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滿地的紅。
血液順著額角滑落，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克里斯抬手猛地擦了一下臉上的血——有他的，但大部分是別的惡魔的——然后一腳踹開身旁惡魔的尸體。
華麗夸張的面具早就掉到了地上，側面的羽毛浸滿了鮮血，沉沉地貼在地面上。
幽藍色的火焰還在燃燒，搖曳的火光像為此助興的舞蹈，現在整個場上只剩下了克里斯一個惡魔。
如尤維亞所說，克里斯是活到最后的惡魔。
他看向高處的寶座，那里本該是他的位置，此刻卻被那個突然造訪的黑發藍眼的大惡魔牢牢占據著。
尤維亞早在坐上寶座的那一刻摘下了面具，隨意地扔在了一旁，但他身旁的那個人卻自始至終沒有摘下過臉上的面具。
他的身形和氣質并不像另外四個大惡魔，并且從頭到尾都像朵菟絲花般跟在尤維亞身邊，其他什么也沒有做，也幾乎不說話。
惡魔？墮天使？
他和尤維亞是什么關系？
他會和這次的暴露有關嗎？
這次的舞會是他秘密舉行的，克里斯沒有邀請貝希摩斯，因此貝希摩斯雖然知道他將要舉辦舞會，但并不知道具體的地點。
傳送法陣刻在了邀請函上，或許有惡魔一開始就被收買了，成為了他的臥底，更大的可能是貝希摩斯提供了常客的名字，尤維亞去搶了一份邀請函。
克里斯哂笑，但現在經歷了一場廝殺后也沒多少憤恨。
惡魔，就是這樣一種兩面三刀的生物。
他輸了。
輸在自己的狂妄自大，居然妄圖與一直身居地獄頂端的大惡魔對抗。
雖然說著“給我展示一下角斗的樂趣”，但尤維亞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過一眼下方廝殺的惡魔，反而是悠閑地和阿斯蒙蒂斯聊天。
大廳里安靜許久后，尤維亞才終于看向了本次角斗的“勝者”——克里斯。
他仿佛真心贊美，為克里斯的勝利輕輕鼓了鼓掌：“恭喜獲勝。”
克里斯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雖然從混戰中活了下來，克里斯卻不覺得這樣就萬事大吉了。
求饒是在做無用功，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活到明天了。
對于第九重地獄的五個大惡魔，地獄的惡魔們一直有一個共識：尤維亞是大惡魔中脾氣最好的一個。
他宮殿里的仆從都說，在尤維亞大人身邊工作很輕松，至少不用像服侍其他權貴一樣，時刻擔心自己會因為哪個舉動、哪句話惹得主人不快，導致自己人頭落地。
尤維亞從不因為自己的情緒遷怒旁人，也不會因為一時興起而強制別的惡魔做事，哪怕偶爾犯錯，他也只會根據錯誤的大小略施懲戒，而不是像別的惡魔那樣，不加區分地直接把犯錯的人解決掉。
就像當初那個敢傳播流言的子爵一樣，若換成別的大惡魔，恐怕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但尤維亞也只是將他扔進了礦區，并沒有要他的性命。
雖然克里斯聽說最后那個子爵還是死在了尤維亞手上，不過據其他惡魔描述，那是因為子爵試圖襲擊尤維亞身邊的瑪帕斯才導致了這樣的結局。
但是長久以來的溫和讓他們忘了，脾氣再好，那也是不容冒犯的大惡魔，是地獄里的絕對權威。
尤維亞單手支頜，又笑著說出了一個熟悉的名字：“諾斯特。”
克里斯登時瞪大了眼。
陰暗的角落里，一個面色慘白的惡魔從陰影處走出，他的身影之前被搖曳的藍火籠罩，讓克里斯以為那是哪個在混戰中被推進邊緣火焰的惡魔。
諾斯特低垂著眉眼，邁開發抖的腿，單膝跪下：“尤維亞大人，請吩咐。”
“角斗結束了，總該有人來收拾現場。”
“我愿意為您分憂。”
“之后也要麻煩你去這些惡魔的宅邸，通知他們的下屬或親屬一聲了。”
諾斯特的頭垂得更低了：“樂意效勞。”
尤維亞站起身，向阿斯蒙蒂斯伸出一只手，阿斯蒙蒂斯也很自覺地把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上。
他牽著阿斯蒙蒂斯走下臺階。
鞋跟碰撞石磚的聲音在此刻格外清晰，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擊在克里斯的心臟上。
尤維亞垂眸看著已經毫無反抗意志的克里斯：“你還記得那個被你帶到角斗場的光明精靈嗎？”
面對尤維亞的詢問，克里斯的聲音仿佛是從喉嚨里硬擠出來的：“……記得。”
“那就好。”
尤維亞抬手抓住克里斯的肩膀，對方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下一刻他就帶著克里斯和阿斯蒙蒂斯回到了宮殿。
他隨手一扔，克里斯就被摔倒了地面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沙拉曼德正在餐廳里用餐，盤子里一眼望去全是綠色，看上去健康又倒胃口。
他看見突然出現的尤維亞和渾身是血的克里斯時愣了一下，隨即他反應過來，目光一沉：“就是他？”
尤維亞點頭。
沙拉曼德立刻放下刀叉，冷著臉來到了克里斯面前，一把揪起惡魔染血的衣領：“還記得我嗎？記得？那就好。”
他冷笑著，伸手撫上頸側的黑色荊棘紋路，看向克里斯的眼神也越來越冷，沙拉曼德深吸一口氣，對著尤維亞道謝：“感謝您的出手相助，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說話間，他的目光瞥向尤維亞身旁帶著面具的黑發美人，不免有些好奇。
好在他也不是不知分寸的精靈，尤維亞沒有向他介紹，黑發美人也沒介紹自己，沙拉曼德便也沒有追問。
他低頭，掐住了克里斯的脖子，尤維亞也沒有在此久留。
他把克里斯的處置權完全交給了沙拉曼德，自己則抓緊每一秒和阿斯蒙蒂斯獨處的時間，因為阿斯蒙蒂斯明天便要回到伊甸園，然后和加百列一同返回天堂。
這一走，之后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
因此當沙拉曼德敲響他的房門時，尤維亞的心情不是很好。
門外的精靈脖子上已經恢復了原本潔白無暇的模樣，消除了奴隸印記，沙拉曼德一掃往日沉重的心情，只覺得連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克里斯的尸體已經被我清理掉了，”他鄭重地向尤維亞道謝，隨即詢問道：“您想什么時候求見女王陛下？”
尤維亞勉強勾唇：“我的時間有很多，一切看精靈女王的意愿。”
說完這句話后，他直接了當地對沙拉曼德說了聲“晚安”，然后干脆利落地關上了門。
沙拉曼德：“……？”
尤維亞在他面前向來都是彬彬有禮的模樣，沙拉曼德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心想對方應該是有急事要處理，便也徑直離開了。
房間內，阿斯蒙蒂斯看向門口的尤維亞：“你現在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是啊，”尤維亞毫不掩飾地承認了這件事，“我不想你走，但你不會留下來，不是嗎？”
70的好感度看上去不少，但還不足以讓阿斯蒙蒂斯直接背叛地獄。
阿斯蒙蒂斯沉默了一下。
上帝是他崇敬的父，熾天使是他的親人，天堂是他生活了數萬年的家，那是他至今為止生活的全部。
他對尤維亞確實存在著難以言明的特殊感情，但這感情還不至于濃烈到能讓他放棄這些。
尤維亞走到他身邊，伸手替他取下耳飾和項鏈，放下的時候，他順勢從背后抱住阿斯蒙蒂斯，額頭抵著他的頸窩。
片刻后，尤維亞輕聲安慰道：“沒關系，我等得起。”
阿斯蒙蒂斯沒有說話，但他的心卻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愧疚感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
在感情上，尤維亞給他的太多了，但他卻沒能給予相應的回報，甚至還貪婪地渴求著更多。
有那么一瞬間，他閃過了留下的念頭。
當晚他們還是睡在一起，彼此間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阿斯蒙蒂斯背對著尤維亞，腦海里又閃過舞會上尤維亞對他說的話。
“跟著你的心走”。
他的心……
阿斯蒙蒂斯揪住心口的衣服。
他的心究竟在哪？
這一晚他幾乎沒怎么睡，第二天一早便離開了地獄。
尤維亞和他在一起，一直走到伊甸園附近才停下。
為了照顧加百列可憐的神經，尤維亞特地給阿斯蒙蒂斯準備了一身天堂風格的衣服，以免到時候這位天使軍團的副團長看見失蹤已久的同伴穿著一身地獄的衣服會氣出病來。
阿斯蒙蒂斯看向身旁的尤維亞：“我要走了。”
尤維亞“嗯”了一聲，臉上看不出別的情緒，他忽然伸手，將一個精致小巧的耳飾戴到了阿斯蒙蒂斯其中一只耳朵上。
尤維亞收回手，將配套的另一個耳飾戴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阿斯蒙蒂斯看到細長的鏈子掃過尤維亞的脖頸，最下方墜著一顆華美的藍寶石，如繁星映射下的海面，透著溫柔靜謐的輝光。
……就像尤維亞的眼睛。
尤維亞笑道：“很適合你。”
阿斯蒙蒂斯心知這是尤維亞向所有人表達“占有”的小心思，他抬手摸上去，最后還是沒有摘下來。
有時候阿斯蒙蒂斯自己都解釋不清自己的行為。
就好像一面對尤維亞，他就變得不像他自己了。
阿斯蒙蒂斯最后深深地望了尤維亞一眼，那雙湖泊般寧靜的綠眸滿溢著不知名的情緒，他轉身進了伊甸園。
阿斯蒙蒂斯走后，尤維亞也收起了微笑。
系統：【真難得，能看到你失態的樣子。】
它指的是昨晚那件事。
系統：【看得我都感覺你有點可憐了，不過不要擔心，我會幫你解決的。畢竟幫你就相當于幫我自己。】
尤維亞停住腳步：【怎么幫？你能讓阿斯蒙蒂斯多往凡間跑跑？】
系統：【大膽點，我們直接去天堂怎么樣？】
尤維亞愣住了。
這也太大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