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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女朋友竟是我自己1

    “什么?!”

    南枝猛地站起來, 不可思議地瞪著儲聞。

    雙開門微微舒展眉心,雙腿交疊,翹著二郎腿, 像在自己家一樣舒服。

    “怎么,我有老婆這件事, 你很震驚嗎?”

    不,不是一般的震驚。

    南枝幾乎是跌回小沙發里, 不住地喃喃:“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郗真儀的表情很復雜, 她艱難伸出胳膊,越過病床,拍了拍南枝的胳膊。

    南枝神情恍惚,根本不搭理她。

    郗真儀委屈極了。

    怎么走了個儲月, 現在連儲聞都比她更吸引南枝的注意力。

    她惡狠狠看向儲聞, 見他一副舒舒服服的樣子, 更火了:“喂, 你很閑嗎?公司不需要你了?”

    儲聞挑眉,有些疑惑。

    “探病時間結束, 趕緊走吧你。”

    儲聞笑了笑,起身:“行,這回是儲家欠你一個人情, 來日郗總需要, 隨時找我。那就不打擾了兩位了,告辭。”

    所謂欠人情,指的是儲月這個事情。

    因為儲家長輩身體不大好, 儲聞不希望這個事情鬧太大, 所以詢問郗真儀和南枝, 能不能把儲月交給他來處理。

    開始郗真儀并不同意。

    南枝的心情有些復雜,說到底儲月這個人物的出現,就是因為她擾亂了這個世界。

    最終變成這樣的結局,南枝也說不好自己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

    大概郗真儀也看出了她的猶豫。

    儲聞第二次來時,她破天荒同意了這個提議。

    不過唯一的要求,就是儲月不能再出現在她們面前,否則絕不姑息。

    “南小姐?回神了,你就這么喜歡姓儲的?”

    郗真儀努力揮了揮手臂,結果吃了痛,輕輕嗷了一聲倒了回去。

    南枝木然扭過頭,仍沒能從那個沖擊的消息里清醒過來。

    “他倆居然結婚了……”

    郗真儀噘了噘嘴,嘟囔一聲:“他倆結婚,你至于這么震驚嗎?”

    怎么能不震驚?

    儲聞居然已經和蔣念念結婚在一起了!

    按照儲聞的說法,他當時發現儲月犯罪時,試圖去阻止。

    在這過程中,他漸漸愛上了那個被囚的少女,設法使她假死,然后將其救了出來。

    后來兩人漸漸相愛,在國內舉行了婚禮。

    這次儲月“病愈”回國,恰逢蔣念念懷孕,他便第一時間將蔣念念藏了起來,以防被儲月發現,也是怕蔣念念見到儲月,不利于養胎。

    南枝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冤種。

    男女主都結婚了,女配連黑化值都沒了,她到底干嘛來了?

    南枝視線挪到病床上的郗真儀身上,冷漠無比。

    剛進醫院的時候,郗真儀還是好好一個人模人樣的。

    結果郗真儀醒了之后,第二天南枝再來,就看見這么一個粽子。

    南枝忍不住道:“醫生都說你沒什么大問題,躺著養養就行,干嘛把自己裹成這個樣子?”

    沒看見剛儲聞憋笑的表情嗎?

    太丟臉了!

    粽子儀傷心得一扭頭,不理她。

    自從郗真儀醒來,南枝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得寸進尺。

    但凡她給郗真儀一分好臉色,郗真儀就蹬鼻子蹭上臉的,又是要她喂橘子,或是涂個唇膏什么的。

    好像一旦讓南枝休息幾分鐘,郗真儀就虧大發了。

    南枝堅持了半小時,實在懶得理她,她就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

    于是南枝干脆叫何怡她們幾個來。

    好嘛,見公司里人來了,郗真儀一秒開啟精英人設,表情冷酷,說話精簡,交流全靠她的眼神威壓。

    嚇得何怡她們匆忙逃了。

    南枝在一旁看得直冷笑。

    “郗真儀,和你說話呢。”

    粽子挪了挪,用背對著她:“我可是病號,你溫柔點和我講話。”

    南枝白眼一翻,又來。

    病房內一陣沉默,在第四次試圖摁鈴失敗后。

    粽子率先挪了回去,小心翼翼問:“南小姐?”

    “喲郗總,愿意和我講話啦?”

    郗真儀默默:“我錯了南小姐。”

    南枝冷漠瞥她一眼:“說吧,想干嘛?”

    郗真儀小心翼翼看她,然后吐出三個字:“洗頭發……”?

    合著她真來伺候郗總了唄?

    郗真儀欲哭無淚:“我真的想洗頭發,兩天沒洗了QAQ”

    最后的結果,就是在南枝的鄙夷下,郗真儀拆掉了身上那堆紗布,乖乖跟在南枝身后辦了出院手續。

    南枝輕嘆一聲:“郗總,下回別浪費這些醫療資源了,好嗎?”

    郗真儀坐在輪椅上,狂點腦袋。

    別說,拆掉這些繃帶之后,反倒更不痛了。

    南枝余光瞥見,無聲勾了勾唇角。

    傻子。

    在她昏迷時,南枝用一百積分換了中級愈合劑,給她用上了,

    別說是一點擠壓輕傷,就是被車撞一下,也好得徹底。

    所以在今天第一眼看見郗真儀時,南枝無語極了。

    偏那個粽子郗真儀,還委屈巴巴和她說好痛。

    痛你個大頭鬼,分明是她更肉痛好嗎!

    那可是一百積分呢!

    兩人到了家,簡單收拾了一下,吳管家敲響南枝的房門。

    “南小姐,郗總請您過去一趟。”

    南枝剛換了舒服一些的衣服,正準備躺倒,聞言不由得皺眉。

    “她已經洗完頭發了?”

    吳管家一臉尷尬:“額這個,好像是……沒有吧?”

    南枝挑眉:“郗總請我過去,不會是想讓我幫她洗吧?”

    吳管家幾乎把腦袋低到胸里,沉默著。

    “阿姨呢?”

    “郗總給柳阿姨放假了。”

    吳管家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也給我放了半天假,明早再回來。”

    行。

    等南枝慢吞吞走到郗真儀房間時,那只狗已經老老實實躺在發廊用的洗發椅里,半仰著頭,一臉期待看著南枝。

    “南小姐,辛苦你了。”

    郗真儀笑得十分乖巧,“柳阿姨說她身體不好,我就給她放了假,不然也不會麻煩你的。”

    南枝俯視她,展顏一笑:“是嗎?看不出來郗總還是個人道主義呢。”

    她慢慢湊近,低下頭看郗真儀:“那吳管家呢?身體也不太舒服?”

    郗真儀眼神微微游走,訕訕一笑:“我怕單獨給柳阿姨放假,其他人心里不高興嘛,干脆都放了!”

    南枝“哦”了一聲,尾調拖的略長,軟軟綿綿的,卻讓郗真儀忍不住一抖。

    “那郗總怎么干脆不給我也放個假呢?”

    南枝輕哼一聲,扭頭就想走。

    說時遲那時快,郗真儀一把抓住南枝的小指。

    柔軟的指腹被勾在掌心,輕輕點在肌膚上,相錯的溫度過于明顯。

    南枝半偏頭,斜了郗真儀一眼。

    “南小姐,不是讓我追求你嗎?”

    郗真儀一臉理直氣壯:“我認為,必要的肢體接觸,也是增加感情的一種方式。”

    南枝差點笑出聲,她還是頭一次聽說,用洗頭發來增加感情的。

    “這就是你追求人的方式?讓人幫你洗頭發?”

    郗真儀眼神閃躲:“這不是我受傷了嘛,不然等我好了,也給南小姐洗一次,怎么樣?”

    傷個屁,早都好了!

    南枝輕哼一聲。

    眼前莫名閃過郗真儀撲過來想接住她的模樣,心底有一塊莫名軟了下去。

    南枝勉為其難坐在小凳子上,郗真儀居然還給她放了個小軟墊。

    明顯的預謀。

    偏偏她居然心軟了。

    花灑水線綿密如霧,水溫正正合適,不高不低,灑在南枝手上,輕柔無比。

    郗真儀的頭發比她本人乖地多。

    柔軟細膩,被溫熱的水撫過,像是一道絲綢,兩天沒洗居然還這樣絲滑。

    打濕頭發,再用起泡器打出泡沫,輕輕抹在秀發上。

    南枝的十指輕且緩地穿過郗真儀發隙,混著泡沫,時不時發出輕輕的咕嘰咕嘰聲。

    兩人誰都沒有講話,氣氛莫名有些怪。

    香薰蠟燭微晃,將一絲絲白茶香氣傳遍整個洗浴室。

    “南小姐,我們下午去約會吧?”

    南枝手上動作一頓,似笑非笑:“你不是病號嗎?病得都不能自己洗頭發的那種。”

    郗真儀立刻就想起來,被南枝點著額頭,又摁回椅子上。

    “老實點躺著吧你。”

    郗真儀:“那不是覺得,南小姐屈尊幫我洗頭發,有點太委屈了,想和你出去玩嘛。”

    她想了想又道:“這也是追人的必備流程之一吧。”

    水霧輕柔沖刷掉白色泡沫,像是在洗掉某種假相與謊言。

    一切其實早已結束,郗真儀也不需要學怎么追人。

    南枝奇怪地想,那句不用追了,怎么就沒說出口呢?

    沉默的那短暫幾秒,她沒能說出這句話,于是話題很快被郗真儀胡攪蠻纏著往下,錯過了最佳良機。

    粘膩的護發素順著指尖緩緩流下。

    南枝想了想,都怪郗真儀。

    要不是自己專注幫她洗頭發,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只能等下次了。

    “……或者南小姐去過游樂園嗎?過山車?摩天輪?旋轉木馬?鬼屋?”

    郗真儀滔滔不絕說著約會計劃。

    南枝皺了皺眉:“人擠人的,造型會亂,不喜歡。”

    “那我們去海邊?”

    “太曬,對我皮膚不好,不去。”

    “那去露營?看篝火?”

    “蟲子好多,不去。”

    “還有什么?啊!我懂了,我們去國外?”郗真儀興奮地計劃著,“南小姐喜歡逛街,我們可以去法國,逛完我們再去意大利威尼斯,還可以芬蘭或者冰島看極光,怎么樣南小姐!”

    稍微靠譜了一點,不過。

    南枝像個無情的發廊小妹,機械地洗掉護發素,“啪”一下把毛巾丟在郗真儀臉上。

    “計劃不錯,但郗總有這時間么?”

    毛巾底下的人不說話了。

    她才離了公司兩天,何怡她們今天抬過來的事情都堆成小山了。

    就剛剛回家路上,還打了好幾個電話,問這個那個項目。

    正如南枝所說,她沒有時間。

    “郗總,別想一出就是一出。”

    南枝一把拉開浴室門,踩著拖鞋走了。

    浴室里,郗真儀緩緩起身。

    濕漉漉的發散在肩膀身后,水漬一點一點洇入衣服,泛著涼意貼上肌膚。

    總覺得南枝最后那句話,情緒似乎有些低落。

    不平不淡的話語底下,卻好像透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失落感。

    是她想多了嗎?

    明明是計劃報復南枝的。

    她怎么聽到那人失落的語氣,心里會這么復雜呢?

    手機再次響起,郗真儀才發覺這個備注,1何秘書。

    郗真儀不由得一愣,什么時候改的?

    電話接通,不出意外,依舊是工作上的事情。

    郗真儀抿了抿唇,問何怡:“簽證加急多快能出來?”

    電話那頭,何怡聲音一頓,片刻后響起:“郗總要出差?目前郗總的護照時間和簽證時間,在全球大多數國家都未過期,隨時可以出發。”

    “不是我的。”

    “是南小姐。”

    *

    比郗真儀的約會計劃來得更快的,是南家打來的電話。

    手機屏幕上,閃爍著一個鮮少出現的名字。

    南世恒,那個先被指給郗真儀相親,后來又被指給儲月相親的南家長子。

    指尖輕輕點下接通,話筒里傳來輕微電流聲,接著響起陌生男子的聲音。

    “小枝。”

    南枝直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南先生,我們好像并沒有熟悉到這個程度吧?”

    南枝父母這一輩,已經是一堆兄弟姐妹,更別說是南枝這一輩。

    唯一比較“正統”的,也最被家里長輩看重的,就是所謂的嫡長孫,南世恒這一脈。

    也是好笑,什么時代了,還搞這一套嫡庶。

    南世恒默了默,開口:“南枝,家里人聽說了儲家那件事,你還好嗎?”

    南枝無聊地玩著一縷頭發:“謝謝關心,我很好。”

    “那就好,”南世恒頓了頓,“這個周末你有空嗎?”

    南枝手上動作一停,輕笑一聲,“有什么事嗎?”

    “家里長輩想讓你回家一趟,吃個便飯。”

    “哦~過了這么多年,怎么突然就想起來,家里還有個嫁出去的女兒了?”南枝輕笑,“是覺得,可以利用這件事,從儲家那兒拿什么好處嗎?”

    南世恒默然不語。

    “麻煩南先生轉告一聲,我和南家已經沒了關系,以后也別來打擾我。還有,我不知道南家是從哪兒聽的小道消息,不過這件事已經了結,南家就別太貪心了。”

    “南枝。”南世恒低低嘆了一聲,“你媽媽病了。”

    這回輪到南枝沉默。

    南世恒接著說道:“如果不是這樣,我不會幫他們打這個電話的。這個周末,可以的話就回來一趟吧,至于儲家的事情,我會盡力幫你說服長輩們。”

    末了,他似乎還有些話想說,猶豫一會兒終究沒說出口。

    只說一切回家再說。

    掛了電話,南枝心緒有些亂。

    在記憶里,她出國那幾年,是她父母瞞著家里的長輩,偷偷給她打生活費,鼓勵她過自己的人生。

    所以這件事在被南家發現后,南家那些所謂的長者,就以她父母為要挾,逼迫她回家。

    直到后來南枝與郗真儀結婚,南家覺得臉面無光,更是軟禁了她的父母,不許他們與南枝來往。

    也是南枝疏忽,她一來就光想著去做任務,忽略了原身,哦不對,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父母。

    “篤篤——”

    “進。”

    一個濕漉漉的腦袋探了進來,南枝嫌棄地皺了皺眉,“怎么不吹頭發,水別掉我地毯上。”

    郗真儀立刻往后退了一點點。

    “南小姐,你周末有什么安排嗎?”

    “有啊。”

    郗真儀先是一愣,繼而有些懊惱似的:“啊,你已經有安排了呀。”

    濕噠噠的腦袋不死心地又探了探。

    “方便問一下南小姐,周末去哪兒嗎?”

    南枝微微一笑:

    “我要回娘家,怎么,郗總有興趣?”

    “南家?不是很久沒聯系了嗎?”

    郗真儀微怔,片刻就想明白了:“她們知道儲月的事情了?”

    “是啊。”

    南枝勾了勾唇,眼里滿是嘲弄。

    郗真儀猶豫半天,還是沒敢踩上南小姐的地毯。

    “周末什么時候回去?”

    南枝走到郗真儀身前,笑著看向她。

    “郗總真打算陪我一起回去?”

    當初郗真儀和自己結婚,以拿到南家在商業上對她的支持。

    這件事還被一些庸俗且無能的人,時不時拿出來嘲諷一下郗真儀。

    ——當然,其中大部分人,現在都成了郗真儀的手下敗將,見了面得老老實實陪著笑臉,喊一聲郗總。

    加上前幾年兩人關系不好,所以這事漸漸也沒人再提起。

    只當是一樁有些另類的商業聯姻,本質上還是各玩各的,和那些男女婚姻,并無什么不同。

    可如果,郗真儀這次陪著南枝一起回南家。

    這消息傳了出去,這些傳聞又將變個樣子。

    南枝抬眼看向郗真儀,不知她是完全沒想到這一茬,還是想到了也不在乎。

    只見郗真儀一臉理所當然,語氣也是如此:“我當然要陪南小姐去了。”

    南家這幾年雖在經營方面不如長郗,但到底也是有幾分底子在的家族企業。

    她之前和那群老狐貍打過交道,都不是什么善類。

    加上之前南家明里暗里的表態,說不要南小姐了。

    南小姐嬌嬌柔柔的,這次回去指不定要受什么欺負呢。

    南枝歪了歪頭,她還真沒料到郗真儀會做到這個地步。

    “這次去南家,可沒什么好事,郗總去了只怕要和我一起受些罪。”

    “放心,”郗真儀自信一笑,“我就是去給南小姐撐腰的。”

    南枝微微一頓。

    這也是追她的計劃中,某一個要素嗎?

    難道說,郗真儀的追求,是認真的?

    睫羽忽閃,南枝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來。

    “既然這樣,郗總是不是該改一改稱呼?”

    郗真儀:“啊?”

    南枝微微抬起下巴,又是那個驕傲的南小姐。

    “比如,叫我老婆。”

    第42章 女朋友竟是我自己2

    城郊別墅。

    南家這棟老宅, 還是上個世紀建的了,聽說為了保下這棟樓,前前后后還花了不少錢打點關系。

    老一輩的人講究風水, 對這塊地情有獨鐘。

    來來回回的,就在這塊地皮上折騰, 翻新又重修,前后還圍了地用來當花園。

    氣派歸氣派, 但也只剩個空殼子了。

    小輩們大多借著各種理由, 不愿住在郊區, 統統搬走。

    現在這老宅,也就住了一群的老頭老太,并大戶人家必不可少的傭人們。

    南世恒剛從車上下來,就被人堵了一下。

    “哎, 她真要回來啊?”

    堵他的人, 按照排名算起來, 是這一輩里第五個男孩, 取名南世譚,也是最混不吝的一個。

    南世恒淡淡瞥他一眼, 語氣很淺,“讓長輩看見你這樣子,又該挨罵了。”

    南世譚一甩那頭銀發, 一臉無所謂:“怕什么, 反正每周也就忍這幾個小時。而且今天那個女的也來,誰還管我呢。”

    南世恒眉頭一皺,有些不悅:“沒大沒小, 南枝是妹妹。”

    “喲, 稀罕事。”南世譚夸張地做了個表情, 手指了指老宅,“又把人認回來了?”

    他們這一輩的人,大多散在外頭,只有周末才挑一個日子回來陪長輩們吃飯,本就不大親,更別說還隔了個父母。

    有些甚至還隔了祖父母。

    南枝這個事情倒是傳開了,不過大多都是像南世譚這樣,只當一樁故事,隨便聽一耳朵的人。

    既不會覺得丟什么面子,也不替南枝覺得什么委屈之類的。

    家里不承認南枝了,他們在外頭也就不提這個人。

    家里認了,見了面,客客氣氣喊個妹妹也就完了。

    左右平日里都是打不著面的。

    這淺薄的不能再淺薄的血緣關系,說到底和外人沒什么區別。

    也就南世恒這樣板板正正長大的嫡長孫,還順著老人家的意思,什么小事都得規矩,不能出錯。

    果然,南世恒聽了他的話,眉心一鎖。

    “你不是一向對家里的事不關心?今天怎么問起南枝。”

    南世譚聳聳肩:“熱鬧嘛,誰不愛看。”

    他手隨意往遠處山上一指,笑得像個混小子:“這南宅附近,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她今晚要是回來,明兒就能上小道新聞。前不久,不還出了個什么豪門恩怨,愛恨情仇的報道么。”

    對他來說,南枝回不回來,回來干嘛,南家有什么想法,都和他這個富三代沒什么關系。

    南世恒眉頭鎖得更緊了,三十幾歲的身體里,像是住了一群老家伙們。

    “注意你的言辭。”

    南世譚覺得無趣,和他隨便聊了兩句,找個機會就溜了。

    既然都把人認回來了,待會兒晚宴的時候,也該見到了吧?

    *

    南枝到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晚。

    門口等著接人的季管家臉色很不好看。

    到底是被驅逐了幾年的,一點也不懂規矩。

    連最頑劣的五少爺都不敢這樣晚入場,她倒好,還真像是來這里蹭個飯的了。

    見南枝緩緩下了車,他兩步走到跟前,隨意點了個頭算行禮,講話也十分生硬:

    “南小姐,主人家已等候多時了,請快些入內吧。”

    他刻意咬重了前三字,想讓南枝明白,即便如今被召回來吃個飯,她也不是從前那個南家的六小姐。

    而是和如陌生人一般的什么吳小姐、南小姐、周小姐。

    僅此而已。

    誰知眼前的女人居然笑著點了點頭。

    “這個稱呼很不錯,比以前什么幾小姐好聽得多。”她說著甚至還輕輕嘆了一聲,好像替從前的自己多惋惜似的,“以前每回聽你們喊六小姐五小姐的,我都記不住我是哪個。”

    季管家恨恨瞪她一眼。

    也不知道這丫頭是真傻還是裝傻。

    他咬著牙,努力調整了面部表情:“請吧。”

    從大門走到主宅有幾條路。

    見南枝穿著高跟鞋,季管家便打算選最繞的那條。

    從前六小姐在家里唯唯諾諾的,見了他還得鞠躬行禮。

    這放出去野了一段時間,竟不將他放在眼里了。

    這滋味著實讓他有些生氣。

    說到底,連南家人都不是了,憑什么在他面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來?

    誰知那女人高跟鞋噠噠兩聲,就走上了正中央那條路。

    甚至還回頭笑了一下:“管家,你年紀大了?糊涂了么?不是說長輩們等得著急,怎么還走最遠那條?”

    她頓了一頓,微微笑道:“還是說你有事?那不用照顧我了,我自己認得路。”

    南枝說完,頭也不回地就往前走了。

    季管家徹底愣在原地。

    這,這是無法無天了!

    不光季管家這么想,主宅內,主桌上的幾位長輩們,臉色也是難看得很。

    合著他們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有在飯桌上等小輩來,才能開動的日子!

    “荒唐!”二房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拄,臉色不愉,“我就說那是個長了反骨頭的,逐出家門便也罷了,偏你們還要把她叫回來,也不嫌臊得慌!”

    南世恒坐在最下首,是小輩里唯一一個能坐主桌的。

    見二房老太太生氣,他立刻起身遞了杯茶過去:“二奶奶少動氣,醫生說了,您這病需靜心養神,動氣不利于身體。”

    二房老太太嘀咕幾聲,喝著茶順了氣,頭一扭。

    另兩桌一邊坐著父母輩的,一邊坐著孫子輩的,滿滿當當一屋子人,誰也不敢動筷,誰也不打算開口。

    就這么維持著死寂,等著南枝的出現。

    氣氛著實詭異又好笑,南世譚忍不住搖搖頭,收起手機,用眼神使喚著幾個小的,試圖找點樂子。

    沒等幾人眼神架打完,主桌最上首的老者緩緩開了口。

    他的聲音太過低沉喑啞,盡顯老態,卻仍存著幾分氣勢在,彰顯著昔日的榮輝。

    “動筷吧,不必再等。”

    南世恒的聲音隔著屏風,似乎有些猶豫:“爺爺……”

    “一個早不在族譜里的小丫頭片子,叫她來家里吃飯已是賞她臉面。”

    老者的聲音很平穩,聽不出半點情緒,像只是一個上位者,在緩緩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老三家的,若不是你們苦苦懇請,我也不會同意讓那種人進我南宅的大門。這次的事情,她要是辦得不妥當,便一輩子也別想回南家的族譜了。”

    “呵。”

    一聲輕笑從拐角處傳來,誰都沒發覺,一道身影居然無聲地立在那兒。

    只見一個女人緩緩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春寒料峭,雖是晚春時分,夜里仍有些冷。

    女人一身純手工定制的純白修身禮服,領口做了低胸,半包住圓潤的雪團。貼身的束腰展現出完美的腰臀比,裙擺在正中開了叉,行動間,若隱若現的腿部線條嫵媚又勾人。

    如墨的卷發燙成復古港風,搭配一抹艷麗的正紅口紅,眼線在眼尾挑起弧度,如一個睥睨天下的女王一般。

    氣場全開。

    她雖是勾著唇,眼里卻滿是嘲諷和不屑。

    南世譚差點沒忍住,當場就想吹個口哨。

    這也太有氣勢了。

    這樣的美人,他見過不應該會忘才是。

    怎么從前在宅子里,對她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難道每回都和南枝錯開了么。

    “你笑什么。”老者拄著手拐,淡淡開口。

    南枝慵懶地站在那兒,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

    “我笑你們,還拿著建國前那一套觀念當傳家寶呢。”

    “放肆!”

    老者猛地拄著拐,用力砸在地面。

    “沒點廉恥心的丫頭,南家幾輩子出了你這么個孽障,真是家門不幸!你居然還敢在這撒野?”

    南枝雙手環抱在胸前,微微仰起頭。

    “廉恥心?我看這個詞該拿來問問你們吧?好好的,干嘛要把一個趕出去的丫頭叫回來?莫不是這丫頭身上,還有什么油水可撈?”

    南枝輕笑一聲,“還有啊老頭,都21世紀了,就別搞什么家規族譜那一套陳舊的了。時代早就變了,靠這些東西,已經立不住什么規矩體統了。”

    牛批。

    這種話,尤其是小輩這一桌,早就想說了,偏大家都是有賊心沒賊膽的。

    要他們說,這每周都得定時定點的回來,吃這個“食不言”的飯,真是沒意思透了。

    時不時被點了名,還得提心吊膽的回話。

    一個弄不好,家里還給你包辦個婚姻——譬如南枝;譬如包辦兩次都沒成功,所以至今還單身不許結婚的南世恒。

    誰被選上那都是倒霉催的。

    南世譚默默比了個贊。

    誰承想那小妹妹竟看見了,還沖他笑了笑。

    乖乖,這殺傷力有點大了。

    主桌上幾個老頭老太似乎氣極了,個個招呼著手里的拐,一時間,甚至分不清這里是飯廳還是公堂。

    好像下一秒就有人跑出來喊一聲“威武”。

    南世譚趁亂和邊上的弟弟咬耳朵:“哎,你和這妹妹熟不?以前我怎么老沒碰見過她?”

    弟弟歪頭:“沒道理啊,你倆以前還在一張桌上吃好幾回飯呢。”

    南世譚大驚:“什么?!怎么可能?”

    弟弟懵然:“沒錯啊,六姐姐以前就坐你邊上呢。”

    南世譚絞盡腦汁回憶了一下,更加大驚。

    你說誰?

    從前那個坐在他邊上低著頭不說話的眼鏡妹?!

    是眼前這個霸氣御姐??

    南世譚不由得喃喃:“時代真是變了。”

    前頭一片混亂之后,終于在南世恒堅持不懈的努力下,讓老人家們都暫時恢復了平靜。

    三房——也就是南枝的親爺爺奶奶,頗為“慈愛”地招了招手,叫南枝過去吃飯。

    南枝看著那個位置,眉頭一挑。

    一個單拎出來的小方桌,邊上配了個小凳子。

    這是要給她下規矩了。

    曾經倒是聽說過,舊社會的人會給新過門的媳婦立一立規矩,沒想到,都這個年代了,還有給自家孫女立規矩的。

    這一家子封建糟粕也是夠好笑的了。

    南枝眼神微轉,從中年那一席上挨個掃過,繼而一沉。

    沒有她的父母。

    她抬眸看向南世恒,對方微微垂下眼,露出一個有些歉意的表情。

    南枝不由得蹙眉:“我母親呢?”

    三房老太太笑了笑:“你母親身體不大好,你父親陪著她在養病呢。好孩子,等吃了飯再去瞧她們也不遲的。”

    “不必了,我本就沒打算和你們一道吃飯,今天來,是要接我父母走的。”南枝微微抬起下巴,像個高傲的小孔雀,“我母親人在哪兒?”

    “不像話!”

    三房老爺子怒氣沖沖,將筷子拍在桌上,發出一聲巨響。

    他站直了身子盯著南枝,陰惻惻道:“小丫頭,別給臉不要臉,誰給你的底氣,敢在南家本宅里頭這樣放肆?”

    “我給的,怎樣?”

    另一道女聲響起,高跟鞋的聲音徑直在空曠的屋內響起。

    這回進來的,甚至連鞋子都不脫了。

    眾人回過身望去,來人一襲黑色禮裙,和南枝像一對黑白雙煞似的。

    女人緩緩走到南枝身側,將手輕輕搭在南枝腰間。

    掌心微微灼熱的溫度,隔著衣物輕輕觸上肌膚,像是在說,有我在呢。

    南枝偏過頭,看向郗真儀。

    這女人在她面前時,總像個缺根筋的傻子。

    但只要面對其他人,郗真儀就會成為護在南枝身前的一面盾。

    那些傻里傻氣的行為,好像和眼前這個精英霸總毫無干系。

    任南枝同誰說,也不會有人相信。

    在這一刻,她看著郗真儀,突然明白過來,那份傻氣也許還有另一個名字。

    是獨屬于她的一片純真和本心。

    只見郗真儀紅唇一張一合,輕吐出一句話。

    “南枝是我郗家繼承人的合法妻子,南家對她的任何言語侮辱,都等同于在侮辱郗家。”

    第43章 女朋友竟是我自己3

    “建議你們對我妻子放尊重一些, 否則。”

    郗真儀冷冷掃了一眼上面幾個老頭,嘲諷一笑。

    老者掀起眼皮掃了下頭兩人一眼,慢慢踱步到了前頭:

    “我道是誰, 原來是當年那個,可憐巴巴來我南家求援的。”

    “怎么, 如今手握大權,也敢對曾經的恩人口出狂言了?也不看看你的身份, 在我南家, 你不過是一個上門——”

    他后頭的話含糊不清, 大抵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干脆便不說了。

    郗真儀冷笑一聲:“哦?用到身份地位,南枝就成了你南家的子女,用不到時, 她就是不知哪兒來的野丫頭了么?”

    郗真儀輕蔑地看著對面, “一把年紀, 倒也不害臊。”

    “郗家的女兒, 你如果是以家人的身份來吃飯,我還能給你安排個位置, 如果你是來說這些忤逆長輩們的話,我看,我有必要給你爺爺打個電話了。”

    二房老太太皺了皺眉, 如是說道。

    她和郗家那幾個老一輩的關系還算不錯, 當年郗真儀和南世恒,也是她一手安排下的。

    郗真儀先是訝然,接著笑了笑。

    如今郗家的人都拿她沒辦法, 更別說區區一個南氏集團, 她早不放在眼里了。

    也是不曉得這些人哪兒來的自信。

    還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祖宗呢。

    “我和你算哪門子家人?”

    話音落地, 幾人都不由得一愣。

    只見郗真儀不屑地看著對面,冷聲道:“我和我老婆是一家人,你是我們家的什么?隔了三代的遠房親戚?”

    長房怒斥:“忘恩負義!卑鄙小人!”

    郗真儀面色不改:“是你們先不尊重我的家人,我當然給不了什么好臉色。”

    南枝微微抿唇,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人真是……

    她這個主人公都還沒和他們吵起來,郗真儀卻火力全開,一個人頂在前頭,巴啦啦的什么都說了。

    這場面幾乎都沒她什么事兒了。

    南枝站得也有些累,干脆就往郗真儀臂彎里輕輕一靠。

    似乎是感知到了南枝的動作,郗真儀的手摟緊了南枝,像是怕她靠得不舒服一般。

    “怎么了南小姐?你站累了?”郗真儀靠近南枝耳朵,小聲問道。

    南枝搖搖頭,輕聲回她:“干得漂亮,給你記一分。”

    雖然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了計分,也不知道這分數是怎么算的,不過聽到這話的郗真儀顯然很高興。

    腦袋一昂,眼里幾乎能放出光彩。

    一臉我還能打十個的表情。

    一旁的幾個長輩都快看吐了。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這兩個女子,竟然當著他們的面,就這樣光明正大的交頭接耳。

    真是有辱家門!

    “來人,把她們給我轟出去!”

    “爺爺!”南世恒驀地往前兩步,站在了南枝和郗真儀身前,“是我讓南枝回來接走她父母的。”

    南世譚猛然站了起來:“喂!你沒事出什么風頭!”

    南枝早在三年前脫離了南家,即便和長輩們頂嘴幾句,那群老頭也拿她沒什么辦法。

    畢竟南枝也不住在家里,身后還有長郗給她撐腰。

    可南世恒不同。

    他從小到大,都被這群老頭子們豢養著,從未忤逆過長輩的意思。

    現在卻當著眾人的面,公然站在了南枝身前。

    南世譚完全無法理解。

    這么多年南世恒都完美的當著一個嫡長孫,卻偏偏在這種小事上出了錯。

    哪怕只是這一小步,已足以毀了他。

    為什么?

    南枝對南世恒來說,不也就是個見不著面的親戚么?

    犯得著這樣嗎?

    二房老太太佝僂著背,怒氣沖沖甩著拐杖就往南世恒身上砸去。

    “孽障!在外頭混的久了,幫著外人算計起自家人了!”

    拐杖狠狠砸在南世恒身上,發出一聲悶響,驚住了所有人。

    南世恒不躲不閃,面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二奶奶,為了身體著想,您還是少動怒比較好。”

    “世恒!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嗎?”

    三房老爺子怒道。

    南世恒點了點頭,語氣平淡:“三爺爺,原本您是打算利用南枝,試圖拿捏儲家,以對抗郗家。不過,正如南枝所說,時代已經不同了。以儲家和郗家今時今日的實力,早就不是我們南氏集團可以威脅的。更何況,這事情從頭至尾,受到傷害的,都是不是我們南家人了。”

    三房老太太急忙說道:“孩子,你胡說些什么?南枝是我兒身上掉下來的肉,怎么不是我們南家人?再說我們能威脅什么儲家,又說什么對抗,奶奶爺爺老了,不過是想找孫兒閑聊幾句罷了,你怎么當著小郗的面亂說呢?”

    南世恒半垂下眼,看不清眼底情緒。

    “三奶奶,你問問南枝,她還想當南家人嗎?”

    身后傳來一聲輕笑,女人懶懶散散回道:“就你們那個寶貝族譜?拉倒吧。”

    “孽畜!孽畜啊!”

    南世恒對著老人們鞠了一躬,輕聲道:“世恒晚些時候,再來向諸位長輩賠罪。”

    說著,他便轉身,沖南枝和郗真儀點了點頭,領著兩人往外走去。

    南世譚重重跌回椅子里,搖頭嘆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南世恒憋了個大的呀。”

    比起什么南枝和儲家,南枝和郗家。

    今晚最勁爆的,莫過于南世恒敢和長輩頂嘴這一項了。

    南世譚甚至激動得對著一旁的弟弟擠眉弄眼。

    誰能想到,這個一成不變的老宅里,居然也有這么精彩的一天!

    南世恒,你小子牛。

    *

    南枝和郗真儀跟在南世恒身后,沿著蜿蜒的長廊走向另一棟房屋。

    郗真儀是第二次來老宅,只在前廳吃過飯,還沒來過后院。

    南家老宅初建時,便按著江南園林的風格打造。

    無論亭臺水榭,或是樓閣,應有盡有。

    闊氣的主宅后頭便銜著一處小花園,再往里幾棟宅子,分別住著幾家人。

    雖說是貴氣,但有一項特別不行,就是通電。

    這一路走來,居然還是點的蠟燭燈籠,在黑夜里,委實有些像個鬼屋,嚇人的很。

    郗真儀越走越貼著南枝,面兒上雖還是正經的樣子,心里早打起鼓。

    “你害怕了?”

    南枝察覺到她的異樣,扭頭笑了一聲。

    郗真儀壓著聲回她:“倒也不是很害怕,不過你們家這弄得,怎么鬼氣森森的,什么年代了還點蠟燭燈籠?”

    她上回是白天來,小小逛了一下園子,還以為這些琉璃宮燈都是通電的呢。

    在前頭兩步的南世恒解釋道:“老人們喜舊俗,蠟燭都得下人們每日親自點上,到了天亮再一一熄滅。為防起火,才改了玻璃制的燈,為此還鬧過不愉快。在老人家看來,還是傳統的紅燈籠喜慶。”

    郗真儀搖搖頭:“什么怪毛病。”

    南世恒輕笑一聲,語氣聽不出息怒:“老人家一輩子就這么過來的,習慣了。”

    三人又走了一段,才出了長廊,到了一處樓宇下。

    南世恒腳步站定,側身看向兩人:“就在樓上了,我不方便進樓,就在這兒等你們下來。一會兒我再陪你們,送姑姑姑父去外面。”

    南枝微微點了點頭,“說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南世恒一頓:“什么?”

    “你不覺得你今晚有些反常么?”

    南世恒略略勾起唇,表情有些微妙:“是么?”

    “我猜,今晚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你安排好的吧?”南枝歪頭笑了笑。

    “你要這樣想,我也沒什么辦法。”

    南世恒輕輕笑一聲,手一抬,做了個請的手勢。

    南枝定定看了他一會兒。

    有些話還真是個萬金油,哪兒都能搬出來糊弄兩句。

    郗真儀有些摸不著頭腦,問她:“你們在說什么?”

    “從接到電話的時候,我就很奇怪。按理說儲月綁架我這件事,無論對儲家,還是對郗真儀這邊,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從最初,這事就被瞞了下來。而南家長輩們常年待在老宅里頭,消息閉塞,更加不會知道了。”

    南枝笑著看向南世恒,問道:“小南總,你說三房的人是怎么知道這個事情,又想起來能利用我的呢?”

    “這就要問三爺爺和三奶奶了。”

    南世恒搖了搖頭,臉色平靜。

    “更奇怪的是,郗真儀出院沒多久,你就算著時間打來了電話,雖然你沒在電話里說要請她一塊兒來。可你先透露給我,南家打算利用我,接著又提起我母親生病,大概也是在賭,我會不會把這個事情告訴郗真儀吧?”

    郗真儀皺了皺眉,此時也反應了過來,“小南總的目標,是我?不對,是長郗。”

    她一臉恍然,接過了南枝的話尾說道:“你是打算借機觀察我和南枝的關系如何?”

    大家都是混跡商場的老狐貍,南世恒這點小心思并不難猜。

    外人皆知南枝和郗真儀的關系并不好。

    這三年來,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偏偏最近這段日子里,這兩人越走越是近。

    南世恒大抵是想談一談這之中的虛實,才利用了儲月的事情,誆騙南枝回家,然后鬧上這一出。

    “從我進門開始,你特意安排了從前就看不起我的季管家,好從一開始就給我一個,南家人對我態度很差的印象。到了飯廳,我如果忍不下去,就會和長輩吵起來。屆時你就可以觀察郗真儀會不會出現,出現了之后,對我又是什么態度。如果她表現出為我撐場子的一面,你就打算頂撞長輩們,借此賣我們一個人情。”

    “如果郗真儀并沒有出現,我還是從前那個懦弱順從的六小姐,那你也可以將計就計,由長輩們出門,和儲家有了聯系。”

    南枝不由得輕笑,“小南總看著是個孝子,其實心眼多著呢。看來小南總,已經打算讓南氏集團脫離老一輩人的控制了?”

    話說到這份上,南世恒再遮掩也沒什么意義。

    他干脆點了點頭,“是我小瞧你們了,還以為你們看不出來。不錯,我已經控股了南氏集團,不過還需要一些外力,正巧這時候聽聞了一些事。”

    南世恒指了指樓上:“不過有一件事我沒騙你,你母親身體確實不大好。無論有沒有這檔子事情,我都打算將姑姑送出老宅了。”

    自南枝被驅逐后,她的父母在家的境地很不好過。

    尤其這次生了病,更是叫人唏噓。

    “任由誰看了你和姑姑的下場,都會心寒吧。”南世恒輕笑一聲,“一旦對南家沒了作用,就會被毫不猶豫地踢出去。不被看重的你們尚且如此,從小受到嚴格控制的我,又當如何?”

    “可爺爺奶奶們,居于山間太久,不問世事,早已經脫離對集團的掌控了。他們不了解世界在飛速變化,不了解這個時代,更不了解我。”

    “前些年,南氏還能在商界有一席之地,還能讓郗總親自上門求援。如今呢?”

    南世恒自嘲般笑了笑,“不過短短數年,南氏已經比不上儲家和郗家了。”

    “不過有一件事確實出乎我的意料。”南世恒偏頭,眼神在郗真儀臉上逗留了一會兒,忍不住笑了一下。

    郗真儀立刻皺眉:“干嘛?”

    他搖搖頭,失笑一聲:“我以為當年你拒絕聯姻的理由是糊弄,沒想到……你今天居然真的來了。”

    “什么——”

    話未說完,郗真儀已經反應過來。

    她壯著膽子把手放進南小姐手掌之中。

    居然沒有被拒絕!

    于是郗真儀憋著笑意,把相握的手舉了起來,像是炫耀。

    “我和我老婆那是真感情!”

    第44章 【完】

    “你好, 請問是南雅女士嗎?”小護士確認了患者姓名后,微微一笑,“家屬陪同一起來吧, 今天的檢查有點多,不過做完之后就可以確定手術了。”

    只見一個氣質出眾的中年男子連連點頭, 然后將病床上的女人扶到了輪椅上。

    按照規定,她們是不能對患者失禮的, 可這位太太實在太美, 小護士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身后的年輕女士似乎想要跟上, 被太太輕輕捉住了手。

    “小枝,有你爸爸陪我就可以了,幾個小檢查而已。”

    太太聲音很輕柔,言行舉止, 都透著貴氣。

    年輕女士應當是這位太太的女兒, 母女倆長得有幾分像, 卻美得各有韻味。

    “爸爸這些天也累了, 還是我陪你去吧。”年輕女士搖了搖頭,接過輪椅, “——真儀,爸就麻煩你了。”

    “哦,哦好的!爸爸, 那我派人送你回公寓吧?”

    這對父母顯然拗不過女兒們, 只得笑吟吟接受了安排。

    他們住的是vip病房,門口就有專屬電梯。

    小護士摁下樓層,便聽太太柔柔笑道:“麻煩你了, 張護士。”

    “不麻煩的南女士, 這是我分內的事。”小護士連忙說道。

    許是南雅太過溫柔, 讓她心生靠近之意,小護士忍不住笑著感慨:“兩位千金都這么貼心,女士一定是有福氣的人,很快就會痊愈的。”

    南雅一愣,立刻笑道:“多謝你啦。”

    身后南枝抿了抿唇,冷不丁說道:“不是姐妹。”

    “誒?”小護士站直了腰,電梯到達2樓,發出一聲響動。

    南枝抬眼看了看樓層,緩緩推著南雅走了出去。

    “我說我們不是姐妹。”她扭頭看向小護士,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我和她結婚了,合法的那種。”

    誒?!

    小護士腳下一趔趄,差點沒能站穩。

    南雅輕嘆,語氣有些嗔怪:“好好地,你嚇唬人家做什么?”

    “這怎么能算嚇唬?”南枝笑笑,“我說的是大實話啊。”

    “好了,就我們倆在這兒,你還和我裝呢?”

    南枝腳步一頓。

    南雅無奈地搖搖頭:“你和郗總的事情,你當我和你爸爸真不知道呢?裝了一天的恩愛伴侶,累不累啊?”

    南枝和郗真儀,過去三年的關系都不太好,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了。

    南雅當初就反對南枝和郗真儀結婚。

    一來,兩人沒有感情基礎,說到底不過是一場商業聯姻。

    南枝再如何喜歡郗真儀,人家或許都不會相信,即便信了,也會因這場婚姻的本質,而心生抵觸。

    二來,這還是一場不被世俗看好的婚姻。

    外界的反對聲音太大,難保郗真儀將來不會為了一些利益,而放棄掉南枝。

    三年過去,果真如她當時所想。

    南枝漸漸把自己封閉起來,這三年里甚至和她都鮮少有聯系。

    南雅長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南枝的手。

    “小枝啊,是媽媽對不住你。”

    如果南枝不是出生在南家,會不會幸福很多呢?

    “媽媽很感謝你們,帶我離開南家。不過小枝,媽媽比起自己的自由,更希望你能幸福。如果你是用什么東西抵押,讓郗總幫了你這一次,媽媽也不會快樂的。”

    南雅說著有些哽咽:“當年媽媽要是有些能力,就不會讓你嫁給她了。如今媽媽是想明白了,小枝,要是你不喜歡郗總了,咱們就離開這兒,不管付出什么代價,媽媽都會幫你的,啊?”

    南枝半蹲在南雅面前,仰起頭看向南雅:“媽,我和郗真儀沒有你們想象的那么不好。過去幾年,我們兩個人都不太成熟,不懂得怎么相處罷了。”

    南雅苦笑:“小枝呀……”

    南枝看出她的不相信,笑道:“真的呀,你是沒看見昨天郗真儀幫著我,罵那群那群老頑固的樣子。她要是真的很討厭我,我哪兒有什么可抵押給她,讓她來陪我演這出戲的呀?”

    她抬手替南雅撫平衣角褶皺,說起郗真儀時,神情是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溫柔。

    “郗真儀這個人,挺有意思的。”

    “她看起來對人很冷漠,其實只是懶得把精力分給不在乎的人。所以,如果她對我不好,她根本不會出現在南家,也不會幫我們。”南枝抬頭,眼角眉梢都漾著笑,“她還說要重新追我呢。”

    南雅拿出帕子,摁了摁眼角:“真的?”

    “當然是真的啦,而且你和爸爸住的公寓,都是她安排的,我現在可懶了,我在家什么都不做的,我連倒杯水,我都要喊郗真儀幫我倒呢。”

    南雅溫柔地看著她,良久才輕輕問道:“那小枝,你現在幸福嗎?”

    幸福?

    “南雅患者,可以進來拍CT了。”

    護士推著南雅的輪椅,緩緩走入房內。

    南枝扶著墻站起來,若有所思。

    身后傳來一陣小跑的聲音,南枝回頭,看見郗真儀向她奔來。

    “南小姐!”郗真儀輕輕喘著氣,“已經叫何怡送你父親回去了,放心吧。對了,你媽媽呢?還沒結束這個檢查嗎?”

    她似乎跑的有些急,好一會兒才順過了氣。

    南枝定定看了她一眼,突然開口:“郗真儀,我媽媽讓我和你離婚。”

    郗真儀:?!

    只見那張漂亮的臉上神色一變,最終定格出了惴惴不安的模樣。

    “我,我是有什么失誤嗎?讓你媽媽覺得……”

    南枝歪了歪頭:“你怎么想呢?要離婚嗎?反正過去幾年,你也不太喜歡我的樣子。”

    郗真儀一愣。

    過去那都過去了呀,現在的她對南小姐……

    郗真儀的臉上,瞬間變得慌亂無措,支支吾吾好半天,都沒找出一個說辭。

    南枝無聲地勾起唇角。

    好傻。

    “南小姐,你等等我!”

    郗真儀像是下定什么決心,轉身又匆匆跑走了。

    南雅做完CT出來時,南枝的手機一聲震動,她點開一看,是郗真儀。

    “怎么了?”南雅問道,“你要是有事就走吧,媽媽這兒都有護士陪著呢。”

    南枝收起手機搖搖頭,“沒什么。”

    閃爍的屏幕上,赫然一條信息:[南小姐,一定等等我啊!]

    直到夜幕降臨,郗真儀也沒出現。

    南枝陪著南雅睡著,才走出病房。

    不知是不是要入夏,今夜的星空無比燦爛。

    駕車回到別墅時,郗真儀似乎還沒回家,整個別墅黑漆漆的。

    奇怪,吳管家他們也不在嗎?

    “嘀哩密碼正確,歡迎回家。”

    門鎖響起一聲,南枝推門進去,一片漆黑。

    “吳管家?”

    奇怪,這燈怎么打不開?

    南枝打著手機電筒,踩上玄關。

    第一步踏上玄關的瞬間,一盞地燈緩緩亮起。

    南枝突然反應過來什么,關掉了手機電筒。

    隨著她的步伐,一條歪歪斜斜的燈光路突然出現。

    南枝回頭看去,在靠近玄關的位置,她趁著黑找拖鞋時,不小心踢亂了一點。

    細碎的燈光下,白色地磚襯托著紅玫瑰異常嬌艷。

    南枝看著滿地玫瑰和這條燈光路愣住了。

    “AI管家正在為您播放指定曲目。”

    “喂!”

    某個角落傳來小聲抗議。

    鋼琴曲悠然響起,南枝順著玫瑰花路走到客廳。

    郗真儀穿著那一日看電影時的抹胸禮服,緊張的站在一個燈光擺出的心形中。

    “準備的有些匆忙,”郗真儀抿著唇,“不知道南小姐喜不喜歡。”

    南枝挑挑眉:“要是我不喜歡呢?”

    郗真儀拎起裙擺,緩緩走到南枝面前:“不喜歡也來不及了,南小姐。”

    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來,一個方形的紅絲絨小盒子,幾乎被郗真儀捏出兩個淺淺的拇指印。

    南枝抬手打開,一枚鴿子蛋躺在里面。

    郗真儀似乎有些緊張:“原本我是打算等周游世界結束,再和南小姐求婚的。”

    南枝微微抬頭:“周游世界?”

    這又是什么時候決定的?

    郗真儀點點腦袋:“那天南小姐不是說我沒時間嗎?我已經都安排好了,就等南小姐的簽證下來,我們就可以出去玩了!”

    南枝一愣。

    是那天說要約會?

    當時自己只是一句戲言,郗真儀竟當真了?還準備了她的簽證?

    略有些涼的戒指緩緩順著肌膚落在無名指指根。

    “南小姐,愿意和我重新來過嗎?”

    南枝垂下眼睫,勾了勾唇。

    “那就,看你表現了。”

    *

    一年后,長郗。

    “好的郗總我明白了。”

    視頻那頭,女人點了點頭,“還有要匯報的事情嗎?”

    何怡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郗真儀身后的人,頭搖成了撥浪鼓。

    “那就按照現在說的這個準備吧,掛了。”

    視頻一黑,何怡才松了一口氣。

    好可怕,郗總好像又惹南小姐生氣了。

    另一個秘書掛斷電話,推開會議室門:“何怡,霸遠那邊的消息,儲總夫人生了,郗總打算送禮嗎?”

    何怡猛地一拍腦門:“啊!忘了這回事了,怎么辦我忘記問郗總了。”

    章秘書:“那不然,再打個電話?”

    何怡苦著臉:“我是不敢了,要不然你們打吧?”

    其他人面面相覷,一連擺手拒絕。

    郗總計劃悄悄給南小姐舉辦婚禮。

    每回郗總聯絡時,她們都像是個地下黨,偷著摸著,不能讓南小姐發現。

    現在給郗總打電話這件事,已經成了大家最害怕的事了。

    “算了吧,也不重要,還是專心給南小姐準備婚禮更要緊一些!”

    何怡咬咬牙,下定決心。

    “反正還有滿月!等郗總她們下個月回來再問也行,出生禮就按照平時的慣例送吧。”

    “何怡!來電話了,是時報周刊的記者,問咱們郗總什么時候才回來。”

    何怡頭大:“統一回復不知道!”

    郗真儀離開公司,和南小姐周游世界的第八個月,秘書室比以往更不安寧。

    至于郗總?

    何怡搖搖頭,感慨般嘆一聲。

    她大概,還在努力的追求南小姐吧。

    第三卷 世界③:放學,樹林,打架速來

    第45章 無盡夏1

    今年的夏季來得比往常快許多。

    才六月初, 暑氣已盛。

    整點鈴聲響徹整個空蕩蕩的校園,唯有教學樓最頂上兩層爆發出歡呼和尖叫。

    高考結束的第一天,返校參加畢業典禮的高三畢業生們, 將無數試卷從頂層往下飛揚。

    在連綿的綠蔭與無盡酷暑中,宛如一場肆意的大雪。

    學生們的狂歡由此時拉開, 不斷拋灑而下的試卷、資料,像是舞臺上紛飛的彩帶。

    無人知曉。

    在這慶典的某個角落。

    少女后背抵著粗礪的墻面, 隔著輕薄的夏衣, 時不時穿來輕微的痛感。

    唇上是比這夏日還要灼熱的柔軟。

    有風掠過, 將她一綹發梢勾在了左近的爬山虎上。

    滿墻綠浪波涌,叢叢簇簇的無盡夏搖晃著,似在輕語。

    另一個少女的手插.進她濃密烏發里,似溫柔卻也折磨地摩挲著柔嫩肌膚。

    燕雀嘰喳著路過這對戀人, 掩蓋了風聲里的喘息。

    拐角處沖出第一個興奮地奔向操場的學子。

    被抵在墻上的少女霎時一驚。

    太近了, 那人的步履聲就在幾步開外, 她們隨時都會被人發現……

    她剛想抬手推開人, 卻被肆意啃噬著她雙唇的那人圈住了手腕。

    越來越多的人奔跑著沖向操場,趕往下一個典禮場所。

    人群如春時江潮, 汩汩不盡地涌出。

    接踵而至的腳步聲,踏入初夏的熱氣里,震得那一叢叢燦爛至極的無盡夏不住戰栗。

    緊張與刺激感不斷沖擊著少女的神經末梢, 將唇舌上的挑弄無限放大。

    彼此交纏著的呼吸, 發絲里摩挲的手指,粗礪的墻面帶來的微痛……

    在這個熱切的吻到達難以自持的頂端時,身上的少女才肯放過她。

    眼尾不知何時染上薄緋, 含著一點水潤光澤, 被那人的唇輕啄著叼走。

    H市最著名的無盡夏花海映入眼簾, 卻不及眼前人的容顏半分昳麗。

    炎熱里,少女的唇如玻璃糖一般晶瑩。

    她偏了偏頭,發尾輕晃,耳垂一枚圓潤可愛的小柿子狀耳釘,與她這張極冷的臉一點也不搭。

    上挑的狐貍眼底閃過一絲歡愉。

    她伸出舌尖,輕輕舔過唇角,而后附耳低語:

    “畢業快樂。”①

    *

    時間回到幾個月前,彼時還是早春,空氣夾雜著略有些凌冽的冷,縈繞在南枝鼻尖。

    眼前一道白光一閃而過,神思清明的瞬間,這份冷意便掠奪了南枝的感官。

    “新同學?”

    身旁傳來一聲中年女性的提醒,南枝眨眨眼,這才看清眼前的一幕。

    不大不小的教室,約三四十張課桌規規矩矩擺著,每張桌子上都疊著厚厚一層試卷或是書本。

    一群正值青澀的少年少女們微微仰著頭,或是好奇,或是探究,將目光落在南枝臉上。

    “大家好,我叫南枝,是從三中新轉來的,請大家多多關照。”

    按著系統給出的信息,南枝微笑著念完自我介紹,然后俯身鞠躬。

    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過后,班主任周老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著陳詞濫調:“好了,歡迎新同學儀式就到這里,高三最后一個學期了,我希望你們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她話沒說完,外頭走來一個老師,小聲喊了幾聲,

    周老師只得匆匆結束話頭:“先自己看書,南枝你自己找個空位坐下。”

    直到周老師走出教室,少年少女們才松懈下表情,竊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就一個自我介紹還說成儀式,我也是佩服老周。”

    “新來的妹子好看噻!不曉得有對象沒。”

    “嚯,三中的?還能來咱們這兒?”說話人的腔調帶了點搞怪,拖長著尾音,便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意思。

    高三最后一個學期還轉學,這樣的情況屬實不多見。

    加上轉過來的漂亮妹子還是來自三中,話題buff更是疊滿,從小聲交談逐漸放肆起來,漸漸成了大聲聊天。

    南枝倒也沒在意,維持著笑容,視線在教室里掃了一圈,尋找著空位。

    在前排有兩個空位,不過上面都堆了些東西,想來是有人臨時離開了。

    她視線一抬,看向最后一排。

    整個最后一排幾乎都是空著的,課桌干干凈凈,什么書都沒有。

    大概是不想那一兩張課椅太突出,才干脆用空桌子填滿了隊形?

    南枝腳步一頓,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見她選了那個位置,教室里的喧鬧突然消失了幾秒。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這回是落在那個角落。

    繼而更熱切的討論聲響起。

    少年少女們的眼神滿是震驚,或有幾個女生面露不忍,似乎有些擔憂。

    就在有人想出聲提醒時,老周突然閃現到了門前,中氣十足的怒吼一聲:

    “嚷嚷什么?!都給我看書!”

    眾人的腦袋極其迅速地低進書本砌的墻后頭,后頸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垂下,像一顆顆沉甸甸的果實墜在枝頭。

    老周銳利地掃視幾圈,這才再度離開前門。

    南枝倒是沒注意這些。

    腦海光幕中,小毛團蹦跶兩下跳了出來:【這次攻略的目標叫秦嘉蕪。】

    南枝邊將東西收拾進課桌,邊在腦海翻閱起小說劇情。

    原劇情中,秦嘉蕪只是個反派小炮灰,只存在于原女主高中時期。

    按照女主視角,秦嘉蕪幾乎是個無惡不作的小混混。在她手下還有一群勤勤懇懇的小弟們,只要秦蕪一開口,就能在三中掀起一片浪。

    因為原女主是秦嘉蕪爸爸外遇后的私生女,故而秦嘉蕪和她的手下格外“照顧”女主。

    不是在食堂路過時撒原女主一身湯水,就是在放學路上帶人堵她。

    更過分的是,原女主與母親本就生活貧困,反派團們還經常勒索原女主②。

    而對于秦爸爸出軌一事,書中并沒有特別交代,南枝從細枝末節里找到了兩人的生日月份,粗略的算了算。

    秦嘉蕪與原女主的生日只差了半年。

    可見這個渣爹,大概率是在秦嘉蕪母親孕期出的軌。

    【真畜生】

    南枝忍不住罵了一句。

    什么垃圾!

    關于秦嘉蕪家庭的描寫并不多,只提過她家境殷實,背景很大,在學校屬于橫著走、誰也不敢惹的那種。

    對于秦父也多以秦總相稱,具體是什么公司并沒有介紹。

    但有一點。

    南枝翻過頁,目光落在最后一小段描寫上。

    身為男主,自然拿著最頂尖的標配,家境比秦嘉蕪牛了不止一個檔次。

    男主在對原女主漸生愛慕后,為了幫心上人討回公道,十分霸氣地讓秦家“天涼王破”。

    而秦嘉蕪也在高三畢業之前,因男主強大的背景而徹底消失在F城。

    此后便再沒有提起過這個小小的女配。

    整本書中,和秦嘉蕪有關的高中生活不過短短幾十章,和幾百章男女主的愛恨離別相比,戲份可以忽略不計。

    南枝神情復雜合上了劇情小書。

    秦嘉蕪之所以欺負原女主,恐怕就是因為父親出軌一事。

    對一個十幾歲的女生來說,會憎恨一個破壞自己家庭的私生女,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不過,如果是因為這個理由,她又該怎么去拯救秦嘉蕪啊?

    沒等南枝想出個所以然,有人先靠近了她。

    纖細白皙的手指屈起,在南枝面前的課桌上叩了兩下。

    “起來。”

    南枝順著聲兒看去——

    眼前的少女披著統一定制的寬大藍白校服,春寒料峭的節氣,她卻敞著拉鏈。

    校服外套里搭了一件米白衛衣,兜帽松松垮垮搭在頭上,短發發梢掃在肩頸窩。

    左側有一縷藍黑掛耳染,被她隨意別在耳后,露出一枚小小的耳釘。

    下身搭配了百褶裙和素白的制服襪。

    少女大抵有一米七,小腿勻稱纖細,腿長的離譜。

    見南枝轉了頭,少女冷冷歪了一下頭,眉尾一挑。

    清晨陽光正亮,透過玻璃打了一道在少女半邊臉,顯得她眉眼更清冷了幾分。

    一雙上挑的狐貍眼里滿是冷漠。

    美得太出挑,便覺眼前的少女與這環境,甚至都有些格格不入。

    “起來。”她不耐煩地重復了一遍,這一回直接抬起腳,踢了踢南枝的椅子。

    百褶裙上立時浮出兩道灰撲撲的印子。

    前頭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悄悄探出腦袋,看著這一角難有的場景。

    畢竟整個華陽高中,除了顧家那個少爺,還有誰敢惹這位啊?

    南枝抬手輕輕拍掉百褶裙上的腳印,半仰著臉,指了指教室后頭墻上。

    一張搖搖欲墜的座位表里,靠窗的位置上印了一個“空”字。

    “這好像不是你的位置吧?”

    少女半瞇起眼,上下掃了一眼新面孔。

    下一秒,她猛地抬起腿,作勢就要踹翻南枝的凳子——

    南枝一把摁下她的腳踝,改了改方向,順勢站了起來。

    只見少女踹出去的那一腳落在了椅子正中央,因為用了力道,椅子被劃拉了一下,在地板上發出極其刺耳的一聲。

    南枝幾乎快貼上少女,兩人靠得很近,甚至能聞到洗衣劑清新的香,像是雨后草地,不夾雜塵泥,只是青草與露珠的香氣。

    南枝也偏偏頭,和她對視。

    “讓給你。”

    南枝忽然莞爾一笑,水杏般的眼彎彎,像是一輪新月。

    她話音落地,似乎還能聽到幾聲倒抽氣的聲音。

    前頭的同學們或是張嘴或是瞪眼,總之各有各的震驚法。

    倒是眼前這人,無論南枝是拽了她的腿,還是站起靠近,她的表情都沒什么變化。

    旁人無法看見的角度里,極冷的狐貍眼底滑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南枝從先前的課桌里抽出自己的東西,挪了挪——搬到了少女身旁的課桌里。

    這一回,輪到少女扭頭看南枝。

    南枝的笑容一向很有感染力,任誰見了這副笑顏都忍不住一并愉悅起來。

    少女卻絲毫不為所動。

    “剛剛自我介紹的時候你沒來,我就單獨給你介紹一下。”南枝笑瞇瞇指了指自己,“我叫南枝,以后是你的同桌了。”

    在一片倒吸氣的聲音里,少女冷冷嗤了一聲,拉開椅子坐回她以往的位置。

    正巧這時老周匆匆趕回教室,見有人站著,先是皺眉。

    待看清南枝和那少女后,微微一愣。

    她大概也是猜到兩人發生了點小摩擦,不過看南枝的臉色并沒有很差,甚至還干脆利落地坐在了那人身邊,便直接挪開了視線。

    見教室里的學生們都在安靜看書,老周晃了兩圈,例常巡視完,又回了辦公室。

    開學頭幾日,班主任們總是忙得腳沾不著地,這不,還叫了班長和顧少爺來幫忙么?

    老周這么一打岔,這段小插曲也就過去了。

    同桌似乎是懶得搭理她,將包甩進抽屜后,纖細的指扯了扯兜帽,趴下睡覺了。

    之后,教室后門陸續進來幾個吊兒郎當的少年少女,在安靜自習的氛圍里有說有笑,絲毫不在乎其他人。

    有一兩個見了南枝,又是擠眉弄眼,又是吹著口哨,宛如沒見過世面的傻x。

    南枝目不斜視,一副認真看英語書的模樣。

    后排共八個位置,算上南枝和同桌,坐了七個人。

    自習鈴聲結束的瞬間,南枝不動聲色掃了那幾人一眼。

    無疑就是那群“手下”了。

    至于前面空著的兩個位置,約莫又過了五六分鐘,才走進來一前一后兩個人。

    前頭的女生扎著簡單的馬尾辮,走進來的瞬間,手下們幾乎是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冷嗤。

    后頭那個男生進來時,手下們立刻收斂了。

    男生徑自走回了他的位置,女生卻有些躊躇。

    半分鐘后,才頂著慘白慘白的小臉,小心翼翼晃到了南枝桌子邊。

    她先是友好地沖南枝點了點頭,聲兒很輕,近乎自語般打招呼:“你好新同學,我們剛剛在辦公室見過——”

    女生話未說完,先被同桌起身時椅子“滋啦”一聲打斷。

    只見同桌一邁腿,朝著后門走去。

    兜帽還罩在腦袋上,從南枝的角度看去,根本看不清表情。

    女生便也顧不上打招呼,小跑著追上,才在后門不遠處,拉住了同桌的衣袖一角。

    兜帽略偏了偏角度,似乎是同桌在看那個女生。

    女生立刻撒了手,低著頭說了聲什么。

    周圍小弟立刻圍了上去,將她困在中間。

    兜帽回到正軌,繼續走著她的路,對眼前這一幕似乎毫不關心。

    直到同桌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后門外邊,前頭那個男生猛地踹了一腳桌子,發出一聲巨響。

    “吵個屁啊?”

    小弟們嬉笑著看他一眼,其中一個嬉皮笑臉的道:“顧哥,抱歉抱歉,我們就問問班長作業的事兒,她半天說不上一個字,哥幾個心里著急,聲兒不小心大了。”

    “顧哥”冷笑一聲,視線晃了一圈,最終定格在不遠處、穩穩坐在后排的南枝臉上。

    無辜小南對上視線,眨了眨眼。

    “顧哥,咱班什么時候多了個轉學生?還敢和秦姐做同桌呢。”

    顧哥皺著眉,一臉不耐:“問老子?你有嘴巴不會問她?”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人群里那個瑟瑟發抖的女生,表情瞬時起了變化,一臉糾結又復雜。

    【哦豁】

    南枝忍不住看起熱鬧來了。

    原書中,高三下學期初,男主顧羅正處于逐漸發現自己喜歡上女主冉妍妍的階段。

    此時的他總是忍不住關注冉妍妍,卻又一次次否定自己的感情。

    所以現階段,小弟們對冉妍妍使壞,他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與后來徹底爆發時截然不同。

    至于秦嘉蕪——

    南枝抬眸望向后門。

    少女的身影很薄,瘦瘦高高,本是像一朵脆弱的玉蘭。

    偏她瞇起那雙狐貍眼,看任何人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垃圾。

    滿身都是荊棘。

    第46章 無盡夏2

    年末才過。

    整個華陽空無一人, 只有高三學生們復課。

    除此外,唯有少數準高三的尖子生會踩著鈴聲進教室自修。

    南枝端端正正跟著上了兩節課。

    數學老師在臺上分析著例題,粉筆唰唰的在黑板上來回, 落下粉屑。

    身側的位置空了兩節課,到了課間操時間, 英語老師又趕著測了個聽力,秦嘉蕪始終沒回來。

    她像是來點了個名, 放了東西補個覺, 然后人就消失了。

    并且每一個進教室的老師, 眼神至多往南枝身上掃兩眼,仿佛轉學生比翹課生更讓他們覺得稀奇。

    看來是個慣犯。

    她的那群小弟們一個挨著一個,趴在桌子上睡覺。

    甚至有個男的還打了兩聲呼嚕,被數學老師教訓了兩聲, 沒多會兒又換個姿勢趴下。

    都說華陽是F城最好, 也是最分裂的學校。

    在這里有著涇渭分明的一條線。

    尖子生們絞盡腦汁沖向清北或其他名校。

    背景生們一部分為了進更好的世界名校而努力, 如男主顧羅, 家族強大的同時,自己還努力上進。

    另一部分則是來混個學歷, 家里早早給這群人在國外某些學校捐好了款,將來出去隨便鍍一層就行。

    其中還混著一些,不知道怎么招進來的純混混, 大概是為了滿足一些劇情需求吧。

    總之, 秦嘉蕪和她的手下,就在這一檔里。

    南枝填完答題卡,余光瞥見空蕩蕩的座位, 忍不住犯愁。

    這人不會真就消失一整天吧?

    “時間到, 從最后一排開始往前傳!”

    英語老師敲了敲黑板, 又沖著課代表點點頭,示意她收好了送辦公室。

    說是最后一排,實際上大家都自動忽略了那群小跟班。

    倒是坐在南枝前頭的女生,猶豫了一會兒,起身走到南枝桌子前:“你、你好,那個——答題卡,你要交嗎?”

    南枝微微抬起臉,將填涂完的答題卡遞上,笑得十分燦爛。

    “你好,我叫南枝,還不知道前桌你的名字是?”

    前桌女生倏然紅了臉,訥訥道:“我,我叫崔雯華……”

    南枝歪頭一笑:“崔同學,方便問你一件事情嗎?”

    崔雯華老實地點了點頭。

    “她不考聽力的嗎?”南枝伸出手指點了點旁邊的空位。

    崔雯華又點了點腦袋。

    “她什么時候會回來呢?”

    “這、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崔雯華一臉為難,不確定回答,“可能……看她心情?”

    “那你知道,她在哪兒嗎?”南枝鍥而不舍追問道。

    崔雯華似乎被她的問題嚇了一跳。

    期間,小跟班們陸陸續續出了教室,崔雯華才敢湊到南枝身前,小小聲說道:“同、同學,你別打聽,她的事。”

    南枝往前湊了湊,佯裝好奇問:“誒?為什么呀?”

    崔雯華憋紅了一張小臉,厚重的劉海與鏡片都無法遮蓋。

    “秦、秦,她……總之,你別打聽,早,早點換位置。”

    “喲小結巴,和新同學講什么悄悄話啊?”

    一道令人不適的男聲響起,伴著嬉笑,一把勾上崔雯華的脖子,將她重重摁在南枝的課桌上。

    崔雯華嚇得直哆嗦,眼眶紅了一圈,幾乎是一秒就盈滿淚花。

    南枝皺了皺眉,抬眼看去——

    一頭栗色雜毛,正是先前的小跟班之一。

    男生壞笑著摁在崔雯華背上,支著胳膊托住臉,對南枝說道:“新來的,很有勇氣嘛,敢坐在我們秦姐旁邊?”

    南枝將手上的課本卷了起來,冷不丁抽上男生的胳膊。

    他下意識一躲,南枝趁機拉起崔雯華,手掌微微用力,將人推得后退了幾步。

    “艸,你他媽敢動老子?”

    栗發男怒火中燒,抬腳就欲往崔雯華身上踹去。

    在那之前,南枝先一步踢上了他的小腿。

    “啊啊啊——!”

    她今天穿的是新皮鞋,圓頭的部分還梆梆硬,被她用這個力道踹上小腿骨,栗發男重心不穩,“哐當”一聲砸倒在地。

    崔雯華驚得連尖叫聲都來不及發出,維持著半蹲半躲的姿勢,僵硬著看向眼前這一幕,神情既震驚又害怕。

    后排這個角落的動靜屬實有些大,前面的同學按捺不住好奇心,紛紛轉過頭。

    確認跟班們都沒注意到,才敢看向那個最熱鬧的角落。

    接著便見新同學一個跨步,越過了栗發男,關切的問崔雯華有沒有什么事。

    崔雯華臉紅得都要發紫了。

    頭搖得像個小撥浪鼓。

    畢竟高三,雖說是短短幾分鐘的課間,周圍幾個教室都安靜地不像話。

    這角落的響動,驚動的不止班里的人。

    走廊上,跟班們稀稀拉拉趴在欄桿上曬太陽,聽見聲響立刻探了頭。

    南枝抬眼望去,不止是剛剛坐在后排的那幾個。

    還有幾個生面孔,應該是隔壁幾個班的。

    要是問這群人,大概就能知道秦嘉蕪的去向了。

    不過——

    南枝冷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栗發男。

    眼前這樁,估計不會這么容易就過去。

    果不其然,那群跟班們懶懶散散地,擠進了2班教室。

    其中一個男的嘲笑道:“曹回,你小子真他嗎去撩妹?還被人放倒了?真丟臉啊。”

    倒地的栗發男曹回怒罵一聲。

    跟班里走出一個高個的男生,囂張地留著頗長的卷發,發尾還是漸變的紅色。

    他一把撈起曹回,將人摁在座位上,而后慢慢逼近南枝和崔雯華。

    “新來的,膽兒很肥啊。”長卷毛自以為很酷地輕笑一聲,“打哪兒來的?小結巴沒教你華陽的規矩?”

    底下有人輕聲應道:“她三中轉來的。”

    長卷毛便露出一個了然的神色。

    三中啊,怪不得。

    按著數字算,三中雖然排在前頭,可約莫是十多年前起,生源便越來越差。

    到現在已經是個有名的“專科”孵化地。

    也就比隔壁中專略好那么一點,不過混混含量也足了80%。

    和華陽這樣的名校當然是無法比。

    長卷毛上下掃了南枝幾眼,逼得更近了些。

    “喂,老子不管你以前哪兒來的,混得怎么樣。在華陽就得守華陽的規矩。懂?”

    南枝偏偏頭,笑了一聲:“那么請問華陽是什么規矩?”

    長卷毛簡直意氣風發。

    “我們幾個說的話,就是華陽的規矩。我讓你跪下道歉,你就得跪下,這就是今天新立下的規矩。”

    其他幾個小跟班發出一聲爆笑。

    “喂,我勸你乖乖道個歉,給你曹哥弄舒坦了,這事兒也就過了。咱們都是好說話的人,平常時候和你們這些要讀書的,那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不代表咱好欺負呀!”

    連掉著眼淚的崔雯華,都忍不住扯了扯南枝的袖子:“要,要不,我,我去道歉。”

    長卷毛邪魅一笑:“小結巴,你大聲點叫幾句好哥哥,我就放過你,怎么樣啊?”

    一個女跟班翻了個白眼:“無聊。”

    長卷毛勾了勾唇,沒答話,眼神很快又回到南枝身上。

    教訓小結巴有的是機會。

    給新人立規矩卻只此一回。

    這要是沒給個下馬威,以后指不定是個刺頭呢。

    南枝雖不知他在想什么,不過看這群人的架勢,大概也能猜個一二。

    她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幾人的位置。

    不得不說,秦嘉蕪這手下……

    人是真的挺多。

    要想護著崔雯華的同時,還把這群人放倒,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怎么?有膽子惹我哥們,沒膽子承擔后果?”

    長卷毛等得略有不耐,招了招手,示意女生們往前。

    通常女人打架這事,不歸他們管。

    他們只要往邊上一站,給個氣勢就行。

    南枝冷靜回答:“是他先動的手。”

    “喲,舍得說話了啊?我還以為小結巴的朋友,是個小啞巴呢。”

    長卷毛嗤笑一聲。

    那幾個女生逼近南枝,甚至有人上了手,挑起南枝鬢邊散落的碎發,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

    看似親近,實則對方隨時都可以揪住這塊頭皮。

    崔雯華的聲音都染上了哭腔:“對,對對不——”

    一只手背在身后,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打斷了她的道歉。

    兩滴淚滾落眼眶,模糊的世界這才清晰了一下,安慰她的人正是南枝。

    只聽南枝輕輕嘆了一聲:“我是真沒想和你們動手。”

    【可愛小統已經為宿主規劃好路線】

    腦海光幕中,浮現出系統模擬的動線。

    雖然對面人多,可她有系統啊。

    南枝半瞇起眼。

    原本是想找個機會,和這群混混打個交道,了解一下秦嘉蕪的。

    沒想到這個“交道”來得這樣快。

    同時也讓南枝忍不住搖搖頭。

    不知把秦嘉蕪這群手下揍一頓之后,和她還能不能做朋友呢?

    幾乎是在一瞬間,南枝一手摁住揪著自己鬢發的女生,抬腳橫踢上對方的小腹。

    南枝腳上的力道用得正好,女生吃了痛,立刻松了手。

    長卷毛等人臉色一變。

    這還是頭一回,被他們圍住的獵物,居然還敢還手?

    他陰沉著臉,手一揮。

    “敬酒不吃吃罰酒,還當自己在三中呢?看來是得讓你深刻體會一下,這兒是哪兒了。”

    崔雯華臉色慘白,整個身子都快貼上墻壁,兩行清淚潸潸。

    她剛剛,應該攔住新同學的。

    明明南枝是為了她才出手踢的曹回。

    可是,可是她怎么就沒敢說出口呢……

    就在崔雯華以為南枝要挨揍的瞬間,后門發出一聲巨響。

    眾人扭頭看去。

    只見一個戴著兜帽的短發少女,冷冷看著身前這一團人影。

    陽光從她背后照射,輕巧地透過米白色衛衣兜帽。

    地上歪歪斜斜倒了兩張椅子,大抵是被她踹飛出去的。

    “嘉姐!”

    “秦姐來了啊!”

    在一片熱情歡呼中,南枝無意瞥見長卷毛的表情。

    他似乎是故意躲了躲秦嘉蕪的眼神,在秦嘉蕪出現的瞬間偏過頭,眼底閃過一抹陰鷙,很快消失不見。

    南枝不由得挑了挑眉尾。

    【統寶,你有錄像功能嗎?】

    【200積分十分鐘,寶你看你要買幾分鐘呢?】

    ……

    奸商!

    【用不了那么多,一分鐘就行,但是這里每個人的表情都要錄清楚。】

    小毛團惋惜地垂下腦袋:【那給你打個折,150積分吧】

    南枝:?

    你當我不會數學是不是?

    小毛團解釋道:【你要錄清晰每一個人的話,那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我只是個系統,沒有那個器官組織】

    南枝無語,咬咬牙還是付了積分,很快就獲得了一個視頻。

    她暫時將視頻放在一旁,眼神輕輕落在秦嘉蕪身上。

    這是她今天第二次見到同桌。

    和第一次沒什么區別,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這次的秦嘉蕪睡飽了,精神顯然比早上更好一些。

    看垃圾的眼神也比早上更犀利一些。

    “秦姐,這個新來的她居然對曹回動手!”一個女生憤憤道,眼神一轉,看見挨打的女生,忙又補充:“還打了小蕾呢!”

    秦嘉蕪半抬著下巴,視線從這群跟班身上一一掠過,最后與南枝對上視線。

    氣氛瞬間有些變了。

    跟班們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等著秦嘉蕪和南枝這波視線對沖結束。

    誰都沒想到,率先打破這個場面的人,居然是冉妍妍。

    “嘉蕪,你的寒假作業——”

    “嘖。”

    秦嘉蕪不耐地打斷她:“班長,別叫的這么親切,我和你熟嗎?”

    冉妍妍瞬間紅了眼眶,咬著下唇搖搖頭。

    跟班們立刻又活了過來一般,圍上了冉妍妍。

    南枝和崔雯華好像瞬間成了空氣。

    崔雯華甚至打了個抽噎的哭嗝都沒人理她。

    這一變故來得太快,連南枝都有些懵。

    這就……過去了?

    轉念一想,也是。

    冉妍妍是女主,現階段和秦嘉蕪有最大摩擦的人。

    那群小跟班欺負冉妍妍已經成了習慣,只消秦嘉蕪一個眼神,他們自然而然就接了上去。

    不過南枝不太明白。

    為什么冉妍妍還會自己找上門來?

    像剛才英語聽力時那般,整個班里根本無人在意混子們的成績或是作業。

    連冉妍妍自己都沒想過要去收那群人的英語聽力卡。

    怎么還會追著秦嘉蕪要寒假試卷集?

    難道早上她追著秦嘉蕪說話,也是為了這個作業?

    這也太……

    詭異了。

    南枝神情復雜看著冉妍妍,她已經隱隱有了要哭的趨勢。

    而秦嘉蕪穿過人群,徑直找到窗邊的座位坐下。

    她不僅把南枝和崔雯華當空氣,連那群跟班和通紅著眼的冉妍妍,一并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好在很快,上課鈴聲和顧羅的聲音同時響起。

    這場鬧劇才算結束。

    冉妍妍紅著眼眶回了自己的座位,路過南枝和秦嘉蕪時,還忍不住掉了眼淚。

    *

    比起和生人勿進的秦嘉蕪接觸。

    南枝首先選擇把那150積分換來的視頻過一遍。

    【果然啊果然】

    小毛團蹦蹦跳跳湊了過來:【宿主發現什么了嗎?】

    隨著南枝指尖微動,幾個人的表情被截圖放大,列在光幕正上方。

    除了長卷毛、那個翻著白眼說無聊的女生,還有曹回。

    加上兩個背景板。

    一共有五個人,在秦嘉蕪出現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極其詭異。

    南枝說不好他們五個是什么情緒,總之和其他人的表情成了鮮明對比。

    并且不約而同的,他們都選擇側過臉,不讓秦嘉蕪看清自己的表情。

    南枝皺了皺眉,將這五人的名字暫且記下。

    “秦嘉蕪!我和你說話呢你聽到了沒!?”

    一道怒吼,打斷了南枝的沉思。

    抬眼望去,講臺上不知何時多了個老周,身后還跟著一個國字臉中年男老師,看著就像是領導。

    以及一個同樣穿著校服的男生。

    只不過這個男生的表情,有些微妙。

    南枝側目,秦嘉蕪雙手環在胸前,臉上的表情……

    沒什么表情。

    還是那個拽姐。

    老周怒氣沖沖:“你跟我出來!”

    秦嘉蕪冷笑一聲:“有什么證據嗎?”

    “證據?”老周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監控都拍到你去了7班,啊,你和我說證據?”

    “我只是路過七班門口,去了音樂教室睡覺。”

    秦嘉蕪的表情十分淡定。

    南枝有些糊涂,問系統:【發生了什么?】

    倒是不用系統回答,下一秒,老周的怒吼再次傳來。

    “你以為我相信你的話?音樂老師根本沒來學校,你怎么可能進得去上鎖的教室?你們這群人成天不干點好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怎么這次不敢承認了?”

    老周噼里啪啦說了一通,最后還扯上了南枝:“你不是多了個同桌嗎?新同學,你不用怕,大聲告訴老師,秦嘉蕪前兩節課在位置上嗎?”

    南枝偏頭看了一眼秦嘉蕪,老實搖了搖頭。

    不僅是南枝,全班加上英語老師和數學老師都知道她不在。

    老周怒極反笑:“鐵證如山,你還想狡辯?你跟我出來,這個事情我們去教務處解決!別影響其他同學上課!”

    秦嘉蕪從衣服兜里掏出一把鑰匙,鑰匙扣在食指上轉了轉,最后落在纖長指根。

    “喏,我用這個進的音樂教室。”

    老周臉色一變。

    國字臉老師溫和地問那個7班男生:“你剛剛是不是看見她從你們班出來?”

    男生眉眼有些瑟縮,小心翼翼看了秦嘉蕪一眼,點點頭。

    “我身為7班的班主任,帶了她們三年,一直要求大家在課間操時間出去活動活動。哪怕是高三上學期也沒改變過這個班規,這是全年級都知道的。”

    國字臉老師語氣沉沉。

    “不僅是申同學,我們班很多人都在回教師的時候,看見你從7班門口路過。監控也拍到你兩次經過7班后門,秦嘉蕪,偷竊可是犯罪。我勸你在學校老師準備私了的時候,老老實實承認錯誤。不然等警察來了,那老師也沒辦法幫你了。”

    國字臉老師說著,甚至打開了投影,將那段監控放了出來。

    一時間班里竊竊聲四起,各種各樣的眼神都向著這個角落奔來。

    偷竊?

    南枝不由得一愣。

    以秦嘉蕪的家世背景,她需要偷竊什么嗎?

    她目光微凝。

    這些老師和同學,向這個方向投過來的視線實在是……

    讓人不舒服。

    好像已經將人定了罪。

    視頻中,監控大概拍到7班前門和走廊,而后門和音樂教室根本就不在監控范圍內。

    國字臉放的這段,也只能證明秦嘉蕪確實兩次經過了7班。

    可要說她進了后門,還到了班里偷竊。

    委實有些牽強了。

    “秦嘉蕪!我最后給你一個機會,你認不認?”

    老周咬著牙,拿起手機:“再不會悔改,我只能叫警察了!”

    第47章 無盡夏3

    細碎金光避開枯枝, 直直透過玻璃射入教室。

    秦嘉蕪的滿是銳氣眉眼,在這早春稍顯冷意的陽光下,似乎變淡了一些。

    融在陽光中的半邊臉, 那雙總是半闔著的眼,如墨般的瞳孔竟呈出淺淺的琥鉑色, 猶如一雙異瞳,更顯得她神色冷漠。

    在老周說出報警那句話后, 秦嘉蕪的表情終于變了。

    可惜, 依舊并不是那群老師們想看見的乖乖認錯, 而是更明顯的嘲諷。

    就在老周大怒之前,一道清潤的聲音響起:

    “老師,單憑這個視頻好像并不能證明是秦嘉蕪偷的吧。”

    所有人的視線再次匯聚向教室角落。

    南枝高舉著手,眨了眨眼:“可以問一下這位同學, 一共丟了多少錢嗎?”

    老周眉頭緊鎖:“新同學, 你才剛來, 不了解這些情況老師不怪你, 還有下次發言前要得到老師的同意再說話。”

    南枝固執地舉著手:“報告老師,我想問一下這位同學丟失了多少錢。”

    老周不耐煩道:“關你什么事?三中出來的就是——”

    她話說到一半, 才發覺不對,努力咽了回去。

    到底她是老師,和一個學生講這種話, 傳出去對自己也不體面。

    何況劉老師還在這兒。

    老周清了清嗓子, 掩下尷尬,眼神一歪,就落在了那個7班的男生身上。

    “這位同學一共丟失了兩百塊錢。”

    老周話音剛落, 后排的小跟班們忍不住笑出了聲。

    對他們來說, 兩百這個數字屬實小的不像話。

    這時也有人反應過來, 笑著和老周打趣:“周老師,秦姐——秦同學的家庭,還需要偷這兩百嗎?她給服務員丟小費都不止這個數了。”

    后排頓時哄笑作一團。

    7班男生臉紅得能滴血一般,厚重的鏡片后,一雙眼通紅,像是要哭了。

    老周氣得要命,手掌狠狠拍了幾下講臺:“安靜!都給我閉嘴!像什么樣子啊你們?!”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去,教室里才恢復了安靜。

    老周剛想說話,一只手又高高舉起。

    “南枝!”老周語氣很重,近乎咬牙切齒,“手放下!”

    南枝晃了晃手:“老師,我想問一下這位丟錢的同學,兩百是整的嗎?還是零散的?”

    老周覺得自己血壓簡直飆到外太空去了。

    “南枝!”

    南枝干脆站了起來。

    “是這樣的,周老師。視頻里秦嘉蕪確實路過了7班,但是說她偷錢,一來沒有動機,連我這個轉學生都知道她不缺錢,為什么要去偷呢?”

    老周推了推眼鏡,怒火中燒。

    “你也知道你剛來?你認識秦嘉蕪嗎?你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嗎你就幫她講話?!”

    南枝搖搖頭:“確實,我還沒和這位同桌講過話。”

    “那不就完了,你——”

    “老師,假設秦嘉蕪真的偷了錢,她身上唯一能放錢的地方應該就是校服口袋吧?”

    南枝直接打斷了老周的話,指了指大屏幕里定格住的秦嘉蕪。

    “但是華陽的校服外套,口袋十分淺。如果這位同學丟的兩百塊并不是整張,而是散的,按著秦嘉蕪這樣的走路姿勢,應該一路走一路掉完了吧?”

    老周一句話卡在喉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確實如南枝所說,華陽的校服口袋很淺,學生們對此抱怨多次。

    就連老周自己也在校運動會上穿過,根本不敢往里面放點什么,生怕走幾步全漏完了。

    而視頻里的秦嘉蕪從頭到尾,都沒插過兜。

    老周皺著眉,和劉老師對上視線,臉色很是尷尬。

    一開始劉老師拿著視頻找上來的時候,她下意識就認定秦嘉蕪這個刺頭又惹事了,完全沒有細想,憑著怒氣就沖了進來。

    可這新同學咔咔一頓分析之后,老周反倒有些底氣不足了。

    確實秦嘉蕪是個叫她頭痛不已的不良學生,但人家這家境,倒真不至于去偷兩百塊錢。

    從前她犯了事,哪回不是家里花錢給她擺平了?

    只聽說過她花錢大手筆,什么時候傳出過偷錢了?

    氣氛漸漸凝固,還是7班的劉老師率先打破沉默:

    “她的手,一直收在袖子里,錢也不用非放在口袋里吧?”

    老周一愣。

    劉老師不依不饒地對著南枝問道:“這位同學分析的頭頭是道,不過你也忽略了一點,秦嘉蕪也可以是一直攥著錢走回你們班。”

    南枝眉頭一跳,什么意思?

    劉老師往前半步,將那個男生擋在身后,語氣并不激昂,卻比老周更讓人難受。

    “秦嘉蕪,我們班的申復同學,和你不一樣。他從高一入學起就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他的性格我最了解。”劉老師頓了頓,語氣漸沉,“我想你也并不希望真鬧到報警的那一步吧?秦嘉蕪,你還有紀律分可以扣嗎?”

    南枝微怔。

    什么叫和秦嘉蕪不一樣?

    申復是個好學生,而秦嘉蕪是個不良學生。

    所以秦嘉蕪就理所應當的可以被污蔑?

    連老周都忍不住臉色一變:“劉老師——”

    “秦嘉蕪,我最后問你一遍,你要不要認錯?”

    劉老師打斷了老周的話頭,甚至偏頭用不悅的眼神看向老周:“周老師,別怪我語氣不好。秦嘉蕪這三年在華陽都做了些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如果周老師和校方不是一昧容忍她的種種劣跡,而是從一開始就嚴加管教,我想她今天也不一定是這個樣子。”

    后排的男生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怎么說話呢?”

    劉老師不屑地瞥他一眼。

    “你看看,這些人,哪兒還有個學生該有的樣子?染發、翹課、抽煙,天天三五成群的鬧事,頂撞師長,和社會上那些流氓有什么區別?”

    老周被他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倒不是羞愧,是氣的。

    這群刺頭還不夠有名?那是她能管得住的嗎?

    校長副校長都讓著這群人,她區區一個班主任,想讓她怎樣?

    “操!”

    伴隨著一聲臟話,后排幾個紛紛坐不住,踹椅子踹桌子的都有,一副要和劉老師干架的姿態。

    反倒劉老師那邊風輕云淡的,看這群不良學生的眼神更添幾分鄙夷。

    霎時成了鮮明的對比。

    南枝折了折眉心。

    秦嘉蕪被污蔑,本是老師理虧。

    可這劉老師挑著這個那個,小跟班們的情緒一被帶動,無論秦嘉蕪偷沒偷錢,光是頂撞老師這一項又可以給他們按個罪名。

    “周老師,你自己看看吧!”

    老周紅著臉梗著脖子大吼:“都鬧夠了沒?”

    “老周,明明就是他——”

    “吱——!”

    椅子的金屬腳在地磚上摩擦,刺耳的聲音激得所有人同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南枝扭頭看去。

    秦嘉蕪手里把玩著一個黑色的錢包,里頭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些什么。

    越過南枝的座位時,秦嘉蕪隨意抬了抬眼,正巧與南枝對視上。

    不知何時,她眼里的嘲諷被另一種情緒替換。

    短暫的一秒,卻讓南枝沒由來的眼皮一跳。

    什么鬼?

    秦嘉蕪的眼神,好怪。

    等南枝再扭頭時,秦嘉蕪已經越過一整個安靜如雞的教室,站定在劉老師面前。

    劉老師皺著眉的舒展了幾分:“你想明白了?”

    秦嘉蕪點了點頭。

    一時間所有人幾乎都愣了。

    后排小弟們不可置信地喃喃:“秦姐?”

    甚至連老周都恍惚了一下。

    劉老師眼底雖還是鄙夷,卻也滿意地笑了笑:“既然這樣,就不必報警了,你乖乖認錯,把錢還給申復同學,和他道歉,然后寫個檢討在全校復課的晨會上念一遍。”

    “媽的。”后排小弟輕輕爆個粗口。

    從南枝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見秦嘉蕪的后腦勺。

    那頭柔順的短發隨著她歪頭的動作輕晃,露出一截纖細冷白的后頸。

    淡金的陽光淺淺籠著發梢,將那片肌膚映照得像在發光。

    在南枝看不見的那張面龐上,秦嘉蕪勾了勾唇角,半覷起眼。

    劉老師將被他擋了許久的申復往前推了推,輕聲安慰:“別怕,老師在呢。”

    申復瑟瑟往前一小步,光是和秦嘉蕪對視,他整個人幾乎抖成個篩子。

    劉老師又安慰了一遍:“沒事的,不用怕這種壞學生,學校里還是老師說了算的。”

    申復哆哆嗦嗦道:“秦秦秦秦……”

    光看這個樣子倒比崔雯華還要結巴。

    秦嘉蕪輕笑一聲,“丟了兩百?”

    申復顫巍著點了個頭。

    劉老師在一旁皺了皺眉:“秦嘉蕪,你就這樣道歉的?”

    秦嘉蕪輕抬了抬下巴,收起笑容。

    “我從沒道過歉,不知道該怎么做,老師要不然教一教我?”

    她冷冷抬眸。

    劉老師還是第一次和這個傳聞中的問題學生,這樣近距離的對視上,莫名就被這小丫頭唬住了一瞬。

    老周這時才清醒過來,臉色很是難看。

    “秦嘉蕪,你真拿了申復同學的錢?”

    早在南枝提出質疑后,她其實就不大相信秦嘉蕪偷錢這件事了。

    之后劉老師這一段噼里啪啦的話砸下來,加上后排那幾個不老實的,把她弄得氣血翻涌,一時都忘了事情的最源頭。

    現在想想,秦嘉蕪既然沒拿,干嘛上趕著過來?

    老周和秦嘉蕪打了三年交道,至今還摸不透這個人的脾氣。

    但有一點她很肯定。

    秦嘉蕪就是個徹頭徹底的魔頭。

    誰惹惱了她,她絕對不會給這人好看。

    劉老師這些話別說秦嘉蕪,就是老周自己聽了都不舒服。

    可秦嘉蕪居然乖乖上前認錯?

    老周心底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總覺得這丫頭,不是上來認錯的……

    “是啊。”秦嘉蕪輕笑一聲,“你們不都說是我拿的嗎?那就當是我拿的吧。”

    劉老師一皺眉:“什么叫就當——”

    他話未說完,就被一堆東西劈頭蓋臉砸了個懵。

    一陣死寂后,教室各處漸漸響起倒吸氣的聲音。

    紛紛揚揚的紅色紙鈔雨里,秦嘉蕪往劉老師臉上甩了第二把紙鈔。

    南枝簡直驚呆了。

    這年頭居然真有人出門帶這么多現金嗎?!

    小毛團一歪頭:【你是不是重點有點錯了?】

    第三把鈔票飛在空中時,連南枝的心都在滴血了。

    這何止兩百,一萬都有了!

    秦嘉蕪甩空了錢包,抬手將橫在肩上搖搖晃晃的鈔票掃在地上。

    申復整個人一搖晃,直接跌坐下去。

    劉老師仍有些懵,一時沒能轉過神來。

    最后幾張粉紅鈔票飄飄揚揚,落入那一堆如落葉般堆積在幾人腳邊的小丘上。

    秦嘉蕪往前一步,逼得劉老師不自覺小退了半步。

    腳底的紙鈔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響。

    秦嘉蕪半抬著下巴,語氣輕蔑至極。

    “夠兩百了嗎?”

    第48章 無盡夏4

    “秦嘉蕪!!”

    一片嘩然后, 劉老師才從震驚里回了神,近乎破音般大吼了一聲。

    “你,你!”

    劉志興跌撞著后退了兩步, 手指顫得極其厲害,一個勁點著秦嘉蕪, 好半天也沒說出下半句來。

    相比之下,老周就淡定的多了。

    這三年里, 秦嘉蕪惹下的禍, 哪件不是驚掉她下巴、氣得她血壓飆升的?

    和她從前種種相比, 今天這一出不過是個小場面。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老周竟還覺得有些小小的竊喜。

    好像終于有人能體會她這三年的苦楚了。

    但很顯然劉志興并不這么想。

    2班和7班一直隔得遠,兩個班的任課老師沒有重疊,因此教師的辦公室也不在一起。

    他之前也聽說過一些秦嘉蕪的事跡, 但都太過夸張, 所以并沒當一回事。

    這些年他在華陽見過的問題學生不在少數, 秦嘉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再說一個女孩子, 能怎么叛逆、鬧大多事?

    劉志興一直覺得,秦嘉蕪不過是被學生們夸大其詞的小混混而已。

    仗著家里有點背景, 加上遇上了一個女班主任,沒能對她嚴加管教,才放任秦嘉蕪成了什么校霸。

    真的遇上態度強硬的師長, 她還能頂撞忤逆不成?

    “豈有此理!你, 你敢目無師長!”

    劉志興一張國字臉漲得通紅,甚至憋得有些發紫:“今天這個事情沒完!秦嘉蕪我告訴你,你別想在華陽畢業!不可能!!”

    后排男生們發出一陣怪里怪氣的叫聲。

    劉志興扭頭怒吼道:“叫什么!你們也想被退學是吧?!”

    曹回吊兒郎當笑了笑, “老師, 你最好是能做到啦。”

    他特意用了一種很機車的語氣, 引得其他人又是一陣哄笑。

    劉志興簡直氣瘋了。

    再看始作俑者,滿臉的嘲弄中帶了一些莫名的愉悅感。

    秦嘉蕪似乎很享受這個時刻。

    “喂,”秦嘉蕪腳尖輕輕踢了踢,將腳下一堆有些皺巴巴的鈔票踢到申復面前,“撿起來。”

    申復的腦袋像是想要縮回身體里一般,低到胸口,哆嗦著搖了搖。

    秦嘉蕪半瞇起眼,冷聲道:“我讓你撿起來,聽不懂?”

    “秦嘉蕪你別太過分!”

    劉志興一把拽起申復,護在身后。

    秦嘉蕪一歪頭,往前兩步,逼近躲在劉志興身后的申復。

    “重復第三遍的話,我會很生氣的。”

    半瞇起的狐貍眼里像是藏了一塊終年不化的冰,深邃幽遠,令人膽寒。

    劉志興還想說什么,身后的動靜卻先一步傳來。

    只見申復動作極其迅速地從地上抓了一把鈔票,緊緊攥在手里,腦袋自始至終都沒能抬起來。

    劉志興離他很近,恍惚像是聽見了申復的抽噎聲。

    他不可置信地回身看向自己的好學生。

    一個男生,竟然被一個女的用幾句話就嚇哭了?!

    秦嘉蕪又踢了踢地上散落的鈔票,“這點夠了?不再撿點?”

    申復遲疑片刻,再次搖頭。

    秦嘉蕪這才直起身,勾著唇看向劉志興。

    視線交匯的瞬間,劉志興的腦子里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荒唐至極的念頭。

    從秦嘉蕪走上前到現在,她的眼神一直沒有變過。

    嘲諷,冷漠,夾雜著奇異的愉悅感。

    像是把所有人都當做玩具,在秦嘉蕪的國度里,她可以隨意拿捏擺弄這些玩具。

    “事情解決了呢。”

    劉志興皺眉,“什么?”

    “他不是說夠了嗎?”

    秦嘉蕪明明是笑著,可那雙狐貍眼里始終沒有笑意。

    劉志興莫名就覺得有些……

    惡寒。

    這個念頭冒出的瞬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一個高三的女學生而已。

    哪兒來的什么氣場。

    “秦嘉蕪,這是錢的事嗎?啊?”

    劉志興不知怎么,再對上秦嘉蕪的視線時,不自覺就抬高了音調。

    好讓自己顯得更有氣勢一些。

    偏偏秦嘉蕪垂眸輕笑了一聲。

    笑聲很輕,甚至不足他的大嗓門十分之一。

    卻讓所有人瞬間噤聲。

    再抬眼時,那抹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耐。

    像是對這場游戲感到膩煩,眼前的這些玩具已經讓她感到厭倦。

    提不起興趣再和這些玩具過家家了。

    “丟了錢,來捉小偷,怎么就又不是錢的事了呢?”秦嘉蕪掀起眼,漆黑的眼珠一錯不錯盯在劉志興臉上。

    “下次來換個借口,我還不至于窮到會花一個多小時蹲點,然后偷兩百塊的程度。”

    她歪了歪頭,長腿一抬,腳底幾片紙鈔跟著輕輕飛舞一瞬。

    直到秦嘉蕪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教室里,底下的人似乎才恢復了點人氣。

    老周和劉志興面面相覷,最后領著嚇哭的申復去了辦公室。

    三人一走,后排幾個立刻吹著口哨,像是贏了個勝仗一般嬉笑著往外跑去。

    南枝此時才恍然從這場對峙中清醒過來。

    這次的攻略目標……

    好像難度很大的樣子。

    小毛團鄭重地蹦到意識小人肩膀上,試圖鼓勵她:【宿主你可以的!】

    來都來了,不行也得行呀!

    *

    “秦、秦嘉蕪?!”

    崔雯華緊張地差點沒被萵筍噎住,咳了好半天才緩過來。

    因劇烈咳嗽而漲紅的小臉好不容易才緩解了一些。

    “你,你怎么,問,起她呀?”

    南枝把手邊的水遞了過去,揚著唇笑道:“了解一下我的同桌?畢竟還要相處幾個月呢。”

    崔雯華小聲道了謝,抿了兩口水,臉色總算恢復了正常。

    聽南枝這樣講,她臉上又露出幾分猶豫和糾結。

    “我,我覺得,你應該,和她,相處的時間,不,不會很多。”

    “誒?為什么這么說?”

    “她不太,來,上上課的。”

    崔雯華小臉擰成一團,語速很緩慢。

    南枝也不催促,就這樣慢慢聽她講著。

    在崔雯華的描述里,秦嘉蕪倒是每天都會來教室報道,然后人就消失了。

    有時候她是在音樂教室睡覺,有時候可能在天臺,或是實驗樓的空教室,再或者直接翻墻出校園。

    很偶爾很偶爾,秦嘉蕪會在班里待上幾節課。

    通常這時候,她就只是靠著窗發呆,或者光明正大的玩手機。

    然后到了傍晚放學時間,秦嘉蕪就會拎包走人。

    “她,從來,不,晚自習的。”

    崔雯華終于講完,輕輕呼了一口氣,夾起肉丸放進嘴里。

    早春的天氣很討厭,明明越過了冬天,卻還是天寒地凍。

    才講了這么一小會兒的話,面前餐盤里的菜就冷得差不多了。

    南枝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呀,耽誤你吃飯了,都冷了吧?一會兒我們去小賣部?我請客,你想吃什么隨便拿!”

    崔雯華忙擺擺手:“沒,沒關系。是我,我說話,太慢。”

    她說著便微微低下了頭,露出腦袋頂上因常年梳劉海而產生的分明發縫。

    蒼白的頭皮與微紅的臉頰形成鮮明對比。

    用兩種輕盈的顏色,在訴說著崔雯華的自卑。

    “你,你是,第二個,不嫌棄,我,說話慢。會和我,講話的,人。”

    南枝無端臉頰一熱。

    其實她只是想打探一些秦嘉蕪的事情……

    好罪惡!

    不過,“第二個?”

    崔雯華點了點頭,“其實,秦嘉蕪,她,她沒有那么,壞的。”

    南枝頓時眼前一亮。

    “誒?為什么這么說?”

    “嗯,”崔雯華視線有些游移不定,“說,說來,話長了。我,我的話,可能,要說,很久……你,你愿意聽嗎?”

    “當然啦!”

    不僅僅是為了解秦嘉蕪。

    在崔雯華悄悄低頭的瞬間,她也想去治愈這個女孩。

    哪怕她停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個月。

    南枝眉眼一彎,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

    恍若早春枝頭消融的積雪。

    兩人的餐盤里都結了一層薄薄的白色油脂,南枝干脆倒了飯菜,領著崔雯華去小賣部買吃的。

    “大概,是,高一的,時候。”

    高一剛入學沒幾天,秦嘉蕪就干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那時的華陽一霸還沒落到秦嘉蕪頭上,而是被當時的一個高三生孟恒占著。

    打架惹事他是一件沒落下,到高二那年,還在某個野雞大賽里打贏了其他學校的校霸。

    總之,是個徹頭徹尾的混子。

    并且是沒有底線的那種。

    崔雯華是住校生,只有周五下午才能回家。

    高一入學后的第一周,她就被分配到了周五值日,于是那天離校的時間便有些晚,直到高三也放學后,崔雯華才結束了打掃衛生。

    “就,就在,那個地方。”

    兩人路過校門,崔雯華指了指校門一角。

    紫藤藤蔓簇擁成帷幕,將那個角落包裹起來。

    南枝瞇眼看去。

    “啊,是坐校車的方向?”

    “嗯。”崔雯華點點頭。

    孟恒等人就在那個角落攔住了正要坐校車回去的崔雯華。

    “當時,他,他們問我,要錢。”

    南枝訝然:“不是說孟恒家里挺有錢的嗎?”

    崔雯華一嘆,“他,他學習,不好,家里,不給他,零花錢。”

    所以那時孟恒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打劫。

    “然后呢?”

    “然,然后,遇到了,秦,嘉蕪。”

    南枝眨了眨眼,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嗯?她幫你解圍了?”

    “是,也,也不是!”

    “哈啊?”

    “她,她把,孟,”崔雯華憋紅了小臉,磕磕巴巴解釋,“揍了!”

    “啊!”

    南枝一臉恍然:“原來是因為你嗎?”

    崔雯華輕輕吐氣,點了點頭:“嗯!所以,秦嘉,蕪,其實,不,不壞。”

    高一那年,才入學第一周,秦嘉蕪就把孟恒及其小弟揍翻了。

    據說秦嘉蕪當時單槍匹馬,一個人挑了三個。

    雖然自己折了胳膊,不過那三個一個比一個慘。

    最嚴重的就是孟恒。

    秦嘉蕪用板磚狠狠砸爛了他的臉,連鼻骨都凹陷了。

    這事鬧得很大,有說秦嘉蕪是為了搶校霸的位置,所以入學第一周就去惹事。

    也有說是孟恒見色起意,結果被秦嘉蕪反殺。

    總之,那次打架之后,孟恒幾個就被迫住院。

    再后來,也聽說孟恒出院后帶了很多人想去找秦嘉蕪麻煩。

    結果被人家的保鏢再次打得找不著北。

    之后,再有人提起華陽,說到校霸,自動默認秦嘉蕪而不是孟恒。

    南枝津津有味地感慨:“沒想到呀!傳說里的改朝換代,原來是因為你!”

    崔雯華羞澀笑了笑。

    “也,也不是,啦。”

    按照秦嘉蕪的性格,和孟恒遲早有一架要打。

    只不過因為幫崔雯華,把這事提得太前了些。

    才入學就火拼,秦嘉蕪算是各種意義上的一戰成名:

    在學生眼里,她是兇神惡煞的校霸。

    在老師眼里,她就是比孟恒還要棘手的不良學生。

    且論起來,秦家的勢力和背景比孟家不知大了多少。

    校方從前還勉強能管一管孟恒,到了秦嘉蕪這兒,基本就是擺爛。

    反正秦嘉蕪的父親會用錢解決一切。

    兩人晃晃悠悠,走到了教學樓樓下。

    南枝抬眸看向高三二班的方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不知道的是誰打開了后排窗戶,純白的窗簾被風吹到外頭,有一下沒一下的舞起。

    “怎,怎么啦?”

    南枝笑著搖了搖頭,回眸看向崔雯華,“突然覺得有些任重道遠。”

    “學,學業嗎?”

    三中轉到華陽,還是高三最后一個學期,壓力確實是有些大了。

    “算是吧。”

    崔雯華同情地拍了拍南枝的手。

    剛想安慰些什么,一抬頭,余光無意瞥見窗臺,下意識驚叫了一聲。

    南枝被她嚇了一跳:“怎么了?!”

    崔雯華顫著手指,點向飛舞著的窗簾。

    “秦、秦嘉蕪!”

    南枝猛地轉頭,看清窗臺的瞬間,瞳孔一縮。

    風停了一瞬。

    五樓,素白窗簾緩緩落下,將帷幕后的少女身影顯露出來。

    少女晃著雙腿,坐在窗臺邊緣,微微仰著臉,看不清表情。

    【警告!警告!】

    【目標陷入危險!請宿主盡快阻止!】

    第49章 新年快樂(遲到版)

    曹回狠狠咬著后槽牙, 眼睛盯著前方那個背影,心中似有萬種念頭翻涌。

    少女戴著耳機,背對著他, 坐在教室后排的窗臺上,在隨風翻飛的素白窗簾里, 竟透著幾分纖弱感。

    空蕩的教室只剩下兩人。

    風聲灌入又涌出,不斷刺激著他心底某個角落。

    只要再往前幾步、

    只用輕輕一推、

    甚至沒人會知道是他做的。

    腦海里似乎有著兩只惡靈相交著低語。

    潘多拉的魔盒在這一刻被打開。

    所有的話語漸漸凝成一句:如果秦嘉蕪去死就好了。

    曹回臉色泛著異樣的蒼白, 近乎跌撞地往前走了兩步, 悄悄伸出手——

    “想好了嗎?”

    少女清透的聲音兀自響起, 恍若自言自語,卻嚇得曹回猛地后跳一步,差一點就沒忍住要尖叫出聲。

    秦嘉蕪手臂撐在窗臺邊緣,半仰著頭, 似乎在享受陽光。

    潔白的耳機線垂在那一縷藍黑發里交纏, 過于鮮明耀眼。

    曹回瞬間腿一軟。

    突然強于風聲的是耳畔猛烈的心跳聲。

    像是在秘密宣告著他方才的舉動——殺人未遂。

    她看到了?!

    不不, 她明明是背對著自己的, 怎么可能看到?

    那她聽到什么了?她耳機里沒放歌嗎?

    可秦嘉蕪在說出那一句之后,便再沒有開口。

    漫長的十幾秒沉默似乎成了一種審判, 反復煎熬著曹回。

    甚至曹回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過緊張,以致于幻聽了什么。

    “錯過現在, 可能就沒機會了哦。”

    秦嘉蕪的語調略略上揚, 用一種極其明快的語氣說著。

    然而話語的內容卻叫曹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知道。

    沒等曹回做出反應,秦嘉蕪扭過頭。

    “這都做不到嗎?”

    曹回猛地抬起臉,鬢邊竟有幾滴涔涔冷汗滑落。

    他大喘著氣, 咬牙切齒, “你讓我殺人?你安的什么心?”

    秦嘉蕪定定看了他幾眼, 忽然笑了一聲。

    笑聲短促又輕蔑,再次輾在了曹回身上。

    “殺人?”秦嘉蕪揚了揚下巴,眼神極冷,像看什么爬蟲一般,“就憑你?”

    曹回呆呆看著她,半晌,腦電波才將最后那個口型解讀出來。

    廢物。

    *

    南枝沖進教室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幕。

    少女半扭轉著身體,素白窗簾揚起又落下,展露出其后的容顏。

    午間陽光正好,傾灑在柔韌的短發,鍍上一層妖冶的微紅。

    上挑的狐貍眼很冷,唇角半勾著,說不清是個笑還是冷臉。

    “秦嘉蕪!你別做——”

    后半句話在視線相交的瞬間被南枝咽了回去。

    秦嘉蕪唇角含著笑意,手臂一撐,在南枝心驚膽戰的目光下,從窗臺外一躍進了教室。

    “別做什么?”她歪頭一笑,“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秦嘉蕪拍了拍掌心灰塵,再抬眸時,連那個做樣子的笑容都不見了。

    她徑直掠過失魂落魄般的曹回,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南枝身前站定。

    湊近了才發覺,秦嘉蕪似乎是有些病態的冷白,即便經過太陽烘烤,也沒顯不出什么血色。

    配上這雙冷冷的狐貍眼,登時便形成一股奇特的氣勢來。

    好像世間一切都該被這個少女踩在腳底才對。

    南枝突然理解為什么這些人會這樣怕秦嘉蕪。

    遇上秦嘉蕪的眼神,不自覺就會生出一股子怯來。

    “你很關注我?”

    南枝猛地回過神,懵然“嗯?”了一聲。

    這么說好像也是對的,但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

    沒等她反應過來,秦嘉蕪貼上前,直勾勾凝視著南枝。

    過于近的距離讓南枝有些不自在。

    名為秦嘉蕪的壓迫感更強烈且直觀了一些。

    眼前的狐貍倏然伸出利爪,勾上了南枝的魂魄,似乎想挖出來看上一看。

    “在老師面前幫我說話,擔心我做傻事?”秦嘉蕪頓了頓,嗤笑一聲,“還和小結巴打聽我——新同學,你就這么有好奇心?”

    南枝猛然瞳孔一縮。

    她怎么知道自己和崔雯華打聽她的事情?

    下一秒,在秦嘉蕪閃過一瞬的表情里,南枝恍然大悟。

    什么知道?她分明是猜的!

    是自己的表情泄露了!

    果然,秦嘉蕪后退半步,卸下那股壓迫感,半揚起下巴輕笑。

    像是如愿看透人心的小狐貍一般。

    “在這里,沒人敢靠近我,我勸你最好也別越界。”

    她長腿一抬,越過了南枝。

    “初次見面,所以我讓你一次。”

    這是警告。

    別再靠近秦嘉蕪——來自秦嘉蕪本人的警告。

    為什么?

    南枝抬眸看向教室角落那個“尸體”,又扭頭看向秦嘉蕪的背影。

    崔雯華恰巧在此時趕了上來,怯懦地在秦嘉蕪面前止住腳步,等待對方過去,才繼續往南枝的方向走來。

    比起看見曹回,遇上秦嘉蕪的崔雯華反倒不顯得那么害怕。

    更多的是一些……敬佩?

    南枝忽然想到——

    明明秦嘉蕪是為了崔雯華才打的前任校霸,

    可所有的流言蜚語、種種傳聞,

    沒有一個將這真相包含進去。

    關于秦嘉蕪的傳說,是血腥暴力,是無惡不作,是混日子的壞學生。

    為什么?

    還有。

    剛剛她闖入教室的時候,和秦嘉蕪對上視線后就反應了過來。

    秦嘉蕪根本沒想過自盡。

    那系統的警報,只能是指向外界對她的威脅。

    曹回……

    在她奮力跑上五樓的這段時間里,秦嘉蕪又對曹回說了什么?

    而那五個不對勁的跟班里,赫然也有著曹回。

    南枝莫名有一種預感。

    在秦嘉蕪身上這一團亂麻般的謎團之下,似乎藏著她不為人知,或者說,她不愿為人所知的真實。

    所以才會警告自己,別靠近嗎?

    *

    午休時間,秦嘉蕪不出意外又消失了。

    南枝趴在課桌上,手中握著一支筆,在紙上圈圈畫畫。

    一團黑漆麻烏的正中心,勉強能看出一個名字:秦嘉蕪。

    第一條延伸出的線,連在了【5人:曹回、長卷毛】這個圓圈上,相連的線被南枝標記了一個問號。

    秦嘉蕪和這五個小跟班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

    為什么他們看向秦嘉蕪的眼神會那樣詭異?

    其中曹回這個名字下,被南枝用波浪線特別標注了起來。

    系統的警告是不會出錯的。

    在南枝沖進教室之前,秦嘉蕪無疑處于險境之中。

    可假設秦嘉蕪并沒有想要自盡的念頭,那么只能是曹回想要推秦嘉蕪下去。

    為什么?

    南枝無意識地又在這個名字上畫了個圈。

    問秦嘉蕪本人是不可能了,或許這五個人能是個突破口?

    看來得和他們五個搞好關系?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的瞬間,南枝的視線無意間落到前桌的背上——她上午才為了崔雯華踢了曹回一腳,還想和曹回搞好關系?

    算了吧。

    南枝輕嘆一聲,又趴了回去,在紙上打了個叉。

    想了解這條線,暫時是沒有什么希望了,先放一放。

    目光下移,紙上的另一個名字躍入南枝眼底。

    崔雯華。

    而在這個名字邊上,同樣有一個叉。

    早在午休前,南枝就悄悄問了崔雯華,為什么秦嘉蕪明明幫了她,可關于那件事的傳聞還是這樣離譜。

    崔雯華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說秦嘉蕪不許她說出去。

    至于為什么會傳出那些故事,她自己也不清楚。

    筆在紙上轉了好幾個圈,最終淹沒進了另一聲嘆氣之中。

    秦嘉蕪這個人,既張揚又霸道。

    但并不難懂。

    她不想讓人了解她,于是用一重又一重的虛妄將自己包裹。

    任由誰靠近,都只能看見一層濃霧。

    準確來說,大多數人在窺見虛妄時,已經被秦嘉蕪織出的那個樣子嚇得卻步。

    可南枝卻試圖再往前。

    所以秦嘉蕪才會那樣,迫不及待地警告自己么?

    筆尖在紙上停停頓頓,一遍遍描摹著秦嘉蕪的名字。

    生生在后幾頁上留下痕跡。

    像是想窺破濃霧般,直到紙張再也無法承載這份力量。

    刺破扉頁的瞬間,南枝忽然坐直了身子,看著眼前這個小洞。

    只是因為自己試圖了解她?就發出了警告?

    秦嘉蕪這分明是……

    在害怕。

    秀氣的眉松開又蹙起,眼前紙張上已經被黑色墨漬涂得看不出內容,好似遮擋在南枝面前的最后一層霧。

    再揭開一點就好了。

    南枝低著頭,死死盯著眼前這張紙,眉擰成一團,幾乎比紙上的線還要亂。

    總覺得有什么事,是她沒有想通的。

    突然一雙素白的手出現,一把揉走了那張紙。

    南枝猛地抬頭,對上一雙半瞇起的狐貍眼。

    秦嘉蕪?!

    南枝“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伸手試圖拿回那張紙,卻被秦嘉蕪一把圈住了手腕。

    手腕上傳來冰涼的觸感,激得南枝渾身一顫。

    這溫度,她的手真的不會凍僵嗎?

    然而眼下的情況不容南枝胡思亂想。

    下一秒,圈住她手腕的力道收緊,往前一拽。

    南枝竟被秦嘉蕪拽得跌撞了一小步,大腿硬生生撞在課桌邊緣,發出一聲悶響。

    不少人從試卷堆里抬起頭往后看,見是秦嘉蕪,立馬又低了回去。

    崔雯華小心翼翼看了南枝一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投來一個抱歉的眼神,再次低下頭。

    “我警告過你了吧?”

    耳畔傳來一聲輕笑,兩人意外靠得很近,近到南枝能明顯感知到秦嘉蕪身上隱隱透著的冷意。

    不僅僅是這個人的氣場,更是她身上沾染的早春寒意。

    南枝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是故意穿得這么少嗎?

    所以手才會這樣涼?

    似乎是察覺到了南枝的走神,手腕上的力道更緊了幾分。

    秦嘉蕪逼近南枝,狐貍眼微微覷起,眼底滿是寒意。

    “新同學,別——”

    南枝半皺著眉,抬起眼對上秦嘉蕪的視線,打斷了她的第二次警告——

    “你不冷嗎?”

    秦嘉蕪的表情瞬間凝固,甚至明顯透出了疑惑。

    南枝又問了一遍:“你不冷嗎?秦嘉蕪。”

    第50章 無盡夏5

    “叮鈴鈴——”

    午休結束的鈴聲準時響起, 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局。

    秦嘉蕪神色不善,一把甩掉了南枝的手腕,轉身走了出去。

    南枝抬手覆上手腕, 直到自己的溫度徹底融掉秦嘉蕪帶來的冷意,才松了手。

    兜里的手機傳來一聲震動。

    南枝掏出一看, 是崔雯華給她發的消息。

    崔雯華:【沒事吧?】

    南枝回了個沒事。

    沒一會兒,再次震動。

    崔雯華:【對了, 你有添加班長的微信嗎?要不要我推給你呀?】

    南枝目光一頓, 新消息又一次彈了出來。

    是一個微信名片, 頭像是一張Q版手繪,畫著一家三口,名字只有一個“妍”字。

    冉妍妍,這個世界的原女主, 和秦嘉蕪同父異母的妹妹。

    南枝盯著一家三口的手繪看了好一會兒, 突然覺得有些刺目, 最終沒有點下那個好友申請。

    她想了一會兒, 在屏幕上敲了一行字。

    【你有秦嘉蕪的微信嗎?】

    崔雯華的背影明顯頓了頓,良久, 南枝才收到了消息。

    崔雯華:【班級群里好像有她】

    崔雯華:【南枝,怎么老是問秦嘉蕪呀?】

    南枝:【怎么啦?不是你說的嗎,秦嘉蕪不壞呀】

    崔雯華:【雖然但是, 她很兇呀/哭哭/哭哭, 你不怕她嗎?】

    眼神停在最后幾個字上,腦海里突然浮現片刻前的場景。

    秦嘉蕪的手很冷,拽著自己時, 涼意甚至越過了疼痛。

    她身上的氣味也如這般, 湊近時便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冷梔香氣。

    雖是花香, 卻沒有一絲甜膩。

    配上那雙上挑的狐貍眼,還有那副目空一切的表情。

    整個人從頭到尾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場,也不怪旁人覺得她可怕。

    南枝想了想,點了個貓貓表情包。

    【不怕】

    她指尖在屏幕上劃拉兩下,翻出冉妍妍的名片點了申請。

    因是課間,冉妍妍同意的很快,在得知南枝想加班級群后,便立刻拉了南枝進去。

    冉妍妍:【南枝~以后有什么問題,都可以隨時來問我哦!雖然我們只是一個學期的同學,但也是一起畢業的校友啦><】

    南枝指尖一停。

    【真的什么都可以問嗎?】

    冉妍妍:【當然當然啦,星星眼.jpg】

    【你的頭像好可愛,可以問問是哪個畫手畫的嗎?我也想約頭像】

    冉妍妍:【哇!好害羞呀,頭像是我自己畫的耶!你有想畫的照片可以發給我哦~><】

    【照片?】

    冉妍妍:【是呀,我的頭像就是我的全家福照片~】

    上課鈴聲適時響起,老周踩著點沖了進來,教室里霎時安靜下來。

    南枝收起手機,隨意翻開課本裝個樣子,心思卻飄遠了。

    在等待冉妍妍回復的時間里,她順手翻了翻冉妍妍的朋友圈。

    冉妍妍設置了半年可見,這半年里也僅有幾條動態。

    其中就有不久前的新春,她們一家一起拍了新年全家福。

    照片里的三個人穿著大紅色親子裝,抱著抱枕和玩偶,笑得十分幸福。

    如果是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應當會覺得這是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

    可南枝卻不由自主想起秦嘉蕪那雙冷冷的狐貍眼。

    在原劇情里,冉妍妍的母親始終沒有結婚,所謂的“父親”一直都是秦父。

    再后來,秦家破產,秦父入獄。

    冉妍妍的母親仍癡心等候,兩年后,秦父出獄,與原配離婚,和冉妍妍的母親登基結婚。

    原文中多次描寫秦父與原配關系如何不好,原配夫人如何刻薄冷漠,其女秦嘉蕪更是個校園霸凌者。

    而冉妍妍的母親則是溫柔的解語花,是秦父愛而不得的初戀,是被迫家族聯姻后犧牲掉的幸福。

    故事的最終,中年有情人突破層層障礙,擁有了幸福美滿的家庭。

    至于秦嘉蕪和她母親,再沒有被提起過。

    南枝掏出手機,點開了班級群,找到那個名字。

    不同于冉妍妍多彩溫馨的頭像,秦嘉蕪的頭像是漆黑一片,名字只有一個句號。

    個簽、朋友圈背景等等全都沒有。

    完全的極與極。

    原書中,高中這一塊的劇情并不太多,其中多數的筆墨都放在了男女主互生好感的感情線上。

    甚至對冉妍妍的家庭環境描寫都不太多。

    不過南枝記得,幾次冉妍妍回家后的劇情中,永遠有熱騰騰的飯菜,和溫馨聊天的“父母”——即便此時尚未破產的秦總公務繁忙,仍常常趕在飯點與“家人”共進晚餐。

    南枝提起筆,在紙上將“父親”這兩個字劃掉。

    與秦嘉蕪的名字相連的,一共有三條線。

    其中“朋友”、“父親”都被南枝打了叉。

    剩下的只有一個:“母親”。

    南枝轉著筆,望著這張涂畫了一堆的草稿紙。

    忽而一陣風起,素白的窗簾從未關緊的窗臺縫隙溜了出去,布匹與風交匯出響動。

    南枝扭頭看向飛出去的窗簾,下意識抬手,想摁住嘩啦啦翻動的紙張。

    于是手中的筆一個不小心轉飛了出去,落地發出一聲清脆。

    老周抬眼看向那個角落,皺眉道,“安分點!”

    南枝立刻低下頭。

    風止,窗簾與紙張都飄飄而落,“秦嘉蕪”三個大字再次映入眼簾。

    南枝忽然一頓。

    剛才被秦嘉蕪順走的那張紙上,她涂沒涂掉秦嘉蕪的名字來著?

    *

    舊實驗樓頂層,老蔡負著手,慢悠悠走向盡頭那間教室,腰間的鑰匙串隨著他的步伐叮當作響。

    前些年,某個好心的社會人士給華陽捐了棟新的實驗樓,里面的幾個教室弄得有聲有色,連附近某所大學都在新實驗樓掛了個研究基地的牌子。

    自那兒之后,這棟老的實驗樓便一直空置著。

    起初是有學生申請,于是改成了新社團的活動室。

    不過后來一批批學生們畢業,幾個社團漸漸沒了人,于是挪來挪去,又挪空了這棟樓。

    如今除了老蔡和其他幾個管理員,也就只有一個人會來了。

    老蔡才靠近了里頭那間教室,便聽到一陣有規律的敲打聲。

    他笑瞇瞇地聽了一會兒,直到敲打聲停了,他才敲了敲后門。

    “進。”

    老蔡推開門,扭頭看向教室另一個方向,一個少女站在靶子前,正挨個拔下練習用箭。

    他瞇著眼仔細數了數,樂呵呵道:“有煩心事?”

    秦嘉蕪抱著箭矢,面無表情走了回來。

    老蔡仍是笑著,干脆拖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看秦嘉蕪射箭。

    這層的教室被之前的弓箭社團改造成了弓箭道場,不過當年那批學生畢業之后,后來就沒人入社了。

    這間道場也積了兩三年灰,直到秦嘉蕪從他這兒拿了鑰匙,才重新有了往日的生氣。

    “啪!”

    第一箭射出,老蔡甚至不用看,都知道她射在了靶子最外面那環。

    后頭連著三次都是清脆一聲,到了第四次,聲響才柔和了一些,不過仍不是射中靶心的聲音。

    最后這一輪射完,只中了兩次靶心。

    秦嘉蕪放下有些酸的胳膊,掃了一眼老頭的笑臉,冷不丁出聲:“笑什么?”

    “少見你有這么煩心的時候。”

    秦嘉蕪手掌一撐,坐到窗臺上,“沒有。”

    老蔡但笑不語。

    兩人誰也不開口,就這樣坐了一會兒,秦嘉蕪覺得沒勁,又跳下來去拔箭。

    這一輪射得比剛才那輪還要離譜,最后那兩支箭被秦嘉蕪狠狠丟進箭筒,干脆不射了。

    老蔡笑著搖頭,“你每回心里煩躁啊,握弓的手就容易抖。越是煩,射得越歪。”

    秦嘉蕪抬起左手,翻來覆去瞧自己大拇指指根的那塊肌肉,有些郁悶。

    握弓講究用這塊肌肉去推弓,肌肉抖動的時候,箭矢射出去的瞬間,弓也會不自覺跟著偏離。

    平心靜氣這個詞,好像始終和她無緣。

    老蔡問她,“是因為上午丟錢那個事情?”

    “你從哪兒聽到這個?”

    “哎喲,那個劉老師氣得可不輕,找副校長告狀哩。”老蔡語氣立刻興奮起來,“這不副校長就問我,是不是我給你的鑰匙,就那個音樂教室。”

    老蔡想了想,又道:“你回回都上那兒睡覺干啥,那個凳子那么窄,不舒服。要我說,不如去那個教務樓空房間睡,床軟著哩。”

    秦嘉蕪睨他一眼,“太遠,音樂教室舒服。”

    老蔡便嘆。

    “挨罵了?我幫你揍那個老頭去?”

    老蔡哈哈一笑,擺了擺手,“哪兒能,就那小子,能罵我?”

    秦嘉蕪一想,也是。

    雖說老蔡現在只是個管理員,可他退休前,畢竟也是華陽的上一任校長。

    這輩分擺在那兒,誰敢欺負他?

    “真是這個事情讓你煩了?”

    秦嘉蕪搖頭,“根本沒放心上。”

    “那出啥事了?”

    秦嘉蕪將手揣進衛衣前兜,沒有答話。

    指尖隱約向身體傳回一種奇異的觸感,既有些硬,卻又也柔韌,皺皺巴巴的。

    用力一揉,便又化作一團。

    是方才從南枝桌子上順走的草稿紙。

    紙上被那個人涂畫得不像樣,幾乎看不出原型。

    秦嘉蕪費了好半天勁兒,才在重重疊疊的線條之下,勉強認出曹回和崔雯華的名字。

    然而就是這樣雜亂、烏漆嘛黑的線條里。

    正中圓圈里的名字,卻始終沒有被那個人涂上一筆痕跡。

    端端正正的,寫著三個字:秦嘉蕪。

    秦嘉蕪皺了皺眉,再次跳上窗臺時,眼前不由得就想起那個氣喘吁吁跑進教室、一副以為自己要做什么傻事的人的表情來。

    她驀地抬眸看向老蔡,問他:“我每次跳上窗臺的時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老蔡抬手摸了摸后腦勺,一臉懵然。

    “能想啥?”

    是啊,能想什么?

    可偏偏那人的表情看起來太過迫切焦急。

    在看見自己無事時,又瞬間松了一口氣,滿臉寫著“幸好”兩個大字。

    素白窗簾被風卷起,輕輕拍著她的小腿。

    秦嘉蕪低頭看了一會兒,心道,確實挺煩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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