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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八十一章 “你沒什么要說的?”……

    先前姜從珚特意吩咐多做幾道菜, 中午的菜色便比平日豐盛些,有燴羊肉、炭烤羊排、羊湯燴面、醬牛肉、鹵牛雜、茶葉雞、涼拌豆芽菜,還有一道甜米酒, 十分豐富, 就是蔬菜少了點, 但也沒辦法。

    蘭珠和丘力居看著可敦的侍女擺上一道又一道菜,還沒吃, 光是聞著味道就叫人流口水了。

    小彌加就更不用說了。

    他雖饞得一直在流口水,卻沒急急撲上去, 更沒有對丘力居撒潑打滾, 只用一雙圓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 不斷抿著嘴巴, 生怕沒包住口水就流下來了, 瞧著真是可愛得不行, 由此也看出丘力居真的很溫柔,把他教得很好。

    等侍女擺好碗筷, 姜從珚招呼她們坐下用飯。

    “這是涼州常見的吃食,不知道你們吃得習不習慣。”

    “肯定習慣,聞著就這么香了。”蘭珠毫不猶豫說。

    相處了半日,她在姜從珚面前也沒那么拘謹了, 露出幾分少女的活潑。

    “好, 我們開飯吧。”

    姜從珚率先動了筷子,蘭珠和丘力居才跟著

    吃了起來。

    羊肉一入口, 霸道的咸香刺激著所有味蕾, 蘭珠和丘力居不想在可敦面前失禮,極力克制自己的表現,但她們睜大的眼睛卻露出了最真實的感受——真好吃!

    他們沒想到從小吃到大的羊肉和牛肉還能做出這種味道, 是以前想象不到的好吃。

    小彌加就更是只顧埋頭苦吃了。

    來到王庭后姜從珚只跟拓跋驍一起吃過飯,今天跟她們一起吃竟也十分開心,尤其看她們吃得這么香,她有種成就感,好多好吃的菜可是她跟朱大娘一起研究出來的呢。

    而且她們是單純的喜愛美食,不像某個狗男人,吃個飯都不安生。

    兩人雖克制著不要那么粗魯,卻敵不過這些菜實在太香了,直到放下碗筷才發現自己居然吃了這么多,幾大盤菜都要被吃光了。

    蘭珠和丘力居都變得不好意思起來,丘力居說,“可敦的飯菜太好吃了,我們吃得實在太多了,等會兒我送只羊過來,就當感謝可敦的款待,可敦一定不要推辭。”

    姜從珚本想拒絕的,轉念一想又同意了,笑著說,“好,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請你們吃了飯,你們送了我羊,那我們就是朋友了,歡迎你們以后再來我家,今天的飯菜只是一小部分,還有許多你們都沒嘗過哦。”

    啊,還有更多好吃的嗎?

    二人不由期待起來。

    說起來她們已經是王庭里最尊貴的女人了,衣食無憂,想吃肉就吃肉,但她們擁有這么多牛羊卻不代表就能過得精致,很多香料調料草原上也沒有,只能依靠對外貿易。

    姜從珚又給她們盛了碗甜米酒,這是用糯米釀出來的飲品,帶著一點點酒味兒,微甜,在梁國婦女中很受歡迎。

    “你們嘗嘗,酒味雖淡,卻別有一番風味。”

    在盛給彌加時她猶豫了下,問丘力居,“要不給彌加換成奶飲?”

    丘力居爽朗一笑,“彌加已經快五歲了,可以喝酒了,而且可敦的米酒一點不醉人。”

    “……”

    五歲就喝酒了,這么剽悍?

    她實在沒養孩子的經驗,連跟孩子的接觸都不多,無法想象怎么將一個小孩兒健健康康地養大。

    在涼州,表哥表姐們小時也是不允許喝酒的,但丘力居都不在意,她便不說什么了,甜米酒確實很淡。

    彌加看著軟萌,喝起米酒卻“咕嚕咕嚕”,確實不像頭一次喝到帶酒味的東西,姜從珚便放心下來,自己端著白瓷碗,只小抿了幾口。

    之前吃了好些年藥,吃藥需忌酒,她便沒養成飲酒的習慣,而且她不愛酒。

    見她們用完飯,阿榧才過來稟告拓跋驍那邊的情況,說飯已經送過去了,王也吃了。

    “……就是、就是好像有點不高興。”

    姜從珚不甚在意地笑了下,輕哼,“不高興就不高興吧。”

    她并沒有把這個小插曲放心上,她知道男人并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有點不滿被她這么忽視,可憑什么她就要天天圍著他打轉,就該給他露點自己的小脾氣。

    沒一會兒,兕子回來了,她也才匆匆吃完飯,順便來給姜從珚匯報一下情況。

    見到蘭珠也在,她有點意外,卻挺高興,主動跟對方打了招呼。

    蘭珠問她,“我剛剛來都沒看到你,你現在不在阿珚姐姐身邊了嗎?”

    兕子活潑,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認識了不少鮮卑人,鮮卑話進步飛快,便說,“哎呀,因為女郎吩咐了重要任務給我,我現在每天都有重要的事情做呢。”

    “什么事情啊?”蘭珠不太懂。兕子跟她差不多大,她自己在草原上除了跟姐妹們出去騎馬,或者舉辦篝火舞會,偶爾放一下羊,根本沒有事情可以做。

    兕子給她解釋,“王把奴隸營交給了女郎,女郎現在命令我將這些人編好名單,記下他們的年齡、性別、部族,還有特長……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好玩兒嗎?”

    “不好玩兒,沒有騎馬好玩兒,但我在干大事,像他們男人一樣的大事。”

    這句話給了蘭珠小小的震撼,原來阿珚姐姐和她的侍女都在干大事嗎?

    她阿干也在干大事,可從來不跟她說。

    他說,打仗是男人的事。

    但她也會騎馬,也會射箭啊!

    蘭珠的心動了動,“我能……跟你一起去看看嗎?”

    兕子為難起來,只好轉頭看著女郎。

    姜從珚見她倆說話便逗起了彌加玩兒,彌加吃飽飯沒一會兒就困了,歪在丘力居懷里,小腦袋一點一點的,頭上那根小辮子就跟著一抖一抖。

    但她也留了兩分心思聽她們的談話,見兕子望過來詢問自己的意見,當即點了下頭,朝蘭珠道:“好啊,你想去話就跟兕子一起吧。”

    蘭珠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說了好幾句感謝的話。

    丘力居扶著彌加越來越歪的身體,遲疑地看著姜從珚,“可敦,蘭珠什么都不懂,會不會給您添麻煩?”

    姜從珚擺擺手,“不會的,蘭珠這么懂事。”

    蘭珠聽到自己被夸了,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說不定她也能給阿珚姐姐幫點忙呢。

    事情就這么說定了,丘力居只好叮囑了蘭珠幾句要聽話,不要給可敦添麻煩。

    彌加也困得不行了,她就向姜從珚提出了告辭。

    姜從珚送了她幾步,回來后讓兕子繼續匯報結果。

    兕子今天跟阿椿還有何舟他們已經去了奴隸營了,那里的管事自然不肯輕易把人交給她,這意味著他們原本的權力沒有了。

    但阿椿大聲呵斥了幾句,搬出王的名頭,要是還有反抗的,直接讓何舟帶人拿下。

    管事知道他們是可敦的人,又想起前不久發生的事情,一位大人家的牛把可敦的房子踩壞了,他一開始根本不當回事兒,可最后還是賠了她牛羊,便是這件事讓大家知道這個漢人可敦不好惹,現在又見阿椿如此強勢,便不敢再說什么了。

    接著他們在男女營帳支起了桌子,把太小和太老的排除,先統計青壯的情況,如果有擅長木工或者皮匠鐵匠手藝的可以優先來報道,選入作坊之后一天能吃兩頓飯。

    他們在奴隸營一天只有一頓,還吃不飽,盡管害怕而警惕,為了多吃一頓飯還是主動過來配合他們。

    阿椿也不怕他們說謊,她身邊帶了幾個工匠,但凡說自己有手藝的,只要簡單問上幾個問題就知道對方有沒有本事,這樣能最快把人挑出來干活兒。

    姜從珚聽來,感覺這像是一個大型招聘會了。

    不過半天過去,并沒有挑出多少有手藝的,也是,草原部族會技藝的本就不多。

    “……就按你們的計劃來就行,嗯……到時留意下十歲以下的孩子有多少,年歲在哪個區間,單獨編一冊,我留著有用。”

    “是,女郎。”

    匯報完情況,兕子便帶著蘭珠一起去奴隸營繼續干活兒了。

    蘭珠見阿椿和兕子攤開紙,問完一個人的話就在上面寫下一長串符號,雖然看不懂,卻莫名叫人覺得很厲害。

    她寫完一份,又在一塊木牌上寫上什么,然后把木牌遞給被問話的人,叫他好好保管,說這是他們的身份牌,以后就要憑借身份牌去領飯。

    其實不用身份牌直接讓他們排隊發飯也行,這么說是為了讓他們重視起來,牌子其實是寫給自己人看的,方便管理,畢竟奴隸又不認識字。

    一直登記記錄,重復循環,剛開始還算新鮮,做久了就無聊。

    蘭珠見兕子一坐就是一下午,一直忙到太陽都落山了才收起了桌子,把今天登記過的人挑了些出來。

    等一切結束天都黑了,可看兕子,她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累,再看別人也差不多,眼神里反而充滿干勁兒。

    蘭珠莫名感受到了一種力量,這種無形的力量讓他們如此團結和拼搏。

    阿椿和兕子,她們都是女人,卻跟那個叫何舟的干著同樣的事,何舟還要聽阿椿的調遣。

    蘭珠突然很想加入她們,一起干“大事”-

    晚上,拓跋驍特意趕在晚飯前回來,看到姜從珚,少見的沒直接抱住她跟她親熱,反而往椅子上一坐,抬起眼皮看她。

    姜從珚自然瞧出男人的不高興了,她裝作沒看到,寬袖輕垂,徑自朝餐廳走去,吩咐阿榧,“擺飯吧。”

    拓跋驍:“……”

    他捏了捏拳,發出幾聲骨節響,見她當真沒有主動跟自己說話的意思,拔身而起,大步繞過屏風矗到她面前,碧眸瞇起,泄出幾縷危險寒光,“你沒什么要說的?”

    姜從珚一點點抬起頭,看著男人,眨了眨眼,睫羽微顫,“我要說什么?”語氣十分無辜。

    第82章 八十二章 他翻開一看,愣住了。……

    “你說呢?”

    “我不知道呀。”

    拓跋驍更氣了, 而且他也看出來了,她是故意的,故意不理會自己。

    既然這樣……

    拓跋驍長臂一伸貼上她的腰, 用力一收, 女孩兒就被迫傾了過來貼上他胸膛。

    “你今日, 為了別人冷待我。”

    他說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可懷里的人不僅不怕, 還輕笑了下,仰起潔白的臉蛋看著他, “這就算冷待了?”

    男人看著她沒說話, 可眼里的意思分明是這樣。

    “我又不是故意不搭理您, 還命我的侍女親自送了燒好的飯菜過去, 沒餓著您呀。”

    “你知道我不是說這個。”

    姜從珚看著男人, 眼神淡了些, “我來到王庭這么久才交到朋友,還是第一個朋友, 自然要好好招待她們,你先前忙起來不回來吃飯,我又有說什么嗎?”

    “同樣是有正事,我就不行是嗎?”

    拓跋驍聽她的話有賭氣的意思, 加上說得也有道理, 便不好再板著臉了,他原也沒生氣, 只是想讓她說點好話哄自己, 可她偏就不肯,聽她說幾句溫言軟語簡直比打場勝仗還不容易。

    這性子真是叫他又愛又恨。

    他大掌撫上她白嫩嫩的軟腮,碧眸自帶的寒意褪去, 眼神柔和了不少,“你也知道拓跋勿希跟我不對付,你還讓他妻子和妹妹來你這兒,萬一她們沒安好心呢?”

    這也是他不高興的一點。

    見他先放軟了態度,話里又是在關心自己,姜從珚也不跟他斗嘴了。

    “不會的。”想了想,她又繼續道,“拓跋勿希應該不屑于使這種手段。”

    “你怎么知道?”男人的語氣又暗暗藏了兩分危險。

    “因為王啊。”

    “嗯?”

    “你明知道拓跋勿希不服你卻還留他至今,自然不是顧忌他的兵力和身后的賀蘭部,還因為王相信他,他會正大光明跟你爭,卻不會在背后使陰謀詭計。”

    “他也是個驕傲的人,不會讓女人來幫他爭權奪利。”

    拓跋驍聽她分析得如此精準,很是懂自己,按理應該高興的,偏她話里又有幾分對拓跋勿希的贊賞,自己妻子當著自己的面夸別的男人,怎么都不得勁兒,但他又知道她并不是多喜歡拓跋勿希,就是這樣才讓他十分矛盾。

    姜從珚見男人的表情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也不知自個兒在腦補什么,又一直被他箍著有些不舒服,便推推他,“吃飯吧。”

    男人這才放開她,手還忍不住輕輕掐了她一下。

    姜從珚瞪他一眼。

    等阿榧帶著侍女擺好飯菜,拓跋驍一看,幾乎都是他愛吃的。

    他不挑食,她給什么就吃什么,可也有偏愛的口味,他口味重,喜歡咸香的,她口味淡,更喜歡素菜,平時兩種菜色各一半,今晚卻是他喜歡了占了大半。

    這就有幾分哄他的意思了。

    拓跋驍朝她看過去,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她。

    心里明明不覺得多給他做幾道喜歡的菜有什么,可男人的視線實在太強烈,被這么盯著,她面皮兒還是忍不住燒了起來,細膩的肌膚上泛起一層玉粉。

    拓跋驍就這么看著她的臉一點點變紅,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先前的一點郁悶不翼而飛。

    然后大口吃起了飯。

    姜從珚這才暗暗呼了口氣。

    飯后,稍微歇了會兒,男人就迫不及待拉著她去沐浴。

    “我們再試試上回那個?”

    “……”-

    一連數日過去,王庭的氣氛越來越凝重。

    三日前起,便不斷有大隊騎兵從東、北、西三個方向而來,煙塵滾滾,大地震抖,聚集在王庭南面的草原上,營帳密密麻麻,黑色旌旗遮蔽天空,一眼望不到頭,如同盤踞在大地上的巨獸。

    隨之而來的,還有大批押運糧草的牛車,以及成千上萬頭活羊。

    五日前,叱干拔列親領兩萬騎兵奔赴賀蘭山,在那一帶筑起防線,嚴密提防匈奴。

    昨日,張錚和莫多婁也從土默川返回來了。

    姜從珚把兩人叫來,仔細問了那邊的情況。

    宇文佗被殺,獨孤卜軟弱,土默川再沒有人敢明目張膽地反對種麥,并且在莫多婁三千騎兵的威勢下表現得十分配合,效率比起從前高了不止一點兒。

    按照若瀾的計劃,她將宇文部一拆為二,選了個勢力沒那么強、性格又相對軟弱的當了新首領,對方只能依靠若瀾,或者說是拓跋驍,只要他做得不讓人滿意隨時能被換下,如此一來他就不得不聽若瀾的號令了;

    另一半是宇文佗的親信和屬下,殺了幾個參與淹麥的貴族,剩下的大多是普通族人,被收押到了若瀾手下。宇文佗找死,他們原本也是要被牽連的,少說得貶成奴隸,如今落到若瀾手中,情況比起奴隸還好點。

    大家現在都在積極種麥,活下來的麥子長勢見好,一天一個樣,都在抽穗,再等上一個月就能收獲糧食了。

    莫多婁留了一部分騎兵在土默川繼續幫若瀾震懾不軌之人,自己帶著兩千人回了王庭。

    先前送了信過去,他已經知道自己被王留在王庭保護可敦了,雖有點遺憾,卻沒有不滿,只要是王的安排,他都會遵從。

    倒是張錚,沒想到女郎居然給自己爭取了這么好一個機會,驚訝之余更多是感激和敬佩。

    早在決定隨女郎北上時他就已經做好這兩三年都上不了戰場的準備了,對鮮卑來說,他們畢竟是異族,輕易不會讓他們沾染兵權。

    女郎雖沒給他安排要職,但張錚明白她的意思。

    “女郎放心,屬下一定好好表現,用本事贏得王的認可,絕不辜負女郎的苦心。”

    只要他打勝戰,以女郎的手段肯定能讓他掌兵。

    姜從珚點點頭,“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問完話,二人一起出了帳。

    莫多婁勾住張錚的肩,“兄弟,我欣賞你的本事,你一定要跟著王好好打仗,我等你也變成將軍。”

    張錚偏頭看了眼莫多婁,他收到消息后一直克制著心里的激動,更沒在莫多婁面前表現出來,就是怕莫多婁心里不平衡,他一個“外人”都跟漠北王上戰場了,他卻被留在王庭,結果莫多婁一點不在意,反而主動鼓勵他,反倒讓他顯得不夠坦蕩。

    莫多婁是真把他當兄弟。

    張錚收住思緒,握起拳朝他胸膛錘了下,“好,多謝莫多婁兄弟相信我,我會早日當上將軍,到時我們再一起打仗。”

    “好,我等著。”

    “等王打下羯族,我看看他們族里有沒有好酒,要是有我就給你帶回來。”

    “這可太好了,記得給我多帶點啊……”

    ……

    先鋒部隊已經出發了,明日大軍就要正式開拔。

    鮮卑人都氣勢昂揚,心想他們王肯定能順利打敗羯族。

    哼,小小羯族還敢半路伏兵截殺王的隊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如此明目張膽的挑釁,不把羯族滅了不足以泄他們心頭之恨。早在王剛回王庭他們就想發兵殺過去了。

    連那些拿著木刀木箭玩兒的小孩兒都提前扮演起來,他們都要扮王,不要當羯族的人,為此還吵了好幾架

    ,最后不得不一邊當一回羯族人。扮了羯族的小孩兒被王打敗后,第二輪當回王,氣勢洶洶地殺了回去。

    王庭中備戰氣氛濃厚,姜從珚這邊也跟往常有些不同。

    盡管知道男人驍勇無雙,羯族于他不過一蘚疾耳,他至少會活到后年,可姜從珚心里還是有些沉。

    越是臨近出發,拓跋驍越忙,夜色已深,姜從珚一直等他回來才一起用飯。

    男人見此,唇角勾起一抹笑。

    吃完飯,兩人來到書房,男人想來摟她,被她一手拍開。

    “我有正事要跟你交代。”

    “嗯,你說。”

    兩人面對著坐到榻上,他高大的身影輕輕將她籠罩。

    “我打算讓張復跟你一起去。他醫術高超,以前在涼州軍中歷練過,尤其擅長戰場外傷和時疫,你們畢竟是南征,水土跟草原不同,一旦感染疫疾會讓軍隊戰力大減,有他跟著我也放心些。他是個文士,你讓你屬下尊重他,別呼來喝去的。”

    “好。”

    “我還讓張復提前制了些藥,有退熱的、祛火的、止瀉的、止血補血的,還有解毒的、治燒傷的……都分別裝好了,瓶子上寫了名字,交給了阿隆保管,你記著用。我知道你大方,但這些藥是用最好的藥材制的,量也不多,你別隨便分給別人,給自己留著以防萬一。”

    “好。”

    “還有,雖是行軍打仗,我又不在你跟前,還是要注意衛生,別太粗糙了,尤其是入口的水,最好燒過再喝。”

    “好。”拓跋驍低頭看著她,聽著她一句又一句叮囑的話,全是對自己的關心,只覺胸腔被填得滿滿的。

    “我還想讓靈霄跟著你一起去。”

    “嗯?”

    “靈霄很聰明,已經從我這兒學會指令了,我讓它跟著你去當個信使,它傳信比快馬快,你帶上它,我們要是有什么情況也能及時聯系。”

    拓跋驍本來不太待見這諂媚的扁毛畜牲,聽她這么說,想到什么,還是同意了。

    “好。”

    “還有……”

    姜從珚從未覺得自己是個這么啰嗦的人,一直說了半個多時辰才把話說完,男人也沒見不耐煩,認真聽著她的話。

    “我說的什么你都記住了?全都應‘好’?不是在敷衍我?”

    “那你要考我?給你重復一遍?”

    男人說著,當真就準備復述起來,姜從珚捂住他的嘴,這個時候還要作怪,真要再說一遍還不知耗費多少時間呢,都這么晚了。

    說完話,姜從珚準備去沐浴,男人還想跟著一起,被她瞪了眼。

    拓跋驍就知道今晚她不肯再那樣了,也怪他前兩日有些過分,惹得她有些惱了。

    他移開視線,看著她背后那排書架,忽然道:“我想帶幾本書。”

    姜從珚一愣,但幾本書也沒什么不舍得,“你要帶什么,自己挑。”

    然后她就去浴室了。

    拓跋驍也起身,站至高大的書架面前。

    他記得她這里有幾本地理圖志,這次正好攻打羯族,他對河內、河東的地形確實沒那么熟悉,準備看看她這兒有沒有相應的書。

    書架高大,但對拓跋驍卻正好,抬手就能夠到最高的地方。

    他從最上面抽出一本書,正好露出一道縫隙,這原沒什么,他目光卻頓了下。

    他眼神極好,只一絲縫隙,依舊瞥見里面有些異常。

    貼著里側的地方,好像還有一本書。

    其它地方都十分整齊,唯獨這里多了一本,像是被藏起來的。

    他忽然有些好奇,將這本書抽了出來。

    也就手掌大,很薄,大概十幾頁,封面很普通,連個名字都沒有。

    他翻開一看,愣住了。

    第83章 八十三章 “……?”

    一本圖冊, 不同尋常的圖冊。

    拓跋驍以前從未見過,第一次看卻懂了。

    當然,都這么直白明了了, 除非是傻子, 不然不會看不懂。

    這本冊子是若瀾特意為女郎準備的, 倒沒有特別露骨,更沒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但該畫的也畫了,線條清晰流暢, 人物優美, 看著不覺得低俗, 反倒有幾分香艷;除了人物, 旁邊還有三兩句小字, 標注要領。

    拓跋驍一頁頁看過去, 只覺打開了一扇扇大門,每一頁都叫他腦海里炸出一朵花, 直至翻到最后一頁,他還有些意猶未盡。

    這就沒了?

    就這么點?

    無奈,他只好從頭細看起來,一邊看一邊想。

    ……

    姜從珚來到浴室, 先刷了牙洗了臉, 然后才跨進浴桶中。

    她刷得十分仔細,醫療條件落后, 她可愛惜自己的牙齒了, 每次吃完東西必要好好漱口,哪怕只是用白水漱漱,晚上睡前更是要用青鹽仔細刷干凈, 不然萬一壞了都沒地方去補。

    今天的晚飯本就比平時遲了一個時辰,又在夏天,泡澡算不得多享受,她稍微洗了洗就跨了出來。

    她緩緩起身,水面發出一陣嘩嘩細響。

    姜從珚扯過置衣架上的巾帕擦干水珠,給自己套上一套輕薄寬松的細綢寢衣,徑自走去妝臺前坐下,打開瓷瓶,給自己抹上面脂,現在的氣候算不得特別干,但草原風大,也挺刮人,又將頭發解散披在身后,宛如一道黑瀑。

    不緊不慢收拾好這一切,已過了兩刻鐘。

    姜從珚突然有點奇怪,她動靜雖小,以男人的耳力肯定聽到水聲了,按他以往的作風早就迫不及待地接在她后面去洗了,甚至有些時候就矗在臥室里等她出來。

    今天卻不見他人?

    轉性了?她不太信。

    難道還沒挑好書?還是找不到想要的?

    姜從珚便起身,朝隔壁的書房走去。

    撩開簾子一看,男人坐在椅子上,面前一盞明亮的燭燈,正捧著一本書在看。

    他脊背微微前傾,神態極其專注,側臉被燭光剪出一道立體英挺的輪廓,在安靜的夜晚中竟顯出幾分世家公子的矜貴。

    姜從珚從沒見過他這樣,愣了一下。

    他的方向正好側對著她,姜從珚只看見一頁書角,并不知他看的什么,只是心中有點奇怪,他何時變得這么好學了?她過來都不抬頭看一眼。

    懷著這樣的疑慮,她主動朝男人走過去,站至他身旁,借著明亮的燭光,視線落到書頁上——!!!

    看清書上是什么,她臉皮爆紅。

    狗男人看得這么認真,一副在看曠世著作的模樣,結果手里拿的是這東西!

    因為太過震驚,她腦子一片空白直接僵在了原地,反而忘了把書奪回來,等回過神再要去搶時,男人直接抬臂一舉避開了她的動作。

    她差點撲到了他身上,男人順勢扶了下她的腰。

    等穩住身形,她睜著一雙火眸憤怒地瞪著男人,“你哪兒來的?”

    聲音都走了調,還發著顫。

    她心里其實還抱了點幻想,說不定是他自己搞來的,直到聽男人說:

    “書架里翻到的。”

    姜從珚心如死灰,整個人卻燒了起來,肩膀發著顫。

    拓跋驍瞧她羞憤得不行,一副被煮熟了似的模樣,不僅沒安慰她,反而火上澆油地問,“這是你藏的?藏起來作什么,你既有這好東西,早該拿出來給我看看……”

    姜從珚再也聽不下去了,轉身就要走,卻被男人快如閃電地胳膊一鉗,抓住細腕,她整個人反因這力道倒過來。

    “你走什么?”

    姜從珚不說話,用袖子捂住自己的臉。

    那日若瀾將這冊子給了她,她并不想看,又怕被侍女瞧見,起先是塞到了柜子里,可不管是衣柜、首飾匣還是雜物箱都有阿榧打理,她又細心,時不時就要把各處檢查看看,便覺這些地方也不安全。

    后來看到書房里滿滿一排的書架,她腦子里忽然冒出“大隱隱于市”的想法,這么多書,里面藏本小冊子也不顯眼,而且阿榧她們只打掃表面的灰塵,不敢隨便翻她的書。

    兩個大書架,每個好幾層,誰知偏這么巧就被拓跋驍找到了。

    姜從珚只后悔自己當初為什么不找個機會燒了它,以至被男人發現落得現在這個尷尬的境地。

    正當她整個人都羞憤得不行時,小臂驟然多出一只大掌,然后被他強行落了下來。

    沒了衣袖遮擋,拓跋驍便瞧見她滿臉的粉霞和不停顫抖的睫羽,抿著粉唇,表情羞得不行,眼梢卻帶著別樣的動人情態。

    鬼使神差的,他腦海里想起剛剛看到的畫冊,畫中的女郎,有些表情也是這般隱忍,他一點

    點將那畫中人想象成她和自己,又想她雪白的細柳一樣的身子,若是擺成那樣……

    拓跋驍喉嚨一動,忽然就急不可耐了。

    他想看她露出更嬌媚動人的神態,幾乎都忘了自己還沒洗漱會遭她嫌棄,直接就俯身親了上去。

    一個滾燙的吻落到她唇上。

    女孩兒的睫羽抖得更厲害了,感覺到男人的舌不斷想探入,她猛地從尷尬中回神,又聞到他身上的汗味,便連忙去推他。

    她才洗了澡,他卻一身灰。

    “洗、去洗澡。”

    男人頓住,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想起她的潔癖,心知無論如何她都不同意自己沒刷干凈就做那事兒,只得按下火氣,放開她,快步朝浴室走去。

    得了自由,姜從珚松了口氣,下意識掃了一圈,卻沒發現那本小冊子,估計是被男人帶走了。

    哼,這是防著她呢。

    也不知里面究竟繪了什么,早知道該看看,但她對這事又不熱衷,尤其先前男人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樣更叫她忐忑害怕,心煩意亂的,就更不想去研究這些東西了。

    既是若瀾為她準備的,應該不會太露骨吧?

    姜從珚只得這么安慰自己了,事情已經發生,日子該過不還得過?而且他們也同床共寢許多次了,還有什么沒見過的,沒什么大不了的。

    可明早就要出征,以狗男人的性格今晚肯定不會什么都不做。

    就這么想七想八的,她都沒怎么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就聽到一陣響亮的水聲,她知道是拓跋驍要出來了。

    她突然緊張起來,卻又極力控制著表情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

    正當她想若無其事地跟男人打個照面,拓跋驍卻看也不看,直接環住她的腰抄起膝窩就將她橫抱了起來,然后大步走向臥室,將她放到了床上。

    英俊的臉頰懸在她面前,碧眸直勾勾看著她,里面已經燃起了火。

    姜從珚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垂下眼皮,長長的睫羽蓋住漆黑瞳仁,粉潤臉蛋一襯,莫名有幾分楚楚可憐。

    拓跋驍瞧出她平靜外表下的緊張,笑了笑,十分自信地說,“你放心,今晚必不叫你難受,只叫你也快活。”

    姜從珚:“……?”

    男人再不給她思考的時間,兩片灼熱的唇便落了下來。

    他先親把她臉親了個遍,又去咬她耳垂,不停舔舐,姜從珚癢得不行,可除了癢,還有另一種難以抑制的酥麻,叫她忍不住蜷起腳趾,呼吸急促起來。

    她又被他攬在懷里,脊背被一下又一下地撫著,這都還算尋常,男人以前也這般安撫過她。

    可到后面,她明明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他卻一直沒動。

    她睜開朦朧的眼睛,只見男人也一臉赤紅,額頭布滿汗水,顯然也在忍耐。

    可他的忍耐卻沒叫她安心,根據以往的經驗…

    ……

    “你別、別這樣了。”

    后來,她幾乎是哭著求他,聲音含含糊糊,斷斷續續。

    也不知道男人究竟看了什么,好像瞬間掌握了作弄她的技巧,讓她渾身發顫。

    男人俯在她頸間,低低笑了聲,“我說過要你快……”

    第84章 八十四章 “王必勝。”

    姜從珚思緒迷迷糊糊的,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本冊子里究竟畫了什么?!

    看她越是控制不住發顫,男人越是興奮,她都被逼出了淚還不肯停下, 最難以自持時, 她甚至聽到自己喉間發出前所未有的嬌婉音調, 像拉絲的糖一樣,黏黏糊糊。她實在難為情, 又恨這狗男人,一口咬到他肩上。

    男人不僅沒拒絕, 還特意放松肌肉讓她咬。

    雖然前面忍耐得難受, 但最后的果實是甜美的, 比此前任何一次都美味, 讓他恨不能永遠沉溺其中。

    尤其看她梨花帶雨又克制不住動情時的姿態, 簡直叫他愛得要死。

    朗朗夏夜, 月明星稀,草叢中的蟲兒在不知疲倦地鳴嘀, 夜風一吹,帶來爽快的涼意,讓人安睡。

    帳內,一對夫妻卻還在拉扯。

    “……你再讓我試一回。”

    “不。”女孩兒嗓子都啞了。

    才得了意趣, 男人又怎么會輕易放棄, 不斷鬧她。

    姜從珚四肢軟得不像話,提不起一點兒力氣, 可跟之前勞累所導致的軟又不一樣。

    男人又說, “天亮我就要出征了,至少一個月不能碰你,你就讓我再爽……”

    姜從珚抬起眼皮, 眼里還包著一圈兒沒褪去的水,沒好氣地說,“你也知道明天有正事還這樣鬧我,我真沒力氣了,本就歇得晚,還要早起,你非要鬧我明天就不能送你出征了。”

    男人沉默了。

    他自然是希望她來給自己送行的,那么多鮮卑勇士,他們的家人都會來,尤其是拓跋勿希,不僅有媳婦兒,還有兒子和妹妹,他有三個人,自己總共就一個媳婦兒。

    要是沒人送他出征,拓跋勿希指不定會怎么得意呢。

    唉!

    “你為何不早點把這畫冊給我看?”

    姜從珚:“……”

    男人看著她,眼神罕見得幽怨,他現在都不知該高興還是郁悶,要是沒看到這書,接下來一兩個月他會惦記,可不會像現在這樣還沒出發就抓心撓肝的。

    就像面前有盤美味的肉,才嘗了個味兒就不給吃了,這叫人如何受得了。

    他真恨自己怎么沒早點發現這好東西,白白浪費了這么久。

    他甚至冒出個念頭,要不把她帶上吧。

    姜從珚見男人眼神一點點凝起,心知他肯定沒想好事兒,抬起酸軟的胳膊推他,“早點洗洗睡吧。”

    拓跋驍盯了她許久,那雙碧綠狹長的鳳眸閃著幽幽光芒,當真像極了躲在黑暗中的野狼,叫人汗毛都豎起來了。

    最后,男人還是放過她了。

    草草清理干凈,姜從珚沒一會兒就睡沉了,拓跋驍抱著懷里的人,又在她殘留著潮紅的臉蛋上狠狠親了幾口才閉上了眼。

    月亮還掛在半空中,王庭各處已經燃起了火仗,尤其是遠處的軍營,早已熱火朝天,大批人馬不斷朝一個方向聚集,馬蹄嘚嘚、沙塵滾滾;各個牛車裝上糧草輜重,蜿蜒出長長的隊伍。

    等到天際漏出第一縷白線,借著這點微光遠遠望去,大片大片的黑色旌旗在晨風中翻卷如云,戰馬膘肥,戰士體壯,如虎狼入境,見之令人膽寒。

    蘇里、段目乞、解泥歸等人早已領著各自人馬列陣在南,拓跋勿希也早早起床,丘力居為他披甲,溫柔地叮囑著。

    這個男人的性情真是一點也不可愛,但他是她丈夫,還是孩子的父親,她希望他一直平平安安的,現在這樣的日子就很好。

    “你……”丘力居猶豫了下,還是繼續道,“你別老跟王作對,尤其在戰場上,不然萬一被敵人鉆了空子就危險了。”

    拓跋勿希冷哼一聲,語氣不屑,“我知道該怎么做。”

    至于拓跋驍,要是有機會看他出丑他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明明他才是鮮卑最尊貴的王子,他母親是可敦,出身高貴,拓跋驍不過是一漢人奴隸生下來的雜血,最后居然被他奪了王位,當時要不是烏達鞮侯偷襲鮮卑,他一定會帶著手下的勇士把拓跋驍

    殺了。

    丘力居見他半點兒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生氣地錘了他下。

    蘭珠也早早起床,借著四周時明時暗的火光走過來,站在拓跋勿希的帳篷前,卻沒進去。

    阿干應該還在跟丘力居說話,她靜靜等著。

    她有時也很不喜歡阿干蠻橫又不講理的性格,可他是她阿干,莫賀和阿摩敦都不在了,他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打仗是件危險的事,希望胡天神保佑阿干。

    拓跋勿希跟丘力居說完話,掀開帳簾走了出來,看到門口的蘭珠,眼神頓了下,沒說話。

    蘭珠主動往前湊了兩步,“阿干,我等你平安回來。”

    拓跋勿希撇過臉,“我當然會,我還要打場漂亮的勝仗!”

    ……

    姜從珚寢帳。

    遠處剛響起鼓聲和號角聲,床上的男人就睜開了眼,或者說他就沒怎么熟睡。

    帳內一片漆黑,他抱著懷里的人,不斷輕撫著她柔軟的身體。

    她還睡得很沉,呼吸綿長均勻。

    拓跋驍就這么抱了她一會兒,眼看時辰不早了,終于起身。

    他難得貼心,動作很輕,幾乎沒有聲音。

    來到浴室,洗漱架上放著一個銅盆,他隨便往里面倒了點涼水,捧起來朝臉上澆,輕微的涼意刺激得他頭腦更加清醒。

    洗漱完,他折回身。

    他本來打算讓她幫自己穿甲的,瞧她睡得這么香,忽然就有些舍不得。

    算了,他自己穿,讓她再睡會兒吧。

    他剛這么想,床上的人卻睜開了眼。

    “拓跋驍?”一道極細微的呢喃,帶著不確定的語氣。

    她還有些迷糊,只感覺床邊好像站了個人。

    昨夜累了一場,又才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她腦子困得暈乎乎的,可心里惦記著事兒,還是醒了過來。

    拓跋驍見她既然醒了,也不糾結了,應了一聲,轉身把蠟燭點起。

    一團暖光將臥室籠罩。

    姜從珚撐著坐起身,手腳還是有些軟,但還好,身上不怎么疼。

    她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到地毯上,凌晨的空氣有些涼,便拿過一件天青色細綢披風披上,見拓跋驍額間的頭發帶著潮氣,知道他已經洗漱過了。

    “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香。”

    既然知道她累,先前怎么不收著點。

    她也懶得計較這些了,主動拿過旁邊的衣裳。

    妻子服侍夫君穿衣本是尋常,但兩人成婚后她幾乎沒做過這事兒,一來是男人起得早,等她醒來時他多半已經起了,二來拓跋驍自己也不在意這個,他更喜歡她幫自己脫,只可惜美人兒并不愿意。

    拓跋驍沒要求伺候他,姜從珚也樂得清閑,甚至好些時候都是他幫她穿。

    但這次有點不同,她先前答應過他,出征之前幫他穿甲。

    男人太高,姜從珚便將手搭在他胸膛上,推他坐到了榻上,然后解開他的寢衣,為他換上甲衣里面的戰衣。

    拓跋驍頭一次得她如此伺候,胸膛里一顆心臟狂跳,興奮得幾乎要撞破胸腔,呼吸聲也粗了起來。

    換好上衣,男人站了起來。

    姜從珚看他明顯棱起的褲腿,臉上一陣發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男人回了她個無辜又熱切的眼神。

    她都想半途而廢了,可頭頂的視線一直鎖著她,這又是她自己應下的事,只能硬著頭皮伸出手,顫抖著捏起他腰間的系帶,一扯,腰間一松,便無遮無攔,她撇過臉,將另一條褲子遞給他。自己穿。

    褲子確實不好幫著穿,拓跋驍沒為難她,將兩條粗壯的腿伸了進去,提上來后,卻又將她的手捉了回來,要她給自己系。

    沒有說話,室內靜悄悄的,只有衣料摩挲的細響和遠處隱隱約約的戰鼓號角聲。

    外面越是喧鬧,便襯得屋內越是寧靜,越是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聲。

    一種別樣的曖昧蔓延。

    甲衣也提前送到了臥室,支在木架上。

    聽說這是用隕鐵打造的,堅硬無比,尋常箭矢不能刺破。

    甲片漆黑,閃著凜冽的寒光,這身黑甲跟著拓跋驍征戰無數,不知飲過多少鮮血,即便早早擦拭干凈,依舊隱隱泛著血氣。

    甲衣重達六十斤,姜從珚自然是搬不動的,拓跋驍便自己穿到身上,只讓她幫自己扣鎖扣。

    等一切穿戴完畢,姜從珚后退一步,只見本就極其強壯的男人在甲衣的襯托下更顯威武雄壯,渾身殺氣流出,威勢赫赫。

    姜從珚看了兩秒,突然又靠過來,張開胳膊環住男人的腰,將臉貼在他胸前,主動抱了他一下。

    “王必勝。”

    她說完,正要松開他,男人卻霍地鉗住她的下頜,一張俊臉逼了過來。

    第85章 八十五章 “踏平羯族,揚我族威!”……

    男人這一吻來得又急又兇, 幾乎是在撕咬她。

    姜從珚被他提摟著,身體緊緊貼著他,鎧甲冰冷的寒意透過薄薄的絲綢浸到她肌膚上, 讓她打了個顫, 臉上卻盡是男人灼熱的氣息。

    冰火交加, 又被他不斷奪走呼吸,她忽有些暈眩, 一直到男人死死箍住她,她都被勒疼了才回過神。

    不行, 繼續下去就真要耽擱了。

    她軟著手掙扎了兩下, 所幸男人察覺到了, 卻沒立刻放開她, 胳膊抄過她腋下輕而易舉將她抱起, 直到她的臉跟他一樣高, 大掌撫在她腦后,將她按過來, 交頸相擁。

    她腳都離了地,整個人懸在半空中,全靠男人有力的臂膀支撐著,讓她不得不伸出胳膊攀著他肩膀。

    “時間不早了, 要出發了。”

    拓跋驍朝窗戶瞥了眼, 天色仍舊一片漆黑,只有星星點點的火光。

    “我再抱抱。”

    接下來一兩個月都不能這么抱她了。

    他先前冒出帶上她的念頭, 終究只是個念頭, 行軍打仗不比從梁國回來,晝奔夜襲都是常事,更兼戰場瞬息萬變, 她身體這么柔弱,不說危不危險,光是這惡劣的條件就受不住,還是留在王庭等他回來吧。

    姜從珚便讓他又抱了一小會兒,估摸著時間再次提醒了下,男人終于放她下來。

    她轉身踩著軟鞋出去,阿榧已經候在門口了,她讓她把飯端到餐廳去。

    時間緊,拓跋驍動作飛快,三兩口啃完兩個肉餅又喝了碗湯便填飽了肚子。

    最后,姜從珚親自給他帶上纓帽,他便掛著佩刀大步走了出去。

    拓跋驍要去點兵。

    他離開后,姜從珚還有些困,卻沒去睡,換了身莊重點的衣裳,上紅下藍,又讓阿榧給自己梳了個端莊的發型,長發全部挽起,鬢發如云,上插幾支金鈿,明光燦燦,再淺淺描了妝容,整個人華貴而明艷。

    梳妝完畢,姜從珚走出寢帳,天際已露了白,遠處鼓聲、號角聲更響亮了,還有手拿旗幟的傳令兵騎著馬不斷來回奔襲傳達號令。

    姜從珚也上了馬,慢慢朝王庭南面而去。

    一路上,她看到許多跟自己一樣的人,他們是這些鮮卑將士的妻子、兒女,正上前去為自己的丈夫、父親送行助威。

    姜從珚抵達時四周已經擠滿許多人,親衛高喊“可敦至”,眾人便都散開來,讓出一條路。

    她驅馬上前,發現蘭珠和丘力居也在,看樣子來了一會兒了。

    丘力居懷里抱著彌加,小家伙很少起這么早,還困著,表情暈乎乎的,呆萌可愛得很。

    兩人跟她打了句招呼,姜從珚回了幾句。

    不一會兒,拓跋驍發現了她,那一人一馬就急速逼了過來。

    姜從珚輕輕夾下馬腹,前走了兩步,主動迎上他。

    四目相對,一時間卻誰都沒開口。

    她一身鮮妍的紅藍衣裙,坐在雪白的馬兒上,美得如同一道虹光,比所有送行的人都耀眼。

    拓跋驍看出她為了來送自己特意用心打扮了,他既高興,卻是更不舍了。

    姜從珚一雙水盈盈的烏眸看著他,眸光復雜,似藏了些不舍。

    怔了幾秒,她想起靈霄,從袖中摸出一個竹哨,吹了個特定的音調,沒一會兒半空中便出現一只巨大的白雕。

    聽到召喚,靈霄俯沖過來,最終落到兩人面前。

    “該怎么命令靈霄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抵達羯族后你要是有事可以讓它送信知會我,你好好待它,別趁著我不在就欺負它。”

    “我才不會跟

    只扁毛畜牲計較。”拓跋驍見她這么不相信自己,有些不高興。

    姜從珚:“……”

    您要是不計較,這稱呼咋不改一下呢,人家有名字的。

    她也懶得跟他掰扯了,男人只占嘴上便宜,欺負靈霄不會說話。

    馴好靈霄后她試驗過一次,讓靈霄跟著親衛去了趟土默川,再讓它自己飛回來。它果然很聰明,去過一次就認路了。

    至此,姜從珚也就放心讓它送信了。

    靈霄也知道自己被主人送給這男人了,一臉不高興,很是高傲地用屁股對著拓跋驍。

    拓跋驍瞥了眼,哼了一聲。

    “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在王庭等你平安回來。”

    該叮囑的話早在昨日就說過了,最后的最后,千言萬語只匯聚成這么一句話。

    男人冷硬如鐵的臉龐瞬間軟了幾分,他長臂一伸,粗糙的指骨摸了摸她的臉。

    “好。”

    “你也要多吃點飯,養胖點兒,抱起來更軟。”男人又說。

    姜從珚:“……”

    離別的一點憂愁瞬間被這句話打破了。

    另一邊,拓跋勿希也在跟家人道別。

    蘭珠騎馬迎上去,拓跋勿希隨意拍了拍她的腦袋,蘭珠還沒來得及跟他說話,他就錯身而過來到丘力居面前。

    “阿干?”她愣愣地喊了句,轉頭看過去。

    拓跋勿希已經從丘力居懷里抱過彌加,在空中拋了兩下,彌加的瞌睡瞬間醒了,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男人哈哈笑了幾聲。

    “彌加,阿父要去打仗了。”

    拓跋勿希抱著彌加,特意朝拓跋驍看了眼,哼,他不僅有媳婦兒,還有兒子。

    他抱著炫耀的心思,奈何拓跋驍看都不看他,滿眼只盯著面前的人兒。

    蘭珠見阿干不理自己,又見到靈霄,十分驚喜,主動朝姜從珚走過來。

    “靈霄。”她下馬湊到靈霄面前。

    拓跋驍黑了臉,拓跋勿希的妹妹怎么這么沒眼色。

    拓跋勿希的臉也黑了,蘭珠怎么回事,她不是來給自己送行的嗎?居然跑到拓跋驍那邊去了。

    他原本覺得在這件事上自己能壓拓跋驍一頭,結果出了蘭珠這個叛徒。

    蘭珠才不管阿干怎么想,她剛剛主動打招呼,他理都不理自己。

    她也十分喜歡靈霄,奈何靈霄性子也高傲,阿珚姐姐在時才給她摸。

    兩個男人都很不高興,視線在空中撞到一起,幾乎要迸出火星子來。

    過了一會兒,阿隆來稟告,說各位將軍已經到齊了,等候王的命令。

    要出發了。

    拓跋驍頭一次在出征前感受到如此不舍的情緒,“我走了。”

    姜從珚點點頭,看著他,“好。”

    最后,拓跋驍深深地盯著她看了一眼,長吸一口氣,猛地偏過頭,撥馬回轉,朝陣前行去。

    四周的交談聲漸熄下去,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道高大的黑色身影。

    遠處的草地上,隊伍已經陸續集結完畢,整齊地列隊在廣袤的草原上,黑壓壓一片,數以萬計。

    拓跋驍馭著驪鷹來到陣列最前面,眾將恭立在他身前,不斷下馬來報。

    蘇里:“王,兩萬中軍騎兵全數集結完畢。”

    段目乞:“王,段部五千兵馬全數集結完畢。”

    解泥歸:“王,庫莫奚部五千兵馬全數集結完畢。”

    三人稟告完,接下來就是拓跋勿希了,他很不想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向拓跋驍表示臣服,可他先前既然領了王命同意帶著一萬軍馬出征,現在要是不聽軍令,拓跋驍完全能光明正大地處罰他。

    拓跋勿希深吸了口氣,最后還是在他們打量的眼神中下了馬,來到拓跋驍跟前,低頭俯身:

    “王,我的一萬兵馬也全數集結完畢。”

    拓跋驍沒說什么,很平常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又有別的押糧官和管理軍械的人來稟告情況,都已準備妥當。

    眾人以為這便稟告完了,卻又見一漢人男子上前。

    “王,屬下已入列,另有張復攜十個藥童并十車藥材隨行,均已準備妥當,可隨大軍上路。”張錚說。

    張錚說的是漢語,那些鮮卑人并沒有聽懂他具體的話,可這個時候出現在王面前,還一身戎裝,顯然是要跟他們一起去。

    幾人驚疑不定,相互看了看,唯有阿隆面色坦然,他早就知道了。

    “王分給這個漢人兵馬了?”

    “沒聽說啊?”

    “我手下的人都在。”

    “我也是。”

    眾人交談了幾句,發現每個人手下都沒少,顯然王沒有分兵給他。

    既然這樣,跟著就跟著吧,手上沒有兵,翻不起風浪。

    點兵完畢,拓跋驍揚起小臂,原本躁動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這個男人身上。

    初露的朝陽從東邊的云層傾瀉而出,落在男人身上,卻依舊驅不散他周身的肅殺之意。

    他揚起頭,高挺的眉弓在眼窩投下小片陰影,愈顯這雙碧眸凜冽而幽深。

    驪鷹來回踱了幾步,男人居高臨下地審視面前的軍隊,提氣高聲道:

    “諸位鮮卑勇士,兩個月前,羯族在半路伏兵意圖截殺本王,雖沒得逞,可如此挑釁于我鮮卑,此仇不可以不報,今日,本王就要率領你們鮮卑勇士南下,踏平羯族,揚我族威。”

    雄渾而充滿殺意的聲音響徹草原,眾將聽了無不振奮,紛紛舉起刀兵旗幟,高聲呼喊:“踏平羯族,揚我族威!”

    “踏平羯族,揚我族威!”

    聲音越傳越遠,直到整整數萬騎兵齊聲高呼,殺氣沖天,掀起海潮般的巨浪。

    此情此景,沒有人能不被感染,沒人能不振奮。

    這些鮮卑人也深深地相信王能帶他們取得勝利,他們總有一天會成為這片大地的主人。

    待到口號響過數遍,拓跋驍再一揚臂,眾人立時安靜下來。

    迎著金燦燦的朝陽,拓跋驍向南眺望。

    “出發!”

    號角聲再度響起,所有騎兵聽從調令,整齊有序地開始移動。

    前軍為拓跋勿希的一萬人馬,中軍是拓跋驍的兩萬騎兵,段部和庫莫奚部為后軍。

    靈霄跟在拓跋驍身邊,走幾步就時不時回頭瞥姜從珚一眼,可憐巴巴的,好像在控訴她,你真讓寶寶去吃這苦嗎?

    姜從珚無奈一笑。

    笑完,她再抬起眼,卻不知何時,拓跋驍也偏過了頭,沉沉地看著她。

    第86章 八十六章 一時間她還有點不習慣了。……

    那眼神濃得像團墨, 幾乎要將她吞噬。

    姜從珚頓住了,一時忘記反應,就這么直直看著他。

    就在她險些以為男人要折返回來做些什么時, 他終于回過頭, 騎著驪鷹大步踏向前方。

    莫名的, 她心里竟松了口氣。

    一直等那道人影完全消失在視野里,朝陽漸漸變得熾烈, 姜從珚才撥馬回轉。

    蘭珠和丘力居都有些低落,她們不像一些族人那樣為家人的出征而振奮, 反而更像中原漢人那樣擔心拓跋勿希的安危。

    姜從珚主動靠到蘭珠身邊, 小聲問, “我剛見你朝幾個將軍那邊看了很久, 那里面有你喜歡的人嗎?”

    蘭珠:“!!!”

    小姑娘瞪大了眼, “你怎么知道?可敦, 阿珚姐姐,你……”

    姜從珚瞧她手忙腳亂的, 整個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表情羞澀又靦腆,臉蛋紅彤彤的。

    “看你這樣子,就是有了。”

    蘭珠不好意思承認, 卻反駁不了, 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姜從珚看得有趣,草原姑娘熱烈大膽, 喜歡誰就勇敢地去告訴他, 偏偏蘭珠很特別。

    “讓我猜猜你喜歡的是誰,蘇里?”姜從珚繼續逗她。

    蘭珠垂著頭不說話,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

    “段目乞?”她又說。

    蘭珠依舊不承認。

    “總不能是解泥歸吧?他看著有些老了。”

    蘭珠終于抬起頭, 鼓起臉,氣憤地說,“才不

    是他。”

    解泥歸都三十多了,她才不會喜歡他。

    “哦,我猜也是。”姜從珚點點頭,兩人并馬而行,緩緩朝營帳走去,周圍人都散開了,只有她們兩個和稍遠一點的丘力居。

    “我覺得蘇里跟你是最配的。”

    “真的?”蘭珠一臉驚喜。

    “所以,你喜歡的是蘇里了。”姜從珚笑盈盈地看著她。

    蘭珠這才發現自己被她幾句話就詐出來了,小姑娘有些羞澀。

    “蘇里也喜歡你嗎?”

    蘭珠沉默了會兒,還是點點頭,“去年的春季大會上,他邀請我跟他一起去騎馬。”

    姜從珚知道,這是鮮卑勇士向姑娘表達喜歡的一種傳統。

    春季大會不僅是各部落之間的交流大會,還有各種勇士的比武活動,最重要的,這還是一個大型相親會,在這段時間里草原上的男女可以自由戀愛,只要看對眼就能結婚,甚至只滾一滾不結婚也行。

    “是你阿干不同意吧。”

    “嗯。”小姑娘語氣又低落起來。

    蘇里出身阿史那家族,這個家族在鮮卑族很排得上號,只比可地延家族低一些,這樣的身份,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將軍,本該跟蘭珠很相配,只可惜他是拓跋驍的人,拓跋勿希是絕不會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他的。

    不過姜從珚有點好奇,她側過臉看著小姑娘,“你喜歡蘇里什么?”

    領兵打戰的能力她暫時還沒見識到,但蘇里搞笑的能力她見識到了,尤其先前他被靈霄撓了,還被叱干拔列笑話了許久。

    蘭珠想了想,最后給出一個答案,“他長得好看。”

    姜從珚:“……”

    多么樸實無華的理由。

    認真一想倒也是,看人先看臉嘛,蘇里個子高,身材結實,五官也算端正,因為家境優渥又當了將軍,自有股意氣風發,乍一看還是有點吸引人的。

    分享了心里的小秘密,不知不覺,蘭珠對姜從珚又親近了些,敢問一些以前不敢問的問題了。

    “阿珚姐姐,你跟王分開了,你會想念他嗎?”蘭珠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怎么還扯到她身上來了。

    姜從珚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夾了下馬腹加快速度。

    蘭珠連忙追上來,“阿珚姐姐,你是不是也害羞了?”

    “……沒有。”雖這么說,她速度卻更快了些。

    但蘭珠可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姑娘,騎術不知比她好多少倍,無論多快她都能被追上。

    兩人一跑一追,金色的陽光落在她們明艷的臉上,躍動的身影在朝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

    丘力居看著策馬跑在前面的兩個年輕姑娘,笑了笑,心情也輕松了些。

    姜從珚回到寢帳,邀請蘭珠一起吃了個早飯。

    過后沒一會兒她就困了,打了個哈欠,蘭珠提出告辭,她確實沒精神,便沒留她。

    換下衣裳上床補了會兒覺,一直睡到中午才又起身。

    吃過飯,她繼續處理事情。

    幾個作坊沒日沒夜地忙活了好幾日,最終修補了七千多件武器,著實累了一陣。拓跋驍還帶了一半隨軍,很多大型器械帶不動,都是到了戰場現造,更不用說鋪路修橋這些意外情況,都需要匠人。

    他們屬于后勤人員不上戰場廝殺,只要拓跋驍不敗,安全還是比較有保障的,張錚也會關照些。姜從珚還算放心,允諾立了功回來后有賞。

    剩下的一半,姜從珚給他們放了一日假,再殺了幾只羊吃了頓好的,眾人只越發想為她效力了。

    先前臨時派去打雜的奴隸,她讓阿椿仔細去問作坊的各個管事和老師傅,看哪些機靈,哪些肯干,哪些有點技藝適合留下來,重新挑一遍,這次就是要正式留在作坊了。

    最后剩下的,除了十歲以下的孩子,全送去土默川給若瀾種地。

    她早早跟若瀾說過要送人去,她那邊也做了相應的準備。

    擁有兩千多人的奴隸,還是完全聽從她命令的奴隸,若瀾就可以施展拳腳了。

    今年的麥子收割完并不意味著今年的農事就結束了,趁著入冬封凍前,若瀾還要帶著農匠繼續墾田、肥田、修溝渠……為來年的農事做準備,這些都需要大量勞動力。

    等處理完這些瑣事,不知不覺天都暗了。

    大軍應該在安營扎寨了吧。

    拓跋驍不在,姜從珚不愛鋪張浪費,晚飯只有四個她喜歡的菜。

    看著空了一半的桌面,她頓了下。

    等到去書房一個人看完書,沐浴完躺上床,一切都安安靜靜,沒有男人直勾勾的眼神,也沒有他時不時就湊過來動手動腳,一時間她還有點不習慣了。

    姜從珚躺在床上,盯著朦朧的帳頂看了一會兒,突然拍了下自己腦袋。

    難道她還真被狗男人荼毒了,現在清清靜靜,能睡個安穩覺不好嗎?不然天天那么累,精氣神都要被吸干了。

    第87章 八十七章 不能說‘你行嗎’

    除了前兩天不習慣驟然的清靜, 后面姜從珚反倒挺喜歡現在的狀態。

    晚上沒有男人鬧騰,她看看書寫寫字,睡得可早。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 趁太陽沒那么大, 騎著馬去各個作坊視察一下情況, 問問他們具體進展,目前有什么困難和需求, 她一一記下,能立馬解決的就解決, 不行的再想辦法。

    她現在采取的是行政和技術雙管齊下的法子, 自己這邊選派出個管事管理他們的衣食住行和規矩, 分派她的任務, 再在匠人里選出精通技藝的大師傅, 帶領下面的匠人完成具體的技藝。

    每一個作坊都重要, 但姜從珚最關心的還是鐵匠作坊。

    冶金,她以前輕易不敢觸碰的領域, 現在也能正大光明去探索了。

    巡視完其它地方,她來到鐵匠作坊,讓人把幾個技藝高超的老師傅叫過來。

    這個作坊也是目前人數最多的,留在王庭里的就還有四十多人。

    付鐵匠雖年老體弱, 技藝卻十分高超, 他爹就是鐵匠,他從生下來就注定是鐵匠, 他兒子也是鐵匠。

    付鐵匠打了一輩子的鐵, 以前是專為羽林衛和執金吾衛打造佩刀的,不僅精通鍛打,還擅長冶煉, 由他煉出來的鐵能兼顧硬度和韌性,打出來的兵刃都是最上等的。

    除了付鐵匠,另還有兩個老師傅,都各有擅長。

    幾人雖不是第一次見到公主,言行還是十分拘謹,不敢靠近,只垂著頭立在下面,他們原本是要跪著回話的,只是公主不讓,說站著答話就行。

    公主越是寬厚,他們越是不敢逾矩。

    姜從珚把人聚到一起,“煉爐可是已經修建好了?”

    “回稟公主,三座煉爐均已建成了。”付鐵匠恭敬地答。

    姜從珚又問,“木炭制得如何了?品質可能達到煉鐵要求?”

    付鐵匠旁邊的人便回道:“莫多婁將軍送來了六萬斤木材,現已燒成了兩萬斤炭,都是良品,可堪煉鐵。”

    細細問了幾個問題,付鐵匠都一一答了,計劃還是順利的,跟她預期的差不多,接著她又問,“你們在長安時,可曾用過石金煉鐵?”

    或許一般人還不知道石金是什么,但對付鐵匠這種身在長安、又是技藝最精湛的鐵匠之一,他是知道的。

    “回公主,也曾用過,但石金品質亦有優劣,非能每次都能煉鐵。”

    姜從珚微垂下眸,石金就是煤炭,早在漢朝時就有使用煤炭的記錄,但這并不普及,而且煤炭并不是直接就能用來煉鋼的,需要焦化練成焦炭后品質才有保證。

    她之所以問起這事,一是將來煤炭冶煉才是主流,二則,

    草原上的木材有限,不如中原,最關鍵的是,天氣越來越冷,要是能大力開發煤炭,對于冬日保暖能起到大作用。

    鮮卑領地內有不少煤礦,至少她從她后世看過的資源分布圖來說,再加上羯族,兩地擁有的煤礦儲量比整個大梁都多。

    只是她不確定以現在的技術能不能順利開采出來,相比起鮮卑,羯族所在是后世煤都,那里的煤礦品質好,開采條件便宜,她更傾向于等拓跋驍打下羯族后從那里開采,當然,其余地方也可以派人勘探一下,采取就近開采就近使用的原則。

    姜從珚沉思了會兒,繼續朝付鐵匠道:“那現在就還先用木炭,不過以后我想以石金來煉鐵。”

    眾人不敢反對她的命令,自是同意,卻有些疑慮,不知該如何行事。

    姜從珚便跟幾人探討了下煉焦炭的思路和辦法,還叫甘蘿將此事記下,以待日后開展實驗。

    最后她又道,“你們現在常用炒鋼法,工藝如此復雜,我現在有另外一個想法……”

    灌鋼法,利用生鐵碳高熟鐵碳低的特點,將熔化的生鐵液灌到熟鐵上以改變碳分,生產出硬度高、性能好的鋼,這個方法不僅能提高鋼的質量,也降低了工藝的復雜程度。與之類似的還有蘇鋼法,這又離現代工藝更進了一步。

    姜從珚先前開過銀樓,搞過一些小實驗,積累了一些經驗,講起冶煉來也不算完全外行,跟幾個老師傅商量了下可行性,讓他們先琢磨下以此種工藝煉鋼的話,煉爐又該如何設計。

    聊了將近一個時辰,最后,她突然問,“你們匠人中可有識字的,或者想識字的?”

    幾人茫然了瞬。

    識字?那時士族貴人才能做的事,他們這些低賤的工匠哪兒有機會識字哦?

    他們剛想說“我等都不識字”,卻在這時,一個年輕人跨了出來。

    “公主,我想識字。”

    眾人看過去,正是付鐵匠的兒子,付鐵生。

    付鐵匠見是自己兒子,心中一急,覺得不妥趕緊想拉他下去,他們這樣的人怎么配識字。

    然而不等他說什么,空中已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

    “好。”

    姜從珚贊賞地看了眼付鐵生,又讓他領了項活兒,讓他去問問工匠里是否還有其余人想識字,都可以報給她。

    付鐵生重重拜謝公主,說自己一定辦好公主交代的事。

    他隱隱感覺到公主要干大事,從她這么關心煉鐵又極力想辦法改進技藝來看,今后的冶煉絕不僅限于眼前這個作坊。

    手藝再好也只是個匠人,唯有識字才能更進一步,才能為公主做更多的事-

    事情有條不紊地進展著,拓跋驍和拓跋勿希都離開了王庭,蘭珠往姜從珚這兒來的頻率更高了。

    她見過兕子她們干的“大事兒”后,她也想加入,可她連漢語都不會說,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

    姜從珚看出小姑娘的煩惱,主動問她她才期期艾艾地開口了。

    “那你想學漢語嗎?我和兕子都可以教你。”

    “真的嗎?”

    “真的。”

    “會不會很難學啊?”

    “……倒也沒有很難,你多聽聽就會了。”

    “那好,我要學著說漢語。”

    阿珚姐姐說不難,蘭珠信以為真,一開始信心滿滿,直到學了些詞后,她徹底迷糊了,“可”、“好”、“行”有時都表示一個意思,但放到別的話里面,這幾個字又不是一個意思了。

    蘭珠欲哭無淚,她不好意思一直纏著阿珚姐姐,每天跟著兕子朝外跑的時候逮著機會就問她。

    “兕子,你再跟我說說,為什么打招呼的時候要說‘你好嗎’,不能說‘你行嗎’,這兩個意思不是一樣的嗎。”

    兕子:“……你要是見到男人就問‘你行嗎’,他們會不高興的。”

    “啊,為什么?”

    兕子:“……”

    兕子跟她解釋不清,直接帶她來到涼州親衛那邊去,讓她用這句話打了個招呼。

    親衛們一臉綠。

    他們譴責地看著兕子,她是故意拿他們尋開心的吧。

    蘭珠:啊這……

    ……

    沒過幾天,拓跋驍大軍開動的消息很快就跟插了翅膀似的飛到了各地,羯族、匈奴、羌族……全都收到了。

    四萬精銳騎兵開拔,顯然不是小打小鬧,他是抱著踏滅羯族而去的。

    羯族內部惶惶不安,早把大王子或比能罵了又罵,還有當初那些支持截殺拓跋驍的,要不是知道拓跋驍絕不會接受他們的求和,羯王都想砍了他們的腦袋送到拓跋驍面前去。

    “現在怎么辦?拓跋驍來勢洶洶,我們怎么抵擋得住他的騎兵?”

    羯族大王五都什夜夜懸心,只感覺屁股下的王位都坐不穩了。

    眾人十分怯戰,三王子托克想起前兩日收到的消息,忽然進言,“父王,我們不如向梁國求助?”

    五都什:“你在說什么鬼話!”

    或比能就是因為半路截殺梁國的送嫁隊伍而被拓跋驍殺的,梁國恨他們還來不及,怎么會幫他們?

    三王子繼續說,“我們身處在鮮卑和梁國中間,我們要是被拓跋驍滅了,他下一個要滅的就是梁國,梁國皇帝也害怕拓跋驍,我們向他求救,說不定會答應呢!”

    咦?這么一說,好像也有點道理。

    不管有用沒用,五都什都打算試一試,萬一有用呢。

    接著他們又商量派誰去迎戰拓跋驍,這次三王子卻沒開口了,五都什只好派了自己手下大將,先領五萬兵馬去對敵。

    …

    另一邊,匈奴內部也爆發了一陣爭吵——該不該趁拓跋驍打羯族時偷襲鮮卑王庭?

    一部分人說王庭兵力空虛,此時去偷襲肯定能得手,一部分人說拓跋驍悍勇無雙,就算一時偷襲成功,一旦他回兵己方肯定抵擋不住。

    說著,還看了眼烏達鞮侯。

    他當初領了十萬兵馬去,卻被拓跋驍三萬人就殺回來了。

    說這話的正好是五王子,烏達鞮侯氣急,金綠色的瞳孔幾乎凸出大半,費盡所有力氣才克制住沒砸他一拳。

    接連兩次的失利讓他在匈奴王庭威信大失,即便憤怒到要爆炸,他也必須忍下去。

    現在的情況還能比四年前更壞嗎?四年前他都能忍過來,現在又算什么。

    他不相信拓跋驍永遠無敵,他總有露出破綻的時候。

    烏達鞮侯冷眼看著其余人爭吵,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商議到最后匈奴也沒決定出兵,只說先觀望戰況,萬一拓跋驍攻打羯族失利,他們再出兵不遲-

    長安。

    五月下旬時,桓余向梁帝討了情,為自家七郎求娶六公主。

    梁帝也聽過一耳朵桓家七郎婚事艱難,桓家跟了他這么多年管理少府也算盡心,梁帝沒猶豫太久便同意了。

    詔書一下,桓家便立刻準備起來。

    六月請期,七月完婚。

    桓家早有給桓均娶妻的打算,很多準備工作倒是順暢。

    六公主被賜婚后,生活跟之前相比也沒太大變化,依舊不太被重視,但也有點不同。

    宮人們會用羨慕的眼神看著自己,好像在疑惑,平平無奇的六公主怎么會被桓家七郎看上。

    桓均出身好,人聰穎,年紀輕輕就入了朝,又生了一副好模樣,且克己守禮從未狎妓蓄姬,跟長安城中的紈绔子弟很不同,是許多貴女的佳婿人選,便是宮中也都聽過桓七郎的美名。

    六公主也知道自己不配,這是阿姐為她謀劃的安穩日子,如果沒有阿姐,她到現在也不過是個無人問津的小可憐罷了。

    她想,她不能辜負阿姐的心意,她要像她說的那樣,堅強,好好活著,快樂地活著。

    這一天傍晚,午后的余熱散去,六公主難得出門去花園走走,卻遇到了五公主。

    她到現在還是有點怕她,可她不敢扭頭就走,只好怯怯地打了個招呼,“五姊。”

    姜銀珠見她還是一副可憐包的模樣,忽然有點生氣,自己不過就那一次羞惱之下潑濕了她衣裳,又沒打她,后面每一次姜羽兒見到自己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好像自己對她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惡事。

    她越是這番態度,姜銀珠就越生氣,每次見面便越發不給她好臉色了。

    “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六公主愣住,不知道五姊這話是什么意思,只搖頭,“沒有。”

    姜銀珠聽她這么說,更氣了,心里還有自己都沒察

    覺到的委屈,“我齒序還在你之前,桓七郎卻選你而不選我,不過是因為趙家的事看不起我而已。”

    “五姊,不是這樣的。”六公主忙解釋,姜銀珠卻不聽她的,“就是這個原因,他桓七郎又沒見過你幾次,怎么可能喜歡你,他不過想娶個公主才選了你。”

    同樣是公主,以前姜銀珠覺得自己比姜羽兒高貴多了,她阿娘是貴妃,她自己也很受父皇寵愛,她在宮中向來是橫著走,而姜羽兒生母早逝,父皇也不在意她,她這個公主,日子過得還不如體面些的宮女。

    姜銀珠一直以為自己會永遠凌駕于姜羽兒之上,她會永遠受寵,她以后會嫁給全長安最出色的兒郎,可現實卻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趙貴妃徹底失寵了,底下人踩低拜高,她的日子也一落千丈,更讓人害怕的是,她去找父皇,父皇也不像從前那樣喜歡她了,好幾次她都沒見著父皇的面。

    這個消息一傳出來,那些宮人內侍更是在私底下奚落她,說她鳳凰變山雞了,而曾經的山雞六公主,卻因為一道賜婚飛上了枝頭。

    姜銀珠心里有說不出的委屈,她不懂,做錯事的是趙貞,為什么卻是她跟阿娘被牽連。

    她滿心憤懣卻沒有地方可以發泄,今天撞到姜羽兒,終于忍不住了,或許她只是想找個理由跟人吵架。

    六公主見她看起來似乎還跟以前一樣氣勢洶洶,可不知道為什么,五姊好像沒以前可怕了。

    她跟桓七郎的事不可能告訴別人,于是道:“五姊,你也說了,桓七郎并不喜歡我,就算我嫁過去,表面上或許被別人羨慕,實際上的日子跟現在可能也差不多,我并沒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其實早就知道,也愿意接受這樣的生活,對她而言,“安穩”兩個字就很好了。

    姜銀珠聞言,怔了一下。

    姜羽兒似乎真的沒有一點得意的樣子?可她還是很難過,“現在所有人都看不起我。”

    短短兩個月,她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下從云間跌落塵泥,難道她今后就只能任由別人奚落自己嗎?

    十六七歲的少女,天真爛漫,心性簡單,一時間沒法調整自己的心態。

    姜銀珠垂下眼,臉上露出一種她以前從來不會有的失落表情,竟莫名叫人憐惜。

    她以前欺負過自己,六公主本來應該討厭她才是,她現在卻莫名討厭不起來,看五姊這么悲傷,她還有點想勸勸對方。

    六公主想了想,憶起以前阿姐跟自己說的話,小心朝她道:“五姊,珚阿姐曾經跟我說,人生在世,不要看鮮花著錦之時身邊圍繞過來的恭維之語,而要看繁華褪盡后仍以真心待自己的人,那才是值得我們付出感情的人。”

    “所以,我們不要為不相干的人煩惱。”

    許多次,她就是想著這些話才從這孤寂冷漠的宮中好好生活下來的,那些宮人都不是她的朋友,她不能因為別人的態度自怨自艾,她要按阿姐說的,為在乎自己的人好好活著。

    姜銀珠呆呆地看著她。

    姜從珚,那個因為她阿娘謀劃而被漠北王選中的公主。

    不知為什么,她腦海里突然浮現起那日在合慶銀樓的場景。

    她那時已經得知自己被賜給漠北王了,可她卻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害怕、惶恐,她眼神是那么平靜,然后說出了那句“只能身在此境,心向前往而已”。

    身在此境,心向前往。

    第88章 八十八章 長安劇情

    這日, 梁帝正在跟聽政殿跟群臣商議要事,長階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宮內禁跑馬,唯獨緊急軍要例外。

    “八百里急遞!”

    傳令使手持令旗, 整個人飛似地逼過來, 直到抵達玉階前, 猛地一勒韁繩,倏地從空中翻下, 腳步不停地爬上臺階。

    一邊跑一邊高喊“八百里急遞!八百里急遞!”

    聲音響徹宮宇。

    踏進殿中,傳令使朝地上一跪, 解下胸前的筒囊, 雙手捧起朝前一遞。

    “陛下, 北疆八百里急遞!”

    群臣聽到聲音, 下意識回身望過去, 只見傳令使滿身熱汗、氣喘如牛, 幾乎累死過去。

    眾人心頭一凜。

    有侍中趕緊取過筒囊打開,將其中的絹書呈于梁帝, 又有兩名內侍將傳令使帶下去。

    梁帝看清絹書上所寫之后,臉色大變。

    “陛下,不知是何緊急軍情?”司馬維率先開口問。

    梁帝卻沒立刻答他,臉色陰沉地盯著絹書看了許久, 將手一揚, 示意郭侍中拿下去給眾人看。

    司馬維連忙結果,幾位公卿便湊了過來, 看清上面所書, 眼神都凝滯起來。

    能站在這個大殿中的就沒有蠢人,瞬間明白皇帝的臉色為什么這么難看了。

    “這……”

    “漠北王舉兵南下,欲踏平羯族。”

    “這可如何是好?”

    ……

    拓跋驍攻打羯族看似與大梁無關, 實則對他們而言是個巨大的威脅。

    鮮卑與大梁之間原本有個羯族,只有冀州少許接壤,兩國井水不犯河水還能相安無事,一旦羯族被破,拓跋驍不日就可南下。

    從兩國結盟他要這么多鐵來看就知他野心勃勃,若他將兵力推至梁國邊境,自己日后豈能安枕?

    “諸卿看了,可有什么想法?”梁帝沉聲問。

    眾人沉默,殿內氣氛低迷到了極點。

    該說什么呢?

    拓跋驍打的是羯族又不是他們大梁,難道他們要為此出兵嗎?

    眾人無法,只能說了幾句“要加強北疆邊防,以防拓跋驍趁機南下”之類的話。

    梁帝氣悶不已,卻也說不出什么,只得采納了這個建議,朝北境增了五萬兵馬,命他們嚴陣以待。

    ……

    又過了幾日,梁國居然收到了羯王五都什的求援信。

    梁帝再次召集群臣議事。

    “諸卿以為,朕該不該出兵助羯族?”

    “陛下,萬萬不可,羯族年年擾我邊境,殘殺我梁國子民,怎可反過來助他?”

    “高太尉這話不妥,鮮卑勢大,我們現今與羯族乃唇亡齒寒之理,羯族若滅,今后拓跋驍豈不是可以對我大梁長驅直入?”

    高太尉一時語塞。

    雙方為著該不該出兵來回駁斥,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理,一時間也沒個定論。

    梁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終狠狠砸了下龍案,“崔司徒,你一直沒開口,你來說說,該不該出兵。”

    崔司徒被點到名,只得站到眾人面前。

    他朝梁帝一揖,抬起首,沒有含糊其事,直接道:“臣以為,不該。”

    梁帝眼眶微張,身體下意識前傾,“你告訴朕,為什么不該。”

    群臣亦等著他的理由,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他一人身上。

    崔望面不改色,“陛下可想過,漠北王出兵羯族是為何?是為報固原截殺之恨。”

    “漠北王天之驕子、年輕氣盛,遭受此等挑釁,豈有不報復之理?是故在返回王庭后調兵攻打羯族,本是常事。”

    “可羯族之不存,我大梁亦危矣,崔司徒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司馬維也站到了最前面,大聲反駁他。

    崔望沒立刻說話,反而偏過頭,回看了他一眼,語氣陡然嚴厲起來,“你可還記得我大梁與鮮卑盟約剛成?”

    “呃…”

    “漠北王愿與梁國結盟,說明他短時間內并無南下大梁的意圖,西北的匈奴還在虎視呢,我大梁豈是羯人小族可比,他若敢與大梁開戰,屆時戰事焦灼,鮮卑王庭亦

    不能自保,漠北王豈能看不懂這點?”

    “漠北王本無和梁國交惡之心,若你們出兵助羯背叛盟約,惹怒了漠北王,主動站在他的敵面,就算他本無攻打大梁之意,此等挑釁也不能忍,那時大梁才真的危矣。”

    “或者,你們覺得幫羯族出兵能趁機擊敗漠北王?如是這樣的話,我也無話可說。”

    崔望說完,再不理會旁人,站到一邊閉目養神起來。

    崔司徒的話句句在理,羯族向來是他們的敵人,如今豈有背叛盟友而去助敵的做法?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那句,惹怒了漠北王,他不顧一切南下怎么辦?

    議到最后,多數人還是覺得崔司徒的話更透徹,紛紛向梁帝進言不該出兵,不過確實該加強邊防,以防萬一。

    司馬維又道,“不如備上豐厚的金銀布匹,派使者去匈奴王庭游說,要是能說服他們趁機攻打鮮卑,漠北王或許就自顧不暇了。”

    “不可,若被漠北王知曉,豈不同樣遷怒我大梁?”

    司馬維道:“自是秘密行事。”

    梁帝沒立馬應下。

    待群臣散去,司馬維特意留到最后,又等了一會兒,郭侍中果然來叫他,說陛下傳喚。

    ——

    七月十一,宜嫁娶。

    長安百姓皆知,桓家七郎要娶天子的六公主為妻了。

    此前一日,桓均來到西城里坊一處僻靜的小院。

    這是一片小吏們居住的里坊,屋舍不高,院落繁密,并不算富貴,卻有幾分溫馨,因為周圍住的都是些有點官身背景的人家,治安尚可,鄰里也較為和諧。

    桓均敲了敲一扇黑油小門。

    “誰?”院子里傳來一道女聲。

    “是我。”桓均道。

    里面的人聽出了他的聲音,卻沒開門,反而說,“女郎說了,‘以后桓家郎君再來,不必給他開門’。”

    聽聲音還有些氣悶在里面,看來這個丫鬟也不待見他。

    桓均苦笑一聲,“我已跟三娘說明緣由,她還是跟我生氣么?”

    丫鬟努努嘴,心道,你都要娶妻了,還非要來招惹我家女郎,女郎是什么低賤之人嗎非要巴著你不放。

    桓均聽里面仍沒有動靜,無奈之下只好道:“你要是一直不給我開門,我就一直站在這里,我這張臉在長安還算得上出名,到時要是被人認出來圍觀……”

    話還沒說完,木門“砰”地一下從里面打開,露出小丫頭那張憤怒的圓臉。

    “郎君太無恥了,你這根本就是威脅女郎。”

    桓均才不管小丫頭的抱怨,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頭,越過她直接朝里面走去。

    “誒~”

    來到廊下,他正欲推門,卻發現里面插上了插銷。

    桓均低嘆一口氣,沒再試圖闖進去,而是挪了幾步來到窗前。

    “蘊娘。”他喚了一句。

    他聲音如石如玉,很是好聽,尤其是故意溫柔喚人名字時,幾乎沒有女郎能抵擋住這份魅力,可惜屋內的女郎卻一直沒出聲。

    桓均也不惱,上半身隨意地靠著墻,望著天空,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手心。

    “蘊娘。”

    “蘊娘……”

    他好像也不在乎她理不理自己了,只是想叫她的名字,像現在這樣,跟她靜靜地待在一起,他的心就有種安寧感。

    盧蘊卻被他叫煩了,終于移步到窗邊,冷聲打斷他,“你今日又來,是作什么?”

    桓均聽到聲音,唇角勾起一抹笑,轉過身,“你把窗戶打開我就告訴你。”

    盧蘊不動,桓均就這么隔著窗戶看著她。

    才到夏末,天氣還未寒涼,窗戶仍是夏日時貼的綠竹紗窗,隔著薄薄的綠紗,他們能相互看見對方的輪廓。

    對峙許久,終究還是盧蘊敗下陣來,將窗戶支起。

    終于見到她,桓均一笑。

    盧蘊看起來十七八歲,只穿了件白色的小袖衫外罩一件青色的長褙子,都是普通絹布,上面也沒多少花紋,但她身姿亭亭體態優雅,一身簡單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也多了幾分清麗。

    她五官只算中上,是個清秀端莊的模樣,卻有種極吸引人的書卷氣,便是這種氣質讓她更添了幾分溫婉的美麗。

    但此時,溫柔的女郎卻冷著臉。

    “蘊娘,我對你之心意,從未更改。”桓均說。

    盧蘊不作聲。

    桓均又道:“我之前已將實情告知于你,我與六公主的婚事只是一場交易,我對她并無任何情誼,就算她日后進府我也絕不會逾越,只當做友人之妹,而且……”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聲音變得無奈,“就算我不愿,家中亦在為我準備婚事,我恐他們將強行逼我成婚,現在我主動利用這樁交易,反倒能從家中獲益。”

    “蘊娘,你是知我之志的。”

    盧蘊垂下眸,她知他有匡扶濟世之志。

    盧家尚未出變故那幾年,兩人常見面,每次都能聊上許久,除了日常里的趣事,他們聊讀過的書,聊他的志向,她也希望他能大展才華,在史書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上個月就來過,跟她說假成婚的事,她也知道他跟佑安公主商定了某種計策。

    “我未曾懷疑過你對我的情義。”盧蘊說,她抬起頭,認真地看向桓均,“這幾年來,你如何待我,我都知道。”

    可正是這樣,她才不能回應他,不能讓他為了自己與家族決裂從而失去展翅的機會,他現在需要桓家作為他的基石才能在朝堂上走下去。

    這幾年他不是沒提過兩人直接成親,但她不能。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避我?”桓均不解。

    盧蘊道:“你說你與六公主的婚姻是假,可在旁人眼里始終是真,你若冷待她,旁人又如何看她,她在桓家又如何立足?難道她就該遭這份罪?”

    “我若與你糾纏不休,又該如何自處?一個破壞他人姻緣的外室女?”

    “因你一人,陷兩個女子于惡境,你可有愧?”

    桓均一時答不上來,手里的折扇也凝在了空中。

    他原以為自己這么做是兩全之法,他沒有辜負她,又能解決家里的催促,可她犀利尖銳的話語直接將他戳破。

    他太貪心,太自私,不能娶她為妻,卻又不肯放她走,非要來糾纏她,可他確實不能舍棄自己的家族身份和志向。

    沉默許久,桓均道:“蘊娘,我要離開長安了。”

    盧蘊的眼睫顫了下。

    “此一去,少則三五之年,我也不知中間有沒有機會再回長安,我只望你珍重。”

    他原想說,你能不能在長安等我,可現在他卻說不出口了。

    如她說的,這幾年,兩人不清不楚,雖未逾禮,可在旁人眼里早就不清白了。她其實早說過,要他忘記兩人的婚約,不要空耗在她身上,可他做不到。

    他一直糾纏她,不肯斷了兩人這份情誼,他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絕情,于是前幾年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來了,一直到家里人相逼,將矛盾擺到面前,再不容他逃避。

    “蘊娘,我要走了,你若有他意,便去吧,我再不攔你了。”桓均說完,終于轉過身,帶走沉重的步伐離開了。

    盧蘊從窗戶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怔在原地,許久,忽然回過神拔掉門栓追了出去,剛跨出小院,又頓住腳步,外面的街巷里早已沒了他的身影。

    她扶著門站一直站著,直到隔壁鄰居大嫂買菜回來跟她打招呼,“盧娘子,你站著門口是在等客人嗎?”

    盧蘊這才回過神,“不、不是。”只是剛送別一個故人,或許很久都見不到了。

    她忘了回他一句,珍重!

    第二日,桓家舉行婚禮。

    張燈結彩,賓客盈門。

    桓均本不想大辦,可桓家是有頭有臉的士族,他娶的又是公主,太簡陋的話就是不給天子臉面,桓均只能妥協。

    簡單還是隆重,對他而言沒什么區別,或者,隆重些的話對六公主來說還是一件好事。

    熱鬧的婚禮過后,夜幕降臨,新人小院一下變得特別安靜。

    六公主一身紅色婚服靜靜坐在床上,直到聽到外面一陣腳步,緊接著是木門被推開的“吱呀”聲,她心頭一緊,下意識張望了過去。

    她在內間,那些人在外間,姜羽兒只聽到一道低沉的嗓音,“你們都下去吧。”然后就是眾人告退的聲音,最后同樣是一

    聲關門聲。

    如此一來,室內就只剩二人了。

    姜羽兒攥起手心。

    桓均穿過隔檔的檀木屏風出現在她面前,他只看到一個弱小的身影坐在床邊,正仰著頭,眼神怯怯地看著自己。

    “六公主不必緊張。”桓均不輕不重地寬慰了一句,然后撩起衣擺坐到了床對面的胡凳上,隔了將近一丈遠。

    姜羽兒不知道該說點什么,仍看著他,似個學生般等他訓話。

    桓均見她如此,心里暗嘆一句,心想要是換成公主的話,她現在大概會面色如常地對著自己,商量接下來在桓府里的日子該怎么經營,他也不用擔心她無法在這里立足。

    蘊娘昨日那句話說得對,就算婚姻是假的,可在旁人眼里就是真的,他至少要讓六公主能在府里好好生存下去。

    桓均便將自己的安排告訴她,“公主,今夜我會歇在外間,您不必擔憂。為了今后少些流言,這段時間我會隔三五日過來一趟,只是打擾您了。”

    姜羽兒忙搖頭,“不敢、不打擾。”

    她其實很意外,她以為桓均會直接把自己丟在院子里,他現在竟然還肯來幫她做面子。

    桓均又給她大致介紹了下府里的人口,桓老爺子有四子三女,桓均的父親是長子。

    桓均原本有個長兄,只是少時亡故了,時隔許多年他母親才又有了他,然后又生了他弟弟桓延,在家排行十一,今年才十四歲,還在族學讀書。

    “……家里人太多,你一時半會兒也記不全,但也不必憂心,我們各房管各房的事,你只需要對大房的人熟悉就行了,然后就是十一郎,他年紀小還未定性,可能有些冒失,需要你多擔待。”

    姜羽兒像小雞啄米似的不停點頭,認真將他的話記下。

    交代完這些,桓均說了句“公主好生安歇”,便去了外間。

    姜羽兒在床上坐了許久,將他剛才的話仔細回憶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記漏才稍微放下心來。

    聽他的意思,以后會給自己面子,讓她盡量過得好一點。

    這樣很好了。

    簡單地洗漱過,姜羽兒小心躺回床上。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床鋪,陌生的身份,她心一時靜不下來,想起桓均在外間,又不敢出聲,只能呆呆地看著帳頂。

    她忽然又想起了阿姐,她說她到了鮮卑會給她寫信回來,等她出宮就能收到了。

    阿姐會給她寫什么?她在鮮卑過得好嗎?不知道她們什么時候還能再相見。

    姜羽兒抱著自己胳膊,如同一只小獸縮在被子里,亂七八糟地想了許久最終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

    第二日,桓均帶著她去認了人。

    男性長輩只見了個禮,以后她在內宅不常見面倒是無需太在意,桓母和各房姑嫂嬸娘這邊卻需要多熟悉熟悉。

    桓母的態度還算和藹,七郎的婚事都快成她的心病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娶六公主,但好歹是個公主,身份不低,模樣也乖,只是看起來性格有些軟,但也不算大問題,總比那五公主好。

    十一郎桓延的態度則有些古怪,用一種她好像霸占了嫂嫂身份的眼神看著她,雖沒口出惡言,但仍讓姜羽兒緊張了下,桓均暗暗告誡了幾句他才把眼神收起來了,只是仍不肯叫她“嫂嫂”,姜羽兒倒是不在意。

    從今以后,她就要在桓府生活下去了-

    拓跋驍的大軍于七月中旬抵達雁門,羯族大將軍率軍五萬嚴陣以待。

    羯軍占據雁門天險,他自認拓跋驍就算再能征善戰也要折戟,結果拓跋驍命人繞后偷襲,他中計率兵救援,拓跋驍趁機前后夾擊,幸得三王子及時來救才堪堪保住了關隘,卻也折了數千兵馬。

    初次交鋒,羯族大敗,士兵間氣氛低迷,對拓跋驍的畏懼更甚一籌,三王子厲聲訓斥了幾次才勉強提起士氣。

    與之相反的,鮮卑軍隊氣勢高昂。

    拓跋驍趁機犒賞底下將士,破例開了酒,但只許今晚,即便如此,鮮卑軍營依舊熱鬧非凡,對面的羯族都聽到他們的聲音了。

    有人提議要不要趁他們放松時去夜襲,最終被三王子否決了,拓跋驍這樣狡詐的人怎么可能毫無準備,說不定這又是一個陷阱,就等他們自投羅網呢。

    氣氛歡騰,拓跋驍露了一面,跟幾位大將喝了兩碗酒,緊接著就回了軍帳。

    他讓阿隆擺出紙筆,提筆開始寫信。

    蘸好墨,他卻沒立刻下筆。

    寫什么呢?

    第89章 八十九章 想我了沒。

    要是見著她, 拓跋驍張口就能說來許多話,可現在要他寫信,他一時還真不知道怎么寫。

    他還是第一次給她寫信。

    他們漢人寫信向來文縐縐的。

    帳外是熱鬧非凡的笑聲、喝酒聲, 帳中只有他一人, 坐在燈下苦思冥想。

    許久, 拓跋驍終于落筆,寫下一小段, 還沒寫完,他自己讀了遍, 忍不住皺起眉, 這信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怎么會說這么文縐縐的話。

    他抓起寫到一半的紙團成一團扔到腳邊, 重新鋪開一張。

    這次他不再刻意編那些話了, 連“某某親啟”這樣的話也沒有, 直接開篇寫上自己想說的話,想到哪兒寫到哪兒, 洋洋灑灑寫了十幾張紙才算結束。

    等墨跡干透不會弄花后,他將信紙卷成筒狀,塞到一只竹筒里,吹了聲竹哨, 靈霄便拍打著巨大的翅膀降落到帳前。

    拓跋驍的親衛們都見慣這只大白雕了, 它個子大,一只尖利的喙和兩只鋼刀一樣的爪子, 加上血紅的眼珠, 一眼瞧過去兇得瘆人,等閑人輕易不敢靠近。然而它的性格卻跟它外表截然不符,一路上都懶得很, 每天趴在壓運糧草的車上,一步也不肯自己飛,偶爾飛起來,它竟想偷跑回去,被王發現后喝了回來,然后又懶洋洋地趴著,好像生命都失去了樂趣。

    靈霄落地后,收起龐大的翅膀,伸著脖子左右理了理羽毛,似乎將自己打理得滿意了,才揚起頭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進入帳中,它也不正眼看拓跋驍,側對著他,昂起脖子淡淡地叫了聲,語氣驕矜得很,似乎在問,你叫本大爺來干什么?

    拓跋驍白了它一眼,沒跟這只扁毛畜牲計較。

    “你今天就能回去了。”

    “喲?”

    不知靈霄是不是聽懂了,眼珠轉了轉。

    拓跋驍徑自走到它面前,將手里的竹筒綁到它粗壯的小腿上,靈霄還想躲,卻被他一手按住了脖子。

    “咕。”靈霄不滿地滾出一聲咕嚕。

    拓跋驍再三確認信筒綁緊之后才松開了靈霄。

    靈霄低頭看了眼,眼珠轉了下,不習慣地動了動腿,又譴責地看著拓跋驍——你居然給小鳥綁這么大一個東西!

    “你要是敢把我的信弄丟,回去就拔了你的毛烤鳥吃。”拓跋驍惡狠狠地“威脅”道。

    聽男人語氣這么兇,靈霄很不爽。

    拓跋驍才不管這些,再次拿起竹哨吹了個音調。

    靈霄眼神瞬間亮了,看都不再看拓跋驍一眼,“咚咚咚”跑出帳外,拍打著巨大的翅膀飛了起來,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阿隆見狀,主動來問,“王,靈霄飛走了。”

    拓跋驍:“我知道。”

    看來這是王的意思了,阿隆便不再多嘴-

    犒賞過將士,鮮卑軍氣勢大盛、殺意凜凜,只恨不能立馬踏平羯族。

    五都什惶惶不安,先前派去梁國的使者回來,說梁帝是這樣回復他的:朕以公主妻漠北王,兩國有婚姻之盟秦晉之好,親如兄弟,豈有背友而助寇之理乎!

    五都什聽完,破口大罵,什么盟友不盟友,梁過小兒分明就是懼怕拓跋驍不敢跟他正面開戰罷了,還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羯族敗了梁國還能安枕幾日?

    三王子聽聞,前來相勸,“梁人懦弱,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五都什:“拓跋驍的騎兵如此兇悍,我們靠自

    己怎么抵擋得住他?”

    三王子道:“我們族內多山地,拓跋驍習慣了在草原上馳騁,肯定不擅長攻城,只要我們把人聚集起來守好關隘和城池,拓跋驍一時也奈何不了我們,等到冬天大雪覆蓋道路,糧草難以送達,到時他就不得不退兵了。”

    聽起來似乎可行?

    正面沖鋒他們肯定敵不過拓跋驍的鐵騎,如今也只能靠拖,拖到冬天大雪封山。

    五都什當即下了命令,讓大將軍孥力秦和三王子托克領兵,堅守不出,還連夜加固關隘城墻,準備大量滾石、火油、箭矢,只要拓跋驍敢來攻城,必叫他們損失慘重。

    拓跋驍大軍兵分兩路,讓蘇里和段目乞他們攻打西線,他自己和拓跋勿希各帶一萬精騎兵臨雁門。

    雁門關,這個天下最著名的關口之一,向來易守難攻,自古以來就是中原王朝抵御胡敵的重要屏障,如今卻落在羯族手中。

    梁帝的擔憂也不算錯,一旦拓跋驍拿下雁門關攻下羯族,中原就再也沒有任何天險能阻礙他的鐵騎了。

    拓跋勿希帶著騎兵上前挑釁了幾回,發現這些羯人竟然半點兒不在意,任他怎么罵,對方就是跟個縮頭王八似的不出來,反而站在城墻上跟他對罵,氣得他直跳腳,回來對著拓跋驍一頓輸出,說他要領兵去強攻,拓跋驍沒應,叫他按兵不動。

    如此過了兩三天,拓跋驍也明白羯族的計劃了,他們打算耗死他。

    他從王庭遠道而來,哪怕能從周邊劫掠,這么多人的口糧,尤其是幾萬匹戰馬的草料消耗就是一個巨大的數字,一但糧草不濟軍隊戰力大減,羯族就有機會反攻。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好計策。

    然而,天底下從沒有攻不破的雄關。

    拓跋驍想起自己帶來的書,又想起臨走前她送自己的沙盤,一邊看書一邊在沙盤上推演。

    拓跋勿希又闖了進來,阿隆盡心盡力地攔了,可惜攔不住,只好向王告罪,拓跋驍揮揮手讓他下去。

    “拓跋驍,那些羯賊當縮頭王八,你也要當縮頭王八嗎?都多少天了,你一個兵都不出,這仗還打不打了?你不去打仗,我去總行了吧,我不怕死。”

    “我告訴你,就算你再攔著我,我今天也一定要去攻城。”拓跋勿希一拳砸在桌案上,整個沙盤都抖了一下。

    聽他如此囂張的挑釁,拓跋驍抬起頭,卻沒有罵回去,只沉著碧眸看了他幾秒,而后冷笑一聲,“好,你要去就去!”

    拓跋勿希這個羊糞腦袋,就算跟他說再多他都聽不進去,只有自己吃了敗仗才能受到教訓。

    拓跋勿希只聽到了自己能出兵,根本顧不上別的,轉身就走了,立馬召集手下準備攻關。

    張錚正好來向拓跋驍稟告事情,聽到了一耳朵,進來后猶豫了下還是勸拓跋驍,“六王子此去恐怕會損失不少人手。”

    拓跋驍冷聲道:“就是要他敗上一場。”

    張錚便不再說什么了,向拓跋驍呈上圖紙,上面全是拋石機、云梯、撞車、塞門刀車、弓弩、巢車等十分實用的攻城器械。

    張錚在涼州雖是守城那一方,對這些器械亦了如指掌,鮮卑騎兵就要陌生許多了,他們慣在平原作戰,周邊部族也沒有城池,他們幾乎沒有攻城經驗。

    拓跋驍對著圖紙跟張錚商量各種器械該造多少,屆時又該如何配合,還要訓練鮮卑騎兵學會使用,如此種種,都要靠張錚豐富的經驗。

    行軍半個多月張錚一直默默無聞,到現在終于要開始展現自己的作用了,如果能順利攻下雁門關,鮮卑軍再也不能質疑他的能力,他當上將軍也是理所應當的。

    商議完,張錚領了命立刻開始督促工匠和后勤人員趕緊造車。

    拓跋驍要在最短時間內攻下羯族,為了趕時間,他還派了三千騎兵給張錚去砍木材運石料,效率蹭蹭上漲。

    當然,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絕不叫羯人知道。

    拓跋勿希帶著五千騎兵沖向關口,結果卻先遭遇了羯人的箭雨,而后又是滾滾落石,砸死了不少人,最后還被澆了火油,燒死一大片,戰馬被火驚嚇相互踩踏,又叫不少人受了傷。

    傷亡如此慘重,一開始拓跋勿希還咬著牙,抱著“已經死了這么多人了,一定要攻下關口,否則豈不是白死了”的想法奮力沖鋒,隨著死傷越來越多,所有屬下都在勸他收兵,不能再繼續強攻了,否則他們所有人都要折在這里。最終,拓跋勿希只能灰頭土臉地收兵。

    他也中了幾箭,還差點被巨石砸到胸口,要不是屬下拼死相救恐怕早丟了性命。

    拓跋勿希從沒打過攻城戰,不知道這里頭竟有這么多道道,一時吃了大虧。

    這是鮮卑南下以來第一場敗仗,還是慘敗,五千兵馬折了三千,他沒臉去見拓跋驍,只硬撐著。

    拓跋驍沒興趣特意去嘲諷他,只命令張復帶人去給還活著的人治傷。

    這點拓跋勿希拒絕不了,因為他一時沖動害死了這么多鮮卑勇士,活下來的他要盡力保住他們的性命。

    一場敗戰,像給熊熊燃燒的大火上潑了盆冷水,鮮卑高昂的氣勢低了不少,軍營中都沉寂了。

    另一邊,羯族大獲全勝,所有人歡欣鼓舞,信心大增。

    傳聞漠北王驍勇善戰無人可敵,不也還是被一道關隘攔住了?

    先前之所以失敗,就是他們太傻,居然主動出兵迎上去跟鮮卑廝殺,他們擁有天險,就該利用好自己的優勢守著關口等他們來送死。

    五都什越發器重三王子,覺得他的策略十分不錯,只要堅持到冬天,羯族就能順利度過這次危機了。

    拓跋勿希大敗后,羯人以為鮮卑會暫時按兵不動,沒想到拓跋驍反而主動派出人手,每次約千人,或在半夜或在清晨時大肆擂鼓佯裝攻城,等到羯人半夜爬起準備力戰時,鮮卑卻又收兵了。

    接連六七日,白天要嚴防死守,晚上也睡不安穩,羯族士兵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甚至聽到外面的喊殺聲都不想起床。

    他們心想,拓跋驍肯定是因為上次的失敗不甘心,特意搞出這個法子讓他們不能好好休息。

    數日夜間佯攻讓羯人大失警惕,與此同時,攻城器械也趕工造好了。

    這一夜,一彎淺淺的下弦月掛在半空。

    沒有月光,夜色黑得不見五指。

    羯人士兵守在城樓上,剛打了個哈欠,又聽到了熟悉的擂鼓聲,他翻了翻眼皮,慢吞吞地來到銅鐘處,拿出擊錘隨便敲了幾聲。

    這是敵襲的警示聲。

    他敲的力氣不大,只有近一點的人聽到了,營帳扎得遠的根本無知無覺。

    而前排的人聽到鳴金聲心情也煩躁極了,拓跋驍根本不會真的攻城,只是想用這種辦法折磨他們,偏偏三王子十分嚴苛,說拓跋驍狡詐不得不防,要是聽到軍令而不從的話直接斬首。

    眾人慢吞吞地穿上甲,跟旁邊的人抱怨今晚又睡不好覺。

    留守在城樓上的人一開始也以為今晚又跟之前一樣是假攻,等到密密麻麻的箭矢和石塊飛上來砸死許多毫無準備的同伴時他們才反應過來鮮卑人是真的打過來了。

    城墻上慘叫聲此起彼伏,負責警示傳令的人趕緊敲鐘,力氣大得要把銅鐘都敲碎,又馬上派人去跟三王子和大將軍稟告鮮卑偷襲,守城將軍連忙組織人手抵抗,可一連數日的折磨讓他們疲憊不堪,體力怎么比得過歇息了數日一心惦記報仇的鮮卑人。

    他們更沒想到,才短短幾日鮮卑的攻城手段就變了,居然造出了如此多的攻城器械,而且排布十分精妙,各種器械的配合十分老練。

    鮮卑軍中肯定有擅長攻城的人在幫助他們!

    他們還按照先前的做法,不斷往下射箭、拋石、燒火油,可夜色太黑,他們根本看不清人影,己方也被他們拋來的石塊和箭矢砸中。

    還有鮮卑士兵搭起了云梯,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攀上城墻,又有撞車不斷撞擊城門……

    雙方各有損傷,可攻城本身就要比守城付出更多的代價,現在這樣的情況,羯族已經失了先機

    了。

    “三王子,拓跋驍率領大軍在攻城。”

    “他有多少人?”

    “夜晚太黑,實在看不清,起碼不少于五千。”

    關口前的地勢并不開闊,人數太多反而施展不開,五千人馬已經不少了。

    三王子冷哼一聲,“把準備好的巨石、火油全都倒下去。”

    那人說:“可鮮卑也在向我們投石頭。”

    “什么?”三王子目眥欲裂。

    那人連忙把現在的戰況報告給他,三王子心中生出一股不詳的預感,短短幾天,拓跋驍怎么就突然冒出這么多投石車。

    他原以為前幾日拓跋驍不來攻城是他沒有辦法,派人佯攻也只是不甘心吃了敗仗,沒想到他用這件事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反而忽視了其它異樣。

    “唉!”三王子一拳重重砸到城墻上,現在后悔也沒用了。

    他飛快爬上城墻,指揮所有羯族士兵奮力守城。

    一桶一桶的火油被澆下,被點燃的火油散發出猙獰的火光,在漆黑的夜晚顯得尤其可怖。

    攻守雙方一時僵持,三王子想,只要熬過最艱難的一段時間拓跋驍就會退兵了,卻在此時,自己大后方居然傳來沖天的喊殺聲。

    他起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那喊殺聲越來越清晰,一團團火光不斷靠近,他才確信那就是拓跋驍的騎兵。

    不知鮮卑怎么做到的,竟偷偷繞進來一隊人馬。

    “怎么回事,怎么能讓鮮卑人偷繞到我們后面?”他氣急敗壞地問。

    他早想過拓跋驍正面攻不下關口會想辦法從后面偷襲,各條路上都派了人把手,他們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冒了出來。

    三王子恨極,卻不得不分出人手去抵御后面的敵人。

    然而羯族士兵發現前后都是虎狼之師,自己被夾在中間根本沒有退路,一時間都恐懼起來。

    正在這時,關口的門終于被沖破了。

    口子一開,羯族再沒了優勢,鮮卑騎兵源源不斷地從洞口涌進來,對羯人形成合圍之勢。

    “三王子,我們抵擋不住拓跋驍的,快逃吧。”

    三王子十分不甘心,只有守住雁門關才能守住羯族,雁門關一破,鮮卑騎兵就可以長驅直入,到時他們拿什么抵擋拓跋驍。

    然此時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幾個屬下合力架起三王子,帶上身邊的騎兵便開始向南突圍。

    一交上手,眾人才發現身后襲來的鮮卑人根本沒自己想想的多,不過幾百人,只是用夜色作掩護,營造出后方敵兵很多的錯覺。

    “上當了!”三王子死死咬住牙。

    “給我攻回去,守住城池,守住……”

    可現在發現已經晚了,城門已失,拓跋驍的大軍從北面沖了進來,開始對羯兵進行絞殺。

    上次拓跋勿希損失慘重,眾人心里都憋著一股氣,一定要一雪前恥,他們鮮卑騎兵才是最英勇的戰士。

    所有人都殺紅了眼,拓跋驍騎馬沖鋒在前,直直朝三王子殺去。

    三王子已生不出跟拓跋驍硬碰硬的勇氣,連忙在屬下的保護下突圍出去。

    主將一走,剩下的羯人士兵六神無主,很快就被鮮卑騎兵擊潰。

    刀刃相擊聲、馬蹄聲、慘叫聲混雜在一起,羯人不斷四散奔逃,一場廝殺直至天明才結束。

    天際第一縷朝陽落下,照見雁門關遍浸鮮血的大地,關口內外,無數的尸體交疊在一起,羯人的、鮮卑騎兵的,密密麻麻,城門前口甚至堆起了小山,可見攻城之戰打得多么慘烈。

    拓跋驍命人占領關口,留下少部分人清繳戰場,另派一萬騎兵兵分三路朝羯族攻去,趁著他們打了敗仗人人自危時一鼓作氣推過去。

    經歷過艱難的攻城,眾人也不能不把張錚放眼里了,能順利攻下雁門關還得多虧他叫人造出來的攻城器械,這些漢人在守城攻城方面確實很有一手。

    拓跋驍順勢把張錚提拔成了副將,領兵兩千,眾人也不敢有異議,尤其是拓跋勿希,吃過一場大敗仗后終于老實下來了。

    接下來的戰事進展就十分順利了,羯人一開始還想依靠地形優勢躲著拓跋驍,可總能被他截住去路。

    他們也不明白,拓跋驍明明是第一次來羯族,怎么能對他們的地形了如指掌。

    難道他們中有奸細?-

    “靈霄,靈霄回來了,女郎!”

    阿榧看到帳外飛過來的巨大白色影子,興奮地跑過來。

    姜從珚正在翻看一些資料,聞言,立馬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果然見靈霄搖晃著身體走進來。

    一見著她,它就“喲喲”地叫了好幾聲,又用腦袋來蹭她,委屈得不行,好像在跟她告狀說自己被虐待了。

    姜從珚將它上下打量了眼,哭笑不得,羽毛整齊漂亮得很,看著也沒瘦,怎么都不像吃了苦的樣子,而且它的性格能搭車就不自己飛,根本不會給自己找苦吃。

    不過看到信筒時她還是愣了下,確實太大了點,只慶幸靈霄個子夠大,但凡換只小信鴿,這信都拖不動。

    難怪靈霄怨氣這么大。

    姜從珚又安撫了幾句,將它腿上的信筒解下來,靈霄立馬動了動,它實在不習慣腿上多了這么一個東西。

    “好了,好了,靈霄辛苦了,讓阿榧給你拿點好吃的。”

    姜從珚摸摸它,親自喂了幾條肉干它才消停了。

    姜從珚坐回椅子上,正準備拆開信筒,發現阿榧還在。

    想到什么,拆信的手一頓,“你先出去吧。”

    阿榧看著女郎頓了一秒,“……是。”

    拓跋驍離開半個多月,姜從珚第一次收到他的來信,也不知寫了什么。

    平日男人嘴里沒有一句好話,寫信總要正經些吧,至少跟她說說戰況。

    然而展開信紙之后,她發現,自己高估他了。

    第一句——想我了沒。

    下面一句:我想你了,剛離開就在想,白天想,晚上也想,想抱著你……

    后面他還說什么做夢夢到她了,看得姜從珚紅了臉,心道狗男人就沒有正經的時候,虧她還對他抱了點期待。

    幾頁看下來,她腦海里就記住了一個字——想。

    這些話洋洋灑灑寫了十幾頁,她中間都不想看了,可又怕錯過重要消息,只能硬著頭皮看下去,直到最后兩頁才說起戰況,他說目前進展十分順利,初戰告捷,叫她不必擔心。

    姜從珚便放心下來,到最后,他又要她給他回信,還強調了好幾遍,說一定要給他回信,她要是不寫的話,等他回來……

    姜從珚:“……”

    她也沒說不回信啊。

    看完信的內容,她又看拓跋驍寫的字。

    他的字很大,難怪寫了這么多頁,字體不算好看,很多結構都不規整,但筆鋒很凌厲,一撇一捺盡是鋒芒,一眼瞧過去顧不上別的,反倒被這氣勢所震。

    他自小在草原長大,能把漢字寫成這樣已經十分不錯了。

    姜從珚先前想著等靈霄回來,她也給他寫封信,跟他說說王庭最近的情況,可看了男人的信,她一時間都不知該怎么下筆了。

    在心里斟酌了許久,才慢吞吞地寫下幾個字-

    另一邊,拓跋驍分兵追擊羯族殘部,一路勢如破竹,羯族敗軍之日已經可以預見。

    河內、河東地區原是中原領土,幾十年前還有許多漢人居住,后來雖被羯族占領,本地仍有許多漢人大族,只是歸附他們生存而已。

    拓跋驍聽說這些族中有許多藏書,招來阿隆,吩咐了一件事。

    阿隆聽完,一臉古怪地走了出來。

    第90章 九十章 拓跋驍直接把她抓到了他的馬上……

    姜從珚斷斷續續寫了一個時辰才把這封回信寫完, 寫到最后,她腕子半懸在了信紙上,許久沒動。

    拓跋驍問有沒有想他。

    她當然會想起他, 但跟男人以為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的信都寫得這么直白了, 分明就是要她給他回信說她也思念他, 最好還像他寫的那樣熱情,可她實在落不了筆, 而且她確實沒太想那事兒。

    她不寫的話,以男人在這事上的小心眼程度肯定會“記仇”, 屆時又要趁機折騰她, 思來想去, 最后, 她在信紙末尾寫下“盼君平安早歸”幾個字。

    又把靈霄叫過來, 讓它幫忙送信。

    這次靈霄無論如何也不想去了。

    一路飛回來, 累死鳥了。

    姜從珚只得又給好吃的,又給它擼脖子, 還說了許多好話,等到第二天它才肯動身。

    飛過一次它就會認路了,不僅能認路,還會找人。

    拓跋驍的大軍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他留了人, 原本是怕靈霄找不到,結果它根本不需要別人帶路, 自己飛了幾圈就找到了。

    拓跋驍收兵回來, 剛跨進帳中便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大搖大擺地趴在他床上,自在得簡直把他的床當成了它的窩。

    他大跨步上前,一手抓住靈霄的翅膀薅了起來, 靈霄不滿地尖叫,這個男人怎么這么粗魯。

    拓跋驍按住它想掙扎的翅膀,看到它腳上綁的信筒,皺起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不過這信筒也太小了,比他那個小了一半,難道她就沒話跟自己說?

    拓跋驍迫不及待打開信筒,取出里面的信紙展開一看,還好,頁數雖不多,但她字比他秀氣許多,信不算短。

    他坐在床上一字一句地看起來,沒看一會兒,眉頭又皺起來了。

    信上說,恭喜他初戰告捷,然后說她在王庭一切安好,土默川的麥子馬上就能收割了,預計能收獲不少糧食,各個作坊也都建好了就等著秋季的邊貿……又問他這邊戰事如何,尤其是雁門關,現在是否順利攻下了?反正都是些正事,就沒一句說想念他的。

    拓跋驍一張張翻得飛快,只大致瞥了兩眼,直到最后一頁,最后半張紙上他才看到兩句說盼他早點回去的話。

    他給她寫了那么多想她的話,她就回這么一兩句?

    拓跋驍五指收起,信紙皺成一團。

    哼,她如此敷衍自己,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懲罰她。

    …

    阿隆忙活了幾天,終于完成了王交給自己的任務,背著一個鼓囊囊的包裹來到王帳。一路上少不了被人問他帶的什么東西,阿隆心想我要是敢說出去王不得把我殺了,一律回答說不知道。

    來到帳中,見王坐在床上心情不太好的樣子,他不敢多嘴,呈上沉重的包裹,“王,您吩咐我的事辦好了,東西都在這兒了。”

    拓跋驍看過來,碧眸中的郁氣散了些,伸手拿過來,揮揮胳膊讓他下去。

    阿隆便自覺站到了帳外。

    阿隆辦事向來盡心盡力,生怕王不夠滿意,很是費了翻工夫,把能搜刮到的都搜刮回來了。

    拓跋驍打開包裹,發現還真不少,厚厚一摞,起碼十幾本,他隨意拿起一本翻開看了起來。

    原來那本書他帶著看了一路,早把每頁的內容深深刻在了腦子里,幾乎奉為寶書,可看了這些書才發現,那竟然不算什么。

    這些書上畫的內容更新奇,更大膽。

    原來還能這樣!

    這些漢人表面上說著禮義廉恥,私底下不也跟他們胡人一樣要吃飯要快活,甚至花樣更多。

    拓跋驍津津有味地看起來,只是這一看,忍不住又想起了她,只恨她現在不在自己身邊。

    他翻得飛快,很快就看完了一本,然后又翻下一本,興致正好,再打開一本,待看清上面的內容時他卻驀地變了臉。

    凌厲的濃眉猛地壓下,高挺的眉弓下一雙深邃的碧眸淬了冰,他整個人陰沉得可怕,渾身散發著刀鋒一般的寒意,甚至還有一絲殺意。

    拓跋驍狠狠地將手里的書砸了出去,紙書與空氣碰撞發出“嘩啦啦”的聲響,然后重重撞到地上,其中一頁還因為破損飄了出來。

    “阿隆!”拓跋驍大喊了一聲。

    聽到王這么憤怒的聲音,阿隆心頭一緊,雙腿都顫了下。

    他已經許久沒見過王如此憤怒了,可他確定自己沒做什么惹王生氣的事。

    心里膽戰心驚,身體卻在聽到的傳喚的瞬間就自動走了進去,二話不說單膝跪到王面前。

    “王。”阿隆小心地應了聲,沒敢抬頭看他。

    “你給本王找的什么書!”拓跋驍怒斥。

    “這……我、我就是按王說的找的啊。”阿隆實在不清楚究竟怎么了,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解釋。又想了想自己好像是有些疏忽,很直接地認錯,“是屬下不夠仔細,我就隨便看了看,見上面的畫都差不多就帶回來了,是不是有些不是王想要的,屬下知錯,屬下立馬去燒了。”

    阿隆二話不說撿起地上的書,連滾帶爬地就要退出去。

    “慢。”

    他便石化似的頓在原地。

    拓跋驍飛快把剩下幾本書翻了一遍,發現沒有像剛才那本的,臉色才稍微好轉了些。

    “出去,立馬燒了。”

    阿隆趕緊溜之大吉。

    他不敢問王為什么這么生氣,也不敢看手里這本書上究竟都畫了什么,只遵照王的命令,一出去就找了個火盆,將紙書扔了進去。

    等他走后,拓跋驍一個人待在帳中,胸膛起伏了許久才終于平靜下來。

    剩下的書他也沒興致看了,草草歸攏到一起,跟自己的衣裳塞到一個箱子里-

    蘇里他們的進展也算順利,西線沒有雁門關這樣的天險,羯人根本抵擋不住兇猛的鮮卑騎兵,很快敗下陣來。

    兩軍匯合后,拓跋驍再次兵分幾路對羯人進行追擊。

    羯王五都什、三王子托克和大將軍孥力秦全數戰死,羯人潰不成軍,終于投降。

    至此,拓跋驍將羯族占據的從呂梁到太行的河內、河東地區完全納入了自己的版圖。

    河東原屬冀州,冀州山地雖多,中間卻有數個平原,還有河流經過,農業發達,是北方最重要的糧倉之一。

    晉陽是冀州最重要的城池,早在前朝就是北方重鎮,東有恒山太行之險,西有黃河之固,地處中原北門,踞天下之肩背,向來是兵家你死我活之地。

    自前朝末年天下大亂胡人趁機南下,晉陽被羯人占領,數十年來,中原王朝再沒能成功收復此地,而今落入拓跋驍手中,這意味著他真正開拓了中原,向中原腹地伸出一只強有力的胳膊,只待他養精蓄銳,便隨時能將其余疆土盡握于掌。

    梁國上下的精神都緊繃到了極致,生怕拓跋驍攻下羯族后繼續揮兵南下,好在這事最終沒有發生。

    拓跋驍屠殺完羯人軍隊,還殘余不少羯民,他們沒有參與戰斗,可成年男人的存在本就是一種威脅,更是跟他們搶奪資源的敵人。

    拓跋驍的屬下都勸他把男人都殺了只留女人和孩子,張錚聞言皺了皺眉,“王,屬下認為這樣不妥。”

    其余鮮卑將士立刻對他怒目而視。

    張錚在攻打雁門時立了大功,得到了領兵的機會,后面追擊羯人表現得也十分突出,他對地形的適應能力確實比鮮卑人強,眾人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打仗能力,但這不代表他就可以決定他們鮮卑內部的事情。

    張錚知道自己這么說會惹怒其他人,但他必須得說。

    一味地依靠屠殺的手段去鎮壓其余部族是不可取的,尤其是屠殺平民,他們心里懷著仇恨,總有一天會奮起反抗。女郎這么說。

    出發之前女郎特意叮囑過他盡量勸住漠北王,張錚十分認同女郎的話,而且,羯族領地中還有那么多漢人,他絕不可能看著漢人被屠殺。

    拓跋驍沉默了會兒,道:“男丁有投降的,不殺;若不降,殺。”

    “不行啊王。”

    “他們現在投降,過后又來偷襲我們怎么辦?”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拓跋驍忽然抬起眼皮看向他們,眾人便覺有股無形的力量迫了過來,不自覺噤了聲。

    “本王已經決定了,不必再多說。”

    眾人只能低聲應“是”。

    他們勸不住王,便把這份不滿遷怒到了張錚身上,覺得都是這個漢人影響了王的決定。

    剛攻占一片土地,按理

    拓跋驍要多留段時間鎮壓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可他離開王庭一個多月了,實在著急回去,便在各個重要城鎮、關口安排了鮮卑騎兵,又把一些羯族男丁抓到一起,讓張錚負責將他們押到土默川去。

    至于女人和孩子,按以前的情況他們自然是戰利品,他的屬下也早想瓜分了,拓跋驍卻沒允許他們動手。

    他想起了她說過的話,前些日子讀了不少書,他的想法也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他今后想入主中原的話,光靠殺戮是不行的,當然,該殺的他也不會手軟。

    于是他把那些羯族貴族女人和孩子分給了底下將士,其余平民暫時不許動手。

    眾人雖有些不滿,但拓跋驍威望極高,他們也不敢再說什么。

    中間還有件出人意料的事,拓跋勿希拒絕了所有戰利品,他沒說原因,就說不要。

    眾人其實也能猜到,他對雁門關前那場大敗至今耿耿于懷,能打下羯族基本都是拓跋驍的功勞,他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占拓跋驍的便宜。

    不要就不要,拓跋驍才不會硬塞給他。

    安頓好一切后,他帶著數百輕騎返回王庭。

    沒有輜重,行路極快,不過數日便能抵達。

    他早派過靈霄送信了,還說了自己幾日到達。

    姜從珚收到信時便明白男人的意思了,他要自己去迎他。

    他這么快回來說明戰事很順利,她其實是高興的,可一想到男人回來后自己的安寧日子就沒了,她又有些惆悵。

    現在這樣的日子多輕松,唉~

    不管心里怎么想,她還是命人準備起來,親自去王庭外迎接他凱旋,又讓兕子把拓跋驍要回來的消息告訴王庭其他人。

    聽到王要回來了,王庭便跟過節似的熱鬧沸騰起來,這日一大早就等候在了王庭外。

    姜從珚穿了件白綢小袖內衫,外罩一件草綠繡花鳥紋的坦領半臂,下面一條水云藍壓瓔珞禁步的十破裙,夏天過去,天氣有些涼了,她便多披了件淺藍色的披風;頭發全部挽起,插了幾只赤金嵌紅寶石釵鈿,整個人明媚又不失莊重,靜靜地坐在馬背上等著。

    周遭全是王庭百姓,七嘴八舌地夸耀起王的新戰績,他們的王從沒打過敗仗。

    遠遠的天際處揚起一道煙塵,緊接著是悶沉的馬蹄聲和一片黑壓壓的旌旗,猶如奔騰而來的巨獸,其中一騎奔在了最前面。

    “王回來了!”

    “王打勝仗回來了!”

    眾人興奮地大喊,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呼聲中,卻有一道馬蹄聲清晰地傳入了姜從珚耳中,重重敲在了心頭。

    那道高大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她看清了,那是離開一個半月的拓跋驍。

    拓跋驍一眼就鎖定住人群中的姜從珚,她娉娉婷婷地坐在雪白的馬兒上,秋風吹起她的衣擺,像泥地里的白雪,又是草原上罕見的嬌花,美得如此突出。

    隔著遠遠的距離,兩人的目光撞到一起。

    姜從珚緊張地眨了下眼,只朝他勾起一個淺淺的笑。

    男人碧眸一瞇,驟然加快了速度,策馬狂奔而來。

    高大的黑馬馱著高大的男人,小山般沖過來,氣勢洶洶,眾人下意識散開。

    姜從珚相信男人的控馬能力便沒躲,直到男人將要抵達面前還沒減速的意思,她有些疑惑。

    下一秒,她只覺腰間多了股強悍的力道身體便飛了起來,她都來不及驚呼就落進一個寬闊堅硬的懷抱——

    拓跋驍直接把她抓到了他的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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