬密爾無法給出明確的回答,聽著羅麥尼繼續念叨。

    “我多么希望能立馬見到狄薩弗森王,向他講述我對雕刻喬密爾王子有多么強烈的信心和熱愛……但是又擔心只留下五名雕刻師,我會被選拔者淘汰掉!

    喬密爾猶豫了一番,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樣做好不好,他掏出幾枚金幣,對羅麥尼說道:“你可以視情況而定是否要賄賂宮人,讓你見到狄薩弗森。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羅麥尼感激地道了聲謝,又說:“那我應該是賄賂選拔者不要將我淘汰出宮。”

    “?”喬密爾疑惑地眨了眨眼。

    羅麥尼理所當然道:“因為狄薩弗森王那個時候還不會出現在蘭曼斯特啊!

    青年的聲音拔高:“什么?你說他不在?!”

    雖然不知道巫師閣下為何這般反應,羅麥尼認真解釋道:“對啊,據可靠消息,狄薩弗森王現在在近海的一個小國,離蘭曼斯特遠著呢,應該大半年都回不來吧。”

    “……消息真的可靠嗎?”

    羅麥尼神秘兮兮:“這個消息據說是從邪.教徒口中傳出來的,他們害怕狄薩弗森王剿滅他們的駐點,所以通過各種方法來掌握他的去向。而且狄薩弗森王在外都會戴著一個獨特的面具,太容易認出來了。”

    喬密爾:“……哦。”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要不要……回蘭曼斯特一趟?

    至少瞧一瞧這場聲勢浩大的“復活”具體是怎么一回事……還有那些沒辦法徹底忘卻的人和事……

    不過,復活禁術的內容究竟是什么?會有什么代價?

    他總隱隱感到不安。

    或許在動身之前,可以先去請教一下,附近神殿里那位年邁且博學的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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