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薄祁聞又出了張牌。
麻將聲稀稀拉拉,桌上幾人驚訝得不行,有人見縫插針地打探,“誰啊,居然能讓你領(lǐng)這兒來!
八卦的眼神朝薄祁聞身上七上八下地掃,都沒想到他這樣超凡脫俗清心寡欲的人,身邊還能有女人。
往常薄祁聞是懶得搭理的。
可這會兒瞧著牌面,不知怎么,他低垂?jié)饨,捉摸不透地來了句,“前些年資助過的女學生!
沒等到下句,一圈人面面相覷。
對桌的白萍生跟薄祁聞最熟,他斜著眼,不可置信,“然后呢,就沒了?”
薄祁聞眼皮都不抬一下,“怎么,非要像你,什么關(guān)系最后都哄到床上去?”
眾人聽君一席話,登時哈哈哈。
旁邊牌桌上的幾個女伴也都眉開眼笑地朝這邊瞧。
白萍生失了幾分顏面,嘖一聲出了張牌,又拱了拱拳,“行,是我齷齪,您菩薩心腸,我可比不了。”
這話倒不是置氣揶揄。
而是薄祁聞就是這個圈子里神仙級別的人物。
從小到大都是長輩眼中的天之驕子,為人處世張弛有度,不越雷池,走的每一步,都嚴整精確得讓人挑不出錯誤。
他看起來永遠都是無懈可擊的。
沒有弱點,更沒有軟肋。
近乎完美得不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白萍生很多時候都在想,這家伙未來到底會被什么樣的女人降。克麜袨閻矍樵粤说囊惶靻?還是說他壓根就對女人沒興趣?可他看起來對男人也沒興趣啊。
思來想去,不得其解,白萍生索性蓋棺定論——薄祁聞這人,誰都別惦記,誰也別想碰。
他就好比吃了會死的水仙。
這輩子,怕是到死,都不會愛上別人。
這個想法,再次深深扎根在白萍生心中。
打牌的中途,他干脆一個電話,把嚷嚷著要過來見薄祁聞的親妹妹給趕了回去。
等再回包間的時候,薄祁聞口中那位被資助過的女學生也過來了。
那是白萍生第一次見溫燃。
后來回憶起來,總覺得是挺特別的初見。
高挑纖細的好身材,卻穿著很死板的套裝裙,很有韻味的一張臉,氣質(zhì)卻青澀倔強,一看就是那種嚼不爛是硬骨頭。
是個少見的美人坯子沒錯。
可對他們這種葷素不忌的紈绔子弟來說,就叫漂亮的有點兒單調(diào),怕是玩不起,一哭二鬧三上吊。
這種類型,圈中人敢碰的少。
所以那會兒,白萍生只是好奇地打量她一眼,并未放在心上,那時的他自然也沒想過,未來就是這么個白紙樣兒的小姑娘,輕而易舉便把薄祁聞拉下神壇,在圈子里翻出驚濤駭浪。
當然,這都是后話。
當下的白萍生稍作停頓,問帶她過來的周擎,“找薄祁聞的?”
周擎說是。
兩個大男人堵在門口,溫燃什么都看不見。
她來得匆忙,連職業(yè)裝都沒換下去,下意識便朝白萍生頷了頷首。
白萍生心里一樂。
還怪禮貌的。
不過這么無趣,怕是薄祁聞都嫌沒滋味。
見怪不怪地抄兜,他當沒看見地進去了,在屋里閑閑繞了兩圈才回到薄祁聞身邊落座。
午后日光薄紗似地籠罩進來,襯得復古設(shè)計的包房里華靡豪奢的調(diào)調(diào)更重。
桌上的牌立立正正的,薄祁聞一身白色西裝,長腿交疊。
修長白玉般的手隨意把玩一對色子,手背淡青色的脈絡(luò)清晰可見,漫不經(jīng)心玩弄的力道,色.氣拿人,偏又一張臉俊美得超凡脫俗。
明明處在縱情聲色的場合中,身上卻絲毫沒有酒色財氣。
溫燃鬼迷心竅地盯了幾秒。
忽然覺得,那兩只色子應(yīng)當也很榮幸,又不去想……被他那只手牽著的感覺會是怎樣。
后來還是周擎丟下一句“在這等我”,她才堪堪回神,結(jié)束這段赧然的遐想。
偌大的包房里,男女形形色色,杯酒言歡,宛如上流社會的縮影。
周擎進去找薄祁聞。
溫燃攥緊裝著帕子的紙袋,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包間最深處的薄祁聞抬起頭,深遠的目光穿過衣香鬢影,不緊不慢地朝她望來。
眼神碰撞間,也分不清薄祁聞輕描淡寫的那一眼,是玩味更多,還是審視更多,總歸是她敗下陣來。
溫燃別開視線,終于意識到自己在薄祁聞面前,有多稚嫩可笑。
——原來她連他的幾秒直視都遭受不了。
她突然有點兒后悔過來。
可為時已晚,薄祁聞側(cè)首跟周擎說了什么。
周擎點點頭,又朝溫燃望上一眼。
就是這會兒,后方有人過來,溫燃余光撇到,想讓路,身后卻倏地冒出一個女人嫌惡的低呼,“howdisgusting!你屁股后面沾的是什么!”
“ohmygod!你別過來!小心蹭到我身上!”
尖銳華裔發(fā)音讓溫燃神經(jīng)一緊,她扭身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女人推了一把,那力道不小,溫燃踩著高跟鞋沒站穩(wěn),直接撞在前人身上。
幸運的是,前方不是客人,是侍應(yīng)生。
糟糕的是,侍應(yīng)生托盤里上放著的那瓶價值幾萬的domperignon洋酒,就這么直直跌落到地上,啪一聲碎了。
清脆的一聲,宛如金錢流逝的聲響。
整個包房仿佛被按下暫停鍵,所有人都朝門口詫異地望。
侍應(yīng)生急了,“小姐,你撞我干什么!你知道這酒多貴嗎!”
“……”
處在漩渦中心的溫燃赫然呆住。
她望著地上那灘昂貴的桃紅色的液體,心情仿佛吞下一整塊沉甸甸的鉛,有一瞬間的絕望。
就在眾人愣神之際,那道熟悉的,如林籟泉韻般的嗓音,由遠及近地傳來。
“怎么回事。”
眾目睽睽下,薄祁聞和周擎一前一后地來到門口,立在那灘碎裂的玻璃瓶跟前。
溫燃抬眸便對上男人居高臨下遞來的幽深視線。
薄祁聞這才發(fā)現(xiàn),她眼眶不知何時紅了。
她說,“我剛剛被推了一下,撞到侍應(yīng)生身上,酒這才掉下去撞碎。”
華裔女人立馬補充,“欸,我不是故意推你的啊,我是不想你身上的臟東西沾我身上!誰讓你沒站穩(wěn)的。”
說完嫌惡地皺起眉。
沒一點兒講理的樣子。
“……”
溫燃氣血上涌,正要開口,白萍生卻在這時過來湊熱鬧,他呦呵一聲,添油加醋,“四五萬一瓶呢,誰賠啊!
溫燃指尖都攥白了。
見她慘淡的臉色,薄祁聞平靜地給了白萍生一記眼刀。
白萍生摸摸鼻梁,轉(zhuǎn)眼就聽見薄祁聞幾分沉柔的聲嗓,“沒問你這個!
這回視線是鎖著溫燃的,話自然也是對她說的。
是溫燃太遲鈍,幾秒后才有所反應(yīng),對上他深邃的眸。
薄祁聞抬了抬下巴,“她說你身后有臟東西,轉(zhuǎn)過來,我看看!
男人語氣自如。
卻掩蓋不了尊口一開,不容置喙的魔力。
溫燃微微一哽,這才想起這么一茬。
或許是因為相信薄祁聞,她沒太遲疑,雙頰發(fā)燙地轉(zhuǎn)過身去。
畢竟她也想知道身上到底沾了什么,讓那個女人那么嫌棄,反正肯定不會是月經(jīng),她生理期前幾天剛過。
然而在短暫的一小剎沉默后。
氣氛死寂。
薄祁聞并未給出答案,而是蹙眉肅冷著聲線,吩咐周擎,“把她帶到我套房去。”
溫燃回過頭,對上他的視線,瑩澈水潤的眸子濕漉漉的,沒有一絲防備。
薄祁聞眉眼低垂,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就是那個瞬間。
他忽然想到一個詞——叫“雛鳥情結(jié)”。
并非他對溫燃。
而是溫燃之于他。
或許,人就是這樣。
曾經(jīng)第一眼看到就垂憐的人,再見面,也還是想偏愛一點。
-
去套房的路上,溫燃和周擎都很沉默。
等進了套房,溫燃把紙袋裝著洗好的手帕轉(zhuǎn)交給周擎,周擎才囑咐她,“我去給你拿身衣服,換上之前,你先別坐了!
這間會所在薄祁聞名下。
他偶爾談生意會客,會來這邊住上幾天。
會所的設(shè)計都按照薄祁聞的喜好來,內(nèi)里是復古的裝潢,別墅之外是園林,花鳥風月目不暇接,是完美藏匿在煙火市井中的低調(diào)奢華。
這間私人套房,更是細致講究,連沙發(fā)布料都是薄祁聞欽點的。
周擎也不是很理解薄祁聞為什么要把她帶到這兒。
明明外面那么多房間。
萬一她身上那東西臟了沙發(fā)座椅……但話不好直說,他只能囑咐說,我很快回來。
空氣里浮動著熟悉好聞的雪梨檀香。
溫燃感受著獨屬薄祁聞的氣息,站在玄關(guān)處一動沒動。
很快,周擎回來,把一套嶄新套裝交給了她。
是一家很知名的少女風奢侈品牌。
淡粉色的連衣裙,和搭配好的粉色帆布鞋白襪子,很多網(wǎng)紅和明星都在穿。
溫燃看到牌子logo時,意外了一瞬。
進了衛(wèi)生間,門外的周擎又揚聲道,“你那衣服不值錢的話,就扔了吧!
溫燃解西裝扣子的手一頓。
像是回過神來,方才有勇氣,朝后方鋪滿整面墻的鏡子瞧上一眼。
雖然心里已經(jīng)有了預期。
但看到那灘沾在她腰臀的粘稠液體時,心口還是猝不及防地一咯噔。
腦中蹦出的第一個想法,不是她怎么這么倒霉,而是薄祁聞會怎樣看她。
這種難堪羞恥又百口莫辯的心情,這樣惡心的事實,讓溫燃耳根后的皮膚迅速燒灼起來。
她不敢再看鏡子,用最快速度把套裝換下來,扔進垃圾桶,像終結(jié)一場噩夢。
換好衣服出來。
這時等在客廳的早已不是按規(guī)矩辦事的周擎,而是立于落地窗邊,從容喝著半杯酒的薄祁聞。
長身玉立的身影,世家公子的矜貴氣質(zhì),容納在一副美景中,如難得一見的水墨畫。
溫燃心情仿佛做了過山車,腳步瞬間一停。
薄祁聞聞聲回眸,視線在她身上輕飄一撂,仿佛在細心地打量這套衣服與她的適配度。
那眼神,沒有凝視,也不像一個疏冷高貴的掌權(quán)者,倒像一位仁慈寬厚的長輩。
末了,他挑了下眉毛,“周擎眼光不錯!
“這才像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
很明確的,那雙眼里,沒有嫌惡沒有誤解,只有和藹與溫煦。
剎那間,酸意沖上鼻腔。
溫燃眼眶再一次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