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遺忘 在狄薩弗森完全看不見之中,……
在狄薩弗森完全看不見之中, 喬密爾的背脊向后繃成了一道弓,方便著自己動作。
漂亮的頭顱高高仰起,而五官略微扭曲, 他大口吸著空氣,像一條渴水的魚。
肩胛一慫, 瞳孔忽地收縮后渙散……連帶著弄臟了蒙在狄薩弗森雙眼上的布料。
更添幾分狼狽。
狄薩弗森伸了伸舌尖,卷起殘留滑過鋒利的犬齒, 似乎沒有其他反應(yīng)。
可放置在頭側(cè)的雙臂卻青筋賁起,五指緊握成拳。
思緒在全盲的促使下愈發(fā)混沌,他快要分不清此刻的喬密爾到底是真實的, 還是屬于回憶與夢境。
甚至他離奇地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 不知不覺愛上喬密爾才是一場甜蜜又煎熬的幻夢……
直到緊致的擠壓感傳來, 心間驀然巨震——
喬密爾在做什么……?!
長長的鐵鏈實則并沒有限制他手臂的活動, 狄薩弗森終于打破了肢體僵硬,下意識將人托住。
“喬密爾,你先停下……”
而對方沉默的舉動中透著一股深深的執(zhí)意。
“喬密爾……你說句話, 究竟為什么……?”
“不行, 會受傷的!”
……
僵持之間, 沉重的心跳聲猶如鼓點。胸膛急劇起伏,大顆汗珠從額際滾落,浸透了蒙眼的布。
完全是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折磨。
“難道你不想要么?……狄薩弗森,我深愛的狄薩弗森……”
青年終于開口,聲調(diào)斷續(xù)縹緲, 竟夾雜著一絲哀求。
“我, 我……”狄薩弗森牙關(guān)震顫,寬大的手掌開始忍不住改換了施力方向,五指扣住那片柔軟。
怎么可能不想?
無論是曾經(jīng)還是后來, 真實還是虛幻,那些瘋狂的念頭從來沒有變過……
他多么想肆無忌憚地對喬密爾展露出最原始骯臟欲望,將高貴的王子徹底打碎,又拼湊出完完整整屬于他的……
“我不是說過么……”喬密爾深吸著氣,“你可以、可以對我做任何事,我都愿意。”
“你不記得了……?”
狄薩弗森:“!”
他仿佛聽見有什么東西驟然倒塌的聲音,腦海中出現(xiàn)一瞬的白芒后,殷紅的血色沖刷而過,理智與枷鎖飄蕩零落。
再也分不清現(xiàn)實與幻想,意識陷入熾燙欲海,被曾幾何時深埋于心的執(zhí)念所支配。
鐵鏈的存在好像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長度完全足夠讓狄薩弗森騰挪翻身,輕松反將喬密爾壓在身下。
被刺瞎的銀眸雖無法視物,可卻完全不妨礙他浮想出喬密爾此刻的神態(tài)。
抽泣、羞澀、痛苦而又柔軟……像一枚稚嫩的蚌,極力打開自己,迎合來自他的一切侵犯……
因為他見過。
是的,很久前就見過!……那是全然不一樣的喬密爾,卸下矜貴軀殼真正變得淫.蕩的喬密爾,盛開到糜爛的花……
獨屬于他。
令他亢奮得發(fā)瘋。
……
從始至終,青年忍住喉嚨里的哀鳴。
爬滿血絲的手掌握住鐵鎖,堪堪支撐著力道。
他如同一個誤墜野獸囚禁之地,慘遭蹂.躪的不幸者。
鐵器嘩嘩的撞擊聲伴隨著風(fēng)號,將各種碎音悉數(shù)吞沒……
記不清過了多長時間,一切回歸了安寧。
男人姿勢未動,靜靜伏在他身上,似是陷入昏沉,徒余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頸側(cè)。
“狄薩弗森,我給你講一個新的故事好嗎?”
喬密爾氣若游絲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貴族不幸罹患重疾,但善良的他舍不得自己的愛人,舍不得對他忠誠唯一的侍仆,也舍不得飼養(yǎng)的那一群愛犬……他舍不得的是自己離世后,他們會自愿或受條例所迫為他殉葬。”
“所以他委托一位高明的巫師幫了一個忙,抹去在一些人記憶中自己存在過的痕跡。而他最終的壽命將會成為那些生靈修復(fù)命運錯謬,獲得新生的養(yǎng)料。”
“我不像他那么善良,那時,我沖動之下想的只是……萬一我不幸真的死了,你不會還記著一個無比憎恨的人……”
他吻了吻狄薩弗森的額頭,用盡力氣爬了起來。
男人的手指動了動,殘破的衣料從指間滑走。
“你去哪……?”
他迷蒙地問。
蓋住眼睛的布帶早已松動掉落,狄薩弗森睜開一條縫,一片緋紅中僅見青年模糊的身形。
喬密爾……?那是喬密爾?
他的……
“再見,狄薩弗森。”
那抹身影向前方挪去。
……喬密爾要離開?
不……喬密爾不能走!招惹了他必須償還!
這是他的人,他要把喬密爾關(guān)在籠中,徹徹底底占有,連一根頭發(fā)絲都不放過!
狄薩弗森掙扎著追去,鎖鏈隨即鐺地一聲繃緊。
他雙眸通紅,面容猙獰,一下又一下沖撞,鏈條勒進(jìn)肌肉,卻再也前進(jìn)不了一分。
“喬密爾……喬密爾!”
“不準(zhǔn)走!你回來!回來!喬密爾!!——”
青年沒有再回頭。
隨著其背影消失,有什么東西在狄薩弗森腦海中被連根拔起,凋零、埋葬……
他跪倒在地,痛苦地嘶吼。
屋外幾十米處,奧塔莎倚靠著殘垣一角,灰頭土臉,神色頹喪。
喬密爾來到她面前。
奧塔莎抬起頭,見喬密爾變得更加糟糕的模樣,半透明的膚表被血線割裂成一塊塊,整個人仿佛一碰就要碎裂。
“你……”
“情況怎么樣了?”喬密爾問道。
奧塔莎哽了片刻,嘆氣道:“那些人太多了,村民也在設(shè)置陷阱,搜尋圍剿……我們,堅持不了多久了。”
喬密爾:“就按之前說的做,是唯一的生機(jī)。”
他又取出被封印的禁術(shù)書,簡要告訴了奧塔莎來龍去脈。
“瑞希……就在這卷書中?”
奧塔莎看著已不太記得清的封面,恍然憶起很久前的一幕——
月光下少年捧著書,露出隱隱愁色,她許諾少年會永遠(yuǎn)與他同在,不再孤單……
“是的,好好保管。”喬密爾肯定道,“瑞希他會回來的,那一天遲早會來……”
“到時候,替我向瑞希道聲謝。”
“謝謝他在最后關(guān)頭選擇保住了狄薩弗森的性命。”
書的封面緊貼心臟,奧塔莎目送喬密爾搖搖欲墜,走向了遠(yuǎn)方。
耳邊回蕩的話語融進(jìn)風(fēng)聲。
“我去將能歸還的、償還的都還掉,一切恢復(fù)原初軌跡……”.
地動山搖般的響動從神域中心向四方傳開,所有人怔愣了半晌后,顧不得手頭上的所有,焦急朝那邊奔去。
與守衛(wèi)交戰(zhàn)的戰(zhàn)士們疲憊不堪,卻見這些不死之軀忽然行動遲緩了下來,一部分損傷嚴(yán)重的已倒地不起,也不再有新的出現(xiàn)。
……地上一道被拖拽出的暗紅血跡,延伸至斷崖。
辛諾斯趕到時,只看到無數(shù)凌亂的腳印,踩臟了崖邊積雪。
華貴的內(nèi)袍碎片掛在石尖,幾縷被扯斷的金發(fā)散落在泥濘與血泊中……
“愣著做什么?!辛諾斯!”尼勒喊道,“神域在崩塌,還不快阻止!”
“沒了……”
“什么沒了?”
“喬密爾的靈魂,我感應(yīng)不到了。”
“怎么會這樣?!”
“他被深重的怨恨毀滅了……和最初的預(yù)言一樣。”
辛諾斯口中喃喃念叨著,轉(zhuǎn)身邁向坍塌的中心,任旁人再怎么呼喊他都沒有反應(yīng)。
“不,不……”
老人腳步越來越快。
他試圖耗盡全部的生命力,將那一座座斷裂陷落的浮土與神臺修復(fù)。
可作用甚微。
直到主神巨大的斷軀連同神柱砸下……
轟隆隆連串巨響過后,他閉上眼睛淚水縱橫,被掩埋在了廢墟中,和漫長歲月始終信奉的一切安眠在一起……
“崩塌吧!毀滅吧!”
“讓所有尚存的力量都集中于維護(hù)神明權(quán)威的使徒!”
再也沒有了其他途徑,尼勒等人在混亂的人群里奔走呼號,挽救岌岌可危的信仰和希望。
口號很快傳散開來。
“殺光瀆神者!走出圣米斯!去新領(lǐng)地建立家園!”
數(shù)千守衛(wèi)最后復(fù)蘇,履行既定使命。
……
金白色圣光自云層中暗淡。
天空漸漸現(xiàn)出一輪血月的輪廓。
成群烏鴉從遠(yuǎn)方飛來,黑羽劃過月輪,落在高高的廢墟上,好似等待著什么。
漆黑的眼珠轉(zhuǎn)動,寂寂窺伺下方人類擁擠、驚恐、殘殺、逃亡……
一隊隊鐵馬銀槍的戰(zhàn)士穿梭在夜幕之下,刺入神域心臟,攪亂了嚴(yán)密的防衛(wèi)。
所過之處,血沫橫飛。
他們眼中復(fù)仇之火肆虐,而所有行動果斷堅定、蔚然有序。借助崩毀后錯亂崎嶇的地形,儼然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剿殺之網(wǎng)。
守衛(wèi)竟相對沒有任何優(yōu)勢可言。
毒辣詭異的進(jìn)攻,將這些昏亂的使徒猶如牲畜般砍倒,尸油助燃的烈火精準(zhǔn)投射,將肢體吞噬。
……到底是誰在指揮這群殘暴瘋魔的劊子手?
人們從合力反抗變得四處躲藏,再到漸漸意識到,繼續(xù)下去他們只會成為遍地尸首中的一具。
神域中心自顧不暇,根本保護(hù)不了他們!
“從那邊!只有那一條路能出去了!”
“不管了,好多人已經(jīng)帶著物資逃了,我們也撤!”
越來越多人商量著抱團(tuán)挨過這次災(zāi)難,去往圣米斯之外的大陸。
然而,當(dāng)他們來到逃亡的山谷,卻被徹底驚駭在原地——
累起的尸堆下血水匯流成河,緋紅的霧瘴充斥在空中,浸染了天際。
一道高大的身影獨然屹立,手中利刃寒光森森。
男人嘴角揚起殘戾的弧度。
告示著他們——
無人能生還。
巴德倫被戰(zhàn)士追擊,驚魂喪膽,一晃眼,見狄薩弗森一路屠殺將人群逼至死道……他居然瘋了一般朝狄薩弗森跑過去。
邊跑邊語無倫次。
“我知道、我知道他被扔到哪兒了!”
“沒有!我完全沒有碰他……您相信我,真的!全都是那些人——”
可狄薩弗森眼皮都未抬,輕啐了一聲,似嫌他聒噪。
字音還卡在巴德倫喉間,暗紅便遮蔽了視野。一劍斬下,他脖頸至肚臍盡數(shù)被劃開,內(nèi)臟四落,倒在尸山之上。
……
清晨。
風(fēng)卷席著陸面濃郁不散的腥氣,吹入裂谷中的深淵。
深淵里的信仰之花依舊那么美麗絢爛,隨微風(fēng)搖曳。
花叢簇?fù)碇痪呷綦[若現(xiàn)的軀體,仿佛已融于這片純凈花土。
依稀見赤.裸雪白,而又扭曲崩壞。
枝葉間隙露出一只湛藍(lán)眼眸,比萬色都秾麗,宛若一朵滋養(yǎng)百年的妖花……
深淵之外,軍隊清點著戰(zhàn)后傷亡人數(shù)。
一名戰(zhàn)士快跑而來,偷瞄了一眼他們的君王,面露難色低頭報告道:“沒有找到巫師大人。”
“巫師?”
狄薩弗森暫停了下巡視的腳步,挑眉反問。
戰(zhàn)士更加緊張了,硬著頭皮重復(fù)道:“是、是沒有找到……喬密爾大人……”
狄薩弗森瞇起銀眸,“喬密爾……是誰?”
“……!”
不止是這名戰(zhàn)士,其他人也暗自屏息震驚。
戰(zhàn)士費解地看向奧塔莎,是奧塔莎直接對他下達(dá)的尋找命令。
可一陣詭異的沉默后,無人再說話。
奧塔莎沒有回答。
狄薩弗森竟也不再詢問。
他們就這樣看著王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了身,繼續(xù)巡視戰(zhàn)場。
一群烏鴉停落在尸堆上享受饕餮盛宴,被人制造來出的動靜驚到,飛至空中,又轉(zhuǎn)而尋找另一處落腳點。
“等等!”奧塔莎突然開口。
狄薩弗森眉頭微皺,視線朝她瞥去。
一只失了隊伍,剛才盤旋在狄薩弗森身邊的烏鴉,被陡然拔出的劍鋒驚嚇得扇落了幾片黑羽,逃回了高空。
“我以為,它會落到你手上……”奧塔莎聲音小到好似自言自語。
“什么?”狄薩弗森沒聽清。
“沒什么……”
奧塔莎目光怔怔。
雪原將徹底變?yōu)榛牡兀瑢⑦@片尸山血海,以及存在過的一切塵封。
第132章 新神 卡特德恩帝國三年。 ……
卡特德恩帝國三年。
也是那位至高君王自圣米斯雪原歸來, 再次血洗紛亂的大陸穩(wěn)固政權(quán)后的三年。
這三年里,神域崩毀原住民被屠殺殆盡的消息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即使有不少人一開始不愿意相信,可不斷降臨的災(zāi)害無疑在印證這一個事實——神明的庇佑正要完全離他們而去。
大陸會變?yōu)樽畛醯膰?yán)酷荒蕪。
恐慌的人們這樣認(rèn)為著。
他們?nèi)缤瑢ふ易詈蟮木让静莅? 極致團(tuán)結(jié)在一起,挽救傾塌的神權(quán)。在地震、洪澇、干旱中傳播神訓(xùn), 游說民眾奮起反抗暴虐的王政……
啟世教這個名頭已未曾出現(xiàn)過了,取而代之的是數(shù)量龐大的“新神”擁護(hù)者。
當(dāng)長埋地下的塑像溢出神采時, 他們感受到了久違的希望。微弱圣光自廢墟亮起,干裂旱地抽出枝條,游方祭司落下熱淚……
據(jù)傳, 那是古老的諸神最后集中于世間的力量, 由無盡信仰而催生, 可以幫助渡過這注定的劫難。
如今, 帝國呈現(xiàn)出一種危險的平衡。
一方面,新神擁護(hù)者中狂熱分子不惜一切撼動王政勢力,為神明的復(fù)蘇謀取機(jī)會;另一方面, 又無人不恐懾于那位愈發(fā)殘暴不仁的帝王。
不必說俘虜與奴隸, 就算是參與廷議的貴族大臣, 也無不惶恐因一句錯話而招致滅族之禍。
就在不久前,有大臣又當(dāng)眾提起了王曾經(jīng)過度寵信一名巫師的往事,并表明自己見到了一個酷似那巫師的少女,王如果有興趣,可以將其召進(jìn)宮把玩, 調(diào)適心情。
幾人亦附和, 若女子有幸孕育出王的后代,絕對是空蕩后宮中最大的喜事,也能讓暗藏野心的人不再覬覦不該得的位子。
結(jié)果未料到, 此言竟引得王大怒。
那些人以極刑處死,頭顱尚且還懸掛在城門口,已曝曬了七天七夜。每日走過城門的民眾抬眸見到,都不禁膽寒。
……
咚——咚——
伴隨著連續(xù)幾聲悶響,腐爛到辨識不清的人頭砸下,在石板上砸出一灘血肉殘沫。
奧塔莎連著將一排懸吊繩索割斷,才收起手里的飛鏢。
“大人,您——”
把守城門的戰(zhàn)士跑到她面前,倍感為難,既不敢強(qiáng)行阻止,又擔(dān)心違背了王的命令。
奧塔莎只道:“把這里收拾干凈,我親自去和王說。”
此時廷議還未開始,太陽從東邊僅探出一線邊弧。
一縷極淡的光影落在寢宮大殿內(nèi),照不亮滿室的陰冷昏暗。
“你來這里做什么?”
高座之上的男人眼眸半闔,漫不經(jīng)心道。
“有些事不太適合在廷議上說。”
奧塔莎面色凝重。
“霍特莫伯爵一族本一直計劃用旁門左道取悅于你,獲得更大的權(quán)力,但你此前將伯爵處死,還把他的頭顱懸掛于城門,已逼得伯爵僅存的門徒終日坐立不安。探子傳來消息,他統(tǒng)領(lǐng)的城邦和其他勢力有了暗中交涉……”
“所以呢?”狄薩弗森反問。
奧塔莎皺了皺眉:“所以我請求帶兵前往,先看能不能勸他安分守己,如若不行,就把反叛者扼殺于搖籃!”
狄薩弗森:“為何要這么早制止?”
“什么?”奧塔莎不解地看向他。
“為何不慢慢等到他們集結(jié)了軍隊,再全數(shù)消滅干凈?”狄薩弗森手指輕點著扶手,語調(diào)冷淡,“那樣不是更有趣么?”
“你在說什么?!”奧塔莎感到驚愕萬分,高聲道,“等他們發(fā)展壯大再大動干戈,肯定會危及到無辜民眾,讓本就處于水深火熱的人們更加——”
她說著話音忽然停了下來,前方的狄薩弗森目光陰鷙注視著她。
從那雙銀眸中,她竟不知不覺已找不到一絲身為人類的情感。
殘酷,森寒。與曾經(jīng)圣米斯雪原荒地上肆虐的兇獸無異。
這兩年來,她無數(shù)次見證狄薩弗森越來越殘暴的手段,和人們對他日益積累的恐懼,民間甚至流傳起了他生啖人肉、以血沐浴的謠言。
“狄薩弗森……”奧塔莎喃喃念道,“你到底怎么了……你是怎么想的?”
對方神色沒有任何變化,沉默不語,好像無論什么都不會引得絲毫動容。
如果說從前的狄薩弗森是有著明確的目標(biāo)而征戰(zhàn),那么如今的狄薩弗森則是陷入了混亂的血海中。
這讓她覺得陌生。
“狄薩弗森,你是從哪個時候開始……不愿提起從前的事的?”
奧塔莎嘗試著又問。
是的,她當(dāng)然知道,一切的改變就是從喬密爾犧牲了,他們屠戮了圣米斯雪原之后。
可她不清楚,所有的事在狄薩弗森腦海中是何種樣貌?喬密爾到底做了什么,讓狄薩弗森似乎全然將他忘記,又似乎有著模糊且禁忌的記憶。
……而從狄薩弗森口中也得不到答案。
果然,就這樣一個間接的引問,狄薩弗森周身的氣壓明顯更加懾人了。
“奧塔莎,我似乎已警告過你。”他說道。
若非狄薩弗森尚且記得曾經(jīng)的一份情誼,奧塔莎不會多次試探過后還安然無恙。
奧塔莎閉上眼,長長嘆了口氣。
她放棄了。
不再多說一言,她轉(zhuǎn)身離去。
不過不是像前面所說的去扼殺反叛者,而是尋找伊萊。
自從喬密爾消失后,伊萊就如同種下了某種執(zhí)念般,與殘存的神權(quán)勢力攪合在一起,利用商路給他們提供著各種支持。
不為別的,就算為了喬密爾的意志,也必須去阻止伊萊。
如果有一天因此造成死傷,那就太可悲了…….
廷議在奧塔莎出宮不久后開始了。
威嚴(yán)高大的身影逆光出現(xiàn)在拱形入口,全場頓時低下了頭,鴉雀無聲。
他們還籠罩在血濺王殿的陰霾里。
可此刻有一絲不同的是,人們的眼神忍不住偷偷往后瞟,人群中間分開了一道小口,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艱難拄著拐杖向前挪來。
老人曾是重臣,也是舊亞尼爾特帝國的貴族,在狄薩弗森陷落雪原時,極力維護(hù)過他的統(tǒng)治,可謂功勞不少。
半年前老人病倒了,就辭去了職位不再參與廷議,而今又來到王殿是為了什么?
部分人心底已猜到答案。
一直以來,都有消息在各個城邦之間暗暗流傳,也傳入了王城。其中一條消息,令所有人都不禁震驚且期待。
——據(jù)說,那位能消除災(zāi)難的新神,要現(xiàn)身了。
但新神的力量需要更多的信仰以作支撐,神諭因此示意,要將其塑像迎入王宮神殿供奉。
老人便是為此而來對君王死諫。
可人們又都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殘忍暴戾的狄薩弗森王將神權(quán)踐踏,怎么可能準(zhǔn)許讓那荒廢的神殿再次入駐神明?
老人依舊執(zhí)意為那渺茫的希望而努力,他從神明庇佑大陸伊始說到如今多災(zāi)多難,幾度潸然淚下。旁人一邊聽著,一邊想他何時會被君王不耐煩地打斷,扔出大殿甚至直接賜死。
不過也許是看在他從始至終對帝國忠心耿耿,王座之上的狄薩弗森一直未有反應(yīng)。
最后,老人說道:“事實證明只有神明才能拯救世間,我尊敬的國王陛下,懇請您迎回那尊塑像,重新歸順神明,神的懷抱會永遠(yuǎn)為信奉者敞開!”
狄薩弗森唇角溢出冷笑,隔著距離看不分明。
得不到回復(fù),老人又道:“……我也是將死之人了,所有親人也已在當(dāng)初亞尼爾特的戰(zhàn)亂中離世,我了無牽掛。無論陛下您的決定如何,我都不會為當(dāng)下的勸諫而后悔,并且,我至死信奉仁慈的神明。”
這是在暗暗表示因效忠王而間接瓦解了神權(quán)的懊惱?
人們不禁捏了一把汗,等待著君王降罪。
又見其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只希望自身不要被牽連。
“你說,要將神殿清掃,迎入新神像?”狄薩弗森終于開口了,語氣慍怒不顯。
“是的,陛下。”老人目光堅定。
寂靜片刻,出乎意料地,他們僅聽見王簡單地道出兩個字音——
“好啊。”
所有人驚愕睜大了雙眼。
……
事情沒有阻礙,進(jìn)展得比想象中快多了。
但卻順利得那么令人不安。
不到十日后,傳聞中的新神塑像來到了宮門口,狄薩弗森履行諾言親自迎接。
大臣們也有幸目睹。
晴朗湛藍(lán)天幕之下,神像籠蓋著一層金白色的緞布,擋不住從內(nèi)里散發(fā)出的芒芒圣光。祂靜靜佇立在空曠中心,將其送來的祭司們隔著距離垂手而立。
“這就是?”
狄薩弗森面無表情地走近。
“是的,尊敬的陛下,這就是新神像。”最前面一人回道。見狄薩弗森有抬手揭開緞布的意思,又立馬提醒,“請您不要貿(mào)然觸碰,否則會——”
“會如何?”
冷熠的銀眸轉(zhuǎn)向他,只見狄薩弗森王手掌已扯住了緞布。
……竟然沒有被灼傷?
來不及待他反應(yīng),布料就這般被輕輕松松扯了下來!
狄薩弗森眼底充斥著惡欲與輕蔑,里面之物映入了他的眼簾——
……一具不知道什么材質(zhì)制成的,半透明人形軀殼?
和得到的消息不一樣。
送來的是假的?被掉包了?
狄薩弗森面容陰沉駭人,“這是、神像?”
可與此同時,祭司們卻望著所謂的神像,不可思議到忘了呼吸。
“……怎么會變成……這樣……?”
明明是集中了殘存神明之力的塑像,栩栩如生且美得雌雄莫辨,怎么會變成了一具模糊的軀殼?!
自從神像出現(xiàn)了圣光后,就沒有人能揭開過這層緞布,他們只派人日夜把守著,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難道說……這便是最后的征兆?
狄薩弗森剛要向人問罪,忽地,腦海中似乎閃過了一抹身影。
那是一個青年的身影,依稀渾身赤.裸,唇角掛著輕佻的笑意朝他靠近,沒來由牽扯起深埋的怒意……
他一瞬間像是被奪了心魂般,不受控制地驀然伸出手。
等回過神來,已攥住了神像向前伸出的那截手臂。
一用力,咔嚓一聲,將其生生扳斷!
老臣見狀,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顫顫巍巍地念叨著,完了,完了……
他就不該天真地祈禱狄薩 弗森尚有一絲敬畏,從那巫師消失,狄薩弗森自雪原歸來后,所有事物都朝著不詳?shù)姆较虬l(fā)展!
祭司驚駭?shù)溃骸澳趺茨苓@樣做?!陛下,快停止您侵害神像的行為!”卻被戰(zhàn)士上前一把扣下。
隨即,人們眼睜睜地看著扳斷的手臂化作了齏粉,被風(fēng)吹散……
狄薩弗森瞇了瞇銀眸,握攏了空蕩蕩的掌心,神色不明。
“報告——陛下!”
一名守衛(wèi)又匆忙跑來。
“什么事?”
得到狄薩弗森的許可,守衛(wèi)收回顧忌旁人的視線,緊張說道:“那座荒廢的神殿,四周的藤蔓樹枝在、在瘋狂生長,快要將神殿遮蓋了!”
第133章 捉弄 暗淡荒廢的神殿被隔絕了,難……
暗淡荒廢的神殿被隔絕了, 難以踏足。
繁密的綠枝將神殿纏繞遮蔽,殿外隨處可見的野玫瑰似有意識般向內(nèi)蔓延而去,肆意生長, 幽醉的花香充盈……
這一幕仿佛刻印在了狄薩弗森眼底,接下來的幾天中無數(shù)次浮現(xiàn), 令他失神。
他明白,要做的不是杜絕神跡出現(xiàn), 而是讓這一切出現(xiàn)后再被摧毀,連帶著摧毀那些可笑的信仰。
……
葉縫漏下的斑駁光影打在男人英俊冷硬的臉龐上。
狄薩弗森浸泡在炎日午后的池水中,閉目淺寐眉宇皺起, 透露出一絲煩躁。
清爽的池水也驅(qū)散不了渾身的燥熱。
這股異樣感從那抹身影進(jìn)入腦海中后, 變得越來越明顯……明顯到他快要分不清真實與虛幻, 過往與現(xiàn)今。
曾經(jīng)那好似刻意遺忘過的模樣慢慢有了重現(xiàn)的跡象, 記憶伴隨著惡心、恥辱在心頭翻騰。
可他發(fā)泄不出來,對著那虛無的幻影。
是所謂的新神在作祟么?狄薩弗森思忖。
他想寧靜片刻,借助這一片清幽。
耳邊樹葉的搖曳聲宛如清淺呼吸, 微風(fēng)吹拂過濕漉漉的發(fā)梢, 幾滴水珠落下, 順著脖頸的青筋流淌至胸膛……觸感卻那么不容忽視。
微涼,柔軟,帶著些許癢意……
就仿佛是,被這風(fēng)、這水滴……調(diào)戲了一樣。
“……”
狄薩弗森呼出一口濁氣,揮去這些荒誕的念頭, 浸入更深的水中。
然而沒過多久, 他又感到胸前有力道輕輕壓了上來,隱隱在蹭動……
是水流在涌動?
緊接著后腰也被什么東西纏住了似的,觸感竟沿著背肌上下游走, 耳廓傳入似是而非的嘆息……和朦朧印象中的恥感如出一轍……
不、不對!
狄薩弗森猛然睜開眼,從池水中站了起來!
誰——?!
一陣嘩嘩的水花響過之后,周遭陷入沉寂,就連風(fēng)也杳然無聲,清澈的池水一覽無余,只有幾片睡蓮在孤單地浮沉。
方圓二十米之內(nèi),沒有他的準(zhǔn)許,根本無人敢踏足。
如果有人看到狄薩弗森此刻死死盯著池面警惕且憤怒的模樣,一定會認(rèn)為,他真的瘋了。
……狄薩弗森咬了咬牙,邁出水池。
停頓猶豫稍許,他裹上了外袍,沉著臉往寢殿走去。
總之那些不可名狀之物也只能對他耍些小把戲。
要不了多久,他必定把所有一切都斬除干凈.
遠(yuǎn)方傳來了情報,傳信的蒼鷹從寢殿天窗飛入,落在幽寂的暗室內(nèi)。
銳利的鷹眼一眨不眨,反射著燭光,望向男人進(jìn)來的方向。
狄薩弗森邊走邊抬起了手臂,示意蒼鷹飛過來,可意外的是,明明已被百分百馴服的蒼鷹偏偏這次沒有動彈。
噢,不是沒有動彈,它扇了扇翅膀。
只不過那不是要起飛的意思。
像是被什么東西弄得有點癢,勾在橫桿上的鷹爪稍稍抬了抬。
而就在這短短一兩秒間,蒼鷹羽翼旁暴露出了緊挨著它的一團(tuán)黑影。
約莫比蒼鷹小一半的同樣流線型的身軀,通體烏黑,狄薩弗森定睛一看,居然是只烏鴉!
詭異的點在于,烏鴉完全不像是被作為食物獵來的,它正靈動地探著頭,尖喙一下一下地啄著蒼鷹綁在腿間的信件。
信件的綁帶已經(jīng)松了,眼看就要被這只膽大且頑皮的烏鴉弄掉,而向來兇猛的蒼鷹竟始終呆立著毫無反應(yīng)!
顧不得驚奇,狄薩弗森發(fā)現(xiàn)的第一時間大步上前想要抓住烏鴉。但還是晚了,在他指尖觸碰到那黑亮的羽毛前,烏鴉叼起了信件,靈巧地飛至了空中。
狄薩弗森額際青筋跳了跳,立即吹響口哨對蒼鷹下令:“抓住它!”
蒼鷹卻依舊立在原地,眨了下眼,短促地發(fā)出兩聲意義不明的嘯鳴,像是被什么咒術(shù)控制了一般。
有問題!
這烏鴉絕對有問題!
烏鴉毫不遲疑往敞開的天窗飛去,與此同時,外面響起連聲嘶叫,氣流涌入吹動燭火,數(shù)不清的同類黑壓壓一片宛如烏云過境遮蔽了窗口,那只烏鴉下一瞬便隱入其中消失在了他的視野。
狄薩弗森追了出去。
守衛(wèi)也正抬頭望天,一臉驚訝。
“陛下,這里突然來了好多烏鴉!”
見狄薩弗森陰云滿面,遂小心翼翼問:“要把它們射殺下來嗎?陛下?”
狄薩弗森掃視著這群盤旋在藍(lán)天之下的烏黑生靈。
剛才那只和信件都找不到了。
究竟是誰?有什么目的?
他并不懼區(qū)區(qū)一封信件被盜,這左右不了什么,然而被多次捉弄的怒意卻積攢到了頂峰。
“它們?nèi)粋方向飛去了!”守衛(wèi)又連忙說道。
——是廢棄神殿的方向.
那日,他將新神塑像鎖在了廢神殿里。
特制的鏈條一道道纏繞在不會動的半透明軀殼上,他也說不清是為了防止這詭異的神像出現(xiàn)未知變化,還是單純?yōu)榱瞬槐粍e人又偷偷帶離。
甚至他不愿讓人靠近,哪怕是看守。
如同不愿被窺見內(nèi)心的詭秘。
當(dāng)他勒緊最后一道鎖鏈走出神殿時,枝藤還在生長,朝著那具軀殼所在的位置,沒一會兒就將其完全包裹。
殿內(nèi)一派怪亂陸離,宛如置身秘林深處。無數(shù)粗枝綠葉直插高達(dá)十?dāng)?shù)米的穹頂,隔斷視野,令人難辨出口與方向,形成了天然的囚籠。
……烏鴉,果然聚集在了神殿之頂。
狄薩弗森沒讓人跟隨,獨自一人手持利斧,用力劈開一根根攔路枝條,在幽暗中判斷神像的所在。
所過之處,葉片與花瓣零落滿地,狄薩弗森的動作越發(fā)野蠻,理智快要消耗殆盡,簡直想不管不顧一把大火將這里燒毀。
終于,腳下好像踩到了什么,是用來綁縛神像的鎖鏈。
顯然這里發(fā)生了他不曾知曉的事。
狄薩弗森拾起松落在地的鎖鏈,伏低身軀,緩緩向鎖鏈的另一端靠近。
撥開眼前重疊的花葉,光亮漸盛,映入銀眸中。
被遮蓋嚴(yán)密的穹頂露出了一小方空洞,陽光透過琉璃灑下,呈現(xiàn)淡淡的青藍(lán)色,又像是植物本身發(fā)出來的光。
空洞的正下方,粗壯枝干形成了類似一座刑架的形狀,變細(xì)的尾端彎曲纏繞著似鐐銬般,圈住了一截潤白的小臂……
狄薩弗森眉心皺了皺,從側(cè)方繞到前面,見到了完整的樣貌——
一個身形纖細(xì)的金發(fā)青年被藤蔓纏縛住四肢,雙腳懸空,頭顱低垂著,渾身赤.裸。
點點螢火般的微光在其周身流淌,映照出整具軀體圣白無瑕。
就在這時,上空傳來細(xì)微的響動,狄薩弗森瞇了瞇雙眼,先前的烏鴉銜著信件向下飛來,在半空中化作一團(tuán)黑羽,碰觸到了青年便消融不見。
信件隨即飄蕩著滑落至他手中。
狄薩弗森掌心一握捏皺了信紙,望著青年開始慢慢抬起了頭,睜開眼眸……
一片波光蕩漾的湛藍(lán),宛如無法抵達(dá)盡頭的海天一色,直要將人吸入那夢幻的漩渦……
對方直直地看向他,沉靜了數(shù)秒后,面容綻放出毫不掩飾的喜悅。
“你來了……”
清潤的嗓音直達(dá)他腦海,讓狄薩弗森的神經(jīng)受刺激震顫。
銀瞳驟縮,仿佛一瞬間看到了什么……與眼前昳麗如妖的面孔重疊。
他下頜繃緊,一步步迫近,問道:“你是誰?”
“引我來為了什么?”
“新神塑像呢?”
無起無伏的聲調(diào)猶如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
青年依舊笑容明亮地看著他,回復(fù)卻無異于激怒,“你,不是有答案么?”
“唰”的一聲,長劍自鞘而出,劍尖劃破青年胸前的肌膚,直指向心臟位置。
“說。”狄薩弗森陰戾道。
“我叫——喬密爾。”
“!”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更像是一道咒語,令狄薩弗森布滿荊棘的心田地動山搖,將血肉的土壤掙破。
臂腕一用力,劍尖刺入了心間,血液順著刃口涌出。
而青年面色不改。鮮血沒有滴落于地,而是如絲帶般交纏,包裹住了劍身。
狄薩弗森一怔,猛地將長劍抽離,隨即見劍身的殷紅流光變成了金白色,匯至尖端化為一束,升入高空……
他惱恨地磨了磨牙,再看對方胸膛的血洞,已愈合如初。
妖異的藍(lán)眸甚至笑意更深,倒映出他暴戾的模樣,一切都似在其預(yù)料之中。
這種感覺……真該死。
“我知道你所想。”喬密爾又開口說道。
“……”狄薩弗森沉默不語,視線在青年的胴體上逡巡,腦中將所有可能對對方起作用的手段過了個遍。
卻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這具神秘的軀體竟透出一層淡淡的粉暈,包括輕垂的足尖,臉頰與耳廓處幾乎變得緋紅。
藍(lán)眸不再直直地望向他,而是變得有些躲閃。
……這是什么情況?
難不成身上真有弱點?會是哪里?
狄薩弗森若有所思。
喬密爾喉結(jié)輕微動了動,接著道:“我的力量在消耗,會變得薄弱直至殆盡,等到那時……你就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了。”
狄薩弗森挑眉,頭次聽到如此古怪的示弱。他寒聲反問:“你在拖延什么?”
“不是拖延。”喬密爾眨了下眼,目光幽幽道,“尊敬的狄薩弗森陛下,我無比期望那個時刻的到來。”
狄薩弗森:“比起未知的將來,我更愿意此刻就將你殺死封存在這里,即便我還沒有問出你真正的來歷與目的。”
“……你是擔(dān)心,我在你沒注意之時會逃走嗎?”
狄薩弗森瞥了眼不遠(yuǎn)處掉落的鎖鏈。
喬密爾嘴角彎起:“如你所見,我是被囚困在這里,在神明力量消失之前,我無法掙脫枝藤的束縛。否則,我不必引你過來,而是直接出現(xiàn)在你面前了……”
第134章 偷吻 他的靈魂變成碎片,飄蕩在空……
他的靈魂變成碎片, 飄蕩在空蕩狼藉的雪原,又去往了廣闊的山川湖海。
記不清過了多少時日,感到一股引力將他重聚、喚他蘇醒。
零落在大陸各處微薄的神力帶著最后的慈憫與留戀, 涌入了他新生的軀體,邊布散福澤, 邊進(jìn)行一場緩慢且盛大的道別。
如今已到了最后階段,一切術(shù)法和封印即將徹底失效, 而他也終將獲得自由。
……他賭贏了。
再也不會留給狄薩弗森離開的背影,從今往后,他會永遠(yuǎn)堅定地走向他…….
夢境中一幀幀隱忍與旖旎穿插交替,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狄薩弗森額際滾落。
他終于驚醒。
午夜時分, 緋紅的雙目對著床頂花紋, 仿佛在盯著虛空中的什么, 好一會兒后,才恢復(fù)神智。
口干舌燥,那團(tuán)被挑起的詭異欲.火甚至燎燒至胸口, 夾雜著蝕骨卻難言的思念。
狄薩弗森忽然躍下床, 跑向了寢殿的倉庫。
一片昏暗雜亂中, 男人粗魯翻找一通,拖出了落滿灰塵的箱子。
箱子上了鎖,鎖頭生了銹,而鑰匙早已不在。
他直接掄起拳頭砸下,急切地將箱蓋破開。
一眼見到, 里面有被黑布半蒙著的兩幅畫像。
砸碎的木屑扎入了畫布露出來的一角, 狄薩弗森莫名地口頭一緊。
遲疑了數(shù)秒,粗糲的手指小心翼翼將木屑拔出,而后將其中一幅拿近, 借助小窗灑入的月光細(xì)看……
他看得很艱難,視野好像因充血而模糊,過了許久才慢慢地完全清晰起來……
畫中年少的王子美艷而帶著幾分陰郁倨傲,在與他對視。
同幻夢中的身影,以及廢棄神殿所見到青年,有著一模一樣的容顏。
王子殿下……蘭曼斯特國……喬密爾……巫師……
無論是殘缺記憶告訴他的,還是暗地里尋找到的過往線索,都融匯成了一個答案——
他中了操控心智的咒術(shù)。
身陷蘭曼斯特王宮期間,對囚禁侮辱自己的王子產(chǎn)生了古怪的情愫,不作反抗任其玩弄。后來,又將王子扮作的巫師留在身邊,無理由聽信依從,直至發(fā)生那場雪原的惡戰(zhàn)……
沉寂的咒術(shù)近期有了蘇醒的趨勢……
而記憶之所以會殘缺,是他人為之,還是自己想擺脫蠱惑的自救行為?
狄薩弗森握住相框的手指不自覺收緊,純金打造的表面留下了指印。
他目眥欲裂,最終仍舊默默地將畫像原樣放了回去,用其他物品蓋上破爛的箱口,起身離開。
……本來這些恥辱往事都將隨著那人的消失而塵封,可出現(xiàn)的所謂“新神”又與那人有著什么樣的聯(lián)系?
難不成是特意化作喬密爾王子的模樣?咒術(shù)也是由祂在喚醒?……是覺得這樣做能夠影響自己么?
但自己居然真的傾向于相信祂的話——只需放任祂繼續(xù)被囚困在神殿,等待祂的力量耗盡,便可以將最后的信仰之源摧毀。
盡管這與神職者所言,入駐神殿獲取民眾信仰以強(qiáng)化神力的初衷,分明是矛盾的.
連續(xù)一段時間,狄薩弗森每日都會去確認(rèn)祂的存在。
祂還是如之前見到的那般,被枝藤牢牢纏縛著,整個人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透露出一種寧靜且不真實的質(zhì)感。
祂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閉目沉睡,只有在察覺到自己來了后,才會抬起頭展現(xiàn)出喜悅的笑容。
……祂好像很高興自己來看祂。
可如果某天,祂的身體不再有自愈的能力,將祂的四肢折斷,皮肉一寸寸割開……還會有這樣的笑容嗎?
狄薩弗森不禁殘忍地想。
以及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樣的一天,似乎不遠(yuǎn)了……
多個災(zāi)情嚴(yán)重的城邦都傳來了消息,說地震和洪澇造成的損毀得到了恢復(fù),土地得到了豐收,民眾不再暴亂。
幾支從王城出發(fā)去鎮(zhèn)壓的騎士團(tuán)原封不動地又返回了。
廷議之上一派祥和,大臣們連聲稱頌他的英明,感謝新神對大陸至高之王的認(rèn)定。
與這一切相對應(yīng)的是——
神殿里的祂,明顯變得虛弱了。
正如祂所說,祂體內(nèi)的力量一直在消耗。
軀體不再如先前那么輕盈,被枝藤束縛之處漸漸出現(xiàn)了勒痕,就像一具正常的肉.體一樣。
可祂卻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不安,反而,在見到自己時,眼中的神采更加熠亮欣喜……傳達(dá)出一種名為期待的光。
祂在期待什么?
大陸在耗盡神力后得到和平么?
狄薩弗森心底不禁冷笑。
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也有的是滿懷野心者不惜利用那份縹緲的神權(quán)……
“我找到了一個特別的人。”
緊盯著喬密爾的眼睛,狄薩弗森面無表情道。
藍(lán)眸中出現(xiàn)了一縷微漾,“什么人?”
“一個宣稱是最開始發(fā)現(xiàn)你塑像的人之一。”狄薩弗森道,“有趣的是,和他一同發(fā)現(xiàn)的鄰居中有一個外來者,專門在那之前買了村里一間死了人的空草屋,居住了兩個月,后來就離開了。”
“通過調(diào)查那人居住過的痕跡,以及行蹤線索,得知他叫羅麥尼,是一個有名的雕刻師,與神職者們接觸甚密。”
喬密爾:“……你想說什么?”
狄薩弗森面容陰鷙,上前一步,迫問道:“你究竟是怎么誕生的?”
喬密爾當(dāng)然明白狄薩弗森的追查意圖,莞爾一笑道:“是,我的來歷是神職者編造的謊言。”他如實說,“我其實是被復(fù)活的。狄薩弗森陛下,不是告訴過您了么?我的名字叫喬密爾。”
狄薩弗森:“!”
惱意再次涌聚至狄薩弗森心頭,他好像聽到了一個想象中的答案,同時這又是一個他不愿接受的答案。
這些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矛盾。
一個聲音告訴他,如果再不想辦法徹底殺死眼前的青年,自己將又一次被蠱惑操控。
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他是可以隨心所欲的帝王,既然對方膽敢主動現(xiàn)身招惹他,那他也不介意陪玩到底。
尤其是隨著時間的拉長,后種念頭竟越來越難以忽視。
狄薩弗森望著青年身上被勒出的淤痕出神,視線又從那仿佛一掐就斷的腰肢往下……
呵,是啊,祂怎么可能會沒有弱點呢?
對于“圣潔的神明”而言,任何一點污跡都將是莫大的恥辱。
不知道當(dāng)?shù)k渾身布滿臟痕,再去接受民眾的朝拜,心里會在想什么?
狄薩弗森銀眸中危險的光芒漸盛,“不管你究竟是什么,我最忌諱有人敢戲耍我。”
“你對我施加了什么小把戲?你出現(xiàn)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見對方不言,他又道:“即便現(xiàn)在還無法殺死你,但有太多比死亡更令人痛苦的東西。尊敬的神明冕下,或者是,應(yīng)該稱呼你為喬密爾王子殿下?”男人哂笑,“不得不說,你赤身裸體被綁縛在這里的模樣,簡直像極了看臺上被競價的尤物……”
以前的他大概萬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用這種方式去威逼。威逼一個看似只能任他宰割的青年。
然而,青年的眼神澄澈不變,依舊亮晶晶地注視著他,好似根本就沒有聽懂他的威脅。
狄薩弗森只好說得更露骨些,“我很好奇,當(dāng)你的肉身被侵犯時,是繼續(xù)掛著鎮(zhèn)定的面具,還是會如同那些不甘屈服的性.奴一樣,做無謂的掙扎?”
喬密爾:“……”
青年垂下眸,像是終于明白了,于是他害怕了、妥協(xié)了,聲音微弱道:“你靠近點,我告訴你。”
狄薩弗森挑了挑眉,緩緩將耳朵湊近。
“我的目的是……”
男人靜靜地聽著,話音卻在此斷掉,隨即……只有一個柔軟的吻印在了他的側(cè)臉。
“……!!!”
瞳孔巨震,驚怒之間,狄薩弗森本能地抬手扼住了喬密爾的脖頸。
那細(xì)滑的觸感令他暴虐欲更甚,五指開始收攏使力。
喬密爾被迫微微昂著脖子,神色出現(xiàn)了一絲痛苦,原本蒼白的臉蛋也浮現(xiàn)出血色。
……好像真的能就這樣掐死他。狄薩弗森心想。
但狠戾的面龐之下,心臟卻在躁動亢奮。
這是挑釁?還是勾引?
他想讓膽敢做出這樣舉動的對方徹徹底底明白,會有怎樣的后果!
披著圣潔皮囊卻本性淫靡的偽神,從出現(xiàn)的一開始就在試圖蠱惑他,這是祂應(yīng)得的……
美麗的容顏因窒息而痛苦,剛剛親吻過他的唇瓣微張著輕顫,瀕死般渴求著空氣。下肢亦不再舒展,開始小幅掙動,但被緊繃的藤蔓牢牢圈住,纖長的踝腕上淤痕更加明顯。
狄薩弗森視線往下,另一只手掌仿佛不受控制般,隨著視線所過之處滑去。
藤蔓此刻看起來是那么礙事,充血的眼底不斷閃過誘人的畫面——將它們斬斷,然后強(qiáng)行讓兩條無力掙扎的腿環(huán)上自己的腰桿……
對方臉上會不會露出比窒息更有趣的神情?
會是什么樣子呢?
痛楚?絕望?還是墮落?
可以肯定的是,絕對比折斷祂的頸骨更能讓自己感到快意……
手指已不自覺掐入那細(xì)滑的肌膚,肆意蹂.躪,感受著膝彎傳來的可憐顫抖……狄薩弗森幾乎就要付諸實際,可又恍然間驚醒。
等等!
此刻的自己和夢境中的何其相似?
像一頭中了催.情藥難以自控的獸,赤紅著雙目覬覦那具雪白纖巧的胴體,僅僅是一個獎勵般的吻,便能讓他整夜燥熱難眠……
自己到底是想逼問出結(jié)果,還是找一個借口發(fā)泄那荒誕且不愿承認(rèn)的欲望?
扼住脖頸的大掌驀然松開,喬密爾的頭顱耷下,喉嚨里發(fā)出幾聲嗆咳。
藍(lán)眸濕漉漉的再向男人望去時,只見他已轉(zhuǎn)身快步離去。
步伐甚至隱約帶上了一絲倉皇。
喬密爾:“……”
該怎么說呢?可以說他懷念起了當(dāng)初那個,無論自己怎么調(diào)戲都拼力隱忍的狄薩弗森了么?
就算是最仇恨自己的那段時間,狄薩弗森都不敢真的弄傷他啊,再加上后來百依百順的溫柔,竟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狄薩弗森其實很好掌控的錯覺……
該死的,明明殘存在大陸的神力快要散盡,為什么這些頑固的咒術(shù)還沒有破除?體內(nèi)的力量都已經(jīng)要支撐不住生命的損耗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枝藤終于呈現(xiàn)出萎縮的跡象,從喬密爾的身軀上逐漸松懈、抽離,他足尖挨到了地面,靜靜趴伏到了一根粗壯的樹干上。
殿內(nèi)的光芒一寸寸熄滅,最后聚集在喬密爾的周身,化為了一層薄薄金白色外袍。
……提示著他,新生的肉.體,自由了。
此刻,一旁又傳來了動靜。
但能聽出,不是狄薩弗森。
兩名神色緊張的宮仆打扮的人艱難穿過密叢,見到喬密爾后,足足愣了有十?dāng)?shù)秒,才互相對視一眼。
而后殷切說道:
“尊敬的新神冕下,您在這里受苦了。”
“我們是奉命來將您從殘暴的狄薩弗森王手中解救出去的。”
第135章 代價 “他真的是神明的化身么?”……
“他真的是神明的化身么?”
“難道你還能在那里面找到其他人?”
“可是為什么他看上去這么虛弱?根本不像擁有神明力量的樣子……”
“噓——別說了……他好像要醒了。”
馬車飛奔在深夜的林間密道上, 咯吱咯吱的輪轂聲撞碎了靜謐,兩人回過頭去觀察木架上躺著的青年,只見其已睜開了雙眼, 望著天空中高懸的圓月靜默不語。
……從見到這位新神冕下起,對方就沒有說過一句話。但也沒有表示拒絕。祂緩緩地從枝干交錯的神殿里邁出, 一切出乎意料的順利,他們引導(dǎo)著祂從安排好的道路出來了王宮。
只不過兩人心中仍舊忐忑, 萬一帶錯了人,城主大人會震怒降罪的吧?
他們想要與之確認(rèn),然而上了馬車后, 對方便陷入了沉眠。膚色蒼白, 足底帶著被枝條劃破的血跡, 脖頸上還有一道深深的掐痕, 呼吸不可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具死軀。
這情形讓他們不禁聯(lián)想起,那些被貴族褻玩至死丟棄在外的美貌奴隸,趕在尸體僵硬、腐爛前, 可能會有一群侍衛(wèi)上去爭搶著……
說起來, 他可真漂亮啊, 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皮囊,讓人根本無法以對神明純粹的尊崇去看待。
——他真的不是被狄薩弗森王當(dāng)作禁孌,豢養(yǎng)在廢棄神殿里的么?
“新神冕下?”
一人試探著開口:“您是受傷了么?”他恨恨地說道,“果然,狄薩弗森王不可能是誠心將您迎入神殿!”
停頓了片刻, 他又問道:“那殘暴無禮的王將您囚禁在神殿里了么?他對您做了什么, 害得您這番模樣?”
喬密爾終于有了一絲反應(yīng),坐了起來,藍(lán)眸幽幽地朝此人瞥去。
對方眼中流露出僭越與促狹藏匿不住。
令他本就不愉悅的心情更加糟糕。
“誰允許你直視我的?”
冷冷的聲調(diào)剛傳入耳中, 一道藍(lán)光便襲上了這人的臉,他挨了一記重重的耳光后,瞬間滾落下了馬車,身影被奔馳的馬蹄甩在夜色中。
另一人大驚失色,連忙伏低上身,磕頭告饒道:“冕下息怒!”
喬密爾:“做你該做的事。”
“是、是。”他轉(zhuǎn)過身去專心駕車,再也不敢發(fā)出別的動靜。
喬密爾攤開手掌,一縷縷金白色波光從遠(yuǎn)方匯聚而來,涌入他的筋脈。
與此同時,充斥在王城至高神殿內(nèi)的枝干全部回縮,只余一層凋零枯萎的葉瓣鋪散在地面。地面、臺階、立柱,以及落滿灰塵的巨大神像均出現(xiàn)了裂紋,終將在沒有修繕的漫長歲月中自然凋蝕……
光芒熄滅,收攏掌心,喬密爾閉目思忖。
這最后的力量,要如何處置呢?
釋放完之后,他就與常人無異,再也沒有自保和愈合的能力了……
被人偷偷帶出王宮,是狄薩弗森默許的。狄薩弗森在想什么?
該不會是下不了決心殺死自己,因此試圖借別人之手吧?
一想起曾經(jīng)有段時間內(nèi)的狄薩弗森,應(yīng)該也是這般矛盾甚至逃避……喬密爾竟忍不住笑了笑。
只可惜自己那時候只顧著脫身,對一切細(xì)微的變化都捕捉不及,否則的話,他會留給狄薩弗森更多開心的回憶,而不是那么多隱忍與掙扎…….
“陛下,大臣們一致請愿,要舉行祭典,拜謝神明。”
“陛下,神殿那邊——”
神色慌張趕來書房的守衛(wèi)正巧與前面一人撞上,隨即均意識到,似乎麻煩和意外湊在一起了。
“我知道,不必管。”
狄薩弗森頭也不抬,擦拭著自己的長劍,那上面沾過喬密爾的血,殷紅的痕跡好像殘留在了刃尖,怎么也擦不干凈。
他攥緊了手中的緞布,沒有人知道他是臨時做的決定還是早已計劃好,只見那冷薄如刀鋒的唇淡淡下達(dá)了出兵的指令。
“不日準(zhǔn)備動身。”
……
十多天后,喬密爾到達(dá)了一座特殊的城邦。
憑借對這片大陸地圖的印象來看,他沿著走過了一段曾經(jīng)亞尼爾特國土的邊界,臨近城門口,景象倍覺怪異。上空藍(lán)天澄澈驕陽熱烈,而地表道路兩旁卻被大片黑色的覆蓋,壓抑又陰晦。
那是茂密盛放的黑玫瑰。
還可以遠(yuǎn)遠(yuǎn)望見城內(nèi)高高矗立的殿宇和石塔,也被黑玫瑰的枝藤環(huán)繞點綴,使得整座城邦籠罩在一陣神秘與肅穆之中。
城門口駐守森嚴(yán),風(fēng)聲鶴唳,守衛(wèi)們臉上戴著僵硬且緊張的面具。
粗硬的繩索懸吊著厚重正門吱呀吱呀放下,一名身著華服的男子從內(nèi)快步走出,到喬密爾跟前單膝下跪。
“恭迎新神冕下!”
喬密爾理了理寬闊的兜帽,將臉埋在陰影中,淡漠掃了一眼,往前走去。
民眾也全聚集道路旁恭迎,高處懸掛著黑色花藤,地上鋪滿了花瓣,自幽黑中散發(fā)出濃烈的香氣。人們均保持著沉默,沉默像一座無形的山,數(shù)萬人如一體般虔誠地低頭合掌,展示出對神明的無上恭敬.
宴廳里,觥籌交錯。
席間堆滿了珍藏的食物美酒,歌姬吟詠著圣潔的曲調(diào)——自從祭司不再任職,贊頌神跡的任務(wù)就由歌姬承擔(dān)了。
喬密爾斜坐在簾后,簾布上投射出一抹修長的剪影。
男人垂首站在簾前,忽然,他見一截雪白的手從里頭伸出,輕輕挑開了簾縵。
這時正奏響著高亢的戰(zhàn)歌與鼓聲,一群赤裸著上身手持刀盔的男人在整齊地列隊布陣,致敬遠(yuǎn)古的圣戰(zhàn)與戰(zhàn)爭之神。他們結(jié)實的肌肉在舞蹈之間展現(xiàn)出健美與力量,令看客心潮澎湃。
科爾茵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簾縵微動,一聲短促的低笑如清泉般滑過耳際,他看見了對方精巧的下巴,殷紅瑩潤的唇淺淺勾起,不知在想什么。
自從這位新神來到這里后,可以說他充滿了漠視。他一直在思考,該將什么東西供奉給祂,才能贏得青睞?
神圣氣派的殿堂?稀缺的玉石珠寶?
而對方對這些似乎都不感興趣。從祂每日留連于城中各個角落的行跡來看,祂應(yīng)該是喜歡那些隨處可見的市井之物的。
原來化為了人身的神明喜好是這般。
這不?他立即開設(shè)了一場宴會,呈上各種佳肴與形形色色表演,果然,新神冕下欣然蒞臨了。
“尊敬的冕下,如果您喜歡的話,完全可以從中挑選幾名作為您的貼身侍仆。”科爾茵討好地提醒道,“而且他們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角斗士,一定能為您帶來精彩的表演。”
喬密爾沒理會,他自討了個沒趣,摸了摸鼻子,終又忍不住說道:“想必這些日子以來,您對這里的一切都有所了解了吧?”
“這座城邦最特殊之處,就在于它曾是狄薩弗森王的故鄉(xiāng)。”
科爾茵邊說邊注意著簾縵內(nèi)朦朧的身影,里面?zhèn)鱽硪宦曃舱{(diào)上揚的“嗯”,表示正在傾聽他的話語。
科爾茵頓時眼睛亮了亮,這個時候還不開口,還要等到什么時候去?再等就只能到狄薩弗森兵臨城下了。
“它本是一座熱烈鮮艷的玫瑰花都,自從雪原之戰(zhàn)后,這里就變成了這樣。”
他繼續(xù)道:“人們一開始看著這些變黑的花瓣還覺得新奇,可慢慢地就發(fā)現(xiàn),它們釋放的氣味好像會影響人的情緒,使人變得躁郁,這座城邦的犯罪率也隨之升高了……似乎圣米斯的懲罰降臨到了狄薩弗森王的故鄉(xiāng)……”
“我們曾向王請求解救,但是王并不予理睬,甚至他從未承認(rèn)過這片土地與他的淵源……無論想什么樣的辦法去取悅他都沒有用。”
前任城主于兩年多前離開,他回到家鄉(xiāng)掌管了這片土地,卻面臨無解的困局。調(diào)任到王城的人脈也不知如何激怒了王,均落得了慘死的下場。
“如今因為這里的現(xiàn)狀和一些誤會,王已經(jīng)帶領(lǐng)軍隊前來。沒有人敢寄希望于狄薩弗森王的仁慈,我不敢想象會發(fā)生什么,也許這座城邦的命運將就此終結(jié)……”
科爾茵話音落下,便聽到了喬密爾的反問——“你想要什么?直白地告訴我。”
他激動地跪下,膝行了兩步,張大眼眶對著前方說道:“無所不能的冕下啊,我想懇請您幫我阻止狄薩弗森王即將到來的暴行,讓我們重新回到安穩(wěn)的生活!”
喬密爾屈起食指點了點下巴,所有所思道:“如何阻止呢?”
這句話令科爾茵愣了愣。這略帶天真的語氣是怎么回事?他一時分不清楚對方是故作此問,還是根本不了解狄薩弗森其人。
“城主大人的意思是,請您殺死狄薩弗森王永絕后患!”
一個急促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是跟在科爾茵身旁的副官。
他擰著粗眉大聲說道:“否則狄薩弗森會讓整片大陸陷入無盡的災(zāi)難,不管是這座城邦,還是任何一處!只有殺死了他,讓仁慈的人來統(tǒng)治大陸,神罰才能停止,人們才能獲得安寧。”
在場陷入了短暫的寂靜,旁人屏息等待著喬密爾的回復(fù)。
科爾茵似怒非怒地斥責(zé)了副官一句:“注意你與新神冕下說話的禮節(jié)。”
所幸的是,簾縵內(nèi)的祂好像并無任何不悅,一會兒后,只輕飄飄地問道:“那么……愿意為此付出什么代價呢?”
副官不解:“什么?”
“這座城邦替發(fā)生在圣米斯的禁術(shù)承擔(dān)了詛咒,而同樣,取走狄薩弗森的性命自然也需要有人付出代價……”
“誰愿意賜予這毀滅之術(shù)以力量呢?一定要是英勇且高貴的靈魂,在圣火的淬煉下顯示出最動人的虔誠之力。”
喬密爾說著站了起來,緩緩走出簾縵。
仍舊跪在地上的科爾茵謹(jǐn)慎地抬眸打量他,那輪廓精美的臉蛋半明半暗,仿佛像極了兒時在某座神殿見過的愛與美麗之神塑像的側(cè)影。
而事實是,他并記不清那側(cè)影的模樣了,只覺得若祂閉合的雙眸睜開,賦以血肉,應(yīng)該也如同眼前這幽藍(lán)之瞳一般,詭秘、懾人,又令人沉淪……
忽然,一簇火光映入了科爾茵眼中,他不自禁瞇了瞇眼,青年纖白的手指被染上一層焰色,火舌在掌中呼吸,隨著步伐微微搖曳。
喬密爾走到圓桌旁,再一轉(zhuǎn)身,另一只手上驀然多了一盞盛滿酒液的琉璃杯。
巡視片刻,最終,視線落在了副官身上。
副官的臉上后知后覺閃過驚恐,而科爾茵不說話,傳達(dá)著默許之意。
副官愕然瞪大雙目,對方正向他靠近,詭異滲人的幽火照亮了唇角浮上的邪意。
……哪里像是悲憫救世的神明,簡直是誘殺人心的惡魔。
“接受這世間最神圣的儀式吧,你將會成為拯救大陸的英雄。”喬密爾說完,念動晦澀的咒語。
不!他不想!
明明可以換作不重要的其他人!
副官想辯駁,想拒絕,可制止了他的不是科爾茵的命令,而是無形的壓迫力,使得他跪定在原地,既無法動也無法出聲。
下一刻,頭頂一片涼意,淡紅色的酒液澆下,順著脖頸浸濕了衣裳。
隨后就會是火焰了……在酒液的滋養(yǎng)下肆虐每一寸皮膚,將其灼燒為焦炭……
他的心臟緊縮停止跳動,渾身止不住地劇烈發(fā)抖——
然而,預(yù)想中烈焰焚身的劇痛沒有到來,只聞一串嬉笑聲,來自于并不莊重嚴(yán)正的“神明”。
“誰告訴你,我有能力殺死狄薩弗森的?”
副官錯愕至極。
壓迫力卸去,他依然說不出一句話來,酒液混合著冷汗,發(fā)軟的身體晃了一下差點栽倒。
喬密爾反笑道:“何況,不是你們派人,把我從狄薩弗森的魔掌下偷渡出來的么?”
藍(lán)眸中盛滿戲謔,剛才的舉動好似不過一個玩笑而已。
圍觀的人們只以為副官滿懷赤誠卻被愚弄,心頭涌上不滿,不敢置信地看向喬密爾。
科爾茵站起身,掃了眼情緒激動的眾人,又轉(zhuǎn)頭對喬密爾沉聲說道:“冕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至今想不通……若這位“新神”無法對抗狄薩弗森,為何那群病死的祭司會說祂是希望?若神明之力沒有消亡,“新神”又為何會被囚困于神殿?祂面對狄薩弗森時也是這般乖戾莫測嗎?……祂的立場究竟是什么?
火焰的光芒在喬密爾掌中熄滅,他慵懶地挑了下眉:“你想要的不就是讓這座城邦重獲安寧么?”
科爾茵抿了抿唇,道:“當(dāng)然。”
喬密爾:“……那就,讓它恢復(fù)從前的面貌,自然便不存在由異象而生的災(zāi)禍了。”
第136章 幸存 “你剛才太魯莽了。”從小門……
“你剛才太魯莽了。”從小門走出宴廳, 科爾茵對副官說道。
副官已從驚嚇中恢復(fù),粗獷的臉顯出幾分惡氣,“可是我根本看不到他對受難城民的仁慈與憐憫, 他并沒有要幫助我們的意思。”
“大人,您真的只請求將滿城的黑玫瑰復(fù)原成原本模樣就行了嗎?”他又道。
科爾茵眸光復(fù)雜地望著前方黑黢黢的庭院。
“這分明就是無用的。”副官坦言道, “問題的本質(zhì)不在于變黑的玫瑰,就算恢復(fù)了, 也根本不可能改變狄薩弗森對這里、以及對我們的態(tài)度。”
科爾茵:“……”
“……大人,我知道您一直在猶豫。”他壓低聲音,“但目前來看, 該怎么做, 不是早已有人告訴您答案了嗎?”
科爾茵眼中閃過一分銳利:“你偷聽到了?”
“不是偷聽, 是因為他們也找我談了話。”
科爾茵實際內(nèi)心倒是沒有多少意外, 這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些人大多數(shù)是被剝奪了權(quán)力的舊貴族以及巫師,他們知曉會在狄薩弗森統(tǒng)治下落得走投無路的結(jié)局,我們?nèi)缃竦奶幘澈退麄円粯印!?br />
“是的, 大人, 我們應(yīng)該聯(lián)合起來。”副官沉沉說道, “命運只會掌握在自己手里,神明力量早已式微,我看那人倒更像是一個隨心所欲的邪惡巫師。說不定所謂新神的誕生只是老祭司試圖挽救神權(quán)的謊言,我們何不反過來利用這一點?……”
“沒落的神明,就貢獻(xiàn)出祂最后的作用吧……”.
時間很快到了喬密爾承諾的這天。
他將要讓滿城的黑玫瑰恢復(fù), 洗刷掉神明降下的“罪罰”。
偌大莊嚴(yán)的祭壇已準(zhǔn)備好, 其上擺著一張華貴的金玉高椅,那是多年之前,為尊貴的初代亞尼爾特君王蒞臨這座城邦而造。
青年靠在椅中, 顯得那么嬌弱纖細(xì),陰涼的風(fēng)刮起他長長的衣擺,兜帽也簌簌作響,他整個人被裹在其中,一寸皮膚也瞧不見。
祭典所用的佳肴一盤盤呈上,在青年的挑選下,或被扔棄,或被品嘗。
按祂的要求,這些不像神職者,更像是祂的仆人。
不遠(yuǎn)處的角斗場鼓聲陣陣,宛如陰空之下的雷鳴。伴隨著鼓點,奴隸們壘起人墻,抵御戰(zhàn)士的進(jìn)攻,演繹古往今來戰(zhàn)場經(jīng)典的肉搏戰(zhàn)。
只不過這些奴隸顯然都害怕死傷,不會真的全力抵御,不多時,就潰散開四處逃竄。戰(zhàn)士們又用脖圈將他們一個個像狗一樣栓在一起,讓他們一同朝祭壇方向下跪,代表著落敗的邪惡勢力向神明的贖罪。
喬密爾換了個姿勢,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倍覺無聊,像個找不到樂子的頑劣貴族。
“請容許我發(fā)出疑問,為什么和說好的不一樣?他為什么還不開始禱告?”副官覺得不太對,跑到科爾茵身旁詢問。
科爾茵回道:“不用著急。”
副官指了指周圍,“可是您看民眾都有些不耐煩了。”
“對這荒謬的祭典。”他補(bǔ)充。
科爾茵眉宇陰郁,確實,實際情況和計劃中有差異,他們原本是要在新神得到民眾最高的崇敬時,殺死祂,再嫁禍給冒充潛入城中的“王城軍”。用狄薩弗森的弒神和對故鄉(xiāng)的屠殺,來激起所有人的恐懼與憤恨,來戰(zhàn)勝對狄薩弗森的恐懼……足夠多的勢力以及民眾聯(lián)合起來,才能有望對抗狄薩弗森。
可現(xiàn)在問題是,新神真的是民眾所崇敬的么?
人們暗淡的眼神中,喪失的到底是生存的期盼,還是對神明的希望?
“大人,我們什么時候動手?”背著淬了劇毒巫藥之箭的弓箭手也偷偷問道。
科爾茵沉思片刻:“依舊按原計劃,等到第一朵玫瑰變紅。”
“遵命。”
過了許久,科爾茵又忽然冒出一句:“你說,他真的會死嗎?”輕飄飄的,不知是向誰問詢。
副官接過話頭:“連神域都能坍塌,何況是他?他要是有足夠的力量,就不會被狄薩弗森囚困欺侮了。”
“為什么,不能與祂達(dá)成合作呢?”
副官冷笑:“一開始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斷定祂只能死,可不久前祂的態(tài)度告訴我們了……”
科爾茵不再開口。
眾人的不耐在漸漸累加,部分人的目光失去了掩飾,半側(cè)著臉,陰晦地瞥著王座里的青年……直到,兩頭被牽出來的雄獅發(fā)出響亮的獸吼,徹底打破了人群的沉寂。
“什么?!”
“為什么會有獅子?!”
這兩頭雄獅是末代亞尼爾特王豢養(yǎng)的一群斗獅中僅存的兩頭,當(dāng)初國邦覆滅時,蘭曼斯特領(lǐng)軍用斗獅撕咬不降者,以此取樂,這兩頭雄獅獸齒之下沾染了最多的鮮血,后來被蘭曼斯特貴族飼養(yǎng),機(jī)緣巧合又流轉(zhuǎn)到了此處。
它們雖已許久被關(guān)在逼仄的地牢,吃著被投喂的死物,但始終獸性難馴,一經(jīng)放出,那猙獰兇狠的獸面與獠牙依舊看得人心驚膽戰(zhàn),碩大的獸口足以一下將人的脖頸咬斷。
科爾茵并不驚訝,這是之前說好的,對方將用神明之力讓雄獅臣服,以此撫慰舊亞尼爾特人深埋于心的創(chuàng)傷與屈辱。
“還記得亞尼爾特王城曾懸掛著數(shù)十只殊死抵抗的將士的頭顱嗎?”
喬密爾終于說話了。
“他們有的是被蘭曼斯特戰(zhàn)士砍下,有的是被亞尼爾特王豢養(yǎng)的野獸咬死。當(dāng)時,有人壯著膽子去尋找,那其中有沒有狄薩弗森的……而許久之后,才從鄰國傳來消息,狄薩弗森沒有死,他屈辱地以身侍候那邪惡好色的喬密爾王子,所以保下了性命,這件事還成為不少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人們聽著面面相覷,均顯出驚異與不解。
“祂提起這些做什么?”
“是這樣的嗎?我怎么聽說那位王子其實仁慈又美麗,殘酷無情的狄薩弗森王甚至對他心生愛慕?”
能說出這話的都是年輕人,當(dāng)初受了狄薩弗森強(qiáng)制管控言論的影響。但這里到底是曾經(jīng)亞尼爾特的領(lǐng)地,還駐扎過許多蘭曼斯特戰(zhàn)士與貴族,知曉真相的大有人在。
“你們知道什么?那些傳聞都是假的。那個王子臭名昭著色欲熏心,居然敢強(qiáng)迫狄薩弗森王,如果他還活著,一定會被剝皮剜骨,承受最殘忍的刑罰!”
盡管他們也不清楚為什么有段時間狄薩弗森要美化喬密爾王子,還要復(fù)活他,后來直到如今又再也不許任何人提……
也許,是狄薩弗森王為了臉面,寧愿把那段屈辱歷史塑造成美好的?
呵,誰知道呢……
談?wù)撈鸬宜_弗森的禁忌有種隱秘的快感,讓人們短暫地忘了所帶來的可怕后果。
眼看著局勢越來越朝奇怪的方向發(fā)展,科爾茵決定上前提醒喬密爾一番,可還未接近神壇,喬密爾的聲音又傳入了他的耳中。
“因此我一直很好奇,人類在面臨絕境時,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喬密爾走下高臺,靠近了雄獅。妖異的藍(lán)光在他掌心匯聚,他輕輕撫上雄獅的頭顱,雄獅安靜低垂著頭,像是昏昏欲睡的模樣。
然而短短幾秒過后,從不同方向牽拉著雄獅脖頸的數(shù)條鐵鏈便一齊斷裂,馴獸師們瞪大眼睛看了看手中的斷鏈,其中一名經(jīng)驗老道的想重新套住獅頭,卻被瞬間發(fā)狂的雄獅一掌拍向胸口,他堪堪避開,在地上狼狽滾了幾圈保下了性命。其他同行見狀也慌忙逃離。
兩頭雄獅隨即沖入了人群中。
民眾們驚恐后撤,而與大多數(shù)人不同的是,有些人卻站著不動,不知是不是被嚇破了膽。當(dāng)雄獅沖到面前時,無人注意到他們默念起了咒術(shù),又被不知名力量打斷了,只見雄獅一口咬住了最近一人的肩胛,頓時鮮血迸濺。
然后是下一個倒霉者。
人們的尖叫聲響破天際。
副官著急地大吼:“他到底在干什么?獅子為什么會發(fā)狂?!”
科爾茵來不及多言,迅速組織人手上前擒拿獅子。
雄獅眼中閃著幽幽藍(lán)光,陰森且詭異,與龐大的身軀呈鮮明對比,動作靈巧敏捷,仿若一只幽靈。
其中一頭往角斗場的方位沖去,被捆住的奴隸們根本無法逃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雄獅急速靠近,抖若篩糠。但令他們極度慶幸的是,雄獅并沒有攻擊他們。
被攻擊的對象好像是隨機(jī)挑選,有男有女,可細(xì)看之下便會發(fā)現(xiàn),那些人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斗篷之下隱隱約約是一只黑翅大鳥。
那是王城軍的象徽。
過了許久,科爾茵的人完全攔不住獅子,無數(shù)的箭鏃和長矛向兩頭獅子刺去,它們背后似乎長了眼睛,總能輕松避開。直到科爾茵親眼瞧見一支利箭碰觸到獅子腹部前被生生改換了方向,他斷定了,獅子確實在由“新神”操控。
對方有什么理由這樣做?科爾茵思索。
總不可能是單純地想觀賞一場殺戮吧?
喬密爾周圍形成了一片無人區(qū),他靜靜佇立在直徑約二十米的圓心,邊緣是一圈結(jié)界。
“快!快去……打斷他的施法!”
一名被雄獅撕咬得遍體鱗傷的巫師茍延殘喘地跑到科爾茵身旁,指著喬密爾,極力說道:“他現(xiàn)在、把力量放在了上操控獅子上,只要、只要擒住他的本體就可以了……”
話音未落,一頭獅子又朝他追了來,他嚇得大喊“救我”,科爾茵只冷漠地掃了他一眼,絲毫不管他就在不遠(yuǎn)處被獅子叼住,喪了命。
隨后,科爾茵下令,不用管獅子,去沖破喬密爾設(shè)下的結(jié)界。
剛開始結(jié)界還比較堅固,隨著力量消耗,結(jié)界越來越脆弱。
民眾也注意到了,紛紛加入了破壞結(jié)界的隊伍。他們情緒激動,一個個面紅耳赤地?fù)]起手臂向前砸著,仿佛忘記了身后還有獅子的威脅。
終于,那層無形的隔斷被撞破,與此同時,獅子也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趴在原地蔫蔫的不再動彈。
人們一窩蜂涌了進(jìn)來。
“是你讓獅子行兇的嗎?!”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竟然當(dāng)眾殺了這么多人!”
“你不可能是神明,你到底是什么?”
面對詰問,喬密爾閉口不言。
也許是懷揣著最后一絲畏怯,他們沒有貿(mào)然接近喬密爾,但有膽大的撿起地上的石塊扔了過去,重重地砸在了喬密爾身上。
又有數(shù)人效仿。
十幾個石塊砸來,喬密爾站不住,蜷縮著身體,跌倒在地。鮮血在衣袍內(nèi)側(cè)滲出。
按計劃要暗殺喬密爾的弓箭手們看向科爾茵,面帶疑惑:“這……我們還要不要動手?”
“……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作用了。”科爾茵淡淡地說道。
見喬密爾倒下后,那些人的但子更大了,隨即便要上前。
科爾茵攔住了他們,“大家先冷靜,今天發(fā)生的事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但請相信我,我永遠(yuǎn)與我的城民同在。我會調(diào)查清楚,讓一切的邪惡與威脅遠(yuǎn)離這座美麗的玫瑰花都。”
“他究竟是什么人?為什么要玩弄大家?”
“尊敬的科爾茵大人,讓他必須給我們一個解釋!”
科爾茵一一應(yīng)諾后,看向喬密爾,高聲吩咐道:“先把他關(guān)入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