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提議來得意外又突然,只是還不等江雨濃思考,站在不遠處沉澈的目光就掃了過來。
“當然沒問題。”沉澈說,“那就辛苦江小姐了。”
這下一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江雨濃身上。
當下情況她不好推脫拒絕,只能露出一個客氣又周到的微笑,上前一步,“沒問題,沉先生您這邊請。”
她做了個手勢,引導沉澈往里走。
進入研究室內部,最先映入眼簾的一面墻上,正上方居中有“華川大學分子與細胞生物學研究室”幾個大字,正中往下用小一號字體寫了“團隊成員”,再往下就是實驗室成員的照片和簡介。
江雨濃在那面墻前停下,看著沉澈介紹說:“沉先生,我先對我們團隊做一些簡單的介紹。我們團隊全職的pi有兩人,管理人員一人,技術人員兩人,碩博研究生共18人,整個研究室目前有23人,其中……”
江雨濃還在介紹著,只是站在她對面的沉澈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他一直在盯著墻上江雨濃那張放大的藍底證件照片看。
整面墻中,江雨濃尤為顯眼,不僅是因為姣好的面容和精致五官,更因為整面墻二十幾個人中,唯獨她沒有笑臉。
清清冷冷佇立在一眾照片的正中間,像一朵遺世而孤立的蓮花。
他忽然想起高中時學校的光榮榜,江雨濃來之前,光榮榜前三的照片更換頻次不能說多高,但總是有變化的。
可自從江雨濃來了以后,第一的位置就再也沒有變過。
兩張照片里的江雨濃都把頭發扎成了高馬尾,不同的是,學生時期那面光榮榜上的江雨濃,白皙面容上綻放著極其燦爛的笑容。
當年沉澈以為燦爛的那個才是真實的她,直到后來才明白,現在墻上的,清冷的這個才是真實的她。
……
江雨濃介紹完帶著沉澈往前走,在不遠處一面繪制了研究室主要研究領域的思維導圖前停下。
她看著沉澈說:“接下來介紹一下我們研究室的研究背景。”
“生命中心法則最初是由franciscrick在1957年提出的,用來描述生物體內遺傳信息的流動方向和控制機制,將細胞活動進程分為遺傳信息和表觀遺傳層面,以及蛋白修飾和細胞代謝層面……”
江雨濃大段闡述專業性術語,語氣雖說還挺溫柔,但語速跟前面幾位導師比,實在算不上照顧沉澈。
說她想報復沉澈剛剛的小心思有點過,但確實有點跟他對著干的想法。
王美芝見狀連忙上前,不好意思地沖沉澈舉舉手,適時打斷道:“那個,沉先生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她扭頭偷偷掐了一下江雨濃的胳膊,咬牙小聲嘟囔:“你趕驢呢說那么快!”
說完立馬換了副表情,回歸正常音量囑咐道:“那個,雨濃啊,你說的這些專業性太強了,稍微白話一點。”
江雨濃點頭應了句,“好。”然后又轉頭假意跟沉澈道歉,“不好意思沉先生。”
沉澈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看著大家打圓場說:“沒關系王教授,我聽著挺好的。前面幾位都太照顧我了,現在見識一下咱研究院的專業程度也不錯。”
他雖然這么說,但大家都知道他在為江雨濃找臺階下,而江雨濃也確實把速度降了下來。
她先是對一些專業性術語做了解釋,然后指著墻上的照片繼續道:“基因根據靜止的遺傳信息和動態的表觀遺傳信息,決定基因表達蛋白,蛋白在進行翻譯后修飾,被賦予了新的功能。但是蛋白修飾如何調控細胞代謝,代謝產物又如何調控表觀遺傳和基因表達,這個就是我們研究室一直研究的內容……”
“……代謝酶是所有腫瘤中,目前已知的發生突變頻率最高的代謝基因,我們團隊發現了代謝酶突變誘發癌變的分子肌理,首次提出了致癌代謝物概念,為突變腫瘤治療帶來了希望……”
江雨濃為了讓沉澈更好理解,甚至還做了比喻。
只是沉澈又一次走了神。
這次不再是因為江雨濃,而是因為他聽懂了研究室以及江雨濃的具體研究領域。
明白的那一刻,他很想知道,江雨濃的本科、研究生、博士,到底為什么選擇癌癥治愈。
為了做出奉獻,給人類造就福音什么的,這種理由別人說出來他信,但江雨濃絕不是這樣的人。
某種程度上,江雨濃是一個自私的人。
她鋒利冷漠,永遠淡淡的,萬事都以自己為中心和重心。
就算是吃飯,她也不會為了別人想吃的而委屈自己。
她寧愿一個人吃。
所以這樣偉大的研究,到底是什么讓她甘愿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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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雨濃并不知道沉澈此刻的心思,介紹完后,她看向沉澈,做了總結,“這就是我們研究室目前研究的方向,接下來您需要換一下衣服,帶您去實驗室參觀一下我們的日常工作。”
“沉先生,實驗室對環境要求較高,所以還需要您配合我們,換上工作服。”馮院長解釋到。
“沒問題。”沉澈點頭,欣然答應。
王美芝讓江雨濃帶著沉澈去拿衣服,江雨濃雖然不想,但大局當下,那么多人看著呢。于是她立馬點頭應了,帶著沉澈往清潔室方向走。
研究室準備了很多新的實驗工作服,全都放在清潔室。
清潔室面積并不大,只有十幾平米,而且只有一盞最開始裝修時的老舊白熾燈孤零零地待在天花板。
江雨濃拿起剛剛王美芝遞給她的鑰匙,彎腰插|進鎖眼。鑰匙轉動兩圈后,把手下壓,房門順利打開。
房間內的格局是狹長型的,兩邊放了兩排架子,中間只夠一個人走動。因為研究室人員流動并不大,所以多余的實驗服存放在了最里面的消毒柜內。
“你在這等著,我去給你拿。”江雨濃轉頭跟沉澈說。
她獨自往里走,走到最里面后,在右邊架子前停下,準備從消毒柜里給沉澈挑選合適尺碼的工作服。
只不過柜子剛打開,一股香氣便從鼻尖縈繞進大腦。
她轉頭,發現沉澈進來了,就站在自己旁邊。
“你進來做什么?”她擰著眉問。
沉澈低頭看她,回答得理所當然,“拿衣服啊。”
“我給你拿就行。”江雨濃沖門口昂了昂下巴,“你去門口等著。”
說完,她把視線重新轉移回消毒柜,抬手拿了最上面一套查看衣服碼數。
看完兩套后,江雨濃發現沉澈還站在原地,于是又扭頭問他:“還有事?”
沉澈“嘖”了一聲,“還是剛剛介紹項目的你看著更可愛一點。”
“……出去。”
沉澈不但沒有出去,甚至又往里走了一步,現在的他距離江雨濃就一拳。
江雨濃絲毫不慌,因為從前沉澈就算再喜歡玩兒,也不會在外面或者這種場合亂來。
只是她忘了,八年過去,很多人和事都變了。
那個從不在外面亂來的沉澈轉動身子,讓自己和江雨濃面對面站立。然后抬起雙手,故意把她圈在自己懷里,眼瞼低垂著看她,唇角帶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江雨濃沒動,也沒有拒絕。
她在沉澈靠過來的那一刻環起雙臂靠在旁邊的架子上,冷眼看著他把手伸向自己背后的消毒柜,在里面翻找。
十幾秒后,沉澈在最深處抽出一套,抬眼看了一眼領口的標簽,然后又重新耷拉下眼皮望向江雨濃。
睫毛在他眼尾處壓下一道狹長深邃的陰影,白熾燈下,高挺的鼻梁便成了整張面容光亮的制高點。
清潔室光線灰暗,還伴隨著濃濃的消毒水味。沉澈半邊臉處在陰影中,卻沒有半分冷漠之色。
江雨濃抬眼對上他的目光,似乎有那么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逃出沉澈漩渦一樣的漆黑瞳孔。
“拿完了嗎?”她問,“拿完了就趕緊去隔壁更衣室還上。”
沉澈揚眉,“這么著急?”
“外面一屋子人等你呢。”
“江雨濃,你知道我給研究院投資了多少錢嗎?”沉澈沒由來地說了這么一句。
然而江雨濃壓根不想搭理他,只想趕緊出去。
“關我什么事?”
她不給面子,沉澈也不惱,自顧自地說:“三千萬。”
“那不多,我們研究院很耗費資金的。”江雨濃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怎么,沉大少爺還以為自己是最闊氣的投資商啊?”
江雨濃說完,沉澈默默補了兩個字。
“美元。”
江雨濃承認,那一刻她是真的愣了,臉上的笑也一點點收斂,表情變得十分認真。
“感動了?”這下輪到沉澈笑了。
他低頭,一點點靠近江雨濃,“不然,用點行動謝謝我?”說完,他眼神也下移,聚焦在江雨濃不點口脂也一樣紅潤的唇上。
江雨濃沒動,她略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歪頭輕聲問:“你現在接吻不臉紅了?還是說僅針對輕輕一碰?”
她指的是上次在ktv。
果然,這句話后沉澈抬眸,盯著江雨濃的眼睛微瞇,沒說話。
江雨見他不答,微微靠近,故意又問:“那你現在事后還會臉紅嗎?”
沉澈舌尖淺頂了下左腮,揚起眉笑了,眼神中全是頑劣,“你要不要試試呢?”
兩人對視,誰都沒有再說話。
良久后,江雨濃推了他一把,開口催促道:“趕緊滾出去換衣服。”
沉澈沒有防備,被推得輕微晃動了一下身子,站直后又深深看了一眼江雨濃,這才掉頭往外走。
剛走兩步,身后的江雨濃突然叫住了他。
“沉澈。”
他回頭,就見江雨濃特別認真地說:“謝謝你。”
“你知道我不是為了研究院。”沉澈說。
“為了什么不重要。”江雨濃說,“重要的是你愿意拿出這筆錢。”
沉澈看著她,重新轉回身子面對她,難得認真。
“江雨濃,上學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問題。”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衣服,青色血管虬露在手背,隨著雙手捏動衣服,能清楚地看到它們跟手筋間的互動。
沉澈低頭思忖了許久,才又說:“況且我想解決的,就算再投資幾個研究院,也無濟于事。”
他抬頭,問江雨濃:“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