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完后,李昌文卻發出了一聲悶哼,他的手指開始詭異地扭曲了起來。
李大娘驚恐地看著他的手,眼睜睜看著那幾根手指沒力地垂下,她沉重地喘息著,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宿寒芝將畫像不急不緩地收好后,轉身看著他們,道:“收留?所有被你們獻給夜叉的人,都是被你們“收留”的?”
李大娘的心一梗,她的眼神有些閃躲。原來宿寒芝來此,不僅僅是因為阮嫻的事,還因為他知道了懷山村的秘密。
她看著李昌文的手指,眼中充滿了絕望。
“哈哈,哈哈哈。”李昌文用力地將穿透他肩膀的刀拔了下來,道,“怎么,你要來報仇嗎,要來殺了我們嗎?”
“如果我們不殺人,該如何自保!我們難道就應該死嗎?”
李大娘雙眼流淚地捂住他肩膀上的傷口,李昌文則神色猙獰地繼續道:“我們就應該死嗎!懷山村的人被殺的時候,你們在哪兒!”
李昌文幾乎是嘶吼著發出聲音,聽了他的話后,宿寒芝的眼神在一瞬間就變得冷若冰霜。冰雪的氣息席卷了整個屋子,凍的李昌文和李大娘臉色蒼白,嘴唇發青。
他們感受到了宿寒芝身上凜冽的殺意,嚇得止住了聲音。
“救你們的人,已經死了。”宿寒芝緩緩地舉起了劍。
李昌文聽了他的話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本猙獰的臉色,瞬間就被恐懼充斥。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宿寒芝。
“你是、你是······”
“二郎!”李大娘流了滿臉的淚,事到如今,她知道宿寒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他們母子的。
李大娘拿起地上的小刀,對宿寒芝道:“宿公子,求你饒了我兒的性命,我愿意替他去死!”
說完之后,她就高舉起手,用力地將刀捅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娘!”
李大娘的動作實在太快,快到李昌文來不及阻止。他終于哭出了聲音,抱住了他娘的身體,伸出手試圖堵住傷口處不停流出的鮮血。
宿寒芝站在原地,看著這幅母子分離的情形。他的嘴唇動了動,最后似乎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值得么?”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整個房間一片亂象,充斥滿了血腥味。母子分離的凄愴,隨著夜里的寒風傳出去了很遠的距離,讓整個懷山村都籠罩在一層死亡的陰影中。
宿寒芝走出門外,他的手中仍然拿著那副阮嫻的畫像。他獨自一人站了一會兒后,才離開了這里。
而屋內,倒著兩具尸體。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吹著寒風的夜里,突然冒起了熊熊火光,在寒風之下火勢越發兇猛,將深藍色的夜空都映成了紅色。
宿寒芝孤身只影,于熊熊火光中走來,又獨自走入了夜色里。
兩個月前,無恨山的四個弟子聽說了懷山村的異樣傳聞,來到了懷山村,打算調查這里發生的事情。
他們知道了有夜叉襲擊懷山村一事,原本要來幫他們剿滅夜叉,最后卻被懷山村的人背叛,慘死當地。
寂靜的夜色下,熊熊大火燃燒著。而屬于李昌文的屋子里,原本倒在地上的兩具尸體,其中的一具突然動了動。
下一刻,那具身體的頭顱抬了起來,露出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那雙眼睛中充斥著令人膽寒的恨意。
他沉重地喘息著,露出嘴中恐怖的尖牙。
——
對于懷山村發生的事情,阮嫻一概不知。事實上,她現在就像是一個小奴隸,沒有人權的廚娘,任務就是烤肉、烤肉、烤肉。
在烤好了三只山雞、兩只兔和一只斑鳩之后,藏在暗處的人似乎是終于吃飽了,他沒有再扔新的野物來。
阮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這會兒有點餓過頭,所以反而沒有了方才那種饑餓感。她盤腿坐在原地,見那人似乎沒有再想逼著她烤東西的打算,就猶豫著站了起來,站在原地轉了一圈,說:“如果你不想吃了,我就······先走了。”
她說完之后,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林子里的鳥兒啾啾地叫了兩聲。
她見狀,退后了幾步。見沒有樹枝再來擋住她的去路,她心里松了一口氣后,就快速地離開了這個山谷。
然而她才剛從山谷中出去,還沒有來得及隱入密林之中,就聽聞耳邊傳來了一陣風聲。
一片樹葉緩緩地在風中落下,滑過她的眼睛,鼻梁,最后落在了地上。
她所有所覺地抬起頭,就看見一棵枝繁葉茂的樹木之上,于樹葉之間隱隱露出了一抹黑色的影子。
等她仔細看去,才發現樹枝之上,竟然坐了一個人影。
衣袖翻飛之間,阮嫻的眼睛中出現了一個殘影。等她再次看清上方的情形,就發現那個神秘的身影不見了。
正在她有些出神的時候,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拍了拍。
“你在找我?”
阮嫻立刻下意識地轉過身,同時向后退了幾步。
她終于正面看清了那個壓迫她許長時間的人的樣貌,而在看到他的一瞬間,阮嫻的心都提了起來。她的瞳孔微微睜大,因為她怎么都想不到,她怎么可能在這里遇到這個人。
那人著一身黑衣,看上去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他長相過于妖冶,一雙幽邃的眼睛勾魂攝魄,于笑意之中裹挾寒光,泛著懾人的森冷氣息。漆黑的衣服襯的皮膚過于蒼白的他如同深淵里的鬼魅一般,詭譎、邪氣、森然,如同來自地獄之中。
見到他的第一眼,阮嫻就猜到他是誰了。
他就是這個世界的夜叉皇,姬漣。
在大陸上各大種族經過上千年的廝殺之后,只有人族日益鼎盛。然而,當人類成為大陸的主人之后,在流盡了各族血液的土地上,卻出現了一種渾身漆黑,以人類為食的怪物。
那些怪物就是夜叉,傳言他們來自最深的地獄之中,生于黑暗的罪孽之地。而夜叉皇,就是這群怪物的主人。
每一個夜叉死去后,他們的尸體都會回歸地下、回歸深淵。死亡后的夜叉靈魂都化為了能量,全部都匯集在了一起,全力供養這一個胚胎,而他們的身體,則成為了胚胎的養料。
這個胚胎,就是逐漸成型中的夜叉皇。
一百多年的時間里,胚胎不斷成熟,他逐漸長出了腦袋,四肢,然而奇怪的是,這個夜叉族供養的胚胎,卻是人類的形態。
大約五十年前,那個胚胎初次有了意識,他的意識脫離了自己的身體,來到了人類世界。
脫胎于深淵之中,夜叉之皇,本身就是純粹的惡。就算只是一抹意識,他也通過控制其余的低階夜叉大肆襲擊了人類領地。
那段時間,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人類損傷慘重,那片歷史都蒙上了一重紅色的陰影。
人類也因此知道了姬漣的存在,知道了這個強大的夜叉皇,不僅擁有強大的力量,可以號令所有的夜叉族,還擁有人類一般的形態。
這讓人類恐慌不已,如果夜叉僅僅是那副渾身漆黑、赤目獠牙的模樣,他們可以簡單地將其當成怪物奮死抵抗。可如果他們變成人了呢,會不會有一天,身邊的好友、并肩作戰的戰友甚至有可能自己的親人、街邊隨便走過的一個路人,都是夜叉化形?
夜叉以人類為食物,如果從外在上來看他們能和人類一模一樣的話,那么最后的戰役中留存下來的,究竟是人族,還是夜叉族?
一個可以化形的夜叉就已經給人類帶來了一場血腥的屠殺,他們怎么能知道,這樣的夜叉是否僅有一個?
而在這樣的殘酷歷史中,一個人走了出來。
那個人是五十年前無恨山的弟子,一個百年難遇的天才,他以一己之力,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殺死了夜叉皇。
夜叉皇死后,夜叉大軍也潰不成軍,最后在人類報復性的反擊下,死傷慘重。自那之后,殘活下來的夜叉就只能遁入山林之中。
夜叉皇死后,因為他的力量過于強大,為了抑制恐慌,各大門派相聚在一起,決定一起隱瞞夜叉皇的存在,同時也埋藏了這段血腥的歷史。
五十年時間過去,再沒有第二個夜叉皇出現,各大門派也終于放松了警惕,人族也終于從夜叉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五十年的時間足夠讓人忘了很多事情,如今各大門派較為年輕的弟子已經完全不知道在三階種的夜叉之上,還有九階種的存在。當然,關于夜叉皇的傳聞,無論在怎么隱藏,都會有些許消息流入民間,進而通過說書先生的口,變成了一個傳說。
阮嫻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影,事實就是,傳說是真的,而且那位夜叉皇并沒有死去。
在即將死去的前一刻,他直接分離了自己意識的一部分。本體死在那位無恨山弟子的劍下,余下的那一抹意識則躲入了一個人類尸體身上掛著的鈴鐺之中。
進入鈴鐺之后,夜叉皇就進入了沉睡。
在他沉睡期間,夜叉族大量死亡,而他們死亡之后身體和靈魂都落入地底,回歸了深淵,繼而源源不斷地供養著他的身體。
他就這樣緩慢地復蘇著,從某種意義上,他擁有永生。
而血月來臨的那一天晚上,藏在鈴鐺中的那抹意識,終于蘇醒了。
在阮嫻沉默的這段時間里,姬漣瞇著眼睛打量似的看著她:“奇怪······身為夜叉,你竟然不怕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