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群星閃耀之時(十四) 瀕臨
天色未曾啟明之時, 帝國研究院迎來了自成立以來第一個全員狂歡的凌晨。
某個充斥著非人感的機械自專門挖掘的地下通道運輸而出,坐落在了研究院最高機密的坐標之上。
那正是歐米洛的核心,曾經的神明之軀。
兩年前, 這一條專為這座機械設置的地下通道開挖時, 所有的研究員便開始將“催促完工”的建議信當做日課。
甚至有的研究員為了參與到未來與機械有關的項目當中而選擇轉組。
那些轉接的文件與申請一層層遞交到沈白的辦公桌上, 被他沉默而無語地打了回去。
每天,大約有三十份轉組文件。
這些文件并不會直接轉交給威絲曼, 通常是書記官處理的。但既然沈白在, 那么書記官便無權處理了。
沈白再一次拿起一份轉組申請書時, 已經決定將這項令他好笑又無語的文件遞交給書記官處理, 然后便發現這一次的申請附帶了兩份A級研究成果,和一個有關新型遠航星艦的設想圖。
沈白:?
沈白:!
他默默地批了,之后再不提轉交書記官之事。
之后,這些申請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 開始變本加厲起來。
這一段時間被后世稱為帝國的第一次科研爆炸,無數令人咋舌的成果如同春雨般瘋狂的下, 整個星系幾乎都處于“什么,又有新的研究成果!?”氛圍當中。
但只有上層清楚, 這一切的起因只是因為小殿下死活不給他們轉組,只能氣憤地加倍努力制造自己的轉組優勢罷了……
蒼白無力的微笑.jpg
至于為何拼死拼活都要轉組?
該死的,一個堪比神明的機械體!對于研究員來說, 就好比驢的胡蘿卜、兔子的青菜和小貓的貓草!
再進一步……
有關機械體的研究一定會被載入史冊的——無論小殿下究竟想要他們做什么。
既然如此幸運地能在一生中遇見這種機遇, 再不做出點努力,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就這樣, 沈白堪稱無比順利地收到了自己的第一件可以擺在大眾視野中的政i績。
雖然他本人并不太想要罷了,因為威絲曼說他后續需要處理有關這些研究員的一切事物。
沈白差點揪著威絲曼的衣領暈過去。
被舅父狠狠上了一課的小崽隨后就被古丁斯趁亂拐走了。
沈白窩在他懷中哭唧唧地控訴親生父親的哥哥。
將賽默菲爾墨攥在手心幾十年的星盜頭子被哭的心軟,迷迷糊糊的簽下了代沈白管理部分研究項目的文件。
很難說沈白是否為借題發揮。
雖然他當真不想處理文件——
彼時, 眼睜睜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克里琴斯沉默了許久。
在他的視角中,差不多就是“陛下默許古丁斯拐走小殿下,小殿下心領神會與陛下合作蒙騙到手一個免費勞動力”的過程。
總之就是……
古丁斯,真好騙啊。
克里琴斯如此感慨著,平靜地返回自己的會議室。
也非常好騙的克里琴斯本斯還有十幾個會沒開。
……包括有關機械體的后續研究定位會議。
機械體落地研究院的時候,沈白和威絲曼都在,但并沒有露面。
弧度完美到驚人的機械被長長的攬線與交錯的合金固定在半空中,仿佛是一件脫胎于人類幻想中的藝術作品,流線形的自驅能源指示帶依舊閃爍著微光。
如果不是沈白還能感覺到祂的核心已經全然熄滅,他真的會因為這些依舊還在依靠曾經貯存的能源“閃爍”的指示而將機械全然碾碎。
沈白扒拉在放置機械體二樓的扶手上,將臉蛋放在上面,有氣無力地問身旁的人:“你該不會是很早就開始打這位機械神明的主意吧?否則為何會招這么多……”
他悄咪咪瞥了一眼連防護服都不想穿,撒開腿就向機械體沖去的研究員們和似乎快要拉不住研究員的實彈士兵。
“這么多……呃,活潑大膽的研究員們。”
到底是自己的人,沈白咽下去了瘋子倆字。
威絲曼垂著眼注視自己的每一個研究員,眼中閃爍著極其細微的珍惜:“不瘋的我不要。”
沈白:“……”
他嘆了口氣,像倉鼠翻面一般將自己烙餅了一次,轉向威絲曼。
“以他們的進度,二十年便可以將祂拆卸完吧?”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聲:“提交的報告預計時間如此。”
“恭喜。”沈白說,“你的星際將在你的手中迎來一次載入史冊的超進化。”
拆卸需要二十年的話,研發新項目便只需要二十年的倍數了。
實際上,這個預估時間極其短暫,哪怕它可能跨越百年。
但……已經足以威絲曼被星系奉為神明。
聽見這句話,威絲曼才將定格在研究員身上的目光轉向沈白。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臉上依舊帶著點軟肉的孩子,目光緩緩垂落:“不,這是你的。”
沈白皺起眉頭,“……什么?”
“這一切都應該是你的。”威絲曼的銀發微微晃動,落在他的手側。
“……”沈白察覺到一絲微妙的古怪。
他迅速用精神力再次掃了一圈沒什么意外的研究院,看向一旁距離兩人不遠不近的書記官。
書記官怔了一下,輕微點了點頭,示意小殿下安心。
于是沈白干脆利落地拉走了一言不發的皇帝,跨上飛艦直奔他們的家。
是的,他們的家。
并非府邸、也并非宮殿,而是他們的家。
沿著修建陛下宮殿的坐標與中心軸坐標的交界處,是普斯汀斯的家。
沈白和威絲曼的家。
沈白將飛艦開的極快,一頭撞在家里停機場的墻上。
威絲曼面無表情地放出精神力,極為熟練地減緩了沖撞力。
沈白搖了搖頭發,絲毫沒有自己眨眼間報廢一架飛艦的心虛感,跳下駕駛艙抬著下巴:“下來!”
皇帝坐在飛艦內,沉默地閉了閉眼。
真不清楚到底誰才是皇帝……
威絲曼如此想著,無聲而順從地走下飛艦。
客廳內的溫柔的光源將兩人籠罩在懷中,圓滾滾的小機械狗將茶水擺在桌子上,每做一個動作就會搖一搖尾巴。
沈白怒氣沖沖地看著薩摩耶小狗搖尾巴。
漸漸地,他不再生氣了。
誰能對一只小機械狗生氣?
沈白無助地捂著自己的額頭,好笑地說:“威絲曼……”
在沈白的注目中,皇帝將控制小狗的觸屏收起來,語氣依舊冷淡:“怎么?”
仿佛剛剛默默搖小狗尾巴的人并不是他。
沈白又被氣笑了一下,然后他收起笑容:“我們需要聊一聊。我很早就想要和你聊一聊,但一直沒有時間。”
“你似乎覺得自己一直在贖罪。”沈白說,“你認為:你在替我的父親履行他的職責。”
“而現在,你將對他的感情轉移到了我身上。于是你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父親的。”
威絲曼緩緩抬頭看向沈白,眼中幾乎產生了某種令沈白感到震撼的感情。
他并不能辨別那是什么。
沈白幾乎要退縮了。
他覺得他似乎將威絲曼整個挖開放在冰窖中,還逼迫他吞入劍刃。
可是……
威絲曼的狀態令沈白感到極其不安。
沈白動了動唇,“……你已經很少……將自己當做皇帝了……”
早在沈白剛剛接觸威絲曼的時候便隱約察覺到,他似乎僅僅將皇帝當做一種職責。
在沈白陸續接過工作之后表現更甚。
他更像一個工具,不再偽裝之后褪去冷漠與無情的外表,展露出極其柔軟的感情。
且僅對沈白。
仿佛一場跌入深淵之前的最后狂歡。
每次看到這樣的威絲曼,沈白的精神力便開始瘋狂尖叫報警。
他在威絲曼身上看見了濃烈的、不加掩飾的死欲,仿佛沈白能夠接替他坐在皇位上的那一天,也將是他的死期。
沈白死死壓抑著自己脫口而出“沒關系,你不用解釋”的欲l望。
他們僵持了很久。
薩摩耶不再搖尾巴了,小心地趴在地上。
沈白的表情逐漸變得倉惶而無助。
你要去哪……?
他用眼神詢問他唯一的家人。
威絲曼瞬間妥協了。
他接受不了沈白露出這種眼神,就像第一次他看見這個幼崽的時候那樣。
威絲曼第一次公開布誠地吐露心聲。
威絲曼說,“是的。”
沈白的心臟停止跳動了。
他不清楚自己要說什么。
但緊接著,威絲曼仿佛拯救一般的話又如此清晰地傳到他的耳邊。
“但我希望你清楚,我并非因為你的父親而愛你。我愛你源自于你本身,我并不希望你產生錯的認知。”
皇帝側過頭看向沈白。
“抱歉,普斯汀斯不理解這些。我們從不說愛。但我想你不該沒有這些。”
“我愛你,你的父親也愛你,即便他并不清楚你的存在。”
他緩緩地、幾乎是全力地吐字:“我不會、丟下你自己死去的。”
沈白沉默了一會,閉上眼:“啊,這些話已經足以慰藉我絕望的前半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