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的雙開門關閉,喻穗歲投幣之后往里走。
座位被占滿了,只有靠窗空著一個單人座位。
她順勢坐下,偏頭看,小酒館門口空無一人,原本立在那兒的高大身影也不知所蹤。
又收回視線,目光不聚焦地盯著鞋尖。
公交車前方傳來兩道清脆響聲,是剛上車乘客投幣的聲音。
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一雙黑色運動鞋進入喻穗歲的視野范圍內,鞋是國外某頂級奢牌家的定制款,大概有六位數。
穿這種鞋的人也會坐公交車嗎?
大腦中剛產生這樣的疑問,頭頂便傳來手機的震動聲,緊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手機震動聲更明顯了,仿佛在耳邊那樣近。
喻穗歲下意識抬眸,視線往上飄的一瞬間,聽到了熟悉的嗓音。
“喂。”
頭頂是男人的聲音。
身邊是剛剛站在小酒館門口的那個身影。
兩者合二為一。
喻穗歲反應過來,身邊站著的人是陳肆。
那時候公交車已經沒有空余座位了,只有一個站著的乘客,正是陳肆。
他左手隨意扶著欄桿,視線和欄桿做到齊平狀態,高個子的好處在這一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喻穗蘇都要懷疑,他若是穿著帶了增高鞋底的鞋,現在頭是不是都要和車頂擦過去。
這人怎么能生的那樣高。
她仰著頭,精致小巧的下巴都顯露出來,眸光流轉,盯著他打電話。
男生垂眸,長睫掃在皮膚上,眼瞼懶散地耷拉著。
他聲音很低很沉,“在回家路上。”
電話那頭的人估計問他去哪了。
這是喻穗歲猜的。
聽筒里那邊的聲音她聽不太清,只聽到后來陳肆說:“坐的公交,沒事掛了。”
再然后,電話被他掛斷了。
車廂內再次恢復安靜的狀態,不知不覺中經過了幾個站點,稀稀疏疏下去了不少人。
前方的道路不甚平坦,汽車輪胎駛過一個坡起,站著的人失去平衡,一只骨節分明又寬大的手掌撐住她身后的座椅頂部。
搞得喻穗歲后背一僵,瞬間正襟危坐起來。
倏地,身邊的男生忽然半彎下腰,側臉擋在面前。
她呼吸一滯,下意識后背向后挪動,卻很清楚地感受到他撐在座椅上的手,動作立刻頓住。
前方是他湊過來的氣息,后面是強有力的手臂。
弄得她進退不得。
偏偏這人還不開口講話,似乎是無聲地控訴她剛剛明明看到了他發的短信還依舊上車的事情。
喻穗歲呼出一口氣,蜷縮著身子靠向車窗方向,也鐵了心不主動開口。
這舉動落在陳肆眼中,惹得他不禁笑了。
男生率先開口,打破一直浮動在空氣中的凝滯,“這么有骨氣?怎么著都不理我唄?”
小姑娘把頭瞥向窗外,一副沒聽到他講話的模樣。
公交車又到達一站站臺,車上又有幾位乘客下車。
喻穗歲對面剛好是一個空座位,但是兩個車座的設計是相對的,陳肆掃了一眼,利落自然地坐了過去,和喻穗歲面對面。
原本這兩個相對面的車座之間的縫隙是寬敞的。
但陳肆落座之后,便顯得有幾分狹小逼仄。
喻穗歲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經晚了。
因為他的膝蓋已經和自己的膝蓋相互摩擦了,褲腿也在纏繞。
不僅如此,她雙腳打開的寬度剛好能放下陳肆的一只腳。
就這樣,兩人的腳相互交叉而放,小腿也是如此,相互摩擦。
喻穗歲垂下眼睫,卷翹的睫毛拼了命的亂顫,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住她的心跳加速。
呼吸也亂了,又熱又沒有章法。
“還不理我?”
陳肆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放在她臉上,觀察著她的細微表情。
喻穗歲喉嚨里發出一個有起有伏的嗯,語速很慢:“我沒有不理你。”
陳肆點額,雙手插兜,老神在在地靠著椅背,語氣有些玩世不恭:“那怎么不敢看我?”
這話帶了點故意激怒人的成分。
喻穗歲恰好上當,把頭抬起來,緩緩撩起眼皮,秋波雙眼對上他,“我沒有。”
陳肆故意慢動作點頭,配合著拉長調的語氣:“哦,知道了。”
到了這一刻,她才發覺自己早已一步一步主動走進了面前人的陷阱中。
也對,他可是陳肆,在同齡人考高中的年紀休學了一年到社會上打拼,見過的人多了去了,對她那還不是分分鐘拿捏住。
逗人歸逗人,陳肆沒忘記正經事,輕咳一聲:“上次是我語氣重了,是我的問題,抱歉。”
喻穗歲屬實沒想到,他居然對自己道歉了。
她怔愣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說:“你不用道歉,你又沒說錯什么。”
陳肆盯著她,目光中帶了幾分探究,像動物世界里頭狼盯住獵物的眼神。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兩人沒再繼續。
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喻穗歲始終能察覺到。
公交車到站,站臺距離越瀾灣也就一百米,喻穗歲下了車步行回去。
她步子很快,即便是背著裝滿了課本重到下墜的書包,也沒影響她的速度。
忽然,后背一輕。
書包被后面的人提了起來。
喻穗歲愣了下,步子放慢,回頭看。
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了,但一扭頭便近距離地看到陳肆,心還是漏掉了一拍。
陳肆大大方方的,既然她都看過來了,便干脆把書包拿下來提著。
喻穗歲眼中帶了些驚訝,更多的是少女無法躲藏的雀躍。
“看什么,我幫你提書包,就當給你賠罪了。”
喻穗歲眨眨眼,兩秒后,才哦了聲。
兩人沉浸在此刻的氛圍中,絲毫沒有察覺到不遠處的街對面站著一個街拍攝像師,手里抱著自己的專業相機設備,拉大焦距,對準兩人,迅速按下快門。
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
到了家門口,喻穗歲輸入密碼,剛打開門,便聽到里面傳來母親辛蘭茹的聲音。
“王總,上次我們聊的那個并購案真的不能讓利了,這樣吧,我中午在梧州之星請您吃飯,咱們邊吃邊聊。”
喻穗歲在玄關換好拖鞋,剛走進客廳,就看到辛蘭茹掛斷電話起身一副向外走的模樣。
她愣了下,問:“媽媽,你中午不在家吃飯嗎?”
辛蘭茹看著挺著急的樣子,順手撈起沙發上的大衣,邊給自己穿上邊往外走:“我就不在家吃了,中午約了人談公司的事情。保姆請假了,這兩天你去你蘇姨家吃飯吧,我同她講過了。”
她雷厲風行得根本讓喻穗歲插不了一電話。
喻穗歲還記著合同的事情,眼看著辛蘭茹要穿鞋出門了,她急忙喊住:“媽,我有件事想和您講。”
辛蘭茹看了眼手表,問:“什么事?”
喻穗歲以為自己能把她留下,心中一喜:“我簽——”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陣手機鈴聲打斷。
辛蘭茹給她比了個手勢,接通電話,對著那邊吩咐了幾句,一副很急切的模樣。
掛斷電話后,辛蘭茹才想起來喻穗歲要給自己講些事情,便問:“是學校的事情嗎?”
喻穗歲抿抿唇,“算是吧,要不您在家吃飯,我們邊吃邊聊?”
辛蘭茹蹙眉,“歲歲,你這么大了,有什么事情就自己看著處理,媽媽公司特別忙,今天就不在家吃飯了。你別忘了去你蘇姨家,我先走了。”
她語速很快地說完這段話,轉身就走了。
嘭的一聲,房門被關閉。
別墅內恢復方才的安靜,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喻穗歲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空落落的,但又習慣了這種被忽視的孤獨。
反正從小到大都是這么過來的。
她調整好心情,給莊亦琳撥了電話過去,表明自己對合同沒有異議,可以約時間正式簽訂合同了。
處理好一切之后,她上二樓,把自己的校服換下來,才去蘇清淮家。
在蘇家吃完午飯,她沒著急回自己家。之前她在蘇家住過一晚,蘇姨給她特地布置了一間臥室,她正打算去那個臥室補覺。
因為就算是現在回家,家中也空無一人,她還不如留在這兒。好歹蘇姨對她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
一覺睡到下午五點,再睜眼的時候,天都黑了。
窗簾外的晚霞美不勝收,那會兒日落正結束。
喻穗歲起床洗了把臉才下樓。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蘇清淮,中午吃飯的時候只有蘇姨蘇叔和她三個人,并沒有蘇清淮。
現在他手里握了個連著電視藍牙的游戲機,正聚精會神地打游戲,聽到下樓梯的聲音,扭頭看了眼,“睡醒了?”
喻穗歲點頭,坐到他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四處掃了幾眼,“蘇姨呢?”
“她和你蘇叔去過二人世界了,”蘇清淮手上的動作加快,電視屏幕上的小人來回亂竄著,他還不忘分心問她:“餓不餓?等我打完這把帶你出去吃飯。”
喻穗歲倒了杯溫水,雙手捧著,小口小口的抿,“我不是很餓,沒什么胃口。”
蘇清淮嘖了下,“長夜漫漫,你晚上不吃飯半夜不得餓醒啊。聽哥的,我帶你去吃燒烤,今天有人請客。”
喻穗歲放下水杯,搖頭:“算了,我一會兒回家做卷子了。”
蘇清淮聞言,嘴角一抽,手不小心摁倒一個鍵,被對方打死了。
游戲結束,電視屏幕上亮著黑色字母,意思是失敗。
他撈起電視遙控,起身,對準電視摁下關閉鍵,瞥了她一眼,“現在高一就這么拼?”
喻穗歲嗯了下,“清淮哥,我——”
還沒說完,便被突然進來的手機鈴聲打斷。
喻穗歲恰好看到來電顯示是陳肆,愣住了。
電話接通后,他沒開免提,根本聽不清對方的聲音。
但根據蘇清淮的聲音,能判斷出來一些事情。
“……”
蘇清淮掃了一眼喻穗歲,“醒了,不過她晚上不吃飯。”
“……”
蘇清淮嘖了聲,“人家要學習。”
“……”
蘇清淮嗯了下,“知道,掛了。”
喻穗歲表面上看著毫不在意,實則注意力都放在這通電話上。
等到電話掛斷之后,蘇清淮撈起沙發上的外套,邊穿邊問:“你剛剛說什么?”
喻穗歲舔了下下唇,“我突然有點餓了,清淮哥,要不我也一起去吧。”
-
兩人是打車去的,燒烤店的位置在青川中學附近。
新開的一家店,老板是從陳肆車隊里退下來的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
下了車,喻穗歲便跟在蘇清淮身后,進了這家燒烤店。
大廳內擺了幾桌,面積很大,空調的熱氣打得很足。屋內鬧哄哄的,聊天聲和劃拳聲此起彼伏,來這里吃飯的大多數是一些中年男人,空中滿是嗆鼻的煙味。
喻穗歲不可避免地皺了皺鼻子。
蘇清淮和服務員應該是相識,到了之后服務員喊了他的名字,“陳肆他們在走廊最里面的那個包廂,劉哥也在里面。”
劉哥名字叫劉崎,正是這家燒烤店的老板。
蘇清淮比了個ok的手勢,帶著喻穗歲朝著包廂走。
走廊似乎是沒怎么裝修,水泥地上沒鋪瓷磚,過道狹窄,兩個人不能一起并肩走。墻上倒是涂了大白,但看起來不太顏色不太均勻。
走廊盡頭的包間和其他包間是完全隔開的,剛才一路走來,她看到有的包間頂部開了個大口子,和隔壁的包間共用一個空調。
這家燒烤店處處顯露著捉襟見肘。
墻壁的隔音一般,隔著一個門便能聽到里面的哄鬧聲。
蘇清淮推開門,酒后的叫喊聲更大了,毫無遮擋地鉆進耳朵里。
“蘇清淮你來晚了,得罰酒,我們都一人喝了一箱了,你不得追一下?”
蘇清淮笑著說行,又對著站在門口的喻穗歲招手,“過來啊,歲歲。”
屋內的人順著他的手看到了一個乖巧的小姑娘,劉崎愣了下,“這是誰啊?不介紹一下?”
頓時有人起哄道:“蘇清淮,可以啊你,那天是誰說自己是高三生,要閉關學習的?”
“就是,現在是怎么回事兒?”
蘇清淮笑罵道:“滾啊,這是我妹,別瞎起哄。”
劉崎起身,“原來是妹妹啊,快進來坐,想吃什么?我給你點。”
人一多,目光都放在她身上,搞得她有些局促,慢騰騰地走進包廂。
她站在門口,不知道該坐在哪個位置上,眼神四處掃動,終于在角落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包廂內的椅子不多,蘇清淮出門搬新的椅子了。
劉崎揮手,讓人給她讓出一個位置來,“沒點眼力勁兒啊?還不讓座位?”
陳肆穩穩當當地坐在自己位子上,掀起眼皮,盯著喻穗歲看。
恰好這會兒蘇清淮搬了新椅子進屋,放在喻穗歲旁邊,“坐吧,歲歲。”
誰料一直不發言的人開口了——
陳肆起身,當著全屋人的面,長臂一撈,把那椅子順勢放在自己座位邊上,自然利落地坐下去。
蘇清淮扔過去一個塑料瓶子,“你干嘛搶我妹的椅子。”
陳肆接過那塑料瓶子,把它順勢放在桌上,又拍了拍自己之前的座位,“坐這兒來。”
蘇清淮嘖了聲,“我不過去。”
喻穗歲抿抿唇,知道他那話是說給她聽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陳肆扯了下唇,笑了:“我是說,讓喻穗歲坐我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