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冷落
對于云桑回來這事, 傅家除了傅允外最高興的便是她的貼身婢女之一照云了。
至于另一個婢女,照雨,她早就死在了江州的桃花山, 尸骨無存。
那時對著爹爹的淚水, 不僅是死里逃生重見親人的喜極而泣, 也是恢復記憶后對那場唯有她一人生還慘劇的悲傷。
原本不出意外,兩個丫頭會一同陪她去蜀地的, 年年皆如此。
但今年臨出發前照云摔傷了腿,云桑便其留在家里休養, 這一休養恰好讓照云躲過了劫難,全須全尾地活下來。
當照云聽家主說小姐的車隊遭遇刺殺, 所有人尸骨無存后,她哭了一夜,自那后天天在菩薩面前念經, 祈禱她家小姐可以活著回來。
這是她僅能做的一點微末事情。
心懷希望歸心懷希望,照云見家主暗中搜查了那么久都杳無音訊, 心中也快失去希望了。
沒承想在一個普通不過的秋夜, 小姐被家主帶回來了,雖然身后還跟著一個奇奇怪怪的江湖少年, 照云也沒心思管這點小事, 一門心思全撲小姐身上去了。
本有千言萬語要對小姐說,然見到的是頭上紗布還沁著血已然睡過去的小姐, 照云管住了自己的嘴,想著小姐定然艱苦,等醒了再說。
等著家主將小姐小心放到拔步床上,照云嫻熟地開始照顧人。
江見下意識想跟著一道進去,畢竟以往兩人都是住一個屋子, 睡一個床,他習慣了,
然剛到門口,還沒踏上臺階,就被門口幾個結實的婆子攔在了外面。
“這是小姐的閨閣,公子不能進去。”
幾個婆子雖不知這江湖打扮的小公子是何種身份,但小姐的閨房,除了姑爺能來去自如,眼下就是連英王府那位世子也不能夠。
何況一個來歷不明的江湖少年?
剛隨著娘子回來,江見便領教了到了些苦頭。
他心中惱火,還有不被接納的落寞,垂在身體兩側的手掌微微握拳,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退了下去。
今時不同往日了,入鄉隨俗這個道理他懂。
他相信明日娘子醒來會好好對他的,這些人也會好好對他的。
他不知云桑何時會醒,就那么執著地等在院子里的海棠樹邊,大有等一夜的架勢。
這時,換了一身常服的傅允過來了,還帶著一個拎藥箱的老大夫,江見覺得他很是面熟,
仔細想想正是上官朔的爹,那位在宮里當院判的。
連正在吃兒子喜酒的御醫都能拽過來,岳丈也是個有本事的。
路過海棠樹時,兩人都看見了杵在那里的江見,神色各異。
傅允倒還算淡定,只是虛虛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了,反而是上官院判,因為在兒子喜宴上這個劍客少年十分惹眼,他記住了江見,看見他在傅家,神情驚異。
估計是在里面細細看診,江見又在外頭等了片刻才等到岳丈帶著上官院判出來。
讓得力的管家送了上官院判,傅允路過倚著海棠樹的江見身邊時,嗓音疲憊又低沉。
“跟我過來一趟。”
江見有些不舍地瞥了一眼云桑所在的屋子,扭頭跟著傅允走了。
傅允將人帶到了書房,自個尋了個椅子坐了下來,剛端起一盞茶,余光瞥到那小子神色自若地自己找了個椅子就要坐下。
傅允神色怪異,一言難盡地低喝了一聲:“你站著。”
這聲不算嚴厲,但蘊著威嚴和莊重,江見下意識停住了動作,罕見地露出了呆愣的神色。
“為何?”
可還從沒人敢這樣同他說話,除了師父和娘子,不過一個是小時候兇巴巴的教導,一個是惱火后的扭捏。
傅允一口茶遲遲沒喝進嘴,道:“有話問你。”
說完后,傅允淺酌了一口茶。
江見想著雖然這樣挺不公平的,說事就說事,怎么就他一個人站?
但想著眼前人不是旁人,開罪了的話也許會在娘子面前給他上眼藥,江見覺得還是得捧一下。
于是乎,他沒有繼續犟嘴,只神情老實回道:“知道了,岳丈。”
“噗~”
傅允剛喝進嘴的茶水不受控地噴了出來,失態地尋著帕子擦拭。
江見訝異地看過來,不曉得岳丈怎么一口茶都沒含住。
傅允那邊,連著咳了幾下,胡亂將身上水漬擦了擦,臉色精彩極了。
“你亂喊什么,誰是你岳丈?”
別說女兒和這小子關系如何還不確定,英王那頭的婚約還在,哪里輪的到他亂喊!
對于傅允明晃晃否認的態度,江見頓生危機感,不服氣道:“娘子親口答應的,說會跟我成親,只喜歡我一個人,你不是岳丈是什么?”
傅允本還想教訓這少年幾句,被這話一噎,黑著臉道:“儀君答應了我可沒答應,可別想當然。”
這也是江見最擔心的事,就像師父說的,若是娘子的親人不同意,到時說不定還會出岔子。
“那岳丈怎樣才肯答應?”
少年滿眼都是誠懇,傅允在里面看到了純澈與認真,除了那句犟著不愿改的岳丈,顯得他十分貪心。
至少這個少年看起來有一顆真心,那便是好的。
小心飲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傅允問道:“喚什么名,哪里人氏,家中幾口人,家里田宅幾許,日后有何打算?”
傅允按部就班地問著少年的基本情況,只不過越問臉色越不好。
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名姓都是即地取的,在山野中長大,田宅是分毫沒有,更是個在江湖中討生活的,這如何能配他的囡囡。
江見不是個不會撒謊的,而且他也不覺得這些話是什么羞恥不能言說的,老老實實地答了出來。
但好像不太讓岳丈滿意呢。
“岳丈你別生氣,雖然我沒有你說的那些,但是我有錢的,絕不會讓娘子過苦日子的。”
江見莫名弱勢,但仍舊倔強地給自己說著好話,除了他這個人,他好像只有錢了。
錢不錢的傅允沒有聽進去,那聲娘子讓他又是一氣。
“又亂喊什么,沒有婚約沒有婚儀,誰是你娘子?”
將茶盞往案上重重一放,傅允快被這小子氣死了。
江見見岳丈又不高興了,心中有些無奈,嘟囔道:“我都叫習慣了,改不過來。”
有點心虛地瞥了眼岳丈,江見心里突突的。
怎么這么小氣,這也不許叫那也不許叫的。
傅允深呼了幾口氣平息了心緒,干脆先不去計較這些了,他得問問囡囡墜崖后的一切。
怎么被救下的,這段時間又是在哪里,過得什么日子,又是怎么回來的。
書房燈火明亮,傅允問,江見答。
江見留了個心眼,關于他與娘子那些足夠親密的事情,尤其是夜深人靜時肌膚廝磨,江見只字未提,只一板一眼將大概說了出來。
他的直覺告訴他,若是說了岳丈保不齊要打他,若換做旁人江見定是要跟他對打的,但岳丈似乎不行。
還是藏著掖著吧。
等兩人聊完,已過了子時,傅允讓人給江見安排了房間。
“不用,我跟……”
一聽到岳丈還要多此一舉,江見立即就想拒絕,話還沒說完,一對上岳丈凌厲的雙目,江見后知后覺又將話咽下去了。
這話突然提醒了傅允,他還有樁要緊的事忘了問。
快速行到江見身側,傅允低聲道:“你可曾壞我女兒清白?”
江見其實有些分不清岳丈口中的清白到底是什么程度,是簡單的拉手和親親,還是夜里他們衣衫凌亂時的親昵,亦或者是……
生小娃娃的事?
江見瞥了一眼岳丈在夜色里嚴肅到極點的臉,心里有了猜測。
“還沒呢。”
江見聲音也輕輕的,似乎還夾雜著些遺憾的嘆息,聽得傅允又喜又氣。
“算你老實。”
這天夜里,獨守空房的江見輾轉反側,烙了半天的餅才睡著。
……
清晨,云桑是在鵝梨香中蘇醒的,熟悉的清甜氣味讓她有些恍惚。
睜開眼后看見同樣熟悉的帳頂,還是她離開家時的杏色綾帳,未曾改變。
額頭還有些疼,云桑徹底想起來了,她昨夜就已經被爹爹帶回家了。
還帶回了江見。
對了,江見!
想起他這個不安分又會鬧騰的存在,云桑急得就要坐起來,連帶著床帳跟著亂顫,這讓一夜都不放心睡在腳踏上的照云立即察覺了。
“小姐,你醒了!”
床帳被拉開,照云甚至來不及掛上,便一心撲到了自家小姐身上,一雙眼睛還帶著哭過的痕跡,腫得像一對桃。
“照云,還能見到你真好。”
照云的出現讓云桑暫時將江見拋到了腦后,迎著照云一把摟了上去。
“唔唔唔,小姐,婢子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還好你回來了~”
照云是從被子里剛鉆出來的,撲過來時身上十分溫暖,云桑被抱了個滿懷,心口熱意滾燙。
“好了,別哭了,帳子里我都看見你那兩只爛桃了,我這不是好好回來了,什么事也沒有。”
云桑安慰著正在自己懷里嚶嚶哭泣的照云,心中也是感慨萬分。
她也以為自己這輩子也見不到照云了。
云桑不敢去回想那驚心動魄的一日,到處都是鮮血,照雨為了保護她被刺客一刀穿心,慘死在她跟前的模樣。
她一定會為照雨報仇的,云桑心道。
主仆兩人說了些貼心的話,又為照雨的亡故難過了好半晌,照云這才想起照顧人,忙不迭擦干眼淚起來將床帳掛好,就要起身去外面喚人進來伺候。
云桑想起個要緊事,喊住照云,讓她附耳過來。
得讓二嬸那邊認為她沒恢復記憶才行,想必爹爹那邊已經在著手追查拿證據了。
門一開,外面守著的侍婢便端著一應盥洗用具魚貫而入,步伐輕盈穩健,儀態端莊。
不過時隔幾月,云桑便對這一切產生了一絲絲生澀感,恍如隔世一般。
銅盆中凈面的水溫度不冷不熱正好,里面應該添了她最喜歡的梔子香露,柔軟的絲帕上皆是梔子的清香。
見小姐已經穿好了衣裳坐在妝鏡前,照云想著打開支摘窗透透氣,窗子一打開,照云就瞥見守在屋外的白袍少年。
照云當時注意力都撲在自家小姐身上,加上夜里天黑,她急匆匆地哪里注意到還有外人?
此刻看見小姐的院子里有個不是英王世子的
外男眼巴巴看著,照云蹙著眉頭跑到了自家小姐跟前。
“小姐,外面有個小公子好像在等你。”
這一句話出來,云桑人都精神了。
壞了,把江見忘了!
江見不是尋常的那些克制公子,自相識以來就沒分開過幾天,恨不得長在她身上,然跟著她歸了家,從昨夜到現在都沒瞧見她一眼,怕是早憋不住了吧。
玉梳柔柔地穿過少女濃密黑亮的長發,云桑聽了這話讓侍婢停下,自己悄咪咪跑到了窗子旁,去偷看江見此刻的模樣。
他就站在那棵海棠樹下,被門口的兩個婆子攔著,很像一只被主人擋在外面、可憐兮兮的小狗。
一只小白狗。
云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據她的了解,江見此刻的心情一定是差勁極了。
應當是嘴角耷拉著,垂著那雙時常帶著笑意的眼,滿臉都透著一股涼颼颼的郁氣。
云桑剛嘆了一口氣,一抬眼對上了那雙黑黢黢的漂亮雙眸,被抓了個正著。
也不知是怎的,云桑心虛地蹲了下去,心跳如鼓。
云桑覺得事情更糟糕了,她急需做出些彌補。
將照云拉過來,悄悄同她交代了一句什么,便趕她出去應付人了。
“等回來再與你解釋,照做便是。”
照云聽話地出去了,云桑長舒了口氣,又坐回妝臺前了。
照云揣著小姐的任務還有一肚子疑惑來到了那白袍小公子跟前。
走近了瞧,照云發現這是個模樣極俊俏的少年,好似比世子還要俊俏些,是放在人堆里一眼能看到的存在。
見她來,小公子只是短暫地瞥了她一眼,就繼續望著那扇支摘窗了。
剛才,就是在那扇窗下,他的娘子偷瞧他后又躲他。
這是以前絕不會發生的事,這樣明晃晃的躲避,忽視,瞬間胸口像是有一團火在灼燒,讓他郁燥難耐。
盯完了窗子,又往那扇門上盯,隱約有種要把門砸個稀爛的想法。
照云看著少年冷淡的姿態,小心思轉得飛快,思索著這少年可能與小姐是什么關系。
她話本子可看得不少嘞!
對著江見行了個禮,照云一字不漏地將小姐的話說與他聽。
“請公子到碧波亭下面的假山后里等待,小姐說她稍后就到。”
第62章 第 62 章 私會
只一句話的事, 照云便看見那少年老實離開了,雖然看起來很聽話,但情緒好像更差了。
雖然頭腦清醒了許多, 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昏沉難受, 但額上的傷口還未愈合, 梳發的時候婢女便只是給她通了通發,未綰發髻。
一碗加了杏酪和蜂蜜的紅豆粥, 三個剛出爐的金乳酥,還有一小碟肉脯, 云桑記掛著在假山那邊等著她的江見,一頓飯用得飛快。
吃完后便借口去外面消消食, 只帶著最信任的照云。
一邊佯裝悠閑地閑逛著,一邊悄聲同照云囫圇說了她與江見的事。
當聽到小姐說要與英王世子退婚,照云眼睛都瞪大了。
“小姐確定, 世子多好的郎君,當真要為了一個…呃江湖少年而放棄世子?”
對于照云來說, 她不知小姐與那位江湖少年都發生了些什么, 也不知情意如何,但世子的出眾是實打實的, 乍一聽這話, 十分不理解。
云桑自然也明白照云的心情,若是換做曾經的自己可能也無法想象這樣的事情。
然如人飲水, 冷暖自知,鞋子合不合腳只有自己最清楚。
英王世子是個好郎君,似乎挑不出什么錯來,幼時在皇宮讀書時風采出眾,如今長大了同樣如此。
但這并不代表云桑會死心塌地認準他, 想要什么,她心里有數。
“或許江見的身份不如世子貴重,也不似世子那般風雅博學,但他很好。”
秋日的暖陽下,少女面頰白皙柔美,梨渦淺淺,笑容甜暖宜人。
照云沒了話語,她同樣在意小姐的心意。
雖然云桑已經打算了結和李承鈺之間的婚約,然一日沒有將婚書退回來明面上她與李承鈺還是未婚夫妻,她也不能當著旁人面就和江見維持著先前的相處方式,起碼要先將這樁婚約處理了才是。
未嫁女子的閨閣自然也不能隨意讓江見進出,光是她愿意有什么用,還是低調些好。
主仆兩人偷摸來到了假山區域,照云自覺地給小姐把風,那副四處探看的鬼祟模樣看得云桑想笑。
好似她在干什么偷人的事一樣。
家中這一簇假山規模不小,云桑也不知江見在哪個假山旮旯里等著,就從頭開始找。
然繞來繞去,云桑都沒有見到半個人影,這不正常。
按著江見的性子,怕是她還沒到就遠遠探頭出來了,哪里能讓她找上半天。
莫不是江見還沒來?
云桑覺得這好像更不可能,江見怎么會不理他呢?
正倚著假山思索時,一只手忽地從旁邊伸出來,圈著云桑的腰便將人帶走了,速度快得嚇人。
云桑甚至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就嵌入了一具溫暖硬實的懷抱中,雙足幾乎是懸空的。
猝不及防被來這一下,云桑心中一慌,下意識就想喊人,然胡亂拍打的手摸到了劍鞘,云桑提著的心一下穩住了。
是江見啊。
心一定,云桑也不掙扎了,順著劍鞘摸到了他腰間的蹀躞帶上,勾了兩下,平復了一下心緒。
“你知不知道這樣差點嚇死我了,快放我下來!”
好在她鎮定沒有叫出來,要不然引來照云也是挺尷尬的。
在云桑的話下,江見確實將自己放了下來,但也僅僅是放下來,依舊沒有松開她,從背后緊緊將她擁在懷中。
還趁機將臉埋進了她的脖頸,一聲不吭地又蹭又親,將剛平復心緒的云桑又弄出了個大紅臉。
青天白日,假山外明晃晃的日光,但假山內要昏暗許多,云桑小時候捉迷藏最喜歡往這里面躲,覺得單純又快樂。
但此刻被江見堵在里面又親又蹭的,兩者的心境全然不同,云桑羞窘難言。
“干什么呀,這不是胡來的時候,快別親了。”
今日叫江見來是有正經事要說,這樣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樣子,再被人瞧見的話更不體面。
脖頸處的濕濡麻癢隨著這話消失了,昏暗的假山里,云桑察覺到江見抬起頭,氣息有些亂。
甚至還有深淺不一的吐息聲入耳。
“胡來?”
靜謐的假山中,云桑的耳畔瓜果一陣柔風,緊接著就聽到少年驚異莫名的反問。
還沒等云桑品出意思來,江見繼續發難了。
“以前也沒見娘子說我胡來,一回來見到未婚夫了就說我胡鬧了,你是不是恢復記憶開始嫌棄我了?不想嫁我,想嫁給那個世子?”
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說著話的時候還將她的腰捏緊了些,不過不疼,只是捏到她癢癢肉了,以致于她忍不住亂扭。
云桑就知道江見這人胡思亂想了,想必自己現在心里不知惱怒成什么樣。
“沒有,沒有想嫁他。”
云桑去按江見在她腰間亂動的手,矢口否認道。
“呵,我才不信,才剛回來,都不讓我進屋了,來見我還要這般偷偷摸摸的,怎么,我有那么見不得人嗎?”
就知道江見沒那么好哄,云桑來前也準備了充足的話,聽到這番酸溜溜又陰陽怪氣的話,秀眉一擰,想了個哄人的法子。
“啵~”
火速回頭,軟嫩的唇重重印在了少年同樣柔軟的雙唇上,發出清晰入耳的聲響。
沒料到自己這一下勁用得這么大,云桑被那聲音整得臉紅了一瞬,趁著江見也被那一吻弄得一愣神,忙不迭從他懷中掙脫開來。
江見沒有阻攔她,只是舔了舔嘴,有些意猶未盡。
“未婚夫的事我也是昨晚恢復了記憶才想起來的,以前我也不知道,不是我不提前告訴你。”
“還有,未嫁女的閨房本就不能讓男子隨意進的,眼下我還沒將婚事退掉,等我讓爹爹去英王府那將婚事退了,再同你定親就好了。”
敏銳如江見,抓住了退婚這個重要信息點,順勢捏起了云桑的手,跟著重復道:“你要退那世子的婚?”
心中的雀躍讓他摩挲的節奏加快,云桑感受到了,眉眼彎彎笑道:“不退婚,難不成等婚期到了嫁他,然后趕你回云桑谷嗎?”
這話
不好聽,江見臉一拉,哼聲道:“想得美,當趕叫花子呢。”
“那什么時候去退婚,我同你一起去。”
江見都想好了,到時給那什么世子一個狠狠的嘲笑,讓他知道誰才是被愛的贏家!
云桑聽他的話又被逗笑了,搖頭道:“哪有自己去退婚的,自是告知我爹爹,他親自登門了,你就更不必跟著了。”
就憑著江見這個性子,他若是真跟去了云桑都怕他被打,雖然云桑很看好他的能耐,但要是鬧起來總是不體面的。
“那岳丈什么時候去?”
云桑剛要答明日,忽地注意到了他的用詞,一時間哭笑不得。
“這才哪到哪,你就喊上岳丈了,你最好閉上嘴,讓人聽見還得了!”
強裝著淡定,實則面皮滾燙,云桑內心暗暗羞恥著。
江見不認同,勾著腰又將軟乎乎的少女圈進懷里,在她唇上也是重重一口印下來。
“哪到哪?你說呢娘子,就差生小娃娃的事沒干了,為何不能叫岳丈?”
這話喚起了云桑的記憶,她想起了那日馬車里的質問,還有那沒眼看的書冊。
浸染著人□□.望的畫面不受控制地往腦袋里鉆,云桑感覺到面頰熱熱的。
不過江見似乎沒有要繼續同她計較她隱瞞不報的意思,只悄悄湊在她耳邊問道:“那咱們什么時候能做那些事?”
滾熱的氣流伴著這句話,云桑覺得她耳朵都要著火了。
一個人的嘴怎么能說出這樣不知羞恥的浪蕩話?
云桑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冒煙了,但還是給了江見一個肯定的回答,要不然他這個人不會罷休的。
“成婚后。”
少女細若蚊蠅的聲音被江見捕捉到,他眸光亮得驚人,又變回了一朵燦爛的向日葵。
“那我們可得快些成婚了,岳丈明日去退婚,是明日上午嗎?那我們明日下午便定婚,過幾日就成婚,如何?”
少年無憂無慮地說著暢想著她們幾日便能迎來的未來,云桑聽了只想笑。
“別扯了,哪有那么快的,要讓我爹爹聽見你幾日后就要和我拜堂,怕是要氣昏過去,幾日太草率了,你知道我和英王世子自打定婚到婚期,中間隔了多少時間嗎?”
“差不多三年,長安嫁女娶婦,正經人家都要籌備好幾個月的,皇家更是莊重,聽爹爹說章懿太子娶太子妃將近籌備了一年半。”
江見在一旁,聽著少女喋喋不休的話語,只想將話堵回去。
讓他等一年半載的,他非得急出毛病來。
“不過我不是讓你也這樣,只是告訴你千萬別想著幾日,那太荒唐了~”
江見不愛聽這些,一個低頭吻了下去,將那張喋喋不休的嘴給堵上,再說不出那些不如他意的話。
這一吻來得突然又火熱,不只是攢了很長時間的討債,更是索取的心理安慰。
云桑自然清楚這點,故而沒有拒絕他,任由江見箍著自己釋放自己的情感。
除了時間有些長,最后可能會讓她有些喘不過氣,過程也不是沒有甜頭的,尤其現在的江見比之一開始精進了許多,臉紅心跳的同時,云桑不能否認他帶給自己的快樂。
若不是江見箍著自己,云桑怕是要腳軟到站不起來。
掐著云桑快要受不住的時間點,江見終于舍得放開了她。
不過還是老樣子,雙唇分離的那一刻銀絲千萬縷,藕斷絲連在兩人間,縱使是在昏暗的假山里,也泛著晶瑩的水澤。
云桑垂眸,沒眼去看,熟練地等著江見來將它們都卷走。
少年低笑著將唇湊過來,靈活的唇舌直接貼著她將銀絲截斷勾走,還順帶舔了舔她已然被吻得充血泛紅的唇肉。
這樣的場景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云桑還是沒眼去看。
江見還是沒有放開她,因而云桑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江見對她蓬勃的愛.欲,實在是沒法忽視。
想著將人推開就感受不到了,但推了兩下不僅沒推動,還被察覺到什么的江見撞了兩下。
就好像初學者的試探,好奇又興奮。
云桑面頰也跟著充血,但仍不敢看他,只生氣罵他道:“人不能這么不要臉!”
對于江見來說,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他反而覺得被罵得有趣,愈發來了些興致。
仗著四下無人,云桑又是個不會真拿他如何的好性子,江見又動了兩下,由衷感慨道:“只是隔著衣裳都這樣爽快了,若是……”
云桑再不能聽下去了,一把捂住了他還想誑言浪語的嘴,陀螺一般扭了半天將自己扭出去了。
“你控制一下,現在不可以。”
偷瞄了一眼那處明顯至極的鼓脹,云桑昂著一張猴屁股似的臉,義正辭嚴道。
“知道,不過是過過癮罷了,又沒有要放進去,娘子羞成這樣~”
云桑覺得自己就不該同他說話,平白惹了一身騷,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就看見他在那氣惱按自己的一幕。
似乎是不滿自己的身體不聽話,還打了幾下,但還是不聽話,沮喪地嘆了口氣。
云桑立即避開視線,就當自己什么也沒看見。
為了轉移話題,讓江見不再將注意力放在那檔子事上,甚至磋磨他可憐的自己,云桑說起了一樁樁正經事。
“聽聞歹人不僅動了馬車,還在路上撒了鐵釘,流云傷得如何,可有去瞧瞧獸大夫?”
一聽云桑又是關心起了那匹馬,江見雖撇了撇嘴,還是一一回應了。
“踩了一顆釘子,所以當時反應才那么大,不過別擔心,我已經讓獸大夫看了,將釘子鉗出來了,我昨晚同岳父說了,此刻岳丈應當去派人將它帶回來了。”
云桑的心一緊又一松,最后哦了一聲,徹底放心了。
“還有,那塊雙魚佩,是我表兄亡母的遺物,你抽空去還他吧,秦家的宅子也很好找的,就在北邊隔壁永興坊,好找極了。”
“還有個重要的,就是現在我們關系未定,你不要當著外人的面對我太過親近,被人看到不好,也不能當著別人面進我的屋子……”
云桑仔細回憶著,將要交代的事一一道來,生怕漏了哪件事。
又說了些他不愛聽的話,江見草草聽過,忽地抓住了一個漏洞試探道:“那不被人看到,是不是什么都可有做了?”
云桑被問得一愣,吞吐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說了。
照理說是這樣的,沒人看見好像便沒關系,但她不能這樣引導江見,事情不應該是這種走向。
“你別亂來!”
云桑揚眉斥了一句,等來的卻是對方近乎敷衍的一聲哦。
云桑右眼皮跳了跳,就知道這人沒聽進去。
不敢與他在這里多糾纏,畢竟爹爹那里可能還等著她解釋一切。
扯著人出了假山,江見順勢牽住了她的手,然一照面看見了不遠處的爹爹,旁邊是站得畢恭畢敬的照云。
“爹爹~”
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云桑瞬間甩開了江見的手,局促地喊了一聲。
第63章 第 63 章 退婚
傅允其實早就來了, 看見照云在假山口把風,立即就猜到了女兒定是偷偷約見了那個少年。
出于體貼,傅允沒有進去捉人, 只是在外頭等著, 最后等來了一對手牽著手相攜出來的甜蜜少年人。
傅允心中感慨, 覺得事情更亂了。
不過待他今日問問儀君,事情應當就不難辦了。
看見女兒面紅耳赤甩開手時, 傅允心中又嘆又笑。
同李承鈺定了三年的婚事,傅允也沒見過女兒露出這副情態, 十足的動心后的羞怯姿態。
沒有去戳女兒那層薄薄的臉面,傅允只對著那滿臉燦笑的少年輕哼了一聲, 聲音溫和地喚道:“外頭冷,儀君回屋子吧,正好爹爹有事情問你。”
云桑努力平復心緒, 讓自己盡量看上去鎮定自若些,也道:“女兒也有事情要同爹爹說, 正好。”
又扭頭對江見囑咐道:“你也快去忙你的吧。”
給了個讓他安分守己的眼神, 云桑跟著爹爹走了。
江見落在后面,目送著父女兩人離開, 自言自語道:“又要審人了~”
云桑知道爹爹此次來是為了知道什么, 父女兩人一坐下,只留了照云一個人在內, 云桑將墜崖后的事娓娓道來。
當然,在某一方面她同江見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致,對于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日夜親昵,云桑是沒臉說出來的,只交代了那些爹爹能聽的清白話。
傅允將女兒一字一句都聽進了耳朵, 心中默默消化了好半晌。
倒是跟那少年說得大差不差,只是又略有不同,那少年要略微夸大了那么點,女兒倒是客觀實在很多,就是也能聽出話語中掩藏不住的情愫。
傅允心中悄然輕嘆了一聲,知道女兒長大了,他不能攔也攔不住。
“囡囡想要哪一個?”
千言萬語化作最后一句問話,也是傅允此刻最想知道的問題。
云桑一時沒反應過來爹爹在問什么,愣怔地抬起眼,有些迷惑。
傅允笑,沒忍住調侃道:“總不能兩個都要吧?可爹爹瞧著怕是哪一個都不愿意啊~”
云桑這才知曉爹爹在問什么,更是被那番調侃的話逗得急色。
“爹爹你亂說什么!”
她要是真敢這般,李承鈺那邊先不說,江見怕是得提劍砍點什么。
深吸一口氣,云桑施一禮,話語堅定道:“還請爹爹替我去向英王府退婚。”
英王府內,與傅允寒暄了好半晌聽到這聲退婚,英王夫妻面上笑容緩緩褪去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下首的兒子。
原本還算氣定神閑的如玉公子早已在那句退婚下抿緊了唇,氣氛開始凝滯。
……
云桑沒有擔心過爹爹去英王府退婚會有什么波折,關于自己身上的差錯,世子或多或少也是知道的。
不管是他猜疑她失蹤后遭遇了什么覺得心中介意,只他在上官大夫家看見自己和江見相處自己便沒什么好辯駁的。
雖是失了記憶,但總歸是她這邊出了岔子,想必爹爹與英王爺好好說道,誠心致歉,對方應當也不會揪著她這個清譽有損的未婚妻不放了。
李承鈺那樣傲然挑剔的一個人,總不會還覺得她完美無缺了。
就好像年少時在皇宮讀書時,李承鈺最不喜旁人碰他的東西,只是被景王家的小公子李承歡用了一下硯臺,就直接蹙眉將硯臺丟給別人用了。
云桑還記得,她和李承鈺定婚前,具體什么時候記不太清楚,應當是十三歲時的春日,那時她撿到了李承鈺的佩玉,大抵是被自己摸久了,等到云桑送還給他時,等來的是對方一句不要了。
整個書院都知英王世子的性子,云桑也只以為是李承鈺見他那只玉佩被她碰過了,便不想再要。
但玉佩這東西不是一般物件,云桑自然不能留著。
都是未曾婚嫁的少年男女,把玉佩這樣的東西一送一接算怎么回事?
下學回去,云桑就將李承鈺的玉佩給了爹爹,爹爹上朝后委婉地表示是家中女兒無意間撿到了世子的玉佩,特此來歸還。
后面的事云桑就沒管了,想著李承鈺那樣的性子定是收到玉佩也會隨手丟給旁人。
因而,再對上自己覺得不再完美的未婚妻,怕是不會留戀。
想必爹爹會帶回來一個好消息,婚事也能拿回來了。
從爹爹那里出來后,云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也沒瞧見江見堵在海棠樹下,心想應當是辦他那些事了。
今日的日頭很足,云桑讓人將長榻搬出來,在外面悠閑曬太陽,吸收一下太陽精華。
長發凌亂卻又自由地散落在頸側,云桑才瞇了一盞茶的時間,隱約聽見有腳步聲靠近,她微微睜眼,看見來人是誰,心中激蕩,面色卻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然。
“小姐,這是小姐的二嬸和堂妹,小姐還記得嗎?”
照云是個很靠譜的姑娘,記住了她的叮囑,演起來像模像樣,要不是云桑此刻也得裝一下,她非得夸幾句不可。
蔣氏和傅文瑛竭力擺出往常不虧心的姿態,一前一后來到了明靜院,傅文瑛的火候不如蔣氏,一雙眸子里尚能看見些隱約的忐忑。
蔣氏就沉穩多了,看起來還如往昔一般慈愛。
對上那雙猶如母親般慈和的雙目,云桑心中黯然。
她自出生便沒有母親,也沒有感受過母親是何種滋味,雖然爹爹待她已經足夠好,可以說是又當爹又當娘,但還是有區別的。
二嬸蔣氏的存在便時常讓云桑感受到絲絲縷縷的、來自母親的感覺。
尤其是當看二嬸與妹妹文瑛相處時,那種獨屬于母女間的親昵,總讓年紀幼小的她十分羨慕。
二嬸平素待她也很好,總是那樣溫柔和善,少不更事時,她覺得母親的感覺大抵就是這般了。
若不是墜崖前那一眼,可能她永遠都不會懷疑到二嬸頭上。
掩飾住復雜的心緒,云桑裝出陌生又好奇的模樣,生澀地喊人。
“見過二嬸,妹妹。”
蔣氏看著眼前少女陌生的情態,像以前一樣堆著笑道:“可算是回來了,大小姐這一趟委實兇險,好在洪福齊天,日后一定諸事如意。”
爹爹說他并未將自己遭遇刺殺的事情告知二叔一家,家中仆從更是只以為她只是晚歸,但二嬸卻說出了兇險二字,怕是心神不穩下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說漏了嘴。
若是有擅長斷案的刑部或者大理寺官員在此,怕是都能品出些味道來。
云桑也不急著點破,畢竟捉人要拿贓,自己一人所言就算爹爹信服又怎樣,必須證據確鑿才行。
蔣氏又裝模做樣地關切了幾句,云桑始終表現出適當的陌生和努力對她們的親近,蔣氏沒看出什么毛病來,就要帶女兒回去。
“不如讓妹妹留下來同我一道說說話吧,爹爹和照云都說我先前和妹妹關系很好,就算不能恢復記憶,說說話也能熟悉熟悉。”
蔣氏不想留自己這個心性不夠穩重的女兒在這,但云桑這一番話又叫人沒法拒絕,看向少女那雙純澈歡喜的雙眸,蔣氏強行讓自己心安定些。
“是二嬸考慮不周了,確實應該讓你妹妹留下與你說說話,文瑛,你在這好好陪你姐姐說話,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蔣氏來不及反應也沒機會反應,今日是個好機會,她得想想辦法抹去那一道道罪惡的痕跡。
不僅是自己弟弟那邊,還有那些被她收買去馬車上做手腳的人。
踏出明靜院,蔣氏面上的柔和寸寸碎裂,化作漠然。
看著愣愣站在面前的傅文瑛,云桑佯裝出靦腆與羞澀,將軟榻讓出一半,對著傅文瑛友善地招手道:“快過來坐啊妹妹~”
正值芳華的少女本就生著一副與明月爭輝的美麗容顏,此刻又這樣對她燦爛笑著,這一下讓傅文瑛回到了過去。
她心房松懈了些,沒有那么緊張了。
反正姐姐現在丟了記憶什么都記不起來,而且、而且那事她根本就沒插手,她是清白的。
對,她是清白的,母親行兇時她都不知道的,不能怪她。
反復這樣安慰了自己幾遍,傅文瑛終于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姐姐身邊,目光近距離落在那張鮮妍如花的面頰上,心又是跟著一怔。
流
落在外的幾個月不僅沒讓姐姐損耗半分,甚至容色更甚從前了。
“姐姐似乎比先前豐盈了些。”
心里這樣想著,傅文瑛一時嘴快便說了出來。
云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沒忍住笑了一下。
江見這人雖糙,但待她可一點都不糙,雖然也不能像家中這樣精細,但幾乎沒受什么苦,在吃食上更是上心,不僅變著花樣地吃,頓頓還吃得不少,長肉再尋常不過了。
“應該是,外面有很多好吃的,一不小心吃多了。”
少女淺淺地笑著,好似真的是在外面散心,看了許多美麗的風景,吃了許多美食,而不是遭遇了慘烈的刺殺,九死一生回來的。
想到這兒,傅文瑛情緒有些波動,被云桑捕捉到,眸光閃爍問道:“爹爹和照云都說咱們姐妹兩以往關系甚好,為何妹妹看起來總有些生疏?”
傅文瑛本就不算平和的內心又是一亂,呼吸一滯。
“怎會,姐姐看錯了,我只是見姐姐平安歸來太高興了。”
云桑含笑地看著莫名驚惶的傅文瑛,心中有了些數。
想來那事妹妹也是知道的,就是不知是二嬸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又或者她有沒有沾手?
云桑自認從小到大待自己這個唯一的妹妹還是不錯的,對二嬸也是敬愛有加,究竟是什么原因才會讓她們如此這般痛下殺手。
她到底挨著她們什么了?
“聽照云說起,妹妹與我從小常常一通吃,一同睡,形影不離,可惜姐姐現在都忘了,要不然真好奇那是什么感覺,一定很開心吧?”
云桑繼續偽裝著,十足記憶缺失的單純模樣,這讓傅文瑛既放松又愧疚。
姐姐自小便待她如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送一份給她。
她害怕雨夜的雷聲,有段時間母親生了弟弟,不能過來哄她睡,都是姐姐來陪她,與她聊天聊大半宿。
但就是這樣的她,卻害了姐姐差點橫死,要不是遇到那個……
忽然想起了那日跟在姐姐身邊的那個劍客少年,傅文瑛心神一轉。
那少年瞧著與姐姐便舉止親密,好似又跟了回來,不用想便知關系匪淺。
“姐姐,那個你帶回來的江湖少年是什么人啊?”
頓時,傅文瑛其余情緒都跑了大半,心頭火熱。
不管姐姐是移情別戀還是清譽受損,與英王府那邊的婚事都會搖搖欲墜,天家子孫,又怎能容忍未來的妻子不貞呢?
新潮翻涌下,傅文瑛沒忍住打探起了姐姐的私事,心里期待著。
不過云桑現在與她已經不再是曾經的模樣了,沒有像尋常小姐妹一樣承認或者分享自己的心情,只神秘兮兮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這一場聊天,傅文瑛不僅無功而返,還提心吊膽了一陣,十分沮喪。
……
傅允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傅允今日先是假意去尚書臺處理了半個時辰政務,又借口家中有事匆匆離開了再去的英王府,從英王府離開后便是追查蔣氏的弟弟蔣琥。
傅允曾施恩于武侯中的一個趙姓將領,此事交由他去辦傅允很是放心。
果然,不過一日的功夫,便捉住了躲在大慈恩寺中的蔣琥,對著這個弟妹家的親戚,傅允此刻再沒了什么客氣。
就是這個人直接害得他的囡囡掉下了懸崖,若不是命大不知尸骨都被江水沖散了。
雖然云桑這個受害人的指認很有力,但罪犯親口認罪更妥帖些。
傅允是十足信任女兒的,若不是還想求個證詞,他都能立刻取了蔣琥的性命。
妙瀾可就給他留下這么一個女兒,含辛茹苦地養大,他怎能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
將蔣琥調查了個底朝天,這半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什么時候回來的,諸如此類調查得清清楚楚,再摔在被嚇破膽的蔣琥面前,已經傷痕累累的蔣琥再堅持不住,全招了。
至于給馬車做手腳的那些人,傅允也悄悄聯合上官家將收了錢辦事的小廝逮住了。
經過一番言語描述指認,最終確定了人就是蔣氏身邊的呂婆子。
傅允長嘆一口氣,遣人將蔣琥和上官家的小廝都捏在了手里。
現在人證齊了,他放心了許多,然一想到今日英王府的回應,傅允想起女兒期待的眉眼,又犯起了愁。
李承鈺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64章 第 64 章 夜會
江見這一整日也做了許多事, 先是扒著墻偷看了娘子一會,見娘子那個不懷好意的堂妹來了,他戀戀不舍地出門了。
嗯, 先去還那什么玉佩, 娘子交代過了。
一路打聽來了永興坊, 江見將懷里的雙魚佩掏出來,到了秦宅。
門口有兩個小廝守門, 遠遠見到一個佩劍的少年過來,且直挺挺地就往他們這邊來, 立即打起了精神。
“做什么的?”
語氣談不上冒犯,但也不算恭敬, 不過江見倒也不在意,他只是來送個東西便走。
也沒回應兩個小廝,只拋著玉佩道:“你們家那個當官的呢, 我有東西要還給他,讓他來拿。”
江見并未貿然將玉佩交給小廝讓其傳遞, 行走江湖多年, 他什么樣的貪婪丑態沒有看過,娘子說了這玉佩金貴, 萬一這兩人邪念一動, 將玉佩給昧下了怎么辦?
還是當面給比較穩妥。
兩個小廝哪里見過這樣輕慢狂妄的人,敢站在門口讓他們家大人出來見他。
替他們家大人覺得受到了冒犯, 兩個小廝不可置信,沒好氣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我們大人身為仕宦也是你想見就見的,簡直狂妄!”
兩個小廝只以為是哪里來的狂徒,就要驅趕。
江見有些煩, 但還是耐心又問了一遍,“你家主子到底出不出來,我真的有東西給他!”
兩小廝仍是不信,只嗤笑道:“我家大人今日上職還未回來,哪里能來見你,你若真想見便在這里候著,說不定天黑就能見著我們大人。”
江見蹙起了眉,他可沒有那么多時間等,他還要去給娘子買東西呢。
無論是釵環首飾還是吃食,他得讓娘子知道他還是很有本事的。
雖然不像那個世子有高貴的出身,還讀了很多書,還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但是他不是一無是處的。
當然,他還得去找那個姓崔的御史頭頭,血靈芝還在他手上呢。
“既如此,我趕時間,你將你們這的一把手叫出來,我給他也行。”
一個家里管事的一把手,應當足夠忠誠,不至于去昧主子的東西了。
兩小廝又是嗤笑,看模樣還想嘲諷他,江見再不忍了,腰間霜葉一抽,直接架在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劍刃的寒光瞬間讓兩人大叫一聲。
“殺、殺人了!”
用劍抵著一個,江見看向另一個道:“別再跟我廢話,把你們管事的一把手喊出來。”
有了人命當威脅,兩個小廝再不敢犟嘴了,連滾帶爬進去喚了秦家的老管家魏昌出來。
“閣下為何……”
魏管家一出來,話還沒說全,眼見著一個東西就飛過來,他慌忙接住,還沒來得及細看是什么,就聽那欲行兇鬧事的少年道:“這是你家主人的東西,我來還給他了,拿好!”
說完,江見霜葉劍一收,揚長而去。
小廝還要嘟囔些什么,被看清玉佩的魏管家制止了。
“別吵了,這位小公子真
是來還大人東西的,你們真是太失禮了,快快閉嘴!”
魏昌是秦家的老人了,也算是看著公子長大的,怎會不認識這塊玉佩,只前一陣子回來后青河說當酬金了,他唉聲嘆氣了許久。
如今回來了,他瞧著比任何人都高興。
就是可惜沒能留住人,魏昌心中遺憾道。
從秦家門口離開后,江見聽聞崔和也未下職,就先去買東西去了。
乒乒乓乓地忙碌了好半天,又在路邊攤嗦了幾碗味道鮮美的羊肉面,江見繼續去瞧好玩意去了。
據長安百姓說西市有很多胡人的新奇玩意,他要去買些回來給娘子玩。
又是乒乒乓乓好半天,最后見時間快到了,他買了些吃食,捂在懷里回去也涼不了。
但他今日買的東西實在不少,所以當他初夏在崔和面前時,脾氣端肅古怪的御史不由皺了眉,看著身上掛滿大包小包還攔著他的少年,目光不耐。
“小兒何故障路?”
崔和騎在馬上,俯視著這個奇怪的少年,因為今日重重彈劾了伏陶那個老匹夫,使得陛下將他斥了一頓,崔和心情不錯。
因此面對這個莫名堵在馬前的少年多了幾分好脾氣,沒有讓家仆立即趕人。
“敢問是不是御史大夫崔和?”
怕認錯了人,江見將人家的官職和名字都報了出來,態度十分認真。
但對于官宦來說,被人直呼姓名算得上是一種冒犯,尤其還是個看起來乳臭未干的小小少年。
算了,他心情好,斥兩句得了。
不用他給眼色家仆立即叱喝道:“哪來的小子,敢直呼我們家主人的名諱,無禮!”
江見一聽找對人了,也不在乎對方稱不上友善的態度,喜笑顏開。
“沒找錯人就好,是這樣,這位大人,我想跟你做個生意,買你手里的血靈芝,你開個價吧。”
血靈芝有價無市,江見已經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畢竟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好在這些年他攢了不少積蓄,要不然都要擔心成婚的銀錢不夠。
“某為何要同你做什么生意,奇奇怪怪的小兒,趕緊走開,別礙著道。”
崔和又不缺銀錢,而且他為什么要莫名和一個忽然躥出來堵在他跟前又不知底細的少年做生意?
莫名其妙。
崔和急著回家吃夫人親手烹制的羊肉湯餅,不想跟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古怪少年糾纏。
策馬就走,不給江見任何商量的機會。
江見本想去追,但身上還掛著叮鈴咣啷的一堆東西不說,有的放久了會變涼,不好吃。
譬如糖炒栗子,還有酥梨糕那些,老板說涼了口感就不好了。
念此,江見決定先將這些東西拿給娘子,再回來尋崔和做生意。
要是嫌錢少那他就翻倍買,聽娘子說御史很容易被皇帝扣俸祿的,他不信這官不動心。
怕糕點涼了,江見腳下的速度很快,不一會便趕回了傅宅。
急著回去攔人,江見將一身叮鈴咣啷的東西交給娘子那個叫什么云的婢女,人又風一樣出門了。
只要不往小姐屋子里鉆,他做什么或者去哪都無所謂。
這是家主交代過她的,照云牢記,將東西帶回去給小姐了。
天色漸黑,云桑見送過來的一堆東西,沒瞧見半分人影,心中詫異。
這是個罕見的現象,云桑想。
“他人怎么沒過來?”
照云自然而然地以為小姐是想的慌了,咧嘴笑道:“沒說去做什么,只看著還有事,又匆匆出去了。”
“哦。”
云桑表示知曉,開始好奇地翻看著江見給她買來的小玩意了。
酥梨糕很好吃,西域胡人的鏡子也甚是清晰,還有一個帶機關的小兔子玩具,真有趣。
……
江見慶幸自己沒有在娘子那磨嘰時間,要不然他的血靈芝就危險了。
等江見緊趕慢趕追到了崔家門口,正好看見那驚險的一幕。
崔家門口有棵樟樹,因為是四季不落葉的常青樹種,盡管到了秋日還是枝繁葉茂。
也正是如此,一直藏身在枝葉間的殺手沒有被發現,等要刺殺的目標下了馬,立即從樹上躥了下來,身形矯健靈活。
剛才那個脾氣古怪又冷傲的老頭,已經被刺了一劍,若不是手中象牙笏阻擋,讓劍偏移了幾分,扎在了肩膀上,人怕是早沒了。
然殺手不會善罷甘休,見一劍未中,很快刺來了第二劍。
身邊就零星幾個家仆,都已被殺手奪了性命,崔和這個已然受傷的文官哪里能躲得過,兇神大亂,只覺自己大限將至,就要赴死。
忽地,一聲清越的金屬碰撞聲響起,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來到身上,崔和睜開眼,見殺手的劍竟脫了手,連退了好幾步,也沒反應過來。
一扭頭,是個白袍少年,雖然身上沒了那些叮鈴咣啷的東西,崔和還是認出了他。
是那個要和他做生意的少年。
感謝那樁生意,崔和心道。
人沒殺成,殺手還想拾劍再來,不過江見可不會允許自己的血靈芝跑了,眨眼間便掠過來,甚至不用拔出霜葉,直將人一腳踢翻在地,踩住了那殺手的手腕。
崔家的侍衛魚貫而出,將兇手團團圍住,捆得像個粽子。
江見來到崔和身前,看了眼他血流不止的肩膀,見血色無異樣,江見松氣道:“還好劍上沒淬什么毒,死不了。”
“主人!”
家仆圍上來扶住了崔和,嚇得心驚膽顫。
崔和看著少年笑盈盈的臉,捂著傷口艱難道:“多謝閣下相救……”
見江見還想說些什么,崔和心里門清,只臉色蒼白對江見道:“閣下的事某都記得,不過眼下不大方便,改日定與閣下商議那樁生意,還請稍待。”
崔和自然不會同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少年做什么生意,但恩人另當別論。
說完這句,崔和疼暈了過去,被家仆手忙腳亂接住,江見見狀,也不糾纏了,留下了名姓住址,踏著夜色回去了。
……
進入秋日后,天黑得也比夏日要早上些,聽爹爹回來了,云桑忙讓婢女擺飯,讓爹爹一同過來吃。
家里就父女兩人,這么多年來一直都是同桌而食,除非爹爹忙碌時候,回來得晚,云桑便不等了。
不僅是期待著能與爹爹一起用飯,還有她今日一直記掛著得退婚之事。
廚房送來四菜一湯,傅允換了身衣裳來到了女兒這里,熟練地凈手用飯。
湯羹是鴿子湯,燉得軟爛鮮美,云桑給爹爹盛了一碗,看著爹爹略顯疲憊又帶著淺淺笑意的面色,有些心疼道:“爹爹是不是又去尚書臺處理公務了,每回都這樣,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今晚可要多用些飯菜。”
傅允頗為受用地接受女兒的關懷,也沒提今日去做的那些腌臜事,只連連應聲。
父女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絮叨了一會,云桑問起了爹爹去英王府退婚的進展。
本以為是樁毫無懸念的事,問完后就見爹爹面色躊躇,似有難言之隱。
“爹爹何故這般,莫不是英王說了好些難聽的話羞辱爹爹?”
被退婚的人家總是會掉幾分面子,云桑以為英王家惱了,讓爹爹難堪。
“非也。”
傅允搖頭,安撫著著急的女兒,將今日英王府一行的結果一一道來。
“世子沒有答應咱們的退婚,說要與你親自談一談。”
……
云桑沐浴的時候都在納悶英王府的態度。
如此清晰明了的局面,李承鈺應當心里有數,他究竟是要談什么呢?
躺到床上沒一會,云桑便控制了自己不再去想,猜測李承鈺應當明日便會登門,疑惑定然很快解了。
快入睡時,云桑聽到窗邊傳來敲擊聲,就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云桑立馬清醒了,下意識就往江見身上猜。
趿著鞋,穿好外袍過去,輕輕推開窗子,卻發現空無一人,剛開始害怕起來,旁邊就伸過來一只手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差點害得云桑叫出聲來。
“干什么!”
白袍就算是在夜里也非常顯眼,尤其江見的劍鞘還是銀色的,在冷月下銀光
閃閃。
摸著腦袋,月色下少女的面容兇兇的,江見怎么瞧怎么可愛。
“來見你,我好久沒見你了。”
擠到支摘窗里面,江見那番話聽起來異常委屈的話,云桑失笑道:“不過才大半日,哪有多久。”
黑夜中,少年的面容模糊,只一雙眼眸晶亮,燦若星子。
“很久了,以前幾乎日日夜夜都在一起的。”
說這話時,江見聲音低沉,星子都黯淡了幾分。
云桑笑意一滯,不知為何忽覺有些愧疚。
她與江見以前確實是形影不離的,但如今江見都不能進她的屋子了。
這樣的落差確實不小,也難怪他會失落。
愧疚之下,云桑也跟著心軟,動了個小心思,遲疑道:“要不你趁著現在沒人的時候進來,就從這里,動靜小些,別被人發覺了。”
似乎就是在等著她這一句,話音一落,就聽到少年嘿嘿的笑聲,一聽就是得逞后的竊喜。
云桑氣惱,但話已經說出口了,江見如泥鰍一般從窗沿鉆了進來。
云桑察看了四下,還是靜悄悄的一片,忐忑中夾雜著一抹沒來由的興奮,云桑將支摘窗輕輕闔上。
薄薄的一層絹帛遮擋住了少年人洶涌火熱的情愫。
第65章 第 65 章 約見
昨夜偷摸跟江見玩鬧了許久, 具體記不清了,似乎有一個時辰了。
因為記得她剛躺床上時,照云說剛到亥時, 江見走時將近子時了。
江見走后, 因為經歷了一番漫長而熱烈的感情交流, 云桑一時半會睡不著,在床上干巴巴地躺了好半天才睡過去。
以致于翌日睡得好到晌午, 照云也任由著她睡。
因為記掛著李承鈺會約談她,云桑擔憂自己睡過頭錯過了什么。
問照云, 照云說未曾有人相邀,英王府更是沒有。
這事不僅云桑掛心, 江見更是放在心尖尖上,親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捏著她的臉頰肉問起了這事。
“定是他不想退,還想娶你!”
聽完英王家給出的答復, 江見義憤填膺,一番話說得十分篤定。
云桑聽得直笑, 信誓旦旦反駁他:“不可能的, 他看起來對我并無什么情意,又看見了當時我還沒恢復記憶前你我親昵的一幕, 這樣若是還要娶, 那他得多愛我?”
猶記得當初在皇宮讀書,李承鈺就不是愛同姑娘們玩鬧的, 不像是其他皇孫,總喜歡同伴讀來的官家千金說話,譬如景王家那個李承歡,甚至還會言語逗弄來伴讀的姑娘。
云桑極不喜歡那樣的人,待他更是冷淡疏離, 好在后面與英王府有了婚約,李承歡不好當著堂兄的面來煩她,而那時定了婚的李承鈺也會顧著未婚妻的體面來護她。
但這完全不能證明李承鈺對她的感情有多深厚,云桑也從沒那么自戀過。
李承鈺來她家提親,也許只是單純覺得她各方面都適合做他的世子妃罷了。
面對云桑不以為然的態度,江見不服氣,對著她的唇輕咬了一口。
“娘子別還不信,他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只娘子,白長了那么一雙大眼睛。”
云桑被他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但這事很快就被她拋諸腦后了,因為恨恨說完這些話,江見又卷著火焰來了。
江見今日又出門去了,說是血靈芝有動靜了。
云桑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崔御史被刺險些喪命的事不過一日便在長安傳遍了。
連陛下都驚動了,要徹查此事。
爹爹就她一個孩子,飯桌上從不忌諱與她說話,時常跟她說些朝政上的閑事,畢竟生活在長安這個權貴多如狗的地兒,自己的未婚夫又是會襲王爵的皇孫,日后可不少要摻和大事,傅允覺得多聽點反倒是好事。
御史大夫崔和,素來憤世嫉俗,尤其嫌惡當今的尚書右仆射,也就是伏陶。
本朝尚書省未設尚書令,只因這職位被本朝天縱奇才的那位太宗擔任過,為表尊崇敬畏,從那以后,尚書省不設尚書令,只有左右仆射兩位長官。
而世人以左為尊,左仆射的地位較之右仆射又高一些,加之右仆射伏陶這人本就是個花架子,一個高官之位本就不是靠真才實學得來的。
“不過是靠著些糊弄人的鬼神之術入了陛下的眼,會些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的微末技藝罷了。”
云桑還記得每次爹爹說起伏陶時,雖然神色平靜,但云桑能看出爹爹的不屑。
靠著這些拙劣手段哄得陛下予他右仆射的位置,與他并列尚書省長官,傅允很難不膈應。
不過那伏陶自知在能力和威望上不能與左仆射的傅允相提并論,并沒有不知天高地厚地來擠兌傅允,掌控尚書臺。
崔和那等性子,最是瞧不上伏陶那等諂媚奸宦,一年到頭沒少參他,這也導致伏陶異常憎恨崔和。
也就是這兩日,崔御史彈劾了伏陶圈占民宅民田,草菅人命,引起當地怨憤,崔和抓住時機在陛下面前狠狠參了一本,讓伏陶吃了陛下的一頓掛落。
云桑甚至想,刺殺崔和的殺手興許就是那個伏陶派來的。
江見說崔和只是肩膀被扎了一劍,輕飄飄地說了句輕傷,對此云桑表示不認同。
那只是江見看來的輕傷而已,放在那些文官身上,都是能疼得死去活來的重傷了。
云桑不敢想自己要是重了一劍會是什么樣的疼法。
腳扭傷了都很疼的。
江見走后,爹爹也去上職了,云桑就安靜在家等著李承鈺約見。
……
江見再次來到崔家,對方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再沒了刁難,是崔家的管家將人迎進去的。
崔和在會客廳接見了他,肩上的傷口已經上了頂好的藥,包扎得整整齊齊,臉色蒼白。
見江見來,崔和屏退了廳內的仆從侍婢,顯然有些不能對外人言的話要與江見說。
崔和手邊的案幾上擺著兩個托盤,一盤是黃燦燦的金錠,粗粗一掃也有百來兩,另一盤上是幾張契書。
“閣下救了某的性命,這些錢財和鋪面是某的小小誠意。”
崔家家產頗豐,崔和毫不吝嗇地掏出大把錢財來感謝他的救命恩人,但今日他不止為此。
看見那些錢財,江見滿意地點了點頭,但想到了什么,又不大滿意道:“不如用血靈芝來感謝我。”
崔和搖頭,笑容有些狡詐,很難想象一根筋如崔和這樣的人還會動這種無賴的小心思。
“某實現可沒跟你做這筆生意,你也沒說救某需要血靈芝來換,所以謝禮某不能給你血靈芝。”
江見有些惱了,覺得這人為什么這么犟,就是不愿意給他血靈芝。
“那你怎樣才肯將血靈芝給我?”
這話問到了崔和的心坎上,他看了眼自己肩上透著殷紅的紗布,語氣息怒難辨。
“與某做一場交易,殺了當朝尚書右仆射伏陶,我就將血靈芝送于閣下。”
既然伏陶不仁,想要他的命,那便休怪他不義了。
……
云桑今日什么也沒等到,心中詫異的緊。
李承鈺看著不像是會拖延的人,退婚于他也算個大事,他沒理由磨磨唧唧的才是。
爹爹回來后,朝爹爹一問,才知陛下想孫子們了,將皇孫們都召進了宮,既是考較功課也是打發一下時間。
陛下時常來這么一下,可能是因為人老了容易寂寞,喜歡看看年輕的孫輩。
但每次也得好幾日的功夫皇孫們才能出來,云桑想著估計又要等上一等了。
不過接下來幾日并不無趣,因為拿住了人證的爹爹對二嬸那邊動手了。
稀松平常的午后,日頭正暖和著,大理寺登門,將二嬸和她身邊的婆子帶走了。
至于蔣琥和聽了指使的上官家的仆從,早已經在大理寺獄了。
被帶走的時候,二嬸失了儀態,在那破口大罵,說了些不好聽的話。
咒罵她,咒罵二叔,還有怨恨爹爹的話。
堂妹文瑛在后面直掉眼淚,也不敢
看她。
云桑不太理解,二嬸為何有這些怨念,直到好奇心驅使她跟去了大理寺,旁聽了對二嬸的審訊,才知道原因。
“我恨秦妙瀾,也恨你傅允,我喜歡了你這么多年,可你從不正眼看我,眼里只有秦妙瀾,寧愿要一個二嫁婦也看不見我,可我還是喜歡你,寧愿嫁給你無能的弟弟,只為了還能時不時地看見你。”
“我恨傅儀君,不僅是她是秦妙瀾生的,也因為她擋了我女兒的路,她們母女真是晦氣,一個搶了我的如意郎君,一個搶了我女兒的,都該死!”
聽到這,云桑已經不想再聽了,也不敢再聽了。
一樁令爹爹尷尬的陳年舊事,她都后悔過來了。
也許是爹爹內心的醋勁還未消,他極少同云桑說起母親的前夫,沈勵,如今戍守邊關的將軍。
沈將軍是母親的竹馬,十六歲時結為了夫妻,但后來感情出了裂痕,聽說是因一個女子,母親覺得遭受了背叛,果斷和離,后來嫁給了始終守候她的爹爹,成就了一段佳話。
但母親顯然是個命途多舛的人,如果外祖家沒事,母親可以同爹爹這個良婿白首終老的,就差一點。
二嬸歇斯底里的一番話勾起了云桑對那個從未謀面的母親的思念。
她回去對著爹爹給母親所作的畫像出了很久的神,心中千頭萬緒。
母親的人生當真可惜,以為柳暗花明了,卻突遭厄難,被奪了性命。
若是母親活著就好了,云桑想,不僅是為著自己,也為了母親本該擁有的美滿后半生。
爹爹真的是個很好的郎君。
江見夜里來尋她的時候,察覺到娘子明顯低迷悲傷的情緒,關切道:“娘子今日怎么心情不好,是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收拾他。”
抱著裹在被窩里像個小饅頭的云桑,江見湊過去真誠道。
云桑嘆了一聲氣,在江見懷中扭了扭身子道:“沒人欺負我,我只是有些想我娘了。”
這話一出來,江見想起了自己一直忽略的東西。
他怎么從未見過岳母大人?
這樣想著江見也就問了出來,聽得云桑一愣,連悲傷的情緒都散了大半。
“沒人同你說嗎?”
“說什么?”
江見一頭霧水地反問,云桑一想也是,江見才來家中幾日,自己都忘了同他說的事旁人又怎會多嘴。
“我娘在生我的時候就去世了,爹爹說娘當時身子不好,臨產時候又受了外祖父家的刺激,當時大出血沒能救回來,便丟了性命。”
對于母親,云桑很陌生,但話語中總帶著一種執著的情愫。
江見啊了一聲,嘀咕道:“原來女子生小娃娃會丟了性命啊,太可怕了,那、那我不要娘子給我生小娃娃了,以后傳承衣缽還是尋個徒弟吧。”
云桑沒想到他會想這么遠,想得那么體貼,雖然心里很是受用歡喜,但還是解釋了幾句,以免對江見造成什么錯誤引導。
“也不是所有啦,只是有的女子會,大概是身子骨不好造成的,不是所有女子生了小娃娃就丟了性命的,要不然人人都要沒有母親了。”
但得知了這一可能的江見倔了起來,說什么也不肯冒這個風險。
“不行,有這個可能就不生了,娘子的身子骨看著可不夠強健,萬一丟了性命怎么辦,我只要娘子就夠了,孩子不孩子的無所謂了。”
“不過……”
黑暗中,江見眼珠子一轉,嘀咕道:“我得尋上官朔打聽打聽,有沒有可以做生小娃娃的事又不會真懷上小娃娃的法子。”
因為湊得極近,云桑將那番話聽得清清楚楚,臉紅的同時暗啐道:就知道這人放不下!
……
江見說崔御史已經答應了拿血靈芝來與他做生意,不過當云桑問起崔御史要的是什么時,江見明顯含糊了一瞬,只說是辦個差事。
看出江見不愿說的意思,云桑只以為是什么能讓他丟臉的差事,便沒有多問。
三日過后,皇孫們被陛下放出宮了,云桑也收到了李承鈺的信,約她在天酩酒樓相見。
出門的時候,云桑遠遠碰上了傅文瑛,才幾天的功夫,人瘦了許多。
想來是來尋她的,然見云桑這一副要出門的架勢,又落寞地退了下去。
云桑目光從堂妹的背影上移開,心中情緒五味雜陳。
在大理寺的鐵證下,蔣氏并未負隅頑抗,承認罪孽后堅持言自己的女兒是無辜的,并不知情,然后便用發間的金簪自戕了。
而蔣琥也被判了問斬,云桑雖好運活了下來,可被他殺害的那些傅家家仆卻是實打實的,尤其是照雨,理應以死謝罪。
蔣氏身邊的呂婆子身為家仆卻膽敢暗害主家姑娘性命,傅允給了個痛快,一杯毒酒送走了。
上官家那位收了錢辦事的奴仆也被主家發賣了出去,得了教訓。
蔣氏說得不錯,蔣氏動手前,兩人均不知情,傅文瑛雖心中暗生竊喜,但終究未參與,傅允念著一絲情意沒有將人如何,只下令封死了東西院的院墻,傅文瑛如今過來還是從偏門進的。
看著姐姐坐上犢車離開,傅文瑛多嘴問了門房一句。
“姐姐去哪里?”
“自然是去赴世子的約。”
傅文瑛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愈發不好,眼神黯然。
……
天酩酒樓
云桑自以為來得挺早了,然看見雅間中坐得端端正正、似乎已經等了好一會的身影時還是心道慢了些。
李承鈺還帶了琴來,奏著君子最愛的琴曲,《高山流水》。
聽到開門的動靜,李承鈺也沒有停下,也沒有看云桑,只是琴音顫了顫。
云桑也沒有打擾,只在李承鈺琴案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聆聽琴曲。
年輕的公子身著月白色大袖錦袍,身姿端正挺拔,盡管坐在那也能窺見其頎長的身量。
他帶著一副仙鶴玉冠,長簪垂下的纓帶系在下顎,勾勒出瘦削精致的輪廓。
修長如玉的手指自淺藍色的寬袖探出,靈活又風雅地于七弦琴上撫弄,奏出陣陣雅音。
不得不承認,她這位未婚夫就算拋去英王世子的身份,這副容貌也足夠博得長安姑娘們的癡戀愛慕。
不過他的俊美與江見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江見的容貌是熱烈而明媚的,就好像日光,一眼就讓人璀璨地不能直視,直嘆其光耀。
而李承鈺是幽美而清雅的,好似月光,柔和中又帶著生人勿近的清冷。
也不知怎的,云桑又扯到了江見,一顆心越跑越遠,漸漸忘了聽曲子。
而李承鈺正好發現了這一點,原本浮躁的心情更無法穩定了,干脆停了下來。
琴音止,兩人同時抬起頭,對視在了一起。
云桑在那雙眼睛里看到了怨憤。
第66章 第 66 章 斷了
那股情緒轉瞬即逝, 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沒了,云桑覺得自己看錯了。
李承鈺怎會對她泄露出這樣的情緒?
“儀君。”
定定地盯了她片刻,云桑終于等到了他開口, 只聽他可以稱得上輕柔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對于即將退婚的男女來說, 喚其閨名是有些不應當的, 但云桑不知李承鈺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看著面色不大好, 她沒好意思說冷場的話。
許是親眼看見了自己和江見的親密,如今又被上門退了婚, 心情不佳吧。
“世子今日專程約我在此,是想說些什么?”
心中存著退婚的心思, 就沒必要像尋常未婚夫妻一般培養感情,說些朦朦朧朧的話了。
云桑淺笑著將目光落在李承鈺身上,輕得像片羽毛, 不會讓人覺得冒犯,也不會讓人覺得輕慢。
但這樣的目光并不是李承鈺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那日, 于上官院判家的喜宴上,她看向那個少年的目光。
儀君幾乎從未用那樣的目光看過自己, 無論是定婚前, 還是定婚后,亦或者是要退婚的現在。
“那日傅公上門, 說你要退婚,為什么?”
修長的手指撫在琴弦上,公子的動作看起來很是閑適,但一雙幽深的眼眸告訴云桑,顯然不是這樣。
對于李承鈺問出的這個問題, 云桑覺得萬分詫異。
如果是不
知情的外人問她為何要與李承鈺這樣一個絕佳的好兒郎退婚,云桑完全可以理解,因為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但李承鈺不同,是他隨著爹爹找到了她,也親眼目睹了還沒恢復記憶時她與江見之間的親昵。
他應當一清二楚,不是嗎?
這樣尷尬的局面,傅家主動來商議退婚不正是識趣之舉,破解尷尬局面的心思嗎?
為何英王府沒有順勢接下,放棄她這個在他們眼中已經“沒了清譽”的姑娘,為王府的嗣子另尋良妻呢?
甚至李承鈺還要問她為什么。
云桑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混沌中,覺得匪夷所思。
云桑瞪大了眼睛,面上露出了絲絲迷惘,猶豫了幾番,遲疑道:“世子為何這樣問,你不是都看見了嗎?”
這話戳到了李承鈺的痛處,撫在琴弦的指腹一顫,一個不輕不重的音倏然間瀉出來,在寂靜的此刻尤為惹眼。
云桑心一沉,想著這事雖不是她家有意,只因命運無常,但定得好好的一樁婚約,終究是傅家這頭先出了事,難免愧疚。
念此,云桑肅然站起,對著端坐在琴案前的如玉郎君長揖致歉道:“此番是我傅家對不住英王府,若是我爹爹未將歉意轉達,儀君在此向世子賠個不是,發生這樣的意外,我傅家自是不好推脫,思來想去,還是兩家退婚,讓世子另覓良妻更好。”
雖然退婚之舉的確夾雜了云桑自己偏好的私心,但并不全為著私心。
與江見那般親密相伴了一路,還被未婚夫瞧了個正著,若是還強要這樁婚事,著實有些對不住未婚夫,云桑心中的禮義廉恥也不容她一心二用,左顧右盼,最后誰都對不住更糟。
她從前對情愛一事無知無覺,但現在心意明了,做出這個決定不僅是合乎情理,也由心而發。
李承鈺將少女染著愧疚的神情收入眼中,一時間云開霧散,大有茅塞頓開之意。
云桑賠禮時姿態很足,盡是垂著眼眸,沒有看到李承鈺唇畔那抹帶著幾分釋然的笑。
李承鈺早該想到的,傅公何等光明磊落的君子,儀君又是心性純然清正的姑娘,若是經歷了這事還藏著掖著緊扒著英王府不放,那才是怪了。
輕柔的目光劃過少女白皙明麗的面頰,李承鈺心頭微顫,終究是無法割舍。
“英王府不會退婚。”
猶如平地一聲驚雷,這句話在云桑腦中炸響,久久未能平息。
“什么?”
云桑覺得自己剛剛一定是耳朵出了問題,才會將本該是“英王府會退婚”聽成“英王府不會退婚”。
這簡直不可思議,剛想因為自己出岔子的耳朵再追問一句,李承鈺大發善心地又重復了一遍。
“英王府不會退婚。”
云桑這下真真切切聽了個明白,卻是自己壓根不愛聽的。
鋪天蓋地的疑惑涌上心頭,云桑一時沒忍住,嘴快道:“為何不退,我和江見都……”
那樣親密了,還被你看見了,怎么還能不退婚呢?
反應過來,云桑將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里,不好意思說出來了。
但她快速回籠的理智并沒有叫李承鈺的臉色好轉,反而誘發了對方不愿去深想的一層。
李承鈺不是人肚子里的蛔蟲,也不會讀心術,他不知道云桑沒有說完的后話是什么,但他想到了別的上面。
儀君生得這般模樣,又缺了記憶流落在外,那個出身草莽,一看便不知規矩禮法為何的少年又怎會客氣。
怕是早就將儀君……
李承鈺甚至不敢想下去,然一張清俊如玉的臉漸漸泛了青意。
這恐怕是任何男子都無法忍耐的事情,但卻在某一日就這么猝不及防地降臨在了他的頭上。
偏生他還說不出退婚二字。
這一刻,李承鈺再穩定的情緒也有些經受不住了,一張臉難看的像是吞了蒼蠅,看得云桑也不敢再言語,生怕再度刺激到他。
這樣尷尬的局面下,云桑也不好意思坐下,只直愣愣地站著,想著怕是等下便能聽到李承鈺改口了。
然一陣讓人心驚肉跳的寂靜過后,云桑又等到了一番不可思議的話。
“我不怪你,儀君,你沒有錯,都是他的錯,只要……”
扶著額沉思了幾息,李承鈺話語也跟著頓了頓,抬眸凝望著她,一雙眼眸含著仿佛被急雨打過破碎的潭水,潭水下涌動著復雜而又沉重的情愫。
“只要你與他斷了,不再見他,儀君,你依然是我的未婚妻,日后與我榮華一體。”
“今歲的九月十八,我們的婚儀會如期舉行。”
李承鈺故作平靜的語調卻掩蓋不了他面上抑制不住的狼狽,甚至不敢看她。
云桑每根頭發絲都被這幾句話震住了,一時間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其實自己還在家里睡覺,早飯還沒吃。
要不然她怎么會聽李承鈺說出這么不可思議的話?
心頭隱隱有個她覺得有些荒唐的猜測,那就是對方愛極了她,非她不可。
但這話在心間滾了幾圈后自己都信服不了,云桑暗暗擰了一把自己腰間的軟肉,疼得險些叫出來。
這下才真正確定,她果真不是在夢里,李承鈺果真說了那樣一番話。
簡直不可思議。
見云桑呆呆地沒有說話,神情滿是不可置信,李承鈺猜測可能是因為過于驚喜,畢竟連他自己都不敢信這些話是自己說出來的。
他雖不是天子,但也是一諾千金,自是不會半路再收回來。
打定了主意,李承鈺思緒清明了許多,望著還在神色恍惚的未婚妻,施施然站起,走到了呆立著的少女跟前。
“儀君。”
他抬手,方向正是朝著她的手掌而去,似是要牽起她。
意識被拉回來,云桑察覺對方的意圖,她的身體比大腦反應得更快,險而又險地避開了那只手,后退了兩步。
“不可以!”
回避的動作,拒絕的話語,實打實掃了李承鈺剛凝出來的情愫,他沉著臉,看向了略顯慌亂的少女,聽到了一句輕而有力的話。
“可我喜歡他。”
只這一句輕柔的話,李承鈺強裝出來的一點體面土崩瓦解。
……
房門被重重摔出來的聲音猶在耳畔,云桑看著淺藍色的衣袂徹底消失在眼前,她累得倒在了一旁的軟榻上,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
今日一場敘話,云桑一顆心就沒安寧過,幾番起起伏伏,她早就累了。
先前那一句肺腑之言耗盡了云桑最后一份力氣,如今的她再經不起折騰了。
她甚至不敢去回憶當時李承鈺鐵青的臉,終究是她對不住他。
這下,李承鈺應當不會再稀罕她了。
在榻上歇息時,云桑思緒紛飛,只覺得一團糟。
“小姐~”
李承鈺負氣離開時動靜不小,那模樣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是被氣著了,馮安戰戰兢兢地跟在主子后面,一句也不敢問,照云則滿心都是小姐,立即沖了進來。
將云桑上上下下看了一遭,沒看見任何傷痕,這才松了口氣。
“嚇死婢子了,我瞧世子那臉色,都怕世子對小姐動手呢。”
云桑歇夠了,精神氣回來了些,聞言笑道:“你這小腦瓜想什么呢,世子怎會這般。”
雖然也曾有短暫的一瞬間擔憂李承鈺所有的尊嚴與體面被踐踏后會不會遷怒她,但顯然這是多余的,英王世子是個十足的君子,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但對方那一副難看的臉色還是將云桑嚇了一會,但同時也多了幾分愧疚。
入了八月
,秋意更甚,外頭的風也更蕭瑟了。
同照云走出天酩樓后,感受到不同于雅間中的干冷,云桑裹緊了身上的薄絨斗篷,細細感受著暖洋洋的日光,眸光輕轉,不經意掃到了一個白影。
正是江見,也不知等了多久,環胸靠在柱子上,動作悠哉悠哉的,但神情一點不悠哉。
云桑不可避免要經過他身邊,就聽見他陰惻惻道:“居然背著我和他私會。”
臉一紅,雖然與李承鈺沒有什么,但此刻被撞個正著,云桑心田也涌出一股沒來由的心虛感。
此處人多眼雜,不好在這掰扯,云桑只留下一句“假山后,回去同你說”。
說完逃也似的鉆進了車子里,透過簾子掀起的縫隙去偷看,只是一會的功夫,柱子旁邊的人便沒了。
好了,去假山那里尋人吧。
這一次的江見沒有躲貓貓嚇唬她,而是就站在最顯眼的地方等著,環著胸拉著臉,一看那模樣就不高興,等著她來哄的。
熟練地將人往假山洞穴中帶,兩人像對鉆石頭眼的魚兒,一溜煙就沒影了。
照云緊張地左右看了看,生怕像上次一樣家主趕來將人捉了個正著。
然緊張了片刻照云忽地想起今日家主上職去了,立即就放松了下來。
瞧她這個死腦子。
“什么,他不愿退婚,還敢讓你拋棄我!”
“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東西,娘子看我說對了吧,他就是還想娶你!”
話總要一句一句地說,但顯然,江見遇上李承鈺性子便成了個急躁的,話說到一半就開始罵罵咧咧,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看得云桑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還笑?”
自己都快氣暈了,見云桑還沒心沒肺地笑,要不是他還沒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他非得將人按著親得眼淚啪啪掉,看還有沒有力氣笑!
被江見虎視眈眈,云桑沒敢笑多久,推了推自己的腮幫子,強行讓自己止住笑。
“不笑了不笑了~”
看著少女假模假樣地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江見哼了一聲,長臂一伸將云桑攬進了懷里,似乎是嫌兩人高度有差距,他將云桑托到一塊到他腰際的石頭上。
那個高度,只要云桑一低頭,就能親到。
不過這時候江見更著急后續,沒有急著湊上來。
“快說,后面怎么著了,千萬別告訴我你答應了,要不然我不會放過…他的!”
兩只大掌輕輕松松地掐滿了她的腰,江見一番話說得咬牙切齒。
提起最后,云桑笑意也淡了些,畢竟她心中難免愧疚。
“后面就是我說了些對他來說很不好聽的話,拒絕了他,他被我氣走了。”
又想起李承鈺那個難堪的臉色,云桑面上浮現出淺淺的愧疚,轉頭問江見道:“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那,你今日不會跟蹤我吧?”
要不然就那么巧在這日這時這個地方撞見了她和李承鈺?
掐著她腰的手下了幾分力撓了撓她,云桑扭了一下,想踢他一腳,但被江見捏住了腳踝,一個輕掰腰身擠了進來。
這是個足夠曖昧的姿勢,云桑動了兩下合不上的腿,臉又開始升溫了。
“誰跟蹤了,我恰好路過,看見那個姓李的拉著一張好像吃了屎的臉就出來了,我就好奇是誰給他氣受,便好奇在外面等了片刻,就看到娘子你了。”
“當時可把我氣死了,不過我太好奇娘子你說了什么才讓他那么生氣,說給我,讓我也樂呵樂呵唄~”
“經由娘子的嘴說出來的,能讓他不高興的話肯定能讓我高興高興!”
不得不說,江見的猜測異常敏銳,將李承鈺氣得摔門而去的話確實是江見愛聽的。
不過云桑的臉皮不允許當著江見的面再說一次,為了讓江見不再問,她開始轉移話題。
“也不是什么特別的,就是不想嫁他之類的話,雖然他沒有明說要退婚,但瞧那模樣,估計很快就會將婚書送回來了。”
在自己這里經受了這樣的“羞辱”,被她明明白白拒絕,云桑不信李承鈺那樣頂頂出色的兒郎還能忍氣吞聲迎娶自己。
說不定今晚就會將婚書和定親信物送回來。
江見看著少女篤定的眉眼,又是一番懷疑道:“就怕他還不愿呢。”
“少胡說,烏鴉嘴。”
“好啊,你敢罵我,讓你嘗嘗我這烏鴉嘴的厲害!”
很快,嬉鬧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粗淺不一的喘息聲,還有隱隱約約的嘖嘖水聲,引人遐想。
第67章 第 67 章 投壺
當夜, 云桑期待的婚書沒有被送到,不僅如此,整整三日英王府那邊都沒有動靜。
云桑漸漸有些坐不住了, 要不是先前跟李承鈺鬧得那般難堪以致于不歡而散, 她都想去信問問是怎么回事了。
李承鈺是個風雅又含蓄的公子, 就算是定了親事后也沒有尋常未婚夫妻那般黏糊熱烈,比未定下親事前, 只是會多主動上來與爹爹和她說上幾句話,平時送些東西上門以表親近, 還有就是寫信。
其實信上并無什么有意義的話,不過就是些閑言碎語, 今日看到了一株很美的海棠,明日瞧見了粼粼水色,用了一道美味的點心, 讀到了一句極好的詩文。
信紙都是選用長安流行的各色花箋,再配上那首清雋飄逸的字, 實在賞心悅目, 可見主人風姿翩翩。
云桑其實不大會應對這樣的事情,每次回信都要絞盡腦汁許久, 才能回一封同樣看著風雅得體的信件。
可現在將人得罪干凈的云桑不敢再去什么信了, 怕是李承鈺看見她的信都得黑臉。
也正是這幾日心神恍惚,云桑沒有心情去探究江見這幾日去忙什么了, 只記得又一夜他竟沒來找她,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正焦灼著,宮里來了帖子,是熙寧公主,前段時間說是陪同母親劉德妃去護國寺禮佛, 如今回來了。
想來是為了卡著自己的生辰,緊趕慢趕回來了。
正巧,得知自己這個當初伴讀的小姐妹從蜀地回來了,自然也叫上了她。
熙寧公主是當今圣上最小的女兒,加上性子活潑伶俐,也得了陛下幾分寵愛,此次熙寧公主的生辰宴必定熱鬧非凡。
回憶上一次參加長安的宴席,恍若隔了好多年,云桑甚至都產生了一絲詭異的陌生感。
公主下帖子邀她,云桑自不會拒絕,壓著滿腹心事過去了。
……
天還沒亮,伏家的宅子里便亂成了一鍋粥,因為晨間起來侍奉的伏家仆從敲了幾次門都無人應答,最后破門而入后發現了那具流了一地血的尸身。
正是他家主人,伏陶,是被人一劍封喉的死法。
伏陶的死訊立即四散開來,傳遍了長安,無數人拍手稱快。
為了不被人察覺,江見回來的時候沒有走門,直接從高墻翻了進來,手腳放得很輕,沒有驚動一草一木。
因為回來得太晚,江見想著娘子應當睡熟了,便不去擾她安眠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因為今日嘴巴沒能得到滿足,江見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許久才睡下。
因為要等著消息散播開來,江見沒有急著早起,而是少有的懶懶散散多睡了片刻。
反正娘子那邊也不能進,不如躺會算了。
日頭高升,江見估摸著時間到了,臨走前先去娘子的明靜院轉了一圈,發現人進宮參加什么生辰宴了,一眼都沒瞧見,江見帶著遺憾去了崔宅。
他仍是翻墻進去的,但只是為了方便,不為別的。
崔和因為受了傷的緣故,陛下準了他好些日的假,一大早聽到了伏陶身死的消息,崔和心情豁然開朗。
江見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個面色紅潤,龍馬精神的崔和。
也不耽誤時間,見書房就崔和一個人,江見開門見山地索要起了血靈芝。
崔和倒也識趣,早早將血靈芝從庫房找了出來,盛放在紫檀木的匣子里,沒有闔上蓋子,一株血紅色的靈芝草,隔著一段距離仿佛都能聞到上面散發出來的血腥味。
江見眼睛一亮,就要上前就收取報酬,被崔和攔住了。
“且慢。”
前路被擋,江見眉一挑,半開玩笑看著崔和道:“御史大人不會是要反悔吧,我勸你最好不要,因為食言而肥的人不會有好下場哦~”
眉眼漂亮的少年笑著,燦爛得像是春日的朝陽,但那句含著笑意的話確實陰森森的,崔和從中窺出幾分冷意。
雖然不是那等心思,但感受到對方晦暗危險的情緒,崔和心里還是咯噔了一下。
目光在少年腰間的細長劍身上閃過,他不僅想起了伏陶那老匹夫的死因。
一劍封喉。
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一改往日里的古怪傲慢,笑呵呵道:“哪里,閣下誤會了,只是想提醒閣下幾句,那老匹夫雖然于國于民是個奸佞蛀蟲,但終究是陛下面前的紅人,閣下氣魄廣大,但也需暫避鋒芒,不如早早離了長安,避避風頭如何?”
這不僅是為這膽大的少年考慮,也為著自己。
萬一這小子落網給自己供出來了,盡管陛下不會為了一個已經斷氣的諂媚之臣將他如何,但鬧出來總是不好看,不如一直掩著。
其實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但崔和此人尚有良知,這少年救了自己一命,他自不能做這樣喪良心的事。
說完,崔和將血靈芝拿來遞給江見,態度良好,打消了江見的懷疑。
沒有要那個匣子,對江見來說隨身帶個匣子并不方便,他只是將其中的那顆肉乎乎的靈芝拿走裝在了隨身的布袋里。
“我還有事,暫時不會離開長安,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沒人能抓住我的。”
“不說了,走了。”
看著少年遠去的背影,崔和再次感嘆這少年小小的年紀肥壯的膽子。
得了血靈芝,江見沒耽擱時間,帶著所有的藥材去了上官家。
剛娶了媳婦的人沒有立即往藥王谷跑,正老老實實待在家和自個娘子蜜里調油。
因為有兩件要緊事,江見把正陪著金陽縣主蕩秋千的上官朔叫了過來。
看到那株血靈芝,上官朔縱然見慣了天下無數草藥都稀罕得不行,將其捧著看了好半天才舍得放下。
“待你回藥王谷的時候記得把藥材都帶回去,莫神醫這下應當能制出解藥了。”
“記得一定要小心,我可就遇著這么一株。”
上官朔滿口應道:“把心放回肚子里,等過幾日我就帶我娘子回藥王谷見見師父他老人家,正好將藥材都帶回去讓師父研究。”
“你有空也回一趟長亙山跟凌師父說一聲,讓他來藥王谷就行。”
聽得這樣的話,江見放心了,應了一聲好,又略顯鬼祟地提起了另一樁要緊事。
“咳咳~”
想起上次還被上官朔狠狠嘲笑了,江見神情有些尷尬,磨磨唧唧地將自己的訴求說了出來。
“你那有沒有能那種藥?”
“哪種?”
上官朔一時沒能意會江見的意思,好奇反問了一句。
江見急了,干脆道:“就是能讓人做生小娃娃的事但又不會真生出小娃娃的藥!”
知道上官朔會看自己笑話,江見說話的時候耳根子都紅了,實在丟臉。
這下上官朔這廝該知道個徹底了,他什么都沒干成。
果然,上官朔毫不顧忌他心情的笑了一場,在江見快要發火之前止住了笑。
“不瞞你說,那等藥我也在研制,不過還未成,畢竟想要不傷身又能十足十地防住子嗣是十分有難度的,但放心,我快研制好了。”
“不過,如果兄弟你實在等不及的話也可以用點別的,比如羊腸魚鰾什么的,不過那些兄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
原本江見還對那什么羊腸和魚鰾有點興趣,一聽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他又沒興趣了。
還是等上官朔那個更穩妥的藥吧,萬一貪快尋了不靠譜的,哪天自己太過火不小心讓娘子有了身孕就不好了。
生小娃娃真是個危險的事情,他不能掉以輕心。
回到傅家的時候,見娘子還未歸來,江見便去宮城外游蕩了一圈,見里面守衛還怪森嚴,本著不惹麻煩的想法便沒有逞能,轉頭又跑到街上了。
買些好吃好玩好看的東西,等娘子回來正好給她。
做出決定,江見美滋滋離開了。
……
皇宮,熙寧公主的生辰宴上,云桑盡量讓自己顯得存在感弱些,但這很難。
作為今日的壽星,熙寧公主李玉紈穿著一身朱紅色曳地撒金裙,裙尾是鸞鳥鑲著寶石翡翠的羽翅,日光一照,璀璨生輝。
這是一身十分艷麗富貴的妝扮,若是容貌清淡些都會壓不住這樣的一身,但李玉紈生就了一副嬌艷的好模樣,與這身相得益彰。
“儀君,怎么一個人坐在那里吃茶,不如與我們一道投壺!”
如她大氣明艷的容貌一般,李玉紈是個性情爽朗明快的姑娘,只是性子直了些,沒少懟過一些惹她煩心的長安貴女,暗地里得了個跋扈潑辣的名聲。
不過她待自己一直都不錯,云桑與她關系一直都不錯。
見云桑一人單著,李玉紈抽身出來尋她,笑容明媚道。
云桑緊張地看了一眼某個方向,訕訕笑道:“殿下知道的,我投壺又不好,還是不過去湊熱鬧了。”
云桑此刻心中欲哭無淚,因為她沒料到李承鈺也在這里。
記得李承鈺這個性子一向不喜參加什么宴席的,怎的熙寧公主只是生辰小宴他怎的就來了?
猝不及防對上李承鈺,云桑心虛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擺了。
偏生對方看著也比平日更冷了,眼風都不忘這里掃一下,不像往日,會主動過來尋她說些話,或者做些消遣時間的事情,比如弈棋。
如今故意擺出的這副模樣,明眼人都能看出兩人之間不似以往的怪異。
李玉紈性子明快,心思也是細膩的,一會的功夫便將二人之間不對勁的滋味品出來了,也不提投壺了,擠眉弄眼道:“怎么,侄媳婦兒,跟我那侄兒鬧別扭了?”
李玉紈一慣是個嘴上抹油的,此刻又像往常那樣打趣起了云桑。
“殿下莫要如此開玩笑了,叫人聽到了不好。”
云桑一聽這話,立即肅起了一張臉勸道。
以前聽到這話是不合體統,現在不一樣了,又不合體統又不合適,她生怕熙寧嗓門大了被旁人聽到,尤其是李承鈺,那得多尷尬。
“哦,那是鬧別扭了。”
將云桑避之不及的小動作收入眼中,李玉紈篤定地說了句。
對于自己這個侄兒,李玉紈心里有數,什么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以前大家伙都在皇宮讀書時便已初見端倪,只是李玉紈不想說罷了。
每次她被夫子罰抄書時,這侄兒就稍顯善良地過來要幫她這個小姑姑分擔,一開始李玉紈還以為李承鈺真對她這個小姑姑有幾分孝敬尊崇。
后來才發現,這小子幫她分擔是因為自己一被罰抄,身邊的小伴讀就也得幫著她一起抄。
但李玉紈發現,有次小伴讀不在,但她被夫子罰了五十遍,這小子就穩穩坐在那,一個字都不幫忙抄,甚至還在她開口時找理由推脫。
什么手腕不適,都是屁話!
還有,她這侄兒時不時從家中帶些糕餅過來吃,且大方地分發給書院每個人。
后來李玉紈慢慢發現,其實這些糕餅每一個都是傅家小伴讀平日最喜歡吃的。
但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些,沒多久英王府和傅家就定親了,害得她想攻其不備都喪失了先機。
但如今,就在她的生辰宴上,她那侄兒竟一反常態冷著臉坐那不動,絲毫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再看儀君,一臉心虛,明顯就是鬧別扭了,應當還是儀君將人給氣著了。
雖然不知是什么原因,李玉紈由衷佩服儀君,居然能將自己這個侄兒氣成那樣,臉都跟冰坨子一樣。
不過還愿意來就是有希望,李玉紈心想。
她想到了一個好主意,立即就行動了。
先是
云桑被拉到了人堆里投壺,壺矢剛拿到手里,還未投出去,就見熙寧使勁渾身解數將李承鈺拉了過來。
美其名曰教她投壺。
云桑差點沒拿穩壺矢,都想尋個地縫鉆進去,然后遁地回家去。
但偏偏熙寧此舉又算合情合理,她不善投壺,李承鈺十分擅長,讓未婚夫來教她這個未婚妻,再合適不過了。
但熙寧哪里清楚她和李承鈺如今的尷尬,仍一臉笑嘻嘻的,以為自己干了月老的差事。
拿著手里的壺矢,原本就是個準頭差的,如今更沒有一絲準頭了,那一箭空得天經地義。
只聽到腳步聲靠近,不似女子的輕盈,還帶著一股熟悉的香味,那種清幽溫雅的,仿佛帶著浸著雪水的梅花香。
是李承鈺一慣愛用的雪中春信,幾乎可以靠香識人的地步。
終于,一根壺矢倏地劃過眼前,穩穩落進了壺中,贏得一片喝彩。
“投壺要看準壺口,手腕上的力道也要合宜,靜氣凝神,莫要分心。”
李承鈺今日穿了一身寬袖白袍,余光還能瞥到他白袍上的金絲銀線繡成的寒梅孤鶴,襯著今日的人愈發冷傲清寒了。
“是。”
云桑下意識就想往旁邊閃一閃,但又怕這樣明顯的退避會讓人本就不佳的心情雪上加霜,故而沒敢動,只低低應了一聲,聽起來十分可憐。
李承鈺瞥了一眼,看到的就是少女垂首抿唇的模樣,白皙的側臉在日光下如一塊奶白的玉。
他甚至都沒有觸碰過未婚妻的臉,李承鈺鬼使神差地冒出了這個念頭,心中隱隱帶著不忿。
啪嗒。
高度的緊張之下,這一矢又不出意料地空了,云桑想嘆氣,但李承鈺在身邊她大氣都不敢喘。
“我都說了我學不會這個的,還是不在這獻丑了。”
朝著熙寧訕笑一聲,云桑就像離開,躲得遠遠的。
但沒能成,一支壺矢橫在她跟前,阻了她的去路,云桑一看,正是她此刻最不愿面對的李承鈺。
“我來教你,拿著。”
云桑想跑也跑不了,還以為李承鈺只是想在旁邊言語提點她,便硬著頭皮站著了。
然剛接過壺矢抬起手腕,李承鈺忽地繞到了她身后,以一種半包圍的姿態將她圍進了懷中,大手輕輕捏住了她執著壺矢的手,全然是要親手指導的意思。
但這一切太突然了,猝不及防的靠近和親密瞬間讓本就繃著一根弦的云桑亂了陣腳。
第68章 第 68 章 婚期
如果心緒平穩, 云桑一定知道她應該前進才能從李承鈺懷中退出來,然心緒紛雜的她卻是下意識后退了,不出意外絆在了身后人的腳上, 直接身子不受控往后跌了過去。
很明顯, 云桑身后就是李承鈺, 如果他想惡意報復她退婚以泄心頭之氣,他應當會閃開, 然后任由自己狼狽地摔在地上鬧笑話。
顯然云桑將他想得無情了些,李承鈺并沒有那樣惡劣, 借此報復自己。
后腰一熱,雪中春信的香氣盈滿周身, 對方非常自然地托住了自己的后腰,另一只手改成捏住了她的手腕,兩人就那么貼到了一塊。
縱使兩人頭上還頂著婚約, 四下瞧見兩人這般也開始嬉笑私語,一副起哄的熱鬧場景。
熙寧在一邊撫掌, 笑容欣慰。
反應過來, 云桑立即從李承鈺懷中彈出去好幾步,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然旁人看來都以為是她羞了。
“失禮了, 世子。”
李承鈺面不改色地看著人彈出去,冷著一張臉回了句無礙, 只方才托完少女纖柔腰肢的手在大袖下悄然摩挲了一下。
“哈哈哈~”
正在這時,一陣威嚴又爽朗的笑聲忽然響起,將眾人都驚了驚了。
云桑自小到大是時常進宮的那批官家千金,自然識得這聲,忙隨著眾人一道跪拜。
“陛下萬年。”
此人正是當今陛下, 如今年號承寧的天子,李鄴。
看著呼啦啦跪了一地的孩子們,再不復先前的悠閑熱鬧,李鄴有些不得勁,眉心一蹙,沉聲喚了句起身。
已是花甲之年的承寧帝雖然清瘦了不少,但依舊不顯瘦弱,只頭發花白了許多,仍保留著年輕時的威武。
這是一個威嚴而剛肅的帝王,不管是在青春盛年,還是如今的花甲年歲,從來都是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鐵腕風格。
這樣的帝王若是行差踏錯極容易步入殘暴之君的行列,但好在陛下還算偉正,只除了在章懿太子上昏聵一次,犯了個終身悔恨的錯,其余倒沒有什么可過于挑揀的。
這是爹爹私下對陛下的評價,云桑每每聽了都惋惜當年的章懿太子。
在爹爹口中,當年的章懿太子既有陛下的鐵血手腕,又比陛下多了一份宅心仁厚,是個文武兼得的賢明儲君,有這樣一位繼承人,對一個王朝來說是難能可貴的。
那時爹爹剛登科,還是翰林院一個七品小官,對著這樣一個儲君可以說是滿懷期待的,可惜命運弄人,爹爹一心要追隨的明主夭折了。
章懿太子一家五口,全都葬送在了陛下一時糊涂上,想必整個天下都找不出比陛下本人更痛苦的存在了。
聽熙寧說,九皇孫剛出生時天降甘霖,解了連月來的干旱,農人喜笑歡顏,陛下覺得這個孫子是個有福氣的,抱著九皇孫在殿內走了好幾圈,笑聲震得懷中嬰孩哇哇哭了好一陣。
誰能想到,不過月余,陛下便親手了解了這一家人的性命,實在滑稽地令人悲嘆。
當初的陰影似乎始終籠罩在陛下頭上,云桑每次瞧見他時都覺得他眉宇間帶著深深的郁氣。
承寧帝大步走來,著一身玄纁二色的龍袍,肩挑日月,背負星辰,隨意擺動的袖口隱約可見山海與華蟲。
極盡帝王威嚴與尊貴,讓人目不敢視。
“父皇這么晚才過來,我還以為父皇不來了呢!”
熙寧是個得了承寧帝幾分寵愛的公主,說話也驕縱大膽些,承寧帝聽著也只是笑瞇瞇的。
“你這丫頭,不過晚來了些,瞧說得什么話!”
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主位上,承寧帝看著眼下一群提裙拂袖起身的年輕人,想起剛才看到的一幕,一雙深邃又滄桑的雙目落在了某一對人身上。
“遠遠瞧著便像,近了看果然,少年人就是血氣方剛愛黏糊,不過也是人之常情,朕好似記得你們二人的婚期便是下月,是哪一日?”
雖然沒有提名提醒,但承寧帝的目光很是清晰直白,又帶著一嘴婚期,在場自然都知道是在問誰了。
云桑先前那一遭的心緒還未完全平下去,此刻忽然被陛下一點,點的還是她眼下最著急的婚事,一口氣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她該怎么跟陛下說,她正在等著你家孫子點頭退婚,但遲遲未等到呢?
念此,云桑沒忍住悄悄瞥了李承鈺一眼,眸中盡是催促之意。
但李承鈺并未回應她,目不斜視地回著陛下的話。
“回皇祖父,正是下月,下月十八。”
一板一眼的,神情都沒有什么波瀾,看不出任何異樣,如往昔一般。
就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異樣,云桑聽著他自然又流暢的語調,一顆心浮浮沉沉。
罷了,也許他不想將這事放在明面上,也如她一般想著悄悄了結吧。
承寧帝將婚期聽入耳,點頭笑道:“下月十八,那便快了,孫兒輩的婚事上一次還是景王家的老二,都是兩年前的事了,到時候可要熱熱鬧鬧地辦一場,給咱們家添添喜氣才是。”
“朕記得你們小時候,在那年的中秋宮宴上,就像一對小福娃,當時德妃指給朕看的時候朕就想點個娃娃親的,但又怕傅卿這個女兒奴不舍得,便沒有開口,沒想到多年后你們還是成一對了,倒是緣分~”
承寧帝絮絮叨叨的,云桑沉默著,盡力管控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沒眼力見地上去反駁,觸陛下的霉頭。
哪里來的緣分,是快要盡的緣分才對。
不敢同陛下犟嘴,云桑只心里碎碎念,再然后就是用余光去看李承鈺的臉色。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睛花了,她竟然看見對方在笑?
雖然很淡,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的淡笑。
“傅家丫頭的傷好全乎了嗎?”
絮絮叨叨的陛下忽然將話頭轉到了云桑身上,心里一咯噔,連忙回神應答。
“回陛下的話,都好了,勞煩陛下掛心。”
因為這樁家丑不太能遮得住,爹爹為保全她的名聲,將她遭的難改造了一番,對外言說的是她在蜀地遇刺,逗留在那養傷一段時間,而二嬸加害她的緣故則歸結于上一代的愛恨情仇,爹爹親自將緣由背了過去,同時也掩蓋了江見的痕跡。
英王府素來與傅家無冤無仇,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融洽和睦,只要不存心跟傅家作對,都不會背后捅刀子,所以說此法算是目前最穩妥的一個。
就是目前李承鈺的態度太過模糊不明,云桑實在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這丫頭也算是個有福氣的了,跟我這三孫子十分相配,朕都迫不及待喝口喜酒了。”
云桑笑意勉強,努力遮掩住自己的不情愿道:“陛下謬贊。”
眼看下個月便是婚期,再不退,她怕是真要嫁出去了。
不行,待會還是得私下與李承鈺談談,就算是再得罪一次,她也不能畏縮不前。
老天爺像是聽到了她的心里話,勤政殿侍候的小內侍過來了,帶來了一則要事。
尚書右仆射昨夜被刺身亡了,兇器為劍刃。
零零碎碎的東西在云桑腦中紛飛,神奇地拼湊出了一個真相。
御史大夫崔和被刺,江見為換血靈芝應下崔和一個條件,伏陶忽然被刺,刺客用劍。
一樁樁事流暢地串聯了起來,云桑愈發心驚。
再看陛下,果然面色沉了下來,匆忙回了勤政殿。
縱然伏陶再奸詐諂媚、魚肉百姓,但作為陛下親自提拔上來的官員,在天子腳下被刺殺,這無疑于在打陛下的臉。
今日能殺大臣,是不是明日也能殺皇親國戚,后日是不是危及天子?
為帝者總是要比旁人思量得多些,也憂慮得多些,這對于承寧帝來說并不是一件小事。
目送陛下離去,云桑捂著感受著心口噗通噗通的心跳,覺得一切都亂了起來。
這要真是江見做的,那她得多大膽啊!
但此刻不是惆悵這件事的時候,她得跟李承鈺談談才是。
飲了兩盞溫過的果酒,云桑借口出去透透氣,示意宮女給李承鈺遞個口信,邀他到御花園附近的自雨亭中。
因為頂著婚約,兩人間的那點齟齬外人無從知曉,都以為是未婚夫妻要借機親近,聽到云桑的交代還露出個飽含深意的笑。
云桑看懂了,但沒心思計較這個,先行趕去了亭子。
原以為自己還要在亭子里等一會,誰承想石凳都還沒坐熱,就看見李承鈺帶著身邊的內侍馮安過來了。
云桑立即將彎趴的腰身直了起來,讓陪同過來的宮女先退到一邊。
她和李承鈺的對話可不能讓旁人聽到。
顯然,李承鈺也知道這個道理,隨身的內侍也讓其退到了亭子外,獨身走到了自雨亭中。
“世子。”
云桑還記得那時李承鈺的臉色有多難看,想著待會要催的事,她深覺艱巨。
李承鈺輕嗯了一聲,在她對面坐下了,神情淡漠,看得云桑心中微微發緊。
她從未遇到過如此進退兩難的局面,面上的難色都要溢出來了。
她不想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掃對方的面子,但又不得不去做這樣的事情。
卯足了勁,云桑強行扯出笑來,迎著李承鈺淡漠的臉色試探道:“是這樣,時日也不短了,不知英王府何時能返還…婚書和信物?”
云桑斟酌著一字一句道,盡了最大的力氣將話說得委婉些,但效果似乎沒有多好。
因為在她這句委婉的措辭下,李承鈺的臉色更冷了。
“你喚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明顯是帶了些氣,李承鈺眸光沉靜,定定看著她。
云桑咬牙繼續道:“是,已經過了好多時日了,世子……”
“你就那么想退婚,和他在一起?他到底有什么好,一個趁人之危污你清白的江湖草寇,哪里值得你為他放棄與我家的婚事!”
話沒說完,李承鈺終于忍不住吭聲了,言辭辛辣直白,可見其憤怒與不解。
“他沒有趁人之危污我清白,你別亂說。”
下意識就替江見辯解,云桑蹙著眉頭看著他,心里也有些氣。
如果可以選擇,又誰想做一個出身微賤之人呢?
那已經是身為孤兒的江見能走的最好的一條路了,不該受人鄙夷。
還想說什么,就見李承鈺在這句話下愣住了,轉了轉眼珠,神情有一瞬間的怔忪。
有種豁然開朗的情緒在心底蔓延,他啞著嗓子問道:“他真的沒有對你……”
話已盡,但其中的意思云桑領會到了。
這種話題本不該同他討論,但話已經出了口,她也不想被人誤會自己與江見無媒茍合,便豁出去了。
“未曾,還請世子莫要歪曲事實,胡言亂語。”
話至此,云桑想說的都說了,沒必要繼續逗留在這,說了聲告退,人離開了自雨亭,只留下在亭中獨自發呆的王孫公子。
……
從宮里回到家,云桑第一件事便是尋江見。
仍然是那簇假山,江見許久未見人,此番來得很快。
“娘子你終于回來了!”
像一只雀躍的鳥兒,少年翩然而至,帶著清脆的啼鳴。
云桑今日不是來同他親近的,她一把推開撲上來的江見,滿臉嚴肅問道:“是不是你殺了伏陶?”
這可不是個小事,萬一事情敗露,崔御史倒是沒有什么性命之憂,江見就不一定了。
陛下那性子,是一定會讓挑釁他天子威嚴的人付出代價的。
凝著少女嚴肅的眉眼,江見也不掩飾,大剌剌承認了。
“沒錯,是我,怕你擔心一開始便沒說。”
“我打聽過了,那是個招搖撞騙又坑害百姓的奸宦,死得不冤。”
一番話說得風輕云淡,看起來沒有絲毫怯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張狂模樣。
說話的空檔,江見的手又暗戳戳地伸過來,一根小拇指做賊似的勾住了她的,黑眸小心打量著云桑的臉色。
“娘子生氣了?不想讓我殺他?”
緊繃著的神經被那截手指勾得瞬間散開了,化作長嘆。
“不是不想讓你殺誰,是這樣很危險,若是敗露出來陛下那邊會追究的。”
“很危險的。”
看懂了云桑長吁短嘆的原因,江見咧嘴一笑,露出整齊的白牙道:“原來娘子是擔心我。”
“沒事的,只要那個姓崔的御史不說,沒人知道,我手腳向來干凈。”
云桑這時候生了些跟他抬杠的情緒,故意道:“那要是崔御史把你供出來了呢?”
對于這個問題,江見更果斷,直言道:“那他就相當于背叛了我,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然后走人。”
“那我呢?”
聽他一副要逃跑回長亙山的語氣,云桑追問道。
江見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理所當然道:“自然是一起帶走啊,娘子你覺得我會丟下你一個人走嗎?”
“可我家在這,婚也沒退,不能跟你走的。”
這話掐住了江見的七寸,一時間將他噎住了。
抓住了關鍵點的他立即沒好氣道:“姓李的還沒答應退婚?這都多少天了?”
“不行,我親自找他去!”
瞬間氣紅溫的江見轉頭就要出去跟人家“理論理論”,云桑窺見了他的意圖立即從后面抱住了他,急聲道:“別去,你去了更是添亂,你再耐心等等。”
好說歹說,再配上一個新鮮出爐的親親,總算是將人穩住了,沒教他去英王府鬧事。
沖動是魔鬼。
第69章 第 69 章 不退
與李承鈺宮中一會過的第二日, 云桑終于等來了他的回應。
送來了一封書信和一盒子糕點,壓根不是什么婚書,而是他院子里的桂花開了, 讓廚房做了桂花糕送到她這。
信件打開, 又是眼熟的花箋, 里面還夾了些細碎的桂花花瓣。
院中丹桂盛放,
馥郁甘甜, 特做了一道儀君最喜愛的桂花糕送來。
字如其人,清雋秀雅, 透著和往昔一般的平和風雅。
可眼下情況已經大不同了,李承鈺怎的又重拾他那副風雅做派了?
云桑當即懵了, 也不敢用那盒桂花糕,心中千頭萬緒。
爹爹回來,云桑立即將自己的滿腔苦惱告知了, 傅允拍了拍她的腦袋,嘆息著給了一個答案。
“此子怕是無意退婚。”
男女之情是一回事, 他這個岳丈的存在也是一回事。
章懿太子故去了十八年, 儲君之位便空懸了十八年,盡管這些年間不少臣工上奏請立太子, 但陛下始終不肯。
陛下的子嗣, 除卻章懿太子外,還有二王英王, 三王景王,四王祁王,五王裕王。
陛下子嗣不算多,儲君之位必會從這幾位中誕生。
英王為如今的長子,雖才能不甚出眾, 但勝在寬厚仁德,受百姓愛戴,就算做不出什么建樹,但守成卻是綽綽有余。
景王圓滑機敏,一慣有幾分才思,討得陛下幾分愛重。
祁王是其中性子最為散漫的一個,只求富貴安逸,闔家平安,與哪位兄弟關系都不錯。
裕王是其中最急躁的一個,朝中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心思,但這樣反而適得其反。
當初就是裕王家第一個急不可耐地來傅家提親,想要拉攏傅允這個要臣,不過被傅允一眼識破回絕了。
傅允想著,也許英王一家也藏著幾分小心思吧。
本是兩家人的兒女婚事,但有一方是皇家,且這樁婚事還是被陛下賜下來的婚事,便有些不受控了。
“怪爹爹,當初瞧著李承鈺是個不錯的兒郎,便動了心思,誰知這般難纏。”
在傅允心中,女兒的意愿是第一要緊的,盡管他仍舊覺得李承鈺是個不錯的女婿,但女兒堅持說不喜歡,他自然不會違背女兒的心意。
“皇家的婚著實是不好退,關鍵還是在英王府身上,囡囡別擔心,爹爹再去再去英王府說說。”
對于這樁意料之外的阻礙,傅允也沒想到,凡是染上天家的事情都比較棘手,傅允一時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了。
若英王府那頭就是不松口,這婚事怕是還真得續下去。
“好,爹爹你一定要努力。”
云桑滿懷希望道,只希望爹爹能帶回來好消息。
當天,英王府送桂花糕這事還是被江見知道了,晚上偷溜進來后一口氣將已經涼掉的桂花糕全都嚼進了肚子里,沒給云桑留一點。
雖然本來她也沒打算吃,但這一幕還是讓云桑哭笑不得。
最后爹爹帶回來一個不如人意的消息,聽得云桑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婚儀會如期舉行。
該說的,該做的,云桑都厚著臉皮去說了、做了,到最后還是這樣的結果。
云桑覺得心像墜入了無底洞,沒個著落,讓人心神恍惚。
這事自然也瞞不住江見,云桑好說歹說,各種分析利弊,還是沒能攔住一腔怒火的江見,就聽他留下句“不殺人”,沒入了茫茫夜色中。
縱使得了那一句保證,云桑一顆心仍舊放不下去,提著一顆心到了下半夜迷迷糊糊睡著了。
……
長安城無邊夜色中,一道如飛燕般靈巧的白影穿梭其中,微弱的氣流被翩飛的衣角帶起,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聲響。
江見一路摸到了英王府,仍是慣用的翻墻而入,因為不清楚那廝住在哪,江見頗費了些心思悄悄在王府中摸了一圈。
直到看見一個種著一棵桂樹的雅致院落,江見聯想到了那封矯情的信,立即確認了地點。
如一陣風般潛入了屋內,一股清寒的氣味涌入鼻翼,江見也曾在李承鈺身上嗅到過,更加堅信自己找對了地方。
習武之人,縱使黑夜也如白晝,江見一眼掃過,屋內并無人,想起這個點正是人定時分,怕是已經睡下了。
故意弄出了一些動靜,果然驚醒了帷帳后的人,長劍劃破錦帳,昂貴的錦緞碎裂,在寂靜的夜里發出讓人耳朵發癢的撕裂聲。
細長的劍刃抵在了人最脆弱的脖頸間,涼意刺激得剛被驚醒的李承鈺徹底清醒了。
順著劍身看去,正是個少年人的輪廓,不用看清楚臉,李承鈺也知來得是誰。
夜半猝不及防的驚惶慢慢褪去,他心神松弛了許多。
“大半夜不睡覺來我家做起了賊,果然是江湖草寇的做派。”
若是真要殺他,一個照面便殺了,還用磨嘰?
更重要的是,他好歹是個皇孫,若真死于他手,某天被追查出來,他也休想好過,更別想同儀君在一起。
李承鈺想清這些,心神穩如磐石,還多了幾分膽氣。
這讓揣著一肚子氣過來的江見有些稀奇,高看了對方幾眼。
至少沒有像以前那些人一般痛哭流涕求饒,倒是有些出息。
“就你高貴,不還是不討人喜歡!”
對上情敵,江見可不會嘴下留情,一句話將人說得沒了好臉,心里爽快極了。
“你討人喜歡有什么用,日后與她成婚的人會是我,你只是個見不得光的人罷了。”
那日在皇宮得知了些事情,李承鈺心中勝算又多了幾分,自己并非毫無希望。
脖頸間的涼意更甚,顯然,這話刺激到了對方,李承鈺唇畔染上笑。
“與她退婚,不然我今夜就要了你的命!”
江見被這一句話戳到了肺管子,要不是還留有一絲理智,都想一劍送他歸西。
話語中再沒一絲明媚暖意,冷硬又森然,恐嚇意味十足。
不過李承鈺料準了他不敢動手殺他,故而也表現得十分有膽氣。
“直接要了我的命不更利落,我死了,婚約不就解了,你怎么不選?”
江見毫無阻礙地看見了李承鈺面上的氣定神閑,想來也是吃準了他不會亂來。
江見恨得牙癢癢,偏偏還拿這廝沒法,又是攢了一肚子氣。
“你少得意,只會厚顏無恥綁著不喜歡你的姑娘,覺得很光榮嗎?”
“她喜歡的是我,少自己哄自己了!”
事到如今,兩人都只有一個立足點,而且都很擅長利用這一點來氣對方。
效果很好,江見看見他笑不出來了,頓感舒坦了許多。
因為料準江見不會要他的性命,李承鈺將垂著的雙腿盤起來,如果不是脖頸間橫著一柄長劍,那姿態看著分外悠閑。
“人的一生很長,不過是暫時鐘情你罷了,又不代表一輩子都喜歡,你怎知我與她完婚過后她不會改變心意鐘情我?”
“你對她好,我也能對她好,而且我身為皇孫,你給她的我能給,你不能給她的我也能給,你就那么自信她一輩子都不會改變心意?”
一輩子實在太長,誰也不敢說未來會發生什么,更何況是人心這種易變的東西。
江見的心防破了一個大窟窿,他本還想嘴硬的說他能做很多這個矜貴的皇孫不能為娘子做的,譬如洗衣做飯、捶背揉肩這樣貼心的事。
但又覺得這些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人家呼奴喚婢過來就解決了,可能比他做得更好,江見又說不出來了。
“你當真不退婚?”
江見最后問了句,可謂是咬牙切齒。
李承鈺將心一橫,冷然道:“我守儀君這么多年,若不是出了你這樁意外,被你迷惑,他怎會如此糊涂,合該下月歡歡喜喜嫁我才是。”
“不退。”
最后兩字鏗鏘有力,聽得江見兩鬢青筋直跳。
“你倒是有種,但我告訴你,想娶我的娘子,不可能!”
娘子一詞極近親昵,也足夠沒規矩,李承鈺眉頭一擰就要斥他,然迎面就砸來一拳頭,直將他砸得眼冒金星,昏了過去,也沒力氣斥責他了。
……
長安種植桂樹的人家頗多,皇宮中也有一片丹桂林,臨近中秋,桂花的冷香便將整個長安城都淹沒了。
每日清晨,云桑一開門,便要吸一肺腑的桂香,沉悶的心情總是會好一些。
這些時日,她不死心
地頻頻約見李承鈺,信件都送出去好幾封了,總是石沉大海,不見回音。
云桑知道,李承鈺就是在避著她,但她卻毫無辦法。
而兩人一人頻頻送信,一人頻頻回禮,送些女兒家喜歡的東西,在外人看來都是未婚夫妻間的樂趣罷了。
中秋節官員有三日休沐,十四這日傅允清閑了下來,陪著女兒一道用午飯。
飯桌上有一道云桑最愛吃的酸溜魚片,可如今看著也沒了胃口,只懨懨地吃著菘菜。
傅允心中嘆氣,一邊用銀鑷子去挑魚片身上潛藏的細小魚刺,一邊也發愁道:“是爹爹沒用,不能給囡囡退了這婚事,英王府若是有過錯還好說些,但人家清清正正的,若執意不退,就是到了陛下咱們也不好說。”
“不如,囡囡便往好處想想,承鈺那孩子總歸是不錯的,嫁過去總是不差。”
不想辜負爹爹的一番好意,云桑將爹爹挑好的魚肉都吃了,入口細膩滑嫩,酸辣鮮香。
但往日最喜歡的菜肴并不能讓云桑展顏,她味同嚼蠟,兩手捧著青瓷碗,露出最柔軟的姿態。
“道理我都懂的爹爹,世子是爹爹當年為我千挑萬選的郎婿,自然沒得說,只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假若我沒有遇到江見,我怕是就順順當當地嫁了他,可現在我滿心都是江見,又怎能嫁世子?”
她還給了江見一個承諾,想起那時江見笑逐顏開的模樣,云桑愈發不忍了。
不管怎樣,她總要試試才行,總不能什么都不做。
“明日是中秋宮宴,若是不想去就在家里歇著,只一條別和那小子胡鬧就行。”
傅允覺得女兒此刻怕是沒有多少心情去參加那樣熱鬧的宴席,安排溫和體貼的同時不忘叮囑些什么。
傅允也沒料到女兒出去一趟能帶來這么大的變故,連他都覺得難辦。
正是因為他與英王爺一向交好,傅允更不好將話說得太過,事做得太絕。
因為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云桑忙不迭搖頭。
“不用,明日我隨爹爹一道進宮。”
……
飯后,云桑借著消食約著江見在假山那里見了一面。
先說明日宮宴自己有一法子或許可退婚,安撫住了江見,再說起旁的。
“明日是中秋節了,是闔家團圓的日子,但我明日得去宮里,不能陪你了,不過聽聞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咱們后日一同看最圓的月亮吧!”
江見才不會讓少女歡欣的眉眼落寞,將人抱在懷里連聲應好。
膩歪過一陣后,云桑表示困了要回去午睡,尤其天冷了,窩在床上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
江見成日生龍活虎的,也不午睡,轉眼又出了門,說是出去給她買新出爐的奶團糕,還有她最愛吃的一家梅子蜜餞。
云桑沒少勸他別費那個力氣,有家仆去就好,但江見不贊同,他說家仆買的和他買的不一樣,算不得數,云桑意會他的意思后便不再說了。
隨他去吧,反正他也閑得沒事干。
……
李承鈺從舅家回來,路過長寧街時問道一股熟悉且霸道的甜滋滋奶香味,記起這是什么吃食,他喊停了車駕,讓馮安下去買些。
“儀君愛吃奶團糕,這東西剛出爐的最好,你買了快些送去傅家。”
這段時日自家主子已經不是頭一次干這樣的事了,馮安廢話不多說,利索地過去買了。
嗅著仿佛盈滿了街道的奶香味,李承鈺陷入了一場幼時的回憶中。
那時儀君才五歲,剛進宮伴讀,誰也不熟悉,雖然看著還算鎮定,但那雙明澈的眼眸中總是藏著一絲怯怯的情緒。
恰逢一日十弟帶了一盒子糕點,一股甜膩膩的奶香,是長寧街上的奶團糕,李承鈺一慣不愛吃甜膩的。
十弟帶的少,便沒有分給很多人,這本沒什么稀奇的。
但那時李承鈺的座位正好在小姑姑的左后方,而儀君就坐在小姑姑左側,每天都坐得規規矩矩,像個精致的小木偶,鼓著一張白嫩軟乎的包子臉聽學士講學,而他只要抬眼便能看到她。
那時他看見儀君少有的露出了類似于垂涎的神色。
是的,垂涎,對著十弟的奶團糕。
但是她遮掩得很快,等他再一抬眼,人又變成了那副端端正正的模樣,仿佛剛才都是他的幻覺。
下學后,父王來接他,正遇上同樣來接女兒的傅公,兩個大人走在前面說笑,李承鈺聽到傅公說去年儀君吃了太多甜食將牙吃壞了,如今不敢讓她亂吃。
李承鈺心里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故意過了好幾日,讓馮安去外頭買了一大盒子奶團糕,然后帶到學堂,說是母妃硬塞給他的,他不大喜歡,便在學堂里散了。
他帶得多,學堂里人也多,每人差不多都得了一塊。
課間,李承鈺看著捧著糕點小口吃起來的儀君,心中流淌著那時他根本不理解的甜暖熱流。
這樣很好,她既吃上了奶團糕,一塊奶團糕份量小,也不會讓她蛀牙。
“三哥~”
一聲清朗的喚聲打破了他的回憶,李承鈺扭頭一看,是他那個整日如紈绔一般的十弟騎著馬過來,笑瞇瞇地同他打招呼。
“十弟。”
李承鈺將飄遠的心思收回來,對著李承歡打了聲招呼。
他的人緣不差,跟誰的關系都說得過去,盡管兩家暗地里風起云涌。
“三哥這是在干嘛?”
前幾日皇祖父將他眼饞好幾個月的寶馬賜給了他,李承歡近來心情不錯,隔三岔五地都要騎著他新得的駿馬在外頭跑幾圈。
李承鈺瞥了一眼十弟身下的駿馬,正是皇祖父今年新得的汗血馬,平日喜歡的緊,如今也給了十弟,皇祖父果真對十弟有幾分寵愛。
小時候便是這樣,當時李承鈺不懂,去問母妃,母妃悄悄告訴他,說是因為老十剛出生時模樣同他那位夭折的九弟有幾分相似,皇祖父愛屋及烏,故此對十弟有些不一般。
“買些糕點回去。”
李承歡瞧了一眼糕點鋪是什么,反應了過來,面帶笑意地打趣道:“奶團糕,是給儀君小姐帶的吧,我記得她似乎愛吃這個。”
這也不是什么秘密,李承鈺嗯了一聲,一副不大想言語的姿態。
李承歡也覺沒勁,策馬就要走開,然還沒扯一下韁繩,一道十分刺眼的白影從鋪子里擠出來,李承歡看清了那少年面容,神情瞬間驚怒。
“是他!”
李承鈺也被吸引了注意,循著十弟的目光看過去,面上也倏然間沉了下來。
正是那個江湖草莽,此刻拎著一盒子糕點出來,身上還掛了好幾個盒子,看樣子不是吃食就是簪釵那種小物件。
至于是給誰買的,李承鈺自不用費心想。
第70章 第 70 章 皇權
恰好, 江見眼力很好,自然也看到了李承鈺。
那樣矯情又風雅的出行排場,也就李承鈺了。
本不想搭理他的, 但看著他身邊內侍屁顛屁顛拿著一盒糕點也從鋪子里出來, 江見就知道這廝又要來獻殷勤了, 還和他買一樣的糕點。
他覺得很膈應,將身子一扭, 來到了李承鈺的車駕前。
至于那個在馬上怒視著他的錦衣少年,江見沒放在眼里, 只覺得似乎在哪里見過,但記不清了。
徑直走到跟前, 笑容燦爛勸道:“世子就別做這等無用功了,又沒人吃,浪費錢。”
一擊脫離, 江見說完就走,誰也不理。
李承鈺倒是沒什么, 只臉色有些不好看, 但一旁的李承歡氣炸了,反應尤為激烈。
這引起了李承鈺的疑惑, 開口問道:“十弟怎的這樣氣憤?”
雖然武都郡那事已經隔了幾個月, 但如今一想起當時那一腳,李承歡痛感好似又回到了身上。
一模一樣
的裝束, 一模一樣的臉,還有那柄眼熟的銀色細劍。
這分明就是當初在紅袖招痛揍他的人!
但當時的恐懼忽然又涌上了心頭,李承歡沒敢去追,怕再遭難。
極度波動的情緒下,聽三哥問他話, 李承歡也就老老實實答了。
“那人就是在武都郡傷我的江湖劍客,居然還敢來長安!”
想追上去,忽地想起對方武功高強,李承歡又冷靜了下來,只臉色不好地看著人沒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十弟確定是他嗎?”
對于這個十弟在武都郡遭難一事他也有所耳聞,只不過當時只是過了耳,并未在意,如今發現開罪了十弟的人竟是他,李承鈺露出一抹笑來。
“自然,那廝化成灰我都認得,就是可惜人走了,有些難尋。”
李承歡正為自己沒出息得反應懊惱著,就聽到一旁三哥友善道:“無礙,我知道他,正是傅家的……侍衛。”
想起那夜挨的一拳,李承鈺眸色一冷,緩緩道。
李承歡神色一愣,繼而笑道:“那敢情好,帶人上門去要,來了這長安還想好過,非得讓他知道我的厲害!”
驕縱跋扈慣了的李承歡揚起惡劣的笑,策馬回了王府,準備帶些精銳過來討人。
近黃昏時,傅家迎來了一群不速之客,正是十皇孫李承歡帶著景王府的府兵,說是來討要行刺皇孫的刺客。
不僅報出了武都郡和紅袖招的具體地點,還描述了江見的形貌,這讓云桑都不敢輕易否決了。
因為江見當時為了被劫持的她真的大鬧過紅袖招,但行刺十皇孫云桑壓根沒有印象。、
當時為了逃跑,云桑腦子里都亂哄哄的,除了翠娘那張臉,還有那一場春宮,她什么都沒留意。
畢竟是皇孫,傅允先將人請進了正堂,云桑立即去將人撈過來問了。
一問才知,當時紅袖招那位長安的貴人正是十皇孫,江見只是順帶把他也打了。
如今就變成行刺了。
云桑立即拿定了主意,這樁行刺怎么都不能認。
認了,不僅江見遭殃,畢竟行刺皇孫的名頭可不小,加上這個十皇孫又得今上幾分寵愛,怕是爹爹也不好收拾。
且這事雖事出有因,但解釋不得,只要一解釋江見是為她將十皇孫給打了,爹爹先前給外界的說辭便破了。
說好了是在蜀地養傷的,怎的在武都郡被拐進了花樓,還跟一個江湖人在一塊?
無論如何,她得咬死了不能認。
好在爹爹也足夠沉穩,就算不知內情也將嘴巴閉得緊緊的,只說家中沒有什么江湖來的侍衛,將一切都否認了。
其實傅允想得很簡單,他不能讓那小子送出去,要不然女兒得傷心成什么樣。
后來得知了“行刺”緣由,傅允更不后悔了。
原都是為了女兒,不小心將十皇孫揍了一下,不打緊,不打緊。
李承歡雖得皇祖父偏寵幾分,但也沒狂到在宰輔面前放肆,帶府兵搜宰輔的宅子,被傅允敷衍了一鼻子一眼,李承歡無可奈何地帶著外頭的府兵離開了。
別讓他抓住機會!
父女兩也深知十皇孫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怕是在外頭守株待兔,于是勒令江見最近都不許出門。
江見憋屈得渾身上下都難受,但想著不能給娘子家添麻煩,便乖巧應了,只讓云桑中秋早點回來,十六也別忘了陪他一起看月亮。
云桑又半喜半憂,總覺得前途迷惘,但她不能喪氣,她要為自己撥開迷霧。
“好,到時候咱們對著月亮小酌幾盞,再吃些月團~”
少年眼眸亮晶晶地點頭,露出歡喜的笑,就好像回到了當初,那段流落在外的時光。
……
承寧帝生性愛熱鬧,尤其在章懿太子故去后更甚,除了清明那等踏春游玩的節日,他都會在宮內舉辦宴席,讓王公大臣攜著家眷過來同樂。
中秋宮宴晚上才是重頭戲,但眾臣也不會去得太晚,用過午飯,又小睡了片刻,云桑起身梳洗。
隨著天氣冷起來,她的身子骨也怠懶了許多,硬是在床上磨嘰了一盞茶才起。
想去見見江見,向他告個別,但人來人往她一直未尋到機會,只能先走了。
謹記著娘子的交代,江見一步都沒有往外挪,生怕被那什么皇孫拿出把柄又來上門騷擾。
躲在一棵粗壯的柳樹后,江見目送著少女翩然離去,心里想的是自己何時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娘子身邊。
就像以前一樣。
手指在腰間的葫蘆上打著圈,心中的焦躁卻是半分不能減。
不知為何,近來他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中秋大宴,自是比熙寧的的生辰小宴要熱鬧得多,也嘈雜得多。
一進宮,爹爹便去了同僚那里,云桑也跟著宮女去了熙寧的玉寧殿。
玉寧殿里,不僅有各家千金貴女,還有皇家女眷,烏泱泱的一片,光是問好云桑都問得嗓子發干。
云桑素來人緣不錯,一閑下來許多同齡的姑娘便湊上來與她說話,大多都是關切她在蜀地遇刺一事,也想抨擊蔣氏來著,但想著這牽扯到長輩之間的糟心事,便住了口。
與往昔一般,話題說著說著轉到了姑娘們喜歡的話題上,長安流行的衣衫首飾,胭脂水粉,還有一些新出的美味小食。
可惜的是云桑有個手帕交去歲就嫁到了冀州,除了寫些信件過去,兩人一時也無法聚在一處。
金陽縣主李青嘉姍姍來遲,笑意明媚,春風燦爛。
想來新婚后與上官大夫蜜里調油,身心舒朗。
云桑對上金陽縣主倒有些不好意思,旁人或許不知江見的存在,金陽縣主的夫婿是上官大夫,夫妻兩人夜話時興許也會談及她與江見。
察覺到了云桑在瞧她,李青嘉朝著她擠了擠眼,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模樣,看得云桑一陣心慌。
落單的時候,就看見李青嘉坐到了她身邊,偷偷向她打聽消息。
“你究竟是選我那世子哥哥還是江少俠啊?”
夫妻一體,在李青嘉信誓旦旦地保證下,上官朔也沒瞞著自己這個滿腹好奇心的妻子,但具體情況他也不算清楚,只知道如今正是一團糟的時候,他那好兄弟甚至沒個能露臉的名分。
李青嘉能做出千里追夫的行徑,本就是個不拘小節的姑娘,也最熱衷刺激又亂哄哄的感情糾纏。
李青嘉聲音壓得很低,這話只她二人能聽見。
盡管如此,云桑還是紅了臉,又氣又羞的。
“縣主就別拿我尋開心了,我也正心煩著呢。”
一聽李青嘉這話,云桑就知道上官大夫沒少說,好在金陽縣主也是一副偷偷幫她遮掩的姿態,想來是自己人。
幼時她們都是在一起讀書的,但兩人并不算閨中密友,李青嘉只知道傅家儀君是個性子內斂的嫻雅淑女,未來會成為她的堂嫂,其余再沒有了。
如今卻覺得十分有意思,加上眼前這副賞心悅目的容貌,李青嘉以往看過的各種狗血刺激話本子立即在腦袋里盤旋,自顧在那品得津津有味。
自己這一團亂麻還沒理清楚,云桑也就不想同金陽縣主多說了。
她目光下意識尋覓著李承鈺,還是沒有完全放棄。
雖然想從陛下那里尋求突破,但如果英王府這邊能松口云桑便不用去費勁了。
但對方就好像躲著她似的,總不見他人影。
云桑眼下都分不清李承鈺是為了什么了。
為了她,還是為了爹爹的權柄,亦或者兩者兼有?
夜幕降臨,陛下的宴席也到來了,云桑帶著一肚子焦躁之氣來到了長慶殿。
實在地說,她心里是非常緊張的,不僅要去面對威嚴的陛下,還要當著他的面退他家孫子的婚,這顯然是個驚險的差事。
這絕對是個下策,但卻是云桑如今唯一的路。
因為上策和中策都已經廢了,她只能去走最坎坷的下策。
上策是與英王府和諧融洽將婚事退了,中策是她正面拒絕李承鈺,傷了他的顏面使他退婚。
但都失敗了,
云桑只能想到這下策,請求陛下做主退婚。
事到如今,也只有陛下有這個能耐了。
華燈初上,長慶殿滿殿輝煌,云桑隨著爹爹落座,看到了一直躲著她的李承鈺。
還跟往昔一樣,面帶俊雅得體的淡笑,仿佛未受任何影響。
今年的中秋宮宴與往年沒什么不同,禮節繁瑣,內容冗長,云桑無心去看,只想著待會怎么去同陛下說這樁掃她興的事。
然教坊司的歌舞也叫陛下沒了興致,只見陛下揮了揮手,身邊的內監示意那些歌舞伎下去。
“年年都是這般,教坊司也不知換些新花樣,都看膩了。”
太常帶著教坊司立即告罪,神色惶恐。
承寧帝倒也不是真的想計較,不過就是膩煩了些發發牢騷。
這時,景王站了出來,朝著龍椅上的承寧帝拜道:“父皇說得沒錯,年年都是這些不夠新鮮,不如今年來些有趣的,讓在座為父皇獻藝,也讓兒臣等一眾同樂如何?”
本朝民風開放,王公貴族大多通樂舞,尋常宴席上,若是有人吃醉了酒,高歌狂舞也是有的,而那時,無論是主人還是賓客,都會給面子一同上前相和共舞。
只是在中秋宮宴這樣的場合,沒人敢當著陛下的面放縱罷了。
但稍獻樂舞還是可行的,全看陛下的意思了。
此話顯然挑起了承寧帝幾分興趣,他樂呵呵地朝著下方看了一圈,朗聲道:“老三的提議不錯,在座可有要上來露一手給大伙看看的?”
“干脆這樣,大家伙都別拘束,有什么才能都上來展露一手,得魁首者朕許他一個獎賞!”
這顯然是個能在陛下面前表現的好機會,眾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但許多人不敢做這個出頭鳥,都在觀望,第一個人站了出來,正是如今以皇長孫自居的景王世子,李承茂。
章懿太子一家遇難后,年僅八歲的皇長孫李承徽亡故,二皇孫李承茂便常以皇長孫自居,此刻也不客氣地站出來。
李承茂擅笛,自信滿滿地獻上了一曲《陽關三疊》,眾人聽著倒也愜意,紛紛撫掌。
但云桑聽著覺得還沒有江見吹得好聽。
李承茂下去,陸續又有不少人上前,皇孫輩最多,一個接一個上去,也將氣氛推到了高潮。
不知怎的,李承茂注意到了一直未有動靜的李承鈺,笑里藏刀道:“三弟怎的還坐著,瞧瞧咱們兄弟姐妹們都去了,可是一時沒想好獻什么?”
李承鈺琴曲極好,但架不住前面已經有好幾位撫琴了,就算是仙音陛下也該聽膩了,李承茂想看看這個三弟還能展露些什么。
章懿太子走后,祁王平庸,裕王無心皇權,性子散漫,對他家有威脅的便是二伯英王,尤其二伯家還有個極其出色的世子,這讓景王一家都很有危機感。
因而,能讓英王府在皇祖父面前丟一點面子,李承茂都覺得值得。
這一番話也引起了眾人的注意,承寧帝也看了過來,想著確實自己這個三孫子還沒個表示。
目光匯集,李承鈺神色未變,只抬眼瞥了瞥傅家席位,起身回道:“回皇祖父,正是在想,如今有了主意,孫兒要為皇祖父及在座舞劍助興。”
在此之前,雖然各種樂舞輪番上了場,但還未有劍舞,承寧帝年輕時也是個心懷馳騁疆場之意的帝王,一聽這話,甚為感興趣。
“準了。”
大手一揮,承寧帝允準了。
“不過……”
李承鈺沒有接內侍遞來的長劍,繼續道:“若只有舞劍,那未免單調,若有樂曲相佐更好。“
李承鈺是有意還是無心云桑是不知的,但最后這個佐曲的人成了她。
也不知陛下什么眼神,一眼掃在了她身上,露出滿意的笑。
“正好,那便讓傅家姑娘為你佐曲吧!”
承寧帝這話一出,在場的眾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都是快要成親的未婚夫妻了,自然沒人多嘴,只覺得陛下在調侃這對小年輕。
云桑猝不及防地接到陛下的指令,又是這樣的場合,想拒絕都不好開口。
不管心中如何不愿,她面上不顯,只飛快收拾好情緒,接過教坊司樂技遞來的紫檀月琴,來到了指定位置坐定。
李承鈺執著長劍也過來了,不過一個在圓臺中央,一個在邊緣。
恰好,他今日穿了一身玉白的袍子,除了袖口那些金色云紋不同,那執劍的模樣在燈火下瞧著倒與江見有幾分相似。
見李承鈺已經起了勢頭,云桑將心中雜念甩出去,選了一首適合劍舞的入陣曲,素手撥動琴弦。
世家公子多習劍法鍛體,云桑知道這個風俗,但沒想到李承鈺學得還不錯,雖然跟江見那般帶著絕對目的的劍法不同,李承鈺更多的是華美飄逸,雖然實用性不強但足夠風雅宜人,引人矚目。
再配上入陣曲這般恢弘磅礴的樂曲,眾人只覺相得益彰,精彩絕倫。
就怕回來遇上要彈奏樂曲的宴會,云桑每日都抽空將月琴拿出來練練,這下沒白練。
兩人仿佛心有靈犀一般,樂曲畢,劍舞也結束了,殿內唯余滿堂喝彩。
將琴還給樂伎,云桑絲毫不拖泥帶水地下去了,也沒理會李承鈺最后投來的目光,只英王妃瞧見了,暗中嘆氣。
她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兒子還能有這么倔強的時候。
后續又有不少人上來獻藝,但承寧帝都覺得不如劍舞,最后的魁首竟稀里糊涂地落到了她和李承鈺頭上。
“自是你們二人得了魁首,便上前來吧。”
陛下看起來心情很好,云桑覺得自己的勝算也能大些,這是她沒想到的機會,也算是誤打誤撞得來的。
念此,云桑面上帶了些歡喜,忐忑又期待地上前了。
“陛下萬安。”
“皇祖父萬安。”
兩人并肩行了禮,姿態恭敬。
承寧帝打量著這對儼然一對璧人的年輕人,怎么瞧眼睛怎么舒服。
“作為魁首,你們二人可以向朕要個賞賜,只要朕能給,盡管拿去。”
承寧帝笑意爽朗,平素的威嚴都散了五分。
沒等云桑開口,一旁李承鈺便展現了對未婚妻的偏愛與大方,慷慨道:“孫兒沒什么想要的,皇祖父只緊著儀君便可。”
如果沒有江見,云桑會被對方的姿態感到舒心,、愉悅,但現實并沒有如果。
下定了決心,但也給英王府留下了一絲體面,云桑面色誠懇道:“陛下,可否暫時移步偏殿,臣女想要的獎賞不足為外人道。”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去退英王府的婚事,成與不成,都重重掃了英王府的顏面,這不是云桑想看到的。
英王和英王妃是個很慈和的長輩,她不忍當堂落了他們的臉面。
此話一出,別說眾人好奇,就連承寧帝也好奇了,也是他今日心情好,也就允了這小丫頭的要求,思忖后道:“也罷也罷,誰讓朕也好奇你這不足為外人道的獎賞,去,為朕準備一盞二陳湯來醒醒酒,送到偏殿。”
承寧帝率先起身,云桑忙跟在了后面,李承鈺心緒百轉千回,也跟了過去,只面色陰晴難定。
偏殿內嘈雜聲不再,承寧帝飲下二陳湯,神情快活道:“這下可以說了吧,也沒有旁人了,想要些什么?”
余光瞥了一眼跟上來的李承鈺,云桑沒法子叫人走,只能一路走到黑了。
姿態鄭重地跪下,行一頓首禮。
此為請罪之禮,李承鈺立即就察覺到了什么,臉色一變,想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陛下,臣女想要請求陛下解除臣女與英王世子的婚約。”
少女聲音又輕又軟,但在這樣安靜的偏殿內擲地有聲,讓承寧帝聽得清清楚楚。
“朕沒聽錯?”
“你要什么?”
以為自己聽錯了,承寧帝神色一斂,復問了遍。
一旁,李承鈺心中的猜測落到了實處,他捏緊了手上的玉扳指,幾乎將其碎裂。
“臣女想請陛下解除婚約。”
咔嚓,被捏碎的玉戒裂口銳利,李承鈺感覺道指腹疼痛,好在他衣袖寬大,掩去了那一切。
承寧帝看了看一旁孫子的臉色,覺得不可思議。
明明先前還劍曲相和,怎么一轉臉成了這副模樣?
不過承寧帝也不是不講理的長輩,只要能拿出正當理由,他應承也無妨。
“為何有此念頭,你且說說。”
承寧帝語調中沒了笑意,又成了那個威嚴肅穆的天子,那雙眼睛叫人看一眼都發怵。
這也是云桑最難以啟齒,或者說最薄弱的地方,她的理由可能在陛下眼中十分拙劣可笑,不知天高地厚。
“臣女、臣女覺得與世子合不來,不堪為世子妃,所以……”
“只是覺得合不來,便要來退婚,傅家丫頭,你當我們皇家是什么阿貓阿狗,可以被如此隨意對待?”
并沒有大發雷霆,語調也和緩非常,但就是這樣輕飄飄的話語,卻讓云桑開始冒冷汗,脊背也不自覺繃緊了。
“陛下恕罪,臣女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尋常人家定下婚事,若無錯也不能這般隨意,你只一句合不來便想悔婚,哪里來的道理,是我這孫兒哪里對不住你了,還是我皇家有什么令你不滿?”
陛下早過了會叱喝叫罵的年紀,但這不代表如今上了年紀的陛下便沒有威勢,多年沉淀下來的帝王威勢凝于一言一笑間,讓人心頭驚懼。
云桑只是一個活了十多歲的閨閣少女,哪里這樣真切面對過帝王之怒,只幾句輕飄飄的質問話語,便讓她一顆心臟狂跳。
還想說些什么,就聽外頭內侍戰戰兢兢來報,傅尚書求見。
云桑一怔,心中涌出了一股犯錯后面對長輩的愧疚感,盡管這個錯是她自己的選擇。
承寧帝冷哼了一聲,大手一揮讓人進來。
傅允也猜到了些東西,進來后二話不說,徑直跪拜天子道:“還請陛下寬宥,小女年歲尚小,不懂規矩說錯了話,陛下勿要動怒。”
無論在官場上怎樣呼風喚雨,到了侍奉的君王面前也只有恭敬的份,尤其當他還有個捅了簍子的女兒。
“這就是傅卿教出來的好女兒,竟然只一句合不來便要退我家的婚事,當真是不得了!”
面對承寧帝的訓斥,傅允只有賠禮的份,云桑看著這一幕,身上漸漸發冷。
她太沖動了,她的沖動連累了爹爹。
可除了去求陛下,她再沒有旁的法子了。
事實告訴她,她的沖動沒有換來一線生機,反而讓她看清了頭上壓著的是何種龐然大物。
皇權,一種無可撼動的存在。
心漸漸下沉,沉入冰冷的谷底,云桑覺得指尖都開始發僵了。
“皇祖父勿動氣,其實是前幾日孫兒惹了儀君生氣,說了些難聽的話,許是這樣,儀君才沖動來此向皇祖父告狀,不是真的要退婚,還請皇祖父寬宥。”
渾身冰冷,眼前也昏黑一片,云桑聽到身畔李承鈺似乎在說些什么,但她此刻狀態不好,聽不清楚,只猜測是為她求情的話語。
她心中苦笑,時而覺得滿心愧疚,時而又一腔怨憤。
他為何要對她這樣好,明明她已經落盡了他的顏面,他應該憤怒,應該厭惡她才是!
可偏偏是這樣的態度,云桑此刻甚至都不知怎樣才好,她眼中蓄著淚,復雜的情緒讓她自己也辨不出到底是為何而生的淚。
“哦?有多難聽,能讓傅家丫頭有膽氣跑過來向朕退婚?”
承寧帝也曾年少輕狂過,尤其他年輕時本就是個慷慨激昂的性子,并未覺得孫兒的理由荒謬,反倒好奇起來了。
李承鈺強做鎮定,故作愧疚道:“那些話著實不好聽,還是不說出來污皇祖父的耳朵了,也不再開罪儀君了。”
一番謊話被他說得天衣無縫,承寧帝聽了也不好再追問,只將目光落在泫然欲泣的云桑身上,蹙眉嚴厲道:“就算如此也不能莽撞地來朕跟前退婚,像什么話!”
“傅允,你怎么教導的女兒,受點委屈就要來退婚,還是來朕跟前,真是不知輕重!”
“念在尚書臺如今離不得你,便不重罰你了,改為罰俸半年,你可知錯?”
“臣知錯,多謝陛下寬厚仁慈。”
云桑跟著爹爹一道叩拜而下,嗓音不受控制地顫抖道:“臣女知錯,謝陛下寬恕。”
承寧帝甩袖而出,方向并不是長慶殿,顯然好心情都被破壞了。
云桑跟著爹爹渾渾噩噩地站起來,不知不覺間眼淚滑了一臉,還是爹爹掏出了一方帕子將她面上的眼淚一點點擦去。
“要是難受的話,咱們回去再哭,宴席還未結束,囡囡先忍一下。”
依舊同小時候一般,爹爹會輕柔地為她拭去眼淚,溫柔地哄著她。
但這樣好的爹爹,她今日卻因為自己的沖動差點害了他,云桑心中的痛苦不言而喻。
還有站在遠處同樣面色發白的李承鈺,云桑心中酸澀難言,五味雜陳。
她有千言萬語,但這時候卻都哽在了嗓子里說不出來。
只覺她冷得發抖,視線也不清晰,就好像下一刻便要暈過去。
傅允也瞥見了李承鈺,拱手嘆道:“世子心胸廣闊,今夜多謝世子以德報怨,此番是某的錯,請不要記恨小女,她只是一時糊涂。”
“改日某定會登門賠禮。”
李承鈺此刻也不大能笑得出來,尤其看到儀君淚水漣漣的可憐模樣,一顆心也跟著抽痛。
“傅公客氣,晚輩身子不大舒坦,先告辭了。”
沒人知道,李承鈺是頂著怎樣的心情編造了那樣一個謊言來為其解圍的。
云桑怔怔地看著人遠去的背影,只覺得自己誰也對不住。
因為女兒的狀態不對,傅允最終沒有留下,勞煩了內侍去向陛下告罪,帶著云桑回去了。
當晚,渾渾噩噩睡下的云桑便起了高熱,直到翌日才被發現,明靜院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