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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第 181 章 這一跪,為梁國喪命的……

    吩咐完, 眾人各自散去整頓兵馬,阿隆來報說有件事需要王拿主意。

    “什么事?”

    “莫多婁在匈奴營帳放火時,發現一個女人。”

    拓跋驍皺眉, 這種事也要他處理?

    阿隆見他面色不好, 趕緊解釋, “這個女人好像是梁國公主。”

    那日匈奴營帳著火,四下一片混亂, 姜銀珠從沒有一晚安睡過,很快聽到動靜, 悄悄警惕起來。

    不一會兒, 大火果然蔓延過來。

    她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卻隱約感覺到匈奴似乎出了什么變故。

    果然, 沒多久到處都亂了起來, 火也要燒到自己這里了。

    姜銀珠一咬牙, 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往外逃。

    到處都是火光和濃煙,她被嗆得不行, 只能用袖子捂住口鼻往沒有著火的地方逃去,然而剛逃出去她就被鮮卑士兵抓到了。

    當時姜銀珠心如死灰,以為自己從一個狼窩落入了另一個狼窩。

    對方問了她幾句話,她沒聽懂。

    片刻后, 又來了個人, 依舊是胡人的樣貌,開口卻是漢語, 雖然說得很蹩腳, 還顛三倒四的,可她聽出來了,是漢語。

    她這時才知道這些是鮮卑軍, 她不知這是好是壞,只說自己是被烏達鞮侯擄來的漢人女子,然后被帶走了。

    她逃離了被大火燒死的命運,可又落到了胡人手里,正絕望時,過了兩三日又來了個人,這人的鎧甲比別人的都精良,看守她的鮮卑人對他很尊敬,她猜是個將軍。

    “你是梁國公主?”

    那人問。

    姜銀珠驚訝地看著他,這人的漢語十分流利。

    “我從匈奴人那里審問出來了,說你是被獻給烏達鞮侯的梁國公主。”他繼續說。

    事已至此,姜銀珠只好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她以為自己會重復先前的命運,但這個鮮卑人竟沒動她,只丟下句“看好她”就離開了。

    拓跋驍聽了阿隆稟告的情況,皺了皺眉。

    要是一般女人讓他們各自歸家或者統一按流民安置就行了,這個梁國公主……拓跋驍想起姜從珚。

    “把人送到可敦那兒,任由她處置。”

    “是。”-

    姜從珚先收到了戰報,飛快過了遍,拓跋驍用火攻大破了匈奴營寨,還親手殺了烏達鞮侯。

    太好了。

    先前戰事焦灼,姜從珚不是不擔心的。

    她相信拓跋驍會贏,可戰場上的變故太多了,而且,能早一天消滅匈奴人,梁國的百姓就能少過一天水深火熱的日子。

    烏達鞮侯已亡,剩下的匈奴殘軍成不了氣候,鮮卑一統天下的大勢已定。

    平復下內心的激動,姜從珚又從頭把這封信看了一遍。

    火攻?姜從珚笑了,他還真是活學活用,歷史上因

    火大勝或因火大敗的例子實在太多了,只怪烏達鞮侯讀書太少不了解中原的戰爭史才中了拓跋驍的計。

    河東既已平定,當地百姓需要安撫,姜從珚也準備跟在大軍后面繼續南下了。

    她花了幾天時間安排好平陽城中的事,帶上人馬轉至河東安邑,卻在路上遇到被送回來的姜銀珠,負責押送的親衛詳將怎么發現姜銀珠又怎么被安排過來的告給她。

    姜從珚聽完,心里五味雜陳。

    姜銀珠的遭遇不僅僅是她自己,更是梁國這片土地上千萬女子的苦難。

    “把她帶過來吧,我見見她。”

    然后命令隊伍原地修整。

    片刻,姜銀珠被鮮卑親衛帶到姜從珚面前。

    姜從珚看著走過來的女孩兒,頭發枯黃,面容瘦削憔悴、飽經風霜,眼神如同一潭死水,要不是還記得她的五官,幾乎不敢相信她就是記憶中那個刁蠻天真的姑娘。

    “銀珠。”姜從珚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只喚了她名字。

    姜銀珠聽到聲音,終于抬起一雙枯槁般的眼睛朝她看去。

    看清她的模樣,姜銀珠怔住了。

    他們半路相遇,此時只在路邊的樹蔭下搭了個簡單的敞口篷頂遮陽避暑,她坐在一個小凳子上,明明打扮得十分簡單,身著一襲淺綠色薄紗裙,頭發全部挽起,沒有多余裝飾,只插了幾只珍珠釵固定,露出潔白修長的脖頸,猶如一汪清泉清爽宜人,把這簡陋的環境襯得都風雅起來,真正讓人明白了蓬蓽生輝這幾個字是什么感覺。

    再看自己,姜銀珠感受到云與泥的區別。

    她現在是云,自己現在是泥。

    她當初哭死哭活都不肯嫁給拓跋驍,還覺得姜從珚嫁到草原上后日子肯定不好過,沒想到世事變遷,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若問她后悔嗎?她是后悔的,卻不是后悔沒嫁給拓跋驍,是后悔嫁給了羅通,后悔自己年少無知,沒成長起來掌握自己的人生。

    這些年她斷斷續續聽到了些姜從珚的消息,捫心自問,她能做到她做的那些事嗎?

    不能。

    她也是漸漸才明白,一個人的命運雖與時局有關,更重要的是要靠自己。

    對視片刻,姜銀珠一直沉默著。

    姜從珚嘆了聲:“你受了這一路的苦難還能堅持著活下來,今后就好好活著吧。”

    “好好活著,怎么才算好好活著?”姜銀珠問。

    姜從珚想了想,道:“梁國亡了,但桓均把控住了南邊的局勢,你可以去建康,以桓均的為人會承認你的公主身份,讓你衣食無憂。”

    姜銀珠搖頭,“我不想去。”

    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的公主了,以她的身份去了南邊,要不成為那些人爭權奪利的棋子,要不成為一只籠中雀。

    “那你可以選個想去的地方,我安排人你過去,隱姓埋名,過上平凡安穩的日子。”

    姜銀珠想了想,這也不是她想過的日子。

    “我想跟著你。”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覺得姜從珚肯定會拒絕自己。

    是啊,憑什么答應她呢?她們以前本就沒什么交情,阿娘還算計過她,她不報復自己都算仁慈了,憑什么要答應她。

    姜從珚沒說話。

    姜銀珠越發沒底了,她甚至想逃離這里,站立不安。

    姜從珚沉思片刻,“你為什么想跟著我?”

    姜銀珠是梁帝的女兒,她跟梁帝有著血海深仇,但她對姜銀珠也談不上恨,上一代的恩怨就終結在上一代里吧。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跟著你。”

    “只是我身邊不養閑人,你跟著我的話,能做什么呢?”姜從珚故意問。

    姜銀珠被問住了,站在原地手足無措,最后垂下頭,訥訥道:“我好像什么都不會。”

    她這才發現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竟然什么都不會。

    “或許可以當個侍女?”姜銀珠小心翼翼地說。

    姜從珚聽到這話笑了,“難道除了侍女你沒有別的想法?我身邊的女性很多,有的讀書識字好,去給人當夫子,有的喜歡做生意,有的喜歡習武,有的會畫畫,還有的跟男人一樣擔任各級的官員,只要你有想做的事并為之努力,那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姜銀珠怔怔地問。

    “嗯。”

    “那我還是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不急,慢慢想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姜從珚留下了姜銀珠。

    姜銀珠被虐待得厲害,身上全是傷痕,姜從珚叫人騰了輛馬車給她,又讓蘇葉給她診了脈開了藥,暫時撥了兩個侍女去照顧。

    隊伍再次出發,順利抵達安邑。

    姜從珚在這里停留了一個月。

    七月末,鮮卑大軍攻入長安。

    河東一戰,灰飛煙滅。

    拓跋驍乘勝追擊,打定主意一定要徹底殲滅匈奴,一句掃清整個關中地區。

    匈奴殘部渡過黃河往西退走,然而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逃。

    這樣一支鼓衰氣竭、茫然無措的敗軍之師,如何能抵擋得住戰意昂昂、氣吞山河的鮮卑大軍。

    拓跋驍自東向西,一路勢如破竹,匈奴殘軍幾乎組織不起像樣的抵抗,不過半個多月就直驅長安,僅在數日后就徹底占據了長安城。

    剩下的殘軍不必他親自再去了,拓跋驍只命令手下幾個大將分兵去追,自己卻忙著另一件事。

    他要接她來長安。

    姜從珚收到拓跋驍的來信后就再次準備啟程,渡過黃河后正好遇到他。

    車隊剛停下他就鉆進姜從珚馬車里。

    夫妻倆又是三四個月未見,男人一進來就忍不住動手動腳。

    正處夏末,天氣還熱著,他本身就是個火爐體質,一路騎馬過來不知流了多少汗,但這么久沒見,姜從珚決定忍……忍不住了,推開他。

    “你再往我面前湊就自己騎馬去。”

    她本來沒怎么流汗的,都被他蹭了一身味兒。

    拓跋驍:“……”

    “真的這么臭嗎?”他抬起胳膊聞了聞。

    姜從珚不想跟他說話,撿起掉在旁邊的扇子扇了扇。

    他賴在車里不肯出去,姜從珚只好叫人送桶水進來,讓他擦擦汗。

    這點男人倒是沒拒絕,飛快脫了衣裳。

    匆匆擦了遍就又摟住了她,這次她掙不開了。

    ……

    繼續向西行了三四日,終于抵達長安。

    兩列精神抖擻的鮮卑軍整齊地排列在城外,迎接他們的王和可敦。

    馬車行駛到城門口,姜從珚主動叫停。

    她下了車,仰頭看著這座飽經風霜的城池,百感交集。

    當年離開時她曾設想有朝一日再回來會是怎樣,她還記得那日城中的盛況,如今再看這座城,城墻殘破不堪,城外的原野上還殘留著戰后的痕跡,連腳下的土壤都還散發著血腥起,時有禿鷲飛起又落下,似尋找到了食物,除了把守的鮮卑將士,竟看不到一個百姓。

    匈奴大軍攻陷長安后,百姓十不存一。

    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受難的總是底層百姓。

    姜從珚看了許久,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上前幾步,然后撩起衣擺,下跪,叩首。

    一滴晶瑩的淚墜入腳下這片暗褐色的土地。

    這一跪,為梁國喪命的千萬百姓,為太-祖和昭文太子,也為她自己。

    第182章 第 182 章 盡皆歸屬鮮卑。

    所有人一驚, 拓跋驍更是下意識想把她拉起來,手伸到一半,最后卻停住了。

    心有靈犀般, 他看懂了她這一跪是為了什么。

    她雖然跟梁國徹底決裂, 選擇帶領鮮卑一統天下, 可這不代表她對這一切無動于衷。

    此刻,跟隨姜從珚回到長安的人面色動容, 就連一旁的鮮卑士兵都感受到了一種特別的厚重情感。

    他們曾經并不太理解的漢人所謂的家國情懷,真正具象在了眼前。

    萬籟俱靜, 唯有清風拂過姜從珚的臉龐和發絲, 好像那些亡靈溫柔的回應。

    姜從珚沒有矯情, 只跪了

    片刻便很快起身。

    她來時并沒想過這樣, 只是看到這荒涼衰敗的城池, 憶起往昔時的繁榮, 一時有些感慨。

    “進城吧。”她側臉,朝拓跋驍道。

    隊伍再次行進, 剛剛那一幕卻深深印入眾人的腦海。

    先前在城外就看得出歷經戰亂后的長安城十分殘破,待入了城才發現究竟毀壞到了何種地步。

    許多屋舍早已付之一炬,到處都是倒塌的圍墻,只能憑借輪廓大致看出從前的一點影子。

    城中的尸體已經被清理過, 可天氣炎熱, 空中依舊有股揮之不去的腐臭味。

    如今的長安,就是一座死城。

    太極殿那一把大火讓整個皇宮幾乎成了一堆焦炭, 反而是另一邊的楚王府, 雖也被匈奴闖進去劫掠了番,大體框架還在,收拾一番后勉強能住人。

    姜從珚決定回楚王府。

    這一次南下, 短時間是不會回王庭了,他們帶了不少行李,阿榧安排人先把她從前的小院收拾出來。

    兜兜轉轉,她終究還是回到了這里。

    天色已晚,今夜便草草歇下。

    拓跋驍知她情緒不高,今晚竟沒鬧她,只把她摟在懷里然后沉沉睡去。

    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起來,姜從珚帶著飽滿的精神開始新一輪重建工作。

    她先讓鮮卑軍將城內外再好好搜索一番,將尸體全部清理干凈,現在這樣的天氣任由尸體腐敗的話極易引起疫病,同時讓工匠們帶著人修繕宮城和城池。

    關中人口流失嚴重,姜從珚又貼出布告,鼓勵百姓回鄉。

    重建工作千頭萬緒,諸事繁雜,還要平衡安撫各地百姓,自忙碌起來,姜從珚就沒歇息過一天。

    十月,匈奴殘軍被全數殲滅,鮮卑大軍占領漢中,洛陽、豫州、青州等地也盡數落入鮮卑。

    十一月,匈奴王庭被徹底攻陷,余下殘部被迫向北或者向西遷徙。

    自此,原鮮卑、匈奴的領地加上涼州以及梁國的半壁江山徹底連成一片,淮河以北,從西域至渤海,盡皆歸屬鮮卑。

    這給建康的小朝廷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年初士族逃至南邊,經過一番拉扯,總算在建康建起了一個小朝廷,桓均如同他原本的軌跡那樣,一躍成了大司農,掌全國軍政、軍國用度、田租口賦,但跟那時又不相同,他如今權柄極大,手里握著幼帝,受到的掣肘極為有限。

    謝紹升任了淮南大將軍,掌軍十萬。

    兩人聯手,便將整個南方小朝廷握在了手里。

    北方士族無處落腳,自是十分不甘心,與本地士族發生了巨大的矛盾。

    他們手握大量的金銀、書籍、技藝,帶來的人也不少,與本地士族確實有一爭之力,但桓均在其中制衡,誰也討不了好,他更是趁著兩邊針鋒相對時,趁機削弱了士族享有的特權,對他們享有的土地和稅賦進行限制。

    南地士族自然不肯,可桓均私下跟北地士族商議,只有限制了南地士族的權力他們自己才能有落腳之地。

    北地士族確實無路可選,人的劣根性就在于恨人有自己無,這比兩邊都沒有更叫人難受。

    最后,北地士族決定支持桓均的改革,他們也終于獲得了一定的土地和利益。

    就在小朝廷剛落定,姜淮來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眾人第一想法,他居然活下來了?

    第二想法,他該不會來奪權吧?

    不怪他們這么想,再次見到姜淮,眾人發現他跟先前醉生夢死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目光清明,氣度斐然,叫人想起二三十年前那個溫雅清正的皇孫姜淮。

    那時的他風采比姜明還要出眾,也是因此才叫一些老臣想推舉他。

    現在姜淮要奪權的話也不是沒可能,他身上留著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現在姜明死了,只剩個年幼的皇子,這場景,不跟幾十年前一樣嗎?

    最關鍵的,他可有個好女兒呢。

    他女兒是拓跋驍之妻,拓跋驍的鮮卑勢力如今達到了頂峰,要是得到他女兒的支持,奪位可太容易了。

    姜淮被迎進建康城,注意到眾人各異的神色,他似未覺察,只道自己在城破之后好不容易從匈奴人手里躲過一劫,一路南逃了幾個月,總算能歇一歇了。

    “楚王殿下難道沒聽說?”王規問。

    “聽說什么?”姜淮一臉茫然。

    “拓跋驍的鮮卑大軍已經打敗匈奴占領整個北方了。”

    姜淮一驚,“真的?”

    似還有幾分懊惱的模樣,要早知道,他或許就不會來南邊了。

    他這反應倒叫眾人摸不清虛實了,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總之,姜淮就在建康城住下了。

    他明面上什么都沒表示,可人心還是浮動了起來,不少人悄悄找過來,言語間有些許試探之意,還有的表示愿意幫他奪位,姜淮一律裝傻充愣,直言自己只想茍活。

    桓均聽完報上來的消息,眸中閃過幾絲不明的意味,終于單獨去見了姜淮。

    他不相信姜淮特意在這時來到建康,真的如他說的那樣什么都不干。

    建康城中人多地少,家家戶戶都住得十分擁擠,姜淮雖是楚王,也只分到了個二進的小院,跟從前氣派的楚王府簡直天差地別,好在他仆人不多,倒也住得下。

    桓均來時,姜淮正在逗弄一只白色的大鳥。

    這鳥之大,簡直罕見。

    一時間他都忘了自己的來意,盯著這神氣的大鳥,“這是您的愛寵?”

    “不是,見我這兒有吃的,就落到院子里不肯走了。”姜淮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靈霄似乎聽懂了,不滿地“喲”了一聲。

    這么一只猛禽光站在那兒就能給人巨大的震懾,這么突然叫出一聲,桓均嚇了大跳,好險才維持住風度。

    姜淮喂完最后一根肉條,拍拍手,看向桓均。

    “聽說你這些年干得很不錯。”

    終于不裝傻了。桓均想。

    “只是盡己所能罷了。”

    “那你接下來要怎么辦?”姜淮又問。

    桓均道:“我只能盡力穩住淮南的局勢。”

    “你的意思是要維持住小朝廷,跟北面的鮮卑對抗?”

    桓均不說話。

    這幾年他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現在的南方總體是安穩的,可要跟鮮卑對抗,說實話,他還沒狂妄到這地步。

    “不說話,是沒想好,那就再想想吧,只是你要知道,你肩上擔著的不是你一個人的命運,而是千萬生民。”

    最后這句話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了桓均心頭。

    從姜淮這里離開后,桓均獨自在走在街上,不知不覺又來到了盧蘊這里。

    盧蘊沒跟桓家住在一起,抵達建康后就搬了出來,在附近獨自租了個小院。

    桓均敲門,一打開,他怔了下,竟是盧蘊親自來開的。

    “進來吧。”盧蘊側過身。

    待他進來,盧蘊闔上房門,二人來到堂屋坐下,她親自給他倒了杯熱茶暖手。

    “你來是有什么事?”盧蘊率先開口問。

    桓均搖頭,“沒什么,只是有點迷茫。”

    “迷茫將來的路要怎么走?”盧蘊一點就透。

    桓均點頭。

    盧蘊想了想,卻換了個話題,“我從未見過佑安公主,但她已經救了我兩次了。南下路上,我從羽兒那里聽說了她一些事,我想她是個很好的姑娘,你見過她,應該比我更了解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有著怎樣的志向和目標。”

    桓均心頭一顫-

    姜從珚鼓勵百姓返鄉的布告發出,卻并沒有多少人響應,匈奴人給他們留下的陰影實在太深了,以至于聽說大梁被鮮卑占領,只以為是第二個匈奴,她不得不派出數支隊伍帶上糧食去各地安撫流民。

    亂世之中糧食就是命,哪怕害怕到了極點,可沒有什么比饑餓更叫人煎熬,聽說官府在放糧,就算這是引誘他們上套的招數,抱著死要要做個飽死鬼的想法,終究還是有人回來了。

    他們以為自己會死在鮮卑人的屠刀下,然

    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鮮卑軍竟軍紀嚴明,或許會受到一些蔑視,卻沒人敢隨便屠殺百姓,不僅如此,還有漢人出面給他們登記造冊分發田地。

    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如此數月之后,終于有百姓回到原籍,再口口相傳,眾人終于相信鮮卑跟匈奴是不一樣的,當初被迫南逃的百姓一批又一批地涌回來。

    只是他們逃難逃了幾個月,全靠吃樹皮挖草根活下來,又哪里來糧食過冬。

    姜從珚讓人一邊在城門口施粥,一邊宣傳新出的政策。

    不管漢人還是鮮卑人,全都一視同仁,不管從前是良藉還是賤藉,只要響應政策回鄉種田,就能重新登記戶籍分到土地。

    分土地?這對那些曾是奴仆、佃戶的百姓來說無異于天大的好事,又進一步調動了人們的積極性。

    阿茅跟了姜從珚好幾年,早不是當初那個什么都不懂小女孩兒了,這幾年已經能獨擋一面了,帶著下面的人干過不少差事。

    姜從珚安排人接受回鄉百姓,她主動領了這件差事,安排人登記造冊,架鍋燒火。

    隊伍中,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女人領著個同樣瘦弱不堪的孩子正排隊領粥,眼看就要到她們了,小孩兒卻忽然倒在地上。

    “小丫!你怎么了?我們馬上就要領到粥了小丫……”女人跪倒在地,焦急地呼喚著昏迷的女兒。

    這一意外引起些許騷亂。

    阿茅就在不遠處帶人登記,見狀立馬過來,抱起這個孩子放到旁邊。

    這孩子輕得只剩一副小小的骨架了。

    她趕緊吩咐人,“快拿碗稀粥來,她應該是餓暈了。”

    很快稀粥送來,阿茅想辦法撬開這孩子的嘴,小心灌了半碗。

    果然,不到兩刻鐘,這孩子就轉醒了。

    她睜開眼皮,只見面前除了阿娘,還有另一張她沒見過的干凈漂亮的臉,比她以前見過的人都漂亮。

    小女孩兒還有些迷糊,虛弱地問,“阿娘,這是神仙嗎?”

    阿茅聽到這話,不知怎么,眼睛忽然泛起了酸,笑著道:“我不是神仙。”

    她阿娘扶著女兒讓她下跪,“姑娘救了你性命,你快給她磕頭謝謝她的救命之恩。”

    阿茅忙阻止她的動作,只搖頭,“是公主和王救了你。”

    她曾經也是這個孩子,世上還有許多這樣的孩子,女郎在努力想辦法讓這些孩子過上不用挨餓受凍的日子。

    她也在為之而努力著。

    第183章 第 183 章 蕭?鸮奴?

    十二月, 將近年關,又有一批難民遷回長安,姜從珚先安排人施粥, 再親自出面安撫人心。

    城門外已經架起幾十口大鍋, 成千上萬的百姓正在排著隊, 這時一隊持戈操戟的親衛從城內踏著整齊有力的步伐走出來,整齊有序地肅立在兩側, 威風凜凜,但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支親衛是漢人和鮮卑人混編的。

    他們穿著同樣的鎧甲, 掛著同樣的佩刀, 令行禁止, 要不去細心觀察五官, 幾乎看不出胡人和漢人的區別。

    百姓們對當兵的有著天然的敬畏, 尤其見他們氣勢如此兇昂, 隨著隊伍逼近,仿佛遇到了洪水猛獸, 連領粥都顧不上了,慌忙朝后退去。他們甚至不敢正大光明地看這些兵士,大多低著頭用余光偷瞄。

    姜從珚在親衛的護送中走出來,掃視四周百姓, 先安撫了幾句不用驚慌, 親衛們并不會隨意傷人,待人群騷亂停歇, 才提高聲音:

    “我知道你們先前被匈奴人屠殺殘虐, 如今恨極怕極了胡人,更擔心鮮卑也像匈奴人那樣殘暴,但我現在向你們承諾, 不會!鮮卑軍不會隨便屠戮百姓,我也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我是梁國公主,太-祖玄孫、昭文太子之孫,我身上流著他們的血,無論如何都不會置大梁百姓于不顧……匈奴嗜殺無度,全靠漠北王帶領的鮮卑軍才得以消滅他們,從這方面來說,是鮮卑將梁國百姓從匈奴屠刀下救了下來。我現在是鮮卑王后,也還是梁國公主,在我這里,漢人和鮮卑人都是我的子民,我會平等地對待所有子民,你們盡可回到原籍,恢復從前的生活……”

    姜從珚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情真意切,百姓無不動容,但最主要的還是她的身份,旁人說出來都沒這個效果,只有她說出來百姓才愿意相信。

    “多謝公主救黎民于水火,叩謝公主!”

    “叩謝公主!”

    有人起了頭,余下的百姓跟著下跪,拜謝聲如潮一圈又一圈地朝外擴散。

    盡管離得遠的已經聽不清姜從珚講了什么,可見前面所有人都在叩頭,也跟著跪了下來。

    “我們有救了,公主會庇護百姓。”

    數千百姓的呼聲匯聚到一起,山呼海嘯,讓人深深震撼于漢人的凝聚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道高貴美麗的身影上,這是他們的公主,會一直庇護她的子民。

    姜從珚見差不多了,不愿耽擱他們領粥,抬起手,“請起,你們繼續……”

    她話音未落,就在這時,流民群中一個人驀地瞪大了眼,死死盯著她手腕,然后猛地暴起直直朝她沖過來。

    “誰給你的?”

    突然出現刺客,親衛們第一時間拔刀攔人,兕子也沖上來把姜從珚護在自己身后。

    原本平靜的場面瞬間騷亂起來。

    姜從珚驚了一瞬,很快鎮定下來。

    她最近幾月經常出面安撫百姓,難民魚龍混雜,誰也不知有沒有心懷不軌的人,她展示親民形象是好事,卻不會置自己安危于不顧。

    親衛們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應變能力一流,他們一擁而上,這人手里沒拿利器,不過片刻就被制服。

    親衛反锏住他雙臂,膝蓋用力頂在他后背往下壓,他半張臉都被壓在地上變了形,眼睛卻還盯著姜從珚,滿目赤紅,整個人已經近乎癲狂了。

    這時親衛又在他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套得好好的,都沒拔出來。

    先前所有人都以為這個突然沖過來的男人是刺客,此時再看,他的行動分明不像刺殺,哪兒有刺客連武器都不拿出來的。

    “誰給你的,誰給你的,你的手繩是誰給你的。”他不停咆哮。

    手繩?

    姜從珚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到什么,猛地變了臉,再看他的眼神變得復雜而探究。

    男人突然冒出來,現場一片混亂,并不是談事的場合,姜從珚吩咐親衛:“先把他帶回去看守起來。”

    末了又補充一句,“不要傷他。”

    待將人送走,她又安撫現場的百姓,說剛才只是一場意外。

    眾人見她確實沒受傷,這才放心下來。

    要是公主有個什么意外,他們可怎么辦啊?

    回楚王府的路上,姜從珚坐在馬車里,撩起一截衣袖,盯著腕上的手繩看了許久,眉目沉凝。

    這條手繩,是第一年拓跋驍送她的生辰禮。

    她先前編的早已磨損褪色了,但她每年都會新編一條,其余手鐲珠串首飾時常會換著戴,唯獨這條手繩日日陪伴著她。

    會是她想的那樣嗎?姜從珚的心跳微微變快。

    抵達楚王府,她原本還要召集人商量事情,也讓若瀾替自己主持了。

    回到后院,尋了間屋子,她讓親衛將人帶過來。

    過了這么久,男人似乎終于冷靜下來,神情沒那么瘋癲了,但一見到她還是激動起來。

    姜從珚想了想,“你們先下去吧。”

    “公主?”親衛十分猶豫,不放心她跟這人單獨相處。

    “他身上沒有利器,手腳都被綁著,不會有事的。”姜從珚道。

    而且她有一種直覺,這個男人不會傷害自己。

    “屬下就守在門外。”

    如此,屋中只剩姜從珚和這男人。

    “你能不能讓我再看一眼你的手繩?”他眼神祈求,又仿佛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

    姜從珚摘下手繩遞到他面前,讓他得以仔細觀察。

    男人顫抖著看了片刻,又問,“你這手繩是哪兒來的?”

    手繩的花樣并不算太復雜,也沒新奇到第一無二,但他覺得這就是,這么多年,他從沒見過第二根這樣的手繩。

    姜從珚看著面前這個男人,他大約四五十歲,皮膚黝黑粗糙,眼神滄桑,但細看五官的話竟有幾分雋秀。

    姜從珚垂下眼,“是一個人教我編的。”

    “誰?”

    姜從珚沒答,反而問,“你想找的人,是不是叫王芙。”

    男人呼吸一滯,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幾次張了張嘴都沒發出聲音,最后用盡所有力氣才吼了出來,“你見過她?她在哪兒?她還活著?”

    他目眥欲裂,五官變得扭曲起來,幾乎已經喪失所有理智。

    “你快告訴我!”

    他癲狂到了極致,甚至忘記自己還被綁著,劇烈掙扎起來。

    姜從珚看著他眼中極度的渴望和那

    一絲希冀,幾乎不忍告訴他真相,但她還是道:“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了?

    男人仿佛一瞬間被抽空所有力氣,沸血驟停,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眼中那抹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光亮才燃起了一瞬,然后就徹底熄滅了。

    也是,他在期待什么呢?還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這條手繩,是她的孩子,我的夫君教我編的。”姜從珚說。

    男人的瞳孔終于又動了下,喃喃問,“她的孩子?”

    他被絞斷的思弦一點點拼接起來,她是佑安公主,她的夫君是……拓跋驍。

    拓跋驍是阿芙的孩子?

    “怎么可能?”他不敢相信。

    “你沒猜錯,拓跋驍的母親就是王芙,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你的身份了,你是她的故人?”

    男人花了許久才消化她這短短幾句話,阿芙沒有死,還生了個孩子……

    他沉寂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姜從珚再次提醒,才終于回答她,“我叫蕭易,是阿芙的未婚夫。”

    蕭?姜從珚輕輕皺了下眉。

    蕭易繼續說,“我出身渤海蕭氏,阿芙出身渤海王氏,是瑯琊王氏的旁支,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定下婚約……”

    “我們本來就要成婚了,那年阿芙外祖去世,她隨家人去常山奔喪,卻意外遭遇胡人劫掠,幸存下來的王家人告訴我阿芙已經死了……”

    可她其實沒死,只是被擄走了,還被獻給了當時的鮮卑王拓跋塔。

    “要是我知道阿芙沒死只是被擄走了,我一定會去找她,可王家人跟我說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蕭易字字泣血。

    姜從珚能猜到,王家不就是覺得女兒落入胡人手里受盡侮辱有損家里的名聲,反正救回不來了,干脆說她被胡人殺了。

    蕭易又哭又笑了好一陣,他原本早不報希望了,不過行尸走肉般活著,好不容易窺到一絲希望,迎來的卻是更深的絕望。

    他原本還有機會救她回來的,可王家人的說法徹底斷絕了他的念想,要是早知道……

    人生無數的遺憾就在于,要是早知道……

    “她什么時候去世的?”

    “十五年前。”

    “十五年……”蕭易下意識重復。

    他明明有十多年的時間可以去找她,可他沒有,阿芙應該也是辛苦地撐了許多年才終于撐不下去了吧。

    阿芙會不會怪自己沒去救她?

    她不知道王家對外說她死了,她是不是還一直盼著他去救她回來?可她直到去世都沒等到。

    想到這里他的心痛到幾乎不能呼吸。

    姜從珚也眼圈發熱,側過身,抬袖拭了下。

    “她沒有怪你。”

    蕭易眼神一頓。

    “這條手繩,是她教拓跋驍的,她說,這是她的心愛的郎君送給她的。”

    她沒有怪他。蕭易想笑一笑,可嘴角的肌肉一直在發抖,怎么都提不起來。

    他伏在地上,眼淚四流,落下的淚水洇濕了一整片地磚。

    “阿芙……”

    他這模樣,姜從珚作為旁觀者都不忍心再看下去。

    她命人給他解綁,離開房間,獨自走在回臥室的走廊上,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鹽粒子般雪花撲打過來,帶來徹骨的寒意。

    造化弄人。

    王芙和蕭易,但凡他們的感情不那么堅定,兩人都不會這么痛苦。

    王芙虛偽逢迎一下拓跋塔,等拓跋驍長大奪權,蕭易徹底放下年少時的感情走向新生活,可他們誰也沒有,各自帶著沉重的傷痛活了這么多年。

    姜從珚回到臥室,心里頭沉甸甸的,尚未從剛才的情緒中走出來,這時拓跋驍急急從外面騎馬趕回來。

    他今天也出城去了,鮮卑大軍駐扎在京畿大營,他每隔幾日就會親自去訓練巡查,為明年的戰事做準備。

    聽說姜從珚“遇刺”的消息,明知她沒事,還是什么都顧不上第一時間回來看她。

    猛地掀開門簾,見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拓跋驍焦躁的情緒才算安定下來。

    他走過去將她拉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猶不放心,還想將她剝光檢查。

    姜從珚哭笑不得,按住他的手,“我不是派人跟你說了,我沒事。”

    “可我不放心。”

    只這一句話,便道盡了他的情意。

    拓跋驍緊緊抱住她,好一會兒才終于放開,又想起剛才那一幕,她看起來十分憂傷,再看她眼睛有點紅,似乎哭過,氣勢一凜,“發生什么事了,誰又叫你傷心了?”

    姜從珚搖頭,“沒有誰,只是我得知了一件事。”

    “什么事?”

    “關于阿母的。”

    拓跋驍仍舊不解,可心里莫名生出股不祥的預感。

    “你說。”語氣平常,聲音卻微微發緊。

    姜從珚解下腕上的手繩遞給他,“你送我手繩時說過這是阿母教你編的,她說這是她的心上人送她的。”

    “嗯。”

    “我今天在城外遇到一個人,他許是瞧見了,沖過來問我的手繩是哪兒來的。”

    一句話,激起拓跋驍胸中的驚濤駭浪。

    姜從珚感覺他呼吸一下重了,可這件事關乎到他母親,既然發生了,她必須告訴他。

    “然后我把人帶回來了,他說他叫蕭易,是王芙的未婚夫。”

    聽到這兒,拓跋驍猛地變了臉,環在她肩上的大掌猛地一緊,“蕭?”

    蕭。

    鸮奴?

    第184章 第 184 章 她也找到了自己心靈的……

    姜從珚感覺他環著自己的力道很大很大, 手臂上的肌肉都在發抖,顯然是戳中了他什么,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拓跋驍壓抑片刻, 忽又“騰”地一下站起身, “我要親自去見見這個男人。”

    阿母的一切過去已經過去了, 他并不想將那些年的苦難和屈辱宣揚給別人,更沒想到有一天會突然遇到她的故人, 況且這個叫蕭易的男人是真是假還不知道呢。

    姜從珚見狀,趕緊跟著起身, 雙手拉住他的手, 勸:“你別太激動, 我陪你一起去見他。”

    拓跋驍反握住她的手, 兩人跨出房門, 穿過走廊和一片花園。

    還是先前那間屋子, 姜從珚已經讓人給蕭易解綁了,還送了熱水熱飯, 但他沒吃,仍維持著先前的姿勢跌坐在冰涼的地磚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個披了衣裳實際卻沒有生命的雪人。

    就在這時, 房門被粗暴踢開, 發出重重的聲響,他這才被驚醒, 仰頭看了過來。

    拓跋驍出現在門口, 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所有天光。

    蕭易愣住了。

    拓跋驍站在那里,居高臨下地跟他對視,鋒利的眼神似刀子般落到他身上, 審視打量這個男人。

    他一點也不像阿母口中描述的溫潤君子,相反,他只穿了簡陋的麻衣,皮膚黝黑粗糙,半白的發絲和凌亂的胡須讓他看上去飽經風霜,根本不像士家大族出來的公子,更與“君子”兩個字相去甚遠。

    可在這頹廢的外表下,他的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某種特質和那雙復雜深邃的眼睛卻叫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悲情感。

    沒人說話,空氣中浮動著劍拔弩張的氣氛。

    姜從珚主動握了握拓跋驍的手,從他身后走出來,對蕭易道:“他就是漠北王。”

    蕭易好像根本沒聽到她在說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拓跋驍,顫抖著唇,喃喃道:“你長得真像她。”

    “像誰?”拓跋驍冷聲問。

    “阿芙。”蕭易下意識答。

    拓跋驍哼了一聲,“阿芙,叫得這么親近,你怎么從沒想過去救她?”

    “我以為她已經……”

    “已經死了。”拓跋驍粗暴地打斷他,咄咄逼人,“你說你愛她,可連她是不是真死了都不去看一眼就信了別人的話。”

    換作他自己,就算把天都翻過來他也一定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否則休想叫他放棄。

    “我……”蕭易被問住了,眼里全是悔恨。

    是,都怪他,他這么多年都沒想過去找她,明知道士族最看中名聲,他怎么就輕易相信他們說的阿芙已經死了呢?但凡他當初好好查查就能知道阿芙根本沒死,那他說不定可以把她救回來。

    拓跋驍看著這個男人,情緒十分復雜,阿母心心念念為了他被拓跋塔厭棄,以至于后來遭受那些屈辱,蕭易要是個負心漢現在妻妾成群的話,他一定一刀砍了他,可他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娶妻,他們的感情如此堅貞,說明阿母沒有愛錯人。

    那他呢,鸮奴,阿母叫自己這個名字時,懷念的是不是都是這個男人?

    想到這里,拓跋驍狠狠皺起眉。

    蕭易的目光一直落在拓跋驍臉上,他五官鋒利剛毅,半點不顯女氣,可蕭易卻從中找到了王芙的影子,最像的是眼睛形狀,都是好看的鳳眼,然后是嘴巴和下巴輪廓……

    “你能不能給我講講她的事,她這些年……”

    “沒什么好講的。”拓跋驍冷聲拒絕。

    “那我給你說說我們的事吧。”蕭易又道。

    “我不想聽。”

    拓跋驍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姜從珚忙追上去,可他步子邁得又大又快,不過片刻就被落在了后面,最后,她在正院找到了他。

    這里以前是趙氏住的地方,后來閑置下來,再后來又遭逢戰亂,本就十分破敗,姜從珚干脆讓人推平,建了個寬闊的練武場給拓跋驍用。

    此時,他正拿著他那把長槍,甩得如虎如龍、雷霆萬鈞,空氣都帶上了鋒芒,赫赫威勢逼得人不敢靠近。

    姜從珚知道他這是在發泄。

    他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要不去縱馬,要不就練武。

    她沒上去勸,這樣也好,發泄出來總比憋在心里強。

    天空還飄著細雪,姜從珚站到廊下看著他,天氣冷,又在室外,姜從珚很快手腳冰涼,臉色也凍得發白。

    片刻,阿榧捧了那件狐貍毛斗篷過來給她披上,還拿了個小巧手爐,靠著這兩件東西,她終于不冷了,然后就抱著手爐一直等著。

    直到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廊下點起了燈籠。

    拓跋驍終于停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姜從珚第一時間上前,握住他的手,“你看,天都黑了,我們回去吃飯吧。”

    拓跋驍不想吃,可看到她,想起剛才她在廊下等了自己這么久,最終還是丟下槍跟她回去了。

    他整個人都泛著濕漉漉的潮氣,不知是汗水還是飄落在他身上的雪花融化了,或者兩者都有。

    他身體素質強,并不把這當回事兒,姜從珚還是先給他換了套干爽的衣裳,再到西次間去用飯。

    他平時胃口極好,今天卻沒什么興致,姜從珚給他夾了些菜到碗里,他就機械地吃下去。

    用完一碗,姜從珚也不再勉強他,讓人撤走,帶他去洗漱。

    弄完這些,兩人回到床上。

    拓跋驍雖看似正常,她說話也聽,氣勢卻十分沉郁。

    他今日確實受到了些沖擊。

    “我知道你難受,你可以告訴我,說出來,我跟你一起承擔,或許你心里會好受點。”姜從珚伸出雙臂抱著他溫熱的脖子,將臉貼過去,柔聲說。

    拓跋驍反手摟住她,摟得極緊,力道大得幾乎要把她嵌到自己身體里。

    他感受這副嬌軟的身軀切實地被自己擁在懷里,她的脈搏、體溫、呼吸,還有聞到的馨香都真切地包裹著他,拓跋驍的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珚珚,你說阿母真的希望我是她的孩子嗎?會不會根本不喜歡我?”過了許久,他遲疑著說。

    “你看她給我取的名字都在懷念她的心上人,她一日都沒喜歡過草原上的生活。換作是我,我也絕不愿跟我不愛的人生孩子,更不可能喜歡他,我只會覺得那是一個恥辱。”

    “不,不是的,阿母是愛你的,你難道沒感受到她對你的愛嗎?你怎么能質疑她,要是不愛你,她根本不可能辛苦生下你又撫養你長大。”姜從珚趕緊道。

    她知道他又在鉆牛角尖了,這種事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或許能看得一清二楚,對于身處其中的人來說卻總忍不住生出各種懷疑。

    尤其王芙的自殺,更是他心底永遠揮之不去的傷痛。

    但其實細究起來,是他太在乎了,因為在乎,所以膽怯,就像從前她一直逃避的感情。

    拓跋驍的童年時光只有他和母親的相依為命,這是他那時唯一感受到的溫暖,如同一盞燈點亮了他今后的人生。若這盞燈不在,或許不會擊垮他,卻會讓他變得冷漠而猜疑。

    “就像你說的,我們都做不到毫無芥蒂地跟一個不愛的人生下孩子,可正是這樣才凸顯出她對你的愛多么寶貴。”姜從珚又道,“阿母確實沒給你一個幸福完整的家,但她努力了,她的心上人是她心底最珍貴的回憶,絕不希望被玷污,若不愛你又怎么會給你取這個名字。”

    “真的?”

    “嗯。”姜從珚肯定點頭。

    “要是你討厭一個人,你會給她取我的名字嗎?”

    拓跋驍搖頭,她是獨一無二的,就算是他們自己的孩子他都不愿。

    “那就是了……”

    在姜從珚一句又一句地寬慰中,他終于不鉆牛角尖了。

    “珚珚,謝謝你,幸好有你在我身邊。”拓跋驍抱著她,只想緊一點,再緊一點。

    “你是唯一愛我的和我愛的人了,你要一直陪在我身邊,永遠都不能離開我。”

    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情感寄托。

    姜從珚閉上眼,“我會的,跟你白頭到老,永遠不離開你。”

    她以前從不敢許下一輩子的承諾,現在卻脫口而出。

    她想,她也找到了自己心靈的歸宿。

    在這個世界,她跟外祖和外祖家的兄弟姐妹們感情都很深,確實是十分溫暖而難得的親情,但這種感情并非唯一的,她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唯一,隱約有一道分界線。

    她跟拓跋驍的感情卻不一樣,那是毫無保留的、將身心完全交付給對方、只容得下彼此的獨一無二的感情。

    他們很幸運,最終走到了一起。

    開解完,姜從珚準備勸他睡覺,卻見他眼神直直落在自己身上,順著視線看過來,發現他盯的地方正是她肚子。

    “珚珚,我現在特別想要一個我們的孩子。”拓跋驍說。

    姜從珚下意識摸摸腹部,很平坦。

    兩人自那次后就沒再避孕了,除了他打仗時分開比較久,平日里親近次數挺多的,按理早該懷上了。

    但拓跋驍沒催過,她自己也抱著隨緣的心態,她才二十三歲,放在現代可能都還沒結婚。

    但想想這個時代的風氣,兩人年紀確實不算小了,尤其是拓跋驍,他已經二十六歲了,再拖下去下面的人恐怕都要催了。

    張復給她診過,她現在的身體很健康,并不比常人弱多少,還說過不會對生育有影響。

    “要不我讓張復再給我調理一下?”

    “不,我不是要催你,我只是有感而發。”拓跋驍怕她多想趕緊解釋。

    “我知道。”姜從珚笑著安撫,“但我覺得我們都不算小了,確實該生一個,而且,有孩子組成一個完整的家,不很好嗎?”

    拓跋驍看著她,“嗯,是很好。”

    第185章 第 185 章 拓跋驍大軍再次開拔,……

    一夜好眠。

    第二天, 姜從珚問拓跋驍怎么安置蕭易,他說隨她。

    盡管他是王芙故人,可王芙已經不在人世了, 拓跋驍對他并沒有什么感情。

    蕭易倒是想再見拓跋驍, 可惜被拒絕了。

    不管他跟拓

    跋塔有沒有感情, 是恨還是怨,從血緣上來說他都是拓跋塔的兒子, 蕭易的存在對拓跋驍來說是在提醒他,他母親原本可以擁有幸福的人生, 卻被拓跋塔毀了, 這讓他對蕭易有種微妙的抗拒。

    姜從珚沒勉強他去接受, 先叫人打聽了番渤海蕭氏的情況, 又派人去當地調查核實。

    蕭易的說辭雖然沒有破綻, 表現也足夠真實動人, 但這全是他一家之言,究竟幾分真幾分假還未可知, 尤其他對王芙的感情是不是像他說的那么忠貞,這很重要。

    長安距離渤海路途遙遠,查清這段往事還需要些時間,關于蕭氏一族的情況倒是很快呈上來了。

    渤海蕭氏是當地頗有名望的大族, 因為臨近渤海, 許多族人都以捕魚出海為生,蕭氏一族便是靠高超的造船技藝才得以發展成為當地大族。

    她不知道, 蕭易自己還出過好幾次遠海, 海上風浪大,他那時心想若是不幸死在海難中就算了,沒想到竟十分僥幸, 次次都活了下來。

    姜從珚看到“蕭氏善造巨船”這句話,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造船……-

    那日表明身份后,蕭易已不再被當成犯人,安置到了客院,衣食齊備,還安排了人過來伺候,卻不打算放他走,院外全是看守的親衛,當然,蕭易自己暫時也沒想離開。

    他一直等著再見他們,過了兩日,終于又有人來傳話,說公主要來見他,蕭易趕緊收拾了一番。

    那他他情緒太激動瘋瘋癲癲,今日倒是正常了,換了身干凈衣裳,流露出幾分君子的風度。

    親衛報公主來了,他趕緊出門見禮,卻下意識看了看她身旁,只有她一個人,拓跋驍并沒有一起來。

    姜從珚讓他不用多禮,進了屋,待二人面對坐下,她揮退身后的親衛,屋中只剩二人。

    空氣一時沉默,蕭易有許多想說的話,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最后還是姜從珚先開口,“可否再跟我細說你的往事?”

    蕭易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我出身渤海蕭氏,在我們這一輩中行三,少時曾去瑯琊求學……”

    前日事發突然,根本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姜從珚認真聽著,跟自己知道的消息印證,發現沒有對不上的,看來他確實沒說謊。

    蕭易出身蕭氏長房又天資聰穎,五歲能詩七歲能賦,不過十幾歲就在渤海一帶頗有名聲,是蕭家默認的下一代的宗子,如無意外,他將來會承襲蕭氏一脈,直到王家人報來王芙死訊,他悲痛欲絕,蕭家想給他重新擇妻,他卻不愿,隨著年歲漸長,他不娶妻不生子,沒有子嗣,便自動放棄了蕭氏的族長之位。這些年他四處游歷河山,數次出海,除了渤海,還去過更為遼闊的東海。

    現任蕭氏族長是他同胞弟弟蕭旻,蕭易閱歷豐富見識長遠,尤其近些年局勢動蕩不安,他給蕭家提了許多有用的建議讓他們得以保全實力和族人,如今在蕭氏一族中擁有不錯的影響力。

    “你能跟我說說阿芙的事嗎?”蕭易說完,祈求地看著她。

    他問過拓跋驍,只可惜被拒絕了,但他太想知道她的事了。

    姜從珚垂著眼,語氣有些低,“她是被人擄到草原上去的,語言不通,因為出眾的容貌而被獻給當時的鮮卑王拓跋塔,后來又被厭棄,獨自一人撫養著年幼的孩子,在那樣的環境中,你能想象的苦她都經歷過。”

    “她……”蕭易的喉嚨一下就哽住了。

    他能想象的苦,他怎會不知道那些胡人有多兇殘,一個柔弱美麗無依無靠的女人會遭遇什么,不用細說他便知道。

    蕭易閉上眼,臉頰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動。

    “但是她很堅強,她把拓跋驍教得很好,說希望他長大后能成為一個君子。”姜從珚又道。

    若是沒有王芙的教育,在那樣的環境中,拓跋驍大概率會被同化,長成一個野蠻暴虐的胡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明事理、寬仁平等地對待漢人百姓。

    她塑造了他善良赤誠的底色。

    “拓跋驍曾問過她,為什么不假裝討好拓跋塔這樣就能不被人欺負了,她說,‘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她不愿違背自己的心意,她教拓跋驍編了你送給她的手繩,說這是她心上人送給她的。”

    自始至終,王芙都堅定而堅強。

    聽到這里,蕭易再也控制不住,捂住臉,淚水卻從指縫淌出。

    是他害了阿芙,他寧愿她委曲求全,至少不用經歷那么多磨難。

    姜從珚任由他發泄,等他情緒漸漸穩定下來,才問: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蕭易怔了下,今后的打算。

    “我也不知道,這些年不過是不過四處漂泊,活一天是一天,只是不知老天是眷顧我還是懲罰我,一直叫我活到了現在。”他苦笑著說。

    姜從珚斂神,“如果我請你留下,你愿意嗎?”

    蕭易有些意外,“你愿意讓我留在你們身邊?”

    他看得出來,拓跋驍并不待見他。

    他對拓跋驍的感情也十分復雜,在他臉上看到王芙的影子后,他意識到他是她生命的延續,這或多或少能算一點慰藉吧。

    “我聽說蕭氏一族善造巨船。”姜從珚道。

    蕭易一點點睜大眼,他這時才明白過來她主動見自己的目的。

    拓跋驍現在已經將北方收入囊中,接下來就是要揮師南下,徹底消滅南方小朝廷,一統天下。

    鮮卑軍一直生活在草原上,作為騎兵他們天下無敵,卻未必善水戰,而想要順利南下,必須穿過長江天塹。

    蕭氏善造船,這不正好派上用場了。

    姜從珚不躲不避地看著他,并未覺得自己的意圖有什么不能見人的。

    她同情蕭易是真,希望他能幫助自己也是真。

    “我相信你也看明白了,鮮卑一統天下是不可抵擋的大勢,南邊的小朝廷不是拓跋驍的對手,早晚都會亡的,既然這樣,不如用最小的代價進行統一,百姓也能少受些苦,不是嗎?”

    “鮮卑雖還沒能完全擺脫胡人的習性,但有拓跋驍壓制著,并不敢像從前那樣隨意屠殺漢人,并且現在已經在改革漢化了,總有一天能被同化,那時就不會有漢胡之分了。”

    不得不說她的話很有道理,而且她太會拿捏了,不管私人感情上還是大義上都讓人無法拒絕。

    拓跋驍身上流著王芙的血,光這一點他就無法拒絕,更不要說姜從珚這個公主,她身上同樣流著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要是真像她說的那樣能平等地對待百姓,他有什么理由拒絕呢。

    只是……

    “如今蕭氏族長并不是我,非我一個人就能決定。”

    他這么說就是同意了,姜從珚一笑,“只要你有心,我相信會成的。”

    事情談妥,姜從珚正要離開,剛跨出房門卻頓住腳,側過身,對蕭易道:“你知道阿母給拓跋驍取的小名叫什么嗎?”

    “什么?”他下意識問。

    “鸮奴。”

    姜從珚說完,轉身離去,徒留蕭易一個人在原地,神情愣怔。

    “鸮奴……”

    回去后,姜從珚跟拓跋驍說了此事。

    他下意識皺起眉,他說隨她處置,沒想到她竟讓蕭易為自己效力。

    “不需要他我也能南下。”

    姜從珚瞧他這嘴硬的樣子,笑了笑,柔軟的掌心輕輕撫開他的眉頭,“但有他我們會更順利。”

    “我也知道,你這段時間在為接下來的戰事費心。”

    拓跋驍帶領的騎兵幾乎戰無不勝,但不代表他去了水網遍布的南方還能如此。

    他是自傲的,卻不是自負。

    今年之所以沒乘勝南下,一來是天氣寒冷不適宜繼續作戰,二來也是他需要重新部署訓練。

    鮮卑已經拿下南陽,旁邊就是荊州,只要拿下荊州就能順著江水南下直達建康,那么訓練出一批精良的水師就顯得格外重要。

    她既這么說,拓跋驍也不再反對這件事了。

    這幾個月,在姜從珚盡心的安撫下,北方的百姓暫時安定下來,長安城也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繁華,街上開始出現百姓和叫賣的小攤販,過了一個還算熱鬧的年節。

    除夕這夜,兩人穿著便服攜手走在街頭,就如同世上許多平凡的夫妻,享受這片刻悠閑。

    開了年,兩人又忙碌起來。

    拓跋驍分派兵力駐守各地軍事重鎮,姜從珚把中衛靈武的漢軍調了一半回來,余下一半跟鮮卑軍共同駐守匈奴領地。

    涼州軍也終于不再固守城池,開始向周邊的羌族發動進攻,準備徹底蕩平西北地區。

    正月末,拓跋驍整頓大軍,準備開啟最后一場決戰。

    姜從珚把周泓叫來,笑著問,“周將軍,三年之期已經到了,你現在還想離開嗎?”

    周泓苦笑。

    他當初應下這個約定時,怎么也沒想到梁國會亡得這么快。

    如今就算離開,他又能去哪兒呢?而且,他跟在公主身邊這么久,親眼看到她為了平衡鮮卑和漢人付出了多少心血,更看到她一顆仁愛寬厚的心,是真心在為天下百姓著想,遠比從前的梁帝更叫人想要追隨。

    她真正繼承了太-祖和昭文太子的遺志。周泓相信,梁國百姓會在她的統治下越來越好。

    想到這里,周泓不再猶豫,屈膝叩首,“泓愿追隨公主,聽憑公主差遣。”

    姜從珚伸出胳膊虛扶了下,笑道:“快快請起。”

    周泓起身,神情嚴肅,等候她吩咐。

    “周泓,我現在任命你為此次南征的左將軍,領三萬漢軍,隨王左右。”

    “是!”周泓聲音鏗鏘-

    二月初,拓跋驍大軍再次開拔,姜從珚隨軍南下。

    此戰結束,天下就能真正太平了。

    第186章 第 186 章 “送誰,把你老婆女兒……

    拓跋驍率領大軍經過洛陽, 再向南而行,終于在三月下旬抵達南陽郡。

    此番舉動不用多說,意在窺視荊州。

    建康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脅,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人人自危。

    他們第一時間命謝紹領七萬大軍前去拒敵, 但可那是戰無不勝的漠北王和鮮卑軍啊,光靠謝紹這點人真的能抵擋得住嗎?更不要說拓跋驍擁有了如此廣袤的土地, 兩者的國力都不在一個等級。

    朝臣們商量了數日,卻一直商議不出個能保全南梁的辦法。

    “我們將淮水以北的疆土全部割讓給拓跋驍, 只求他停戰可以嗎?”

    桓均險些被這句話氣笑了, 說什么割讓給拓跋驍, 這些土地早在他控制下了。還需要你來讓?一句空口白話就要人停戰, 想得太美了。

    “羅大人沒睡醒的話就再回去睡睡吧。”桓十一郎性子直, 直接開口。

    羅榮瞪了他一眼, 十一郎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那獻上金銀美人呢?”又有人說。

    “送誰, 把你老婆女兒送給他?”

    這人被罵得脖子都紅了,尤其罵自己的還只是個剛及冠靠著桓均才入朝的臭小子,險些當場對罵起來,一旁的同僚及時拉住他, 又給他遞眼神看上首的桓均, 示意他別因為桓十一郎得罪他。

    接下來,不停有人提建議, 卻都沒什么用, 還有的甚至想了個“餿主意”——請姜淮出面求情。

    “聽說漠北王十分愛重佑安公主,楚王殿下是公主生父,由他親筆書信一封送到公主手上, 說不定能勸漠北王改變心意呢。”

    一開始眾人對這句話嗤之以鼻,一代梟雄怎么會因為女人的幾句枕邊風就放棄自己的大業,直到有人提起幾年前的固原之變,聽說趙卞抓了佑安公主逼拓跋驍退兵,他還真退了。

    他真做到了要美人不要江山。

    這樣看來,似乎也不是沒有希望?

    當然,不說姜從珚會不會按他們的想法去做,已經到這般境地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醫,萬一成功了呢。

    桓均冷眼看著這一切。

    眾人把姜淮請了出來,姜淮連忙拒絕。

    “拓跋驍野心勃勃志在天下,我如何有這本事能勸退他?”

    直到眾人輪番上陣相勸,“可佑安公主是殿下親女,您作為父親親自寫信相勸,她看在您的面子上去勸勸漠北王,或許就會有轉機呢,就算不成也無妨,只是試試……”

    他們說了這么多理由,姜淮實在推脫不過,這才同意提筆。

    在眾人見證下,他很快將信寫好,用詞情真意切,從父女之情談到家國大義,見之令人動容。

    大家似乎看了希望,連忙派人快馬加鞭前往荊州,再渡過江水抵達南陽,將信送到姜從珚面前-

    拓跋驍率大軍抵達南陽后,卻沒立刻發動進攻。

    南陽本地有原梁國的水軍,數量不多,但戰船齊備,還有船塢,去年拓跋驍發兵迅速,戰火主要集中在了關中那一片地區,南陽還未被匈奴踐踏,這些船只得以保留下來,算得上是拓跋驍的助力,但還需要磨合。

    南方作戰跟北方陸地截然不同,他現在便先要整頓這些水軍來為自己所用,他確實沒多少經驗,幸好蕭易經驗豐富從旁輔佐建議。

    姜從珚還啟用了周泓,他是周侯后人,在梁國百姓中頗有威望,由他出面協助拓跋驍整頓軍務,穩定了漢軍人心,不過半個多月,再去江邊巡視,面貌已經截然不同了。

    這一支由漢人和鮮卑人、騎兵、步兵和水軍組成的復雜軍隊,尋常人恐怕光是想著怎么協調便頭疼得不行了,拓跋驍卻表現出驚人的天賦。

    在軍事上面,無論什么情況他總是一點就透,甚至有種近乎變態的直覺,直切要害,不過一段時日,他已領略要點,根本看不出他以前沒接觸過水戰。

    這日,姜從珚跟他一起登上江邊的高臺檢閱整軍成果,彼時鼓聲如雷,驚濤拍岸,氣勢震天,隔著寬闊的江面都能傳到對岸去。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面烏壓壓的數萬精銳,這樣的氛圍確實容易叫人豪情萬丈,生出一統天下的氣魄。再看遠處的朝陽和閃著粼粼金光的江面,難怪古往今來這片土地上演了這么多王朝更迭的故事——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但再美的山河,也要一個和平安寧的環境才能讓人欣賞到。

    及至下午,兩人終于巡視完,回到軍帳,這時兕子來報,“公主,南梁派人送信來了。”

    “嗯?”姜從珚揚了揚眉,“來者是誰?”

    “一個叫涂橋的人,說是替楚王來送信的。”

    楚王?

    姜從珚讓她把人帶過來。

    涂橋一進帳,發現除了姜從珚,拓跋驍竟然也在,瞪大了眼,握著手里的信,一時躊躇住了。

    “不是說有信要給我?”姜從珚看著他道。

    涂橋只好硬著頭皮把信遞給兕子,再由她轉交給姜從珚。

    姜從珚展開一看,笑了笑。

    確實是父親的筆跡,信的內容也都是希望她勸拓跋驍停戰的話,但她知道他必不是這個意思。

    不用多說,光看送信之人她就知道這必定是建康朝廷里的人用“大義”說服父親寫的。

    “我已悉知了,稍后就回信一封派使者送去。”

    她語氣平淡,叫涂橋分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愿意還是不愿意呢。

    涂橋被帶下去,姜從珚朝拓跋驍揚了揚信紙,“你想知道父親寫了什么嗎?”

    拓跋驍聽到她俏皮的語氣,表情這般靈動,很給面子地配合,“什么?”

    “你自己看。”

    拓跋驍接過信,迅速瀏覽完,嗤了下,顯然他也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不過這也不是壞事兒。”姜從珚又道。

    “嗯?”

    姜從珚想了想,讓人把崔岑叫過來。

    拓跋驍每占領一個地方,她都會接見當地的官員和士族,此舉主要是安撫人心,當然也是趁機改革。

    其中有愿意投誠的,也有不愿的,姜從珚便從中挑出得用的人為己所用。崔岑就是其中一個。

    他出身博陵崔氏,跟涼州的崔老夫人雖不是同宗,往前數幾輩也算得上沾親帶故。

    崔家多才子,崔岑算是十分出眾的一個,這次隨姜從珚南下,在軍中兼任司馬和謀士。

    很快,崔岑趕來聽候吩咐。

    他大約二十七八,下頜留著整齊的短須,精光內蘊,看上去風姿綽約,氣度不凡。

    姜從珚將寫好的信交給他,又吩咐了幾句,崔岑看了她一瞬,然后低下頭微微勾起唇角。

    建康的士族們得知姜從珚派人過來,都十分期待,她這么做是不是說明雙方還有商量的余地?

    眾人高高興興地迎接崔岑的到來,在主殿接見了他。

    如今建康城里半數朝臣都是南逃過來的,他們先前也是北地士族,跟

    崔氏一脈頗有交集,見到崔岑就如見到一個熟人,態度十分親切。

    “楚王去了信,公主是什么意思?”

    崔岑從袖中掏出遞過去,然后昂起首道:“公主說,江山一統乃天下大勢,不可逆也,南北分裂則干戈難止,既然都是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你們不如就降了吧。”

    啊?啊???

    眾人目瞪口呆,這話說得也太……太……無恥了,憑什么是他們降,明明是拓跋驍主動發起這場戰事。

    崔岑仿佛完全沒察覺到他們的想法,自顧自地繼續,“此前匈奴肆虐華夏、殘害百姓,若不是漠北王率軍南下,焉有此時的安定,說起來,連你們都要多謝漠北王及時剿滅匈奴才能安穩至今呢。”

    這話氣得眾人破口大罵,“拓跋驍是胡人,你現在竟然幫著一個胡人說話?”

    面對這么多人的職責,崔岑也不惱,淡定搖頭,“此言差矣!”

    “漠北王身上有一半漢人血脈,又精通漢文化,公主也是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脈,他們建立的朝廷,怎么能算胡人呢?且公主仁愛百姓,收攏各地流民回鄉種地,廣納賢士,對有才之人來者不拒,你們要是降了,回到長安說不定還能受到重用呢,何苦自尋死路呢……”

    崔岑靠著一副好口才,硬是跟這么多人辯論都不落下風,吵到最后,部分人心里都忍不住動搖了。

    接下來,崔岑就賴在建康不走了,時不時就去“偶遇”個故友,敘幾句舊情,敘著敘著就說起拓跋驍和姜從珚,說北方現在多么多么好,百姓早已認可他們的統治等等。

    他們原想勸姜從珚停戰的,沒想反倒被她派了個釘子過來。

    最可恨的是現在又不能拿崔岑怎么樣,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當然,最關鍵的是他們沒底氣,要真殺了崔岑惹怒了拓跋驍,后果不是他們承擔得起的。

    謝紹還不知建康城中發生的事,他正領著七萬大軍跟拓跋驍隔江對峙。

    有時他也會登高眺望,雖距離遙遠看不清細節,可瞧著那一片黑壓壓的營寨,猶如一團陰云籠罩在了他心頭。

    當初公主跟他說的那些話,意思明明是想讓他拯救梁國的,可是她現在所做的一切……

    接連兩月,謝紹臉上就沒露出過一個笑。

    時間一晃進入五月。

    北地的夏日并不算炎熱,然而此時的南方已經暑氣蒸騰,唯有到了夜晚,江風送來清爽的涼意。

    現在兩軍還算平靜,這一夜,拓跋驍來了興致,特意帶姜從珚去坐船。

    他有一艘主艦,船體高大寬闊,能容納千人,還特意在里面布置了間起居室。

    是夜春江潮水,星河璀璨,江畔明月,若不是還在戰中,光看這副美景當真十分享受。

    姜從珚站在甲板上,忽的被男人從身后摟住,一個炙熱的吻落到耳畔。

    第187章 第 187 章 “傳張復過來一趟吧。……

    姜從珚不妨男人突然偷襲, 下意識扭過頭,卻是將自己送到了他面前。

    拓跋驍順勢含住她香軟的唇,熱烈地擁吻起來。

    姜從珚原本在看星星, 今夜天氣不錯, 沒有云, 漫天繁星璀璨,猶如一顆顆迷人的寶石。

    她前世在現代社會鮮少能看到這么漂亮的夜空, 今生夜晚無事時總愛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只是拓跋驍幾乎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有時說陪她看星星, 不過看上兩眼就忍不住動手動腳了, 就如現在。

    兩人身高差得有點多, 姜從珚只到他肩膀, 拓跋驍一只大掌撫在她腦后, 另一只有力的臂膀環住她的腰將她朝上提,迫使她迎向自己。

    姜從珚再也看不見星星了, 面前只有男人的眉眼,那綠色幽瞳里閃爍的光芒比漫天繁星更璀璨。

    甲板上沒有旁人,但江畔之清風,夜空之明月, 風與月見證了一切。

    拓跋驍不停深吻, 一直到她徹底呼吸不過來才終于舍得放開她的唇,轉而往下。

    姜從珚渾身都在發軟, 腳尖半懸, 要不是他提摟著,幾乎支撐不住,可男人還不放過她, 從她雪膩纖細的脖頸一路吻下。

    天氣熱了,又不需要外出,姜從珚便只穿了件紗裙,如此輕薄,她都能清晰感覺男人掌心硬繭貼在肌膚上時帶來的粗糲感。

    拓跋驍埋下頭,隔著薄紗輕咬,淺淺洇濕小片衣料,姜從珚渾身一顫,終于清醒,環在他脖頸上的手輕輕撓了撓,微微喘著氣,“進、進去。”

    經她一提醒拓跋驍才想起兩人現在還在甲板上,四周無遮無攔,不遠處正是其余戰艦,夜色黑濃,看不清細節,只有天空的繁星和江面閃爍的粼粼波光格外惹眼。

    他之前沒工夫欣賞,此時反倒領略到了這份意境美,特別想就這樣來一回,只可惜她肯定不愿。

    現在時機不太好,等以后回去,到時再找個沒人的夜晚……

    “進去。”姜從珚見他遲遲不動,隱約嗅到兩分危險,又提醒了一句。

    拓跋驍終于動了,一把抱起她,大步跨進船艙,然而他卻沒直接將她放到床上,反而抱著她來到舷窗邊。

    姜從珚一落地,正要過去,卻被他雙臂一撐堵在原地。

    她感覺到獨屬于男人胸膛散發出的熱意和氣息正在朝自己的臉龐逼近,熏得她的臉也熱了起來。

    “熱?”男人啞著嗓音問。

    “有點。”姜從珚的聲音也低低的,抬起手背碰了碰臉頰,果然燙得厲害。

    現在的天氣還不至于熱到這種程度,又是晚上,溫度還算適宜,這股熱意多半是被男人挑逗出來的。

    兩人結婚好幾年,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她也主動過,可有時面對他似有若無的逗弄,尤其他憋著什么壞水時,她還是會臉紅心跳,有一點害怕,又有一點期待。

    拓跋驍抬起手,卻沒碰她,反而伸向她后面,將舷窗開了一條細縫,外面看不見屋里的情況,他們卻能借由這一絲縫隙窺見窗外的月色。

    一縷清涼的夜風飄了進來,終于吹散面前的燥熱。

    姜從珚剛舒服一點,卻被男人環住肩轉了個身,面向窗外。

    一面滾燙的胸膛貼上她薄背,濕熱的吻再次落到她后頸。

    猜到他想干什么,姜從珚掙扎了下,只是這點反抗的力道輕而

    易舉就被他卸掉了。

    姜從珚站在窗前,身后的熾熱幾乎要將她融化了,可從窗縫吹進來的夜風撲打到她臉上,又叫她十分清醒,散落下來的烏發凌亂地飛舞在空中,像柔韌的水草將兩人緊緊纏到一起。

    大船平穩,然而這始終是在江上,潮水的波涌帶來輕微的晃動感,偶爾一個大浪拍打過來,船體左右搖擺,她幾乎站立不住,雖然知道船不會翻,還是心頭一緊。

    耳畔驀地響起男人的吸氣聲,還有從喉間吐出的壓抑又性感的音節,這個夜晚十分悠長……

    ……

    姜從珚這一覺睡了許久。

    恢復意識時,她習慣性地往旁邊蹭去卻蹭了個空,這才想起拓跋驍已經不在了。

    船艙里沒有旁人,她一個人靜靜躺在床上,睜開眼,發了會兒呆。

    他現在應該已經在去江夏的路上了。

    明明才分開,她現在居然就有點想他了。

    她抱著薄被,上面還殘留著他些許氣息,聞了片刻,待整理好心情準備起床,剛有動作,結果腰腿一酸差點倒了回去,不由叫她想起昨晚的放縱。

    到后面時她實在站不住了,拓跋驍將她轉回來,又將她抱了起來,在船艙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回到布置好的床上,卻還沒結束。

    那時她已經分不清身下的晃動感究竟是來源于潮水還是男人了,也不知到了什么時辰,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狗男人,把她折騰成這樣,好了,才升起的些許不舍立馬散了。

    又緩了會兒,姜從珚才撐著起床。

    幸好身上已經清理過了,她自己換了套日常的夏衫,這才叫阿榧進來給自己梳頭洗漱-

    拓跋驍離開后,姜從珚依舊正常處理事情,每天固定露一次面,還叫上莫多婁一起去江邊巡視。

    梁軍探子只敢遠遠地觀望,莫多婁身形跟拓跋驍差不多,剃了須,再戴上頭盔穿上甲,這么遠的距離望過去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反倒是姜從珚的身形十分好辨認。

    以往她都是跟拓跋驍一起出現,于是這種情況下探子也都以為跟她一起的是拓跋驍,不曾有絲毫懷疑,回去稟告謝紹鮮卑一切如常。

    對峙持續了兩個多月,拓跋驍一直沒主動發起進攻,南梁的人猜他不適應水戰,心頭稍安。

    就在他們以為會這么繼續僵持下去時,六月中旬,壽春、廬江卻先后遭到鮮卑突襲。

    鮮卑大軍一直駐扎在南陽,沒有露出絲毫異樣,南梁的人怎么也沒想到,拓跋驍居然從江夏異軍突入。

    南梁總共就這點兵力,先前看他架勢也顯然是要全力進攻荊州,于是全調去抵御鮮卑大軍,留守建康和江淮的兵力十分薄弱,總共不到五萬,又毫無防備,不過堅持了幾日就被拓跋驍拿下了。

    經過這一戰眾人才發現鮮卑軍中的水軍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不是說鮮卑人生活在草原上不善水性嗎?可他們實際表現出來的完全不是這樣。

    交戰中,有人還看到許多漢人面孔,他們居然愿意臣服拓跋驍為他效力。這對南梁來說又是一重打擊。

    拓跋驍一開始的目標確實是荊州,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發現水戰確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訓練出成果的,鮮卑軍并沒有壓倒性的優勢,于是決定另辟蹊徑。

    他一邊繼續整頓軍務做出要在荊州決戰的表象,一邊暗中轉移水軍,同時派斥候打探淮水一帶的布防情況,結果跟他想的差不多,兵力十分薄弱,待時機一到發動突襲,梁軍果然不敵。

    六月末,拓跋驍徹底攻占壽春、廬江,又接連拿下淮水沿岸的漣口、角城、硤石等數座軍鎮,對江水對岸的建康形成包圍趨勢。

    建康危如累卵,連忙派人傳信謝紹讓他回軍救援。

    可南陽還駐扎著虎視眈眈的鮮卑大軍呢,他要是就這么走了,豈不是白白將荊州送給拓跋驍?荊州一失,鮮卑大軍就能順流直下;但不回來救的話,一旦鮮卑渡過長江兵臨城下,建康就要徹底淪陷了。

    總之這是一個兩難的局面。

    從前在長安,匈奴攻過來時士族們還能選擇南下避難,可現在還能逃到哪兒去呢?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于是連下兩道命令,強令謝紹回援。

    姜從珚早幾日就收到拓跋驍送回來的消息了,現在聽下面的人來報說謝紹離開,不再停留,命人收拾東西啟程前往廬江。

    她趕了將近一個月的路,終于在八月初抵達拓跋驍駐軍的歷陽。

    謝紹乘江水南下,速度比她快得多,在她抵達前,雙方已經短暫地交過一次手了,兩人對峙這么久,這還是他們頭次爆發交鋒。

    謝紹自然想趁機奪回廬江,把鮮卑趕回淮水以北去,可惜未能如愿,拓跋驍也沒能一舉擊潰梁軍。

    戰事依舊焦灼,可聽說姜從珚要到了,拓跋驍還是騰出時間親自去接她。

    這一別又是兩個多月,他十分想念她。

    將人接回來,到了晚上,拓跋驍迫不及待要與她親近。

    姜從珚輕輕抵住他肩膀,蹙著眉,跟他商量,“我有些不舒服,讓我歇一歇好不好。”

    他身邊從來只有她一人,她知他憋了許久想要紓解,小別重逢,以前她也不會在這時候拒他,但今天她真有些不適。

    拓跋驍一驚,看她臉色,確實不如前兩月好,緊張地問,“哪里不舒服,嚴不嚴重?”

    姜從珚搖頭,“也說不上來,或許是天氣太熱加上趕路太累了,沒什么精神和力氣。”

    她這么說拓跋驍才稍稍放心下來,卻還想叫張復幫她看一下。

    姜從珚拽住他的手,“都這么晚了,別折騰他了,也不是大毛病,我歇一晚就好了。”

    拓跋驍只好道,“好,你先睡一覺,明天我再叫他過來。”

    姜從珚是真累了,跟他說完,閉上眼,不過片刻就熟睡了過去。

    拓跋驍盯著她憔悴的小臉看了許久,去年冬天養出來的肉現在又掉沒了,下巴尖尖的,心疼得不行。

    她身體雖比從前好多了,可行軍的苦就是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住,何況她一個弱女子。

    他既舍不得她受這份苦,又舍不得跟她分開這么久,年初南下時還猶豫過要不要帶她一起,她卻主動要一起來。

    鮮卑并非沒有這個實力踏平南梁,哪怕消耗的時間久一點,付出的代價大一點,但如果有可能,她還是希望勸降南梁,避免鮮卑與他們爆發慘烈的大戰。

    既如此,光靠拓跋驍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達成目的,她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這也是姜從珚堅持一起南下的原因。

    拓跋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也在想辦法用最小的代價結束這場統一之戰,只希望一切都能如她所愿。

    他小心將人攬到懷里,將下巴抵在她發頂,聞著熟悉的幽香,這才閉上眼。

    睡了一整夜,第二天起床,姜從珚的精神確實好了許多,恢復些許紅潤氣色。

    拓跋驍一大早起床去軍營處理了些事,想著她應該快醒了才掐著時間回來。

    他身為主帥,大大小小的軍情全都需要他過目做決定,稍有不慎就會被敵人鉆到空子,實在忙得不可開交,但他還是見縫插針抽出時間來陪她。

    他回來時,姜從珚正好洗漱穿戴完,阿榧帶著云朵布置早飯。

    南方水網遍布,魚蝦豐富。因地制宜,今日的早飯便是鮮美的魚片粥,再配上幾碟爽口的小菜,看起來就十分美味,不過粥不頂餓,又額外給拓跋驍準備了幾個實沉的肉餅。

    拓跋驍第一眼落到她臉上,“好些了嗎?”

    姜從珚淺淺笑了笑,“好多了,應該就是累的。”

    拓跋驍點頭。

    兩人坐到餐桌旁,拓跋驍直接拿了個肉餅啃起來,姜從珚則用調羹勺起魚肉粥往嘴里送。

    然而不過吃了幾口,她忽然有點惡心。

    一開始她還想忍著,直到實在忍不住,她忙將頭一轉,扶著餐桌,將胃里才吃下的幾口魚肉粥全吐了出來。

    拓跋驍大驚,反應過來,將手里的肉餅一扔,猛地站起身扶住她肩膀,“怎么了?”

    姜從珚還埋著

    脖子,不時發出難受的嘔吐聲,可她剛吃下的已經全吐了,此時胃里什么都沒有。

    拓跋驍急得不行,怒斥一旁的阿榧,“你送的什么飯,是不是有問題,害她吐成這樣。”

    阿榧不敢辯駁,雙膝跪到了地上。

    姜從珚吐得渾身無力,軟軟地倒在他懷里,聽到他責怪阿榧,忙拉住他的手,“不是她的問題。”

    “不是飯有問題你怎么會吐?”

    姜從珚閉了閉眼,隱約想到什么,低低道:“傳張復過來一趟吧。”

    “對,是該叫張復過來,來人!”他都急糊涂了,忘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第188章 第 188 章 “珚珚,我們要有孩子……

    過了好一會兒, 姜從珚終于止住了嘔吐,阿榧忙捧過來一碗清水,姜從珚就著她的手漱完口, 可算好受些了, 只是依舊沒什么力氣, 倚著拓跋驍胳膊才能坐穩。

    拓跋驍將她抱回室內放到床上,瞧她臉頰和嘴唇依舊白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長睫無力地垂下,半遮眼瞳, 實在憔悴得可憐。

    涼州那場大病后, 他鮮少再見她病成這樣, 心都要疼死了, 只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受這份罪。

    拓跋驍將她扶在床頭坐好, 又端來一杯溫白水喂她喝。

    姜從珚喝了幾口, 輕輕推他的手。

    拓跋驍便將水放到一邊,坐在床沿, 胳膊環過她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胸膛上,大掌包覆著她纖細的手指,慢慢揉捏。

    “好受點了嗎?”

    姜從珚點點頭, 她現在沒有強烈的嘔吐感了, 只是胸口依舊悶悶的,不想說話。

    屋里靜了下來。

    拓跋驍焦急得不行, 很想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她現在這般虛弱,只好放棄追問,先叫她休息。

    他一時又是心疼, 又是生氣,又是自責,明明昨晚她就說不舒服了,他當時就該堅持讓張復來給她看的。

    以她性子能主動說出不舒服,肯定是難受極了,結果他竟真的忽視了,真是該死。

    以后再也不能這樣了。他暗暗告誡自己。

    剛過不到一盞茶工夫,拓跋驍就等得不耐煩了,連聲追問阿榧,“派人去了嗎,怎么還沒到?”

    才這點時間,哪里來得及,只是阿榧知他現在心情不悅,也不敢反駁。

    他暫時還沒往那方面去想,姜從珚倒是隱約感覺到了一點,只是也不敢確定,怕說出來萬一不是的話讓他空歡喜一場。

    大約過了一刻鐘,張復終于到了。

    阿榧一邊將人迎進屋內,一邊低聲述說方才的情況。

    “……我又讓人去問廚房了,河魚都是今晨網起來的,米也是上好的白米,絕對不敢弄不潔的飯食給女郎吃。”

    張復瞧她話雖這么說,實際還是有點自責,安撫了句,“引發嘔癥的原因有很多,也不一定是飯食不潔。”

    說話間,兩人已經快步來到了內室。

    “你快給她看看。”拓跋驍一見著人就催促起來。

    姜從珚也睜開了眼。

    張復不敢耽擱,往阿榧搬過來的小凳子上一坐,雙指輕搭在姜從珚伸出來的細腕上,閉目凝神,仔細察診。

    拓跋驍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不過片刻,張復睜開眼,眸光一亮,“脈象如盤走珠,往來流利,是妊娠之脈。”

    妊娠?

    拓跋驍呆滯住了。

    片刻后,臉旁僵硬地轉向懷里的人,似疑惑,更似不可置信。

    以他漢語水平來理解的話,妊娠就是懷孕,是吧?

    姜從珚聽到,一時也呆了。

    “我觀脈象,應該懷孕兩個多月了。”按理早該發現的。

    但最后這句張復只能在心里嘀咕了。

    兩個多月,正好是兩人分開的時間,應該是在船上那一次。

    姜從珚回眸看過去,正好對上男人的眼神,兩人好像想到一塊兒去了。

    “懷孕”兩個字不斷在拓跋驍腦海里回蕩,激起一陣又一陣巨浪,幾乎將他思緒淹沒。

    “你沒診錯?”他猛地轉向張復。

    “錯不了。”張復十分肯定。

    要是一個月出頭脈象不穩他或許還把握不好,這都兩個月了,怎么會診錯。

    拓跋驍生出一陣狂喜,“珚珚,我們有孩子了!”

    姜從珚心臟砰砰直跳。

    她雖隱約有了點預感,但真正聽到這個消息時還是有種不真實的茫然。

    畢竟三年都沒消息,她便以為暫時懷不上,尤其她上月還來了月信,雖然量很少,只見了一點點紅,那時她以為許是水土不服加上勞累所致,最近拓跋驍也不在身邊,于是這個月推遲了幾日也沒多想。

    姜從珚朝他揚起一抹笑,掌心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還很平坦,跟往日沒什么區別,可現在卻在孕育著一個新生命。

    她以前害怕生孩子,但這一刻,她卻為小家伙的到來而欣喜,激動。

    拓跋驍將她緊緊擁在胸前,姜從珚仿佛感覺到他全身血液奔騰而過的聲音,還有心臟強有力的搏動,昭示著他受到了多大的沖擊。

    “珚珚,我們要有孩子了。”拓跋驍又重復了一句。

    “嗯。”

    拓跋驍簡直不知該怎能表達自己現在激動的心情,所有的話語都說不出來,他只知道自己將要擁有一個跟她血脈相連的孩子了。

    不期而遇,多么奇妙。

    姜從珚的目光下溫柔起來。

    張復任由這夫妻倆傻樂了一會兒,等他們情緒終于平靜下來后,才又道,“喜脈是無疑了,只是女郎的脈稍有些沉細無力,現在的胎象并不算很好。”

    這句話像在數九天寒之日潑了一盆冰水在他們頭上,兩人臉色一變,齊齊看過來。

    “什么叫胎象不好?”拓跋驍的聲音顫得厲害,眼神卻凌厲駭人到了極致。

    “你是說她這一胎有問題?”他又追問。

    姜從珚的心同樣狠狠揪起。

    她臉色煞白,血色全失,額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短短一瞬間她腦海里閃過無數雜亂的思緒,想起從前為了避孕吃的那藥,想起自己本就不算康健的身體,要是對孩子有影響……

    張復見兩人這般反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句話引起了多大誤會,連忙安慰:“我不是這個意思,女郎沒有大礙。”

    拓跋驍依舊緊緊盯著他。

    “女郎現在的體質,懷孕是沒問題的。”

    “孩子呢?”姜從珚問。

    “胎兒也沒大礙。”他先給兩人吃了顆定心丸。

    “那你剛剛那句話是什么意思?”拓跋驍追問。

    “我的意思是,女郎從南陽過來連趕一個月的路,就算是平時也會頗為勞累,更別說還懷著身孕,又在初期,難免有些虛弱,但好好養上一段時間就能恢復了。”張復道。

    “那你快想辦法將她養好。”

    張復忙不迭點頭,“我先開兩服溫補的湯藥讓女郎喝上幾日,到時再看給女郎調整,不過是藥三分毒,能少用藥還是少用藥為好。”

    接下來拓跋驍反復跟張復確認姜從珚的身體和孩子都沒問題,得到他保證心頭才松了些。

    張復又交代了些懷孕初期需要注意的事項,除了不能勞累,各種吃食香料都要注意,還寫了幾份藥膳方子,阿榧將這些用紙筆一一記下。

    折騰一個多時辰,總算結束了。

    張復離開前,看了看拓跋驍,欲言又止。

    “還有什么?”拓跋驍聲音一繃。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當著女郎的面有點不好開口,張復別別扭扭地請他單獨說話。

    二人去到隔間,獨自坐在床上的姜從珚也緊張起來。

    什么事還要避著她說,難道還是有問題?姜從珚不由胡思亂想起來。

    明明張復剛剛跟她保證過,她卻仿佛渾然不記得了理智全無。

    好在不過片刻拓跋驍就回來了。

    “他跟你說了什么?”姜從珚忙問。

    拓跋驍低咳了一聲,“他讓我這一兩個月不要同房。”

    姜從珚臉上也浮現些許羞赧。

    張復雖不能趴兩人房門前偷聽他們每晚都在干什么,但兩人之前避孕過一段時間,最開始的魚泡用完后,她不好意思吩咐侍女,叫拓跋驍自己去跟張復要。

    這東西是張復親手制的,消耗了多少他心里都有數,自然知道拓跋驍不是清心寡欲的性子,現在又沒有別的女人,恐怕是擔心他忍不住才特意提醒,

    想到這里,姜從珚不由感到一陣后怕,抓住他衣襟,喃喃道:“還好我們昨晚沒有……”

    “是,幸好。”拓跋驍也同樣后怕不已,將她緊緊摟到懷里,大掌包住她的手。

    她現在的懷象本就不好,兩人小別重逢,他要是不知道她懷孕了,只怕會隨心所欲狠狠弄她,那樣才真危險。

    再想到這一路過來,那時姜從珚并不知自己有孕了,道路又

    不平坦,好幾次她都被顛得彈起上半身又跌回去,要是她以前的身體狀況她都不敢想能不能保住,幸好小家伙足夠堅強,也或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氣氛再次安靜下來,兩人就這么緊緊擁在一起,慢慢平復著初為人母初為人父的激動。

    “你說他/她會是個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姜從珚問。

    “都行,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好。”只要是他們兩人的孩子,就都是他的珍寶。

    拓跋驍的手掌落到她腹部,想摸一摸,快要觸碰到時又收回。

    姜從珚瞧他太過小心翼翼,笑了笑,抓住他掌心貼上來。

    拓跋驍感受了會兒,“好像跟之前差不多。”

    姜從珚失笑,“她現在還小,你當然感覺不到,大概要等四五個月時才能摸到她。”

    兩人說了會兒話,拓跋驍忽想起她剛剛吐得天昏地暗,“你剛吃下去的飯全吐出來了,這樣餓著不行,再吃點別的。”

    姜從珚沒什么胃口,但他說的有道理,她現在是該養好身體。

    她現在聞到腥氣就想吐,阿榧便讓廚房重新熬了份青菜粥,還送了幾個柑橘過來。

    柑橘氣息芬芳,哪怕不吃,握在鼻間嗅嗅也能叫人心曠神怡。

    待吃過飯,又喝了一碗藥,姜從珚漸感到幾分困倦。

    拓跋驍扶她躺下,自己也側臥在床邊,給她搭好薄被,“睡吧。”

    姜從珚閉上眼。

    她睡著沒多久,阿隆找了過來,見到次間的阿榧,“王在里面嗎?”

    阿榧里面作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他聲音小點別吵到女郎,阿隆“嗖”地一下捂住嘴。

    但拓跋驍還是聽到了,想了想,輕手輕腳地起身,把阿隆叫到院子外。

    “幾位將軍還在軍帳里等著,王還去嗎?”阿隆小心問。

    拓跋驍原本只打算回來片刻跟姜從珚一起吃個飯,后面還有事要安排,但現在……

    “通知他們,先不用理會梁軍,叫周泓守好江口別叫他順利過去就行。”

    “是。”

    王原本想主動出擊的,阿隆不知這一會兒工夫發生了什么讓他暫時放棄了這個打算,但王這么吩咐了,他就這么做。

    拓跋驍簡單下了幾條命令,然后就不管了,繼續回去守著姜從珚。

    他沒睡,也睡不著,就這么看著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場景。

    那時他只覺得這個漢女有幾分聰明和膽氣,面對前后夾擊竟還能鎮定自若,是他希望的妻子的模樣,并不曾料到今后自己跟她有這么深的羈絆,她一舉一動會牽引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

    他想,幸好遇到了她,他們現在還有了孩子,有了個完整的家。

    ……

    懷孕本就消耗精力,尤其姜從珚還趕了一個月的路,實在需要好好休息,她這一覺足足睡了兩個多時辰,醒來時已經快到申時了。

    一睜眼就看到男人英挺的五官,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你一直在這兒?”

    “嗯。”

    姜從珚心里生出些暖意,但她還是道:“軍中還有不少事,你該去忙就忙吧,我身邊有人照顧。”

    拓跋驍搖頭,“不過幾句話,都吩咐下去了。”

    “餓沒餓,有什么想吃的沒我讓人去做。”他又問。

    姜從珚還真有點餓了,“我想吃米糕,多放點糖。”

    拓跋驍立馬命人準備。

    終于從懷孕的激動里平靜下來,姜從珚問起拓跋驍這邊的戰事。

    拓跋驍不想她操心這些,可她堅持,只好告訴她。

    “……交鋒過一次,暫時又僵持下來了,謝紹這支梁軍還算有幾分戰力。”說到這兒,他想起什么,連忙道,“這里離戰場太近了不安全,等過段時間身體好些了,我把你送回去吧。”

    他平時是個多驕傲的性子啊,怎么可能承認自己打不過南梁,可現在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敢冒這個險。

    姜從珚難得見他這般,忙抓住他的手,認真地看著他,“現在戰事焦灼,這個孩子來得確實不是時候,但從另一個角度來想,也正是時候。”

    第189章 第 189 章 請公主入城一見。……

    拓跋驍神色一頓。

    姜從珚道:“我不想與南梁大動干戈, 若是可以,我想勸降。”

    “你先前不是派人去游說了,他們不愿降。”拓跋驍語氣有些生硬, 顯然覺得南梁這些人不識好歹。

    姜從珚知他有些憋屈, 南下之后的戰打得一直很克制, 跟對付匈奴完全不是一個作風,幾乎沒有大規模廝殺, 全靠奇襲拿下關鍵城池對建康形成合圍之勢,直到現在也沒大規模進軍。

    “先前沒到絕境, 他們當然不愿降,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仰起頭, 撐著他肩膀, 主動蹭了蹭他的臉, “我們正好有了孩子, 這個孩子是我們的繼承人,不僅擁有四分之三的漢人血脈, 還擁有皇室血脈,他們或許會更容易接受,我再想辦法從中轉圜,應該能有商量的余地。”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這個孩子跟胡人已經沒有多少關系了。

    拓跋驍十分喜歡她這般主動的親近, 緊緊環住她,交頸相擁, 嗅著她肌膚里散發著的淺淺的幽香, 只覺整個人都安寧了許多。

    “那我盡量讓他們投降。”拓跋驍道,但緊接著他扶著她肩膀稍稍往外推了一點,低下頭嚴肅地看著她憔悴的臉蛋, “不過你現在最要緊的任務是養好身體,你才是最重要的,先別操心這些了。”

    他語氣有些嚴厲,姜從珚卻笑了,“好。”

    她也十分重視這個孩子,半點不敢任性。

    她滿眼看著自己,表情乖得不像話,笑得又甜又軟,拓跋驍心都要化了,一時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他不停親她額頭、眼睛、臉頰,又含住她的唇不斷索取她馨甜的氣息。

    姜從珚也是想念他的,主動環著他,閉上眼。

    就在兩人呼吸交纏,忘我地沉浸其中時,她卻突然被他推開。

    拓跋驍忙將頭扭到一邊,大口喘氣,面色猙獰而隱忍。

    姜從珚疑惑地睜開霧蒙蒙的雙眼,見狀也明白過來了,他們兩個多月未曾親近,只是她現在這樣……

    稍許,她慢慢探出手,落到了他腰帶上,輕輕扯了下。

    “不是不能?”

    然而剛問完這句話,他忽然明白過來了。

    她現在身體不算好,他并不打算讓她勞累,可她愿意的話,拓跋驍發現自己真的很難忍住這份誘惑。

    他任由她解開腰帶,柔軟的掌心貼上來的瞬間,他渾身一顫,再次低頭吻住她的唇,吻得很兇。

    ……

    姜從珚現在對腥味特別敏感,連帶著對肉都不喜歡,拓跋驍為了遷就她,吩咐廚房全按她的口味來,他自己平日愛吃的肉菜都不上了。

    她倒是叫他不必如此,他非要陪她吃素。

    到了晚上,洗漱完準備睡覺時,拓跋驍站在床邊猶豫了許久。

    姜從珚已經躺到了里側,側身看向他,“還有事?”

    男人搖頭。

    “那還不睡?”

    “我怕我睡相不好壓到你肚子。”拓跋驍說。

    姜從珚聽了沉默一瞬,“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去別處睡吧。”然后轉身面向了床的里側。

    她竟一句都不安慰自己?拓跋驍不甘心地盯著她后腦勺。

    姜從珚自顧自地蓋上薄被,閉上眼。

    下一秒,床鋪傳來些許下陷感,男人溫熱的胸膛靠到了她后背上。

    “我想了下,我睡相也沒差到這種地步,大不了晚上我警醒些,肯定不會傷到你。”他似在解釋又好像在保證。

    姜從珚睜開眼,露出一副“果然”的表情。

    她就知道男人只是嘴上說說,肯自己去睡才怪了。

    “行了,我知道了,睡吧。”

    其實兩人同床共枕這么久,他除了有時摟得緊了點,還真沒在睡著時把她壓得喘不上氣,更何況現

    在,姜從珚并不太擔心。

    拓跋驍果然一夜沒睡好,中途醒了好幾回,每次醒來借著淡淡的油燈看她柔美纖細的身軀貼在自己懷里,他就舍不得將視線從她恬靜的睡顏上移開。

    白日里平復下去的那些激動、欣喜,在寂靜的夜晚里又冒了出來,這種喜悅比以往打了勝仗帶來的還要強烈十倍百倍,讓他靈魂震顫不止。

    拓跋驍盯著她看了許久,小心翼翼在她發頂落下一吻,才閉上眼淺淺睡去.

    養了七八日,姜從珚的氣色明顯好轉起來。

    張復每日都會來給她診脈,母體和胎兒越來越強健。

    果然是先前趕路累著了。

    生孩子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父親精血好,胎兒才能健康。

    先前顛簸了一路這個小家伙都沒事兒,顯然是個生命力旺盛的。

    待身體好轉后,姜從珚還是閑不住再次過問起戰事來。

    現在的局勢,拓跋驍已經完全占據了淮水至長江這片防線,荊州也落入他手里,謝紹雖及時回援,可僅憑這點兵力,又失去了重要天險,建康實在岌岌可危,除非天降奇跡,不然不可能守得住。

    接下來這一個多月,拓跋驍不斷調整兵力,除了與建康隔江對峙,還命水師拿下了荊州,一部分軍隊登上了南岸,徹底對建康形成包圍之勢。

    南梁雖還有十萬兵力,可他們現在被困在一隅,沒有戰略縱深,拓跋驍的將士只比他們多不比他們少,單兵裝備和作戰能力又遠遠超出梁軍,如何能逆風翻盤。

    南梁已經到了絕境。

    姜從珚想,是時候了。

    她召周泓過來,給他分派了項任務。

    周泓聽完,目露難色,下跪請罪,“公主將這么重要的事委派給屬下是屬下的榮幸,可我實在不善言辭,恐怕難以勝任。”

    并非他貪生怕死,但他一個武將,現在卻要他去做文官的事,他實在做不來啊。

    姜從珚瞧他如臨大敵的模樣,笑了笑,趕緊讓他起身,“你不用想這么多,我也并未將這個重任壓在你肩上。”

    “他們囿于南部,未知北地的情況,恐怕只以為我曾經那些話是說來迷惑欺騙他們的,我讓你去只是想讓你把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他們,我是如何對待漢人的,鮮卑是否欺壓了漢人百姓,將你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說出來,降與不降,到時候再說。”

    外交的手段和技巧固然重要,但有時真切的情感和誠意能超越一切。

    周泓是周氏一族的后人,這些年雖不受朝廷重用,可周氏一族的風骨在這里,尤其周紀還為抵御匈奴而亡,大家都相信他們寧愿戰至最后一人也不會為了茍且偷生而向胡人投降,這樣的情況下把周泓派去顯然更有說服力。

    周泓這才明白過來她的用意,只好應下了-

    建康城現在亂作了一團,尤其是南逃過來、經歷過匈奴追殺的士族們,早惶恐到了極致,生怕重現當日的慘劇。

    “怎么辦?我們現在該怎么辦?鮮卑軍都渡過江了,拓跋驍已經兵臨城下了。”

    “謝紹,你不是手握十萬兵力嗎,居然一點也沒攔住拓跋驍,你究竟有沒有盡心,還是說你早有投誠的打算所以裝作不敵。”

    有人把矛頭指向謝紹。

    “對啊,他先前抗擊匈奴時不是挺厲害的嗎,怎么一對上拓跋驍就束手無策了。”

    “我就知道他不可信,一開始就不該用他。”

    眾人紛紛斥責起謝紹來,然而明明是他們自己擔心建康淪陷非要召他回援才導致現在這個境地,現在卻不反思自己,只想找個人來歸罪。

    謝紹沉默,并不為自己辯解。

    桓均看著這一切,冷漠地扯了扯嘴角,已經危急至此,他們不想辦法解決,卻還在各自推諉扯皮。

    正當朝廷還在爭論不休,江邊巡衛來報,說周泓來了,正在城外等候,請入城一見。

    周泓?

    這個名字大家并不陌生,甚至還有人唾罵過他,說他給胡人效力,將周氏一族的名聲都糟蹋完了。

    “他帶了多少人?”桓均問。

    “只有他一個。”

    “讓他進城。”

    周泓很快被請入城中。

    “我奉佑安公主之命前來勸降。”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明說了自己目的。

    朝廷頓時炸開了鍋。

    “我不同意。”

    “想都別想。”

    “我們怎么能向胡人俯首稱臣。”

    “賊子,既然送上門,正好把你殺了。”

    ……

    眾人想都不想就拒絕。

    周泓確實不善談判,但他記得姜從珚交代他的,只把自己這幾年親眼看到的告訴大家。

    聽到后面,有人終于松動。

    “拓跋驍真的在鮮卑中推行漢字?還在重用漢人?”

    “是。”周泓肯定道。

    大家對周泓還是有點了解的,以他的直性子不會說謊。

    拓跋驍愿意重用漢人……

    鮮卑勢大,按照如今的局勢,建康撐不了多久了,繼續守下去不過死路一條,要按周泓說的,投降后不僅能保住性命,還能繼續做官的話,或許也是一條出路。

    不少人動了心思。

    “要不……降了?”這時不知誰輕聲說了句。

    “不行。”

    “怎么不行,我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有人起了頭,那些猶猶豫豫不敢開口的也都開始幫腔,朝廷里就降與不降展開了激烈的爭論。

    爭論持續數日,一直未能達成一致。

    降的理由很多,他們打不過拓跋驍,建康早晚會淪陷,繼續打下去也只是讓更多將士和百姓白送性命。

    不愿降的人則罵他們不過是貪生怕死,說誓要與大梁共存亡。

    就在他們爭吵不休時,突然傳來一道噩耗。

    “陛下崩了。”

    所有人大驚失色。

    去年五皇子被扶上皇位,然而他年紀太小,一路逃難過來身體病得不輕。

    桓均將人接過去后命醫士給他看診熬藥,只是一直不見好,于是朝中諸事都被桓均和南北士族把持,小皇帝成了個吉祥物。

    然而就算是吉祥物也是有作用的,至少能凝聚人心,統領南方師出有名。

    但現在,小皇帝崩了。

    眾人再也顧不上其它,連忙涌入小皇帝的寢殿,宮侍跪了一地。

    “陛下怎么會突然駕崩?”

    負責給小皇帝看病的醫士已經被抓了起來,但再怎么審問,他的說辭始終就那兩句話。

    “陛下的病一直不見好,這一兩個月病情惡化,微臣實在無能,無力回天。”

    皇帝駕崩,舉國大哀。

    姜淮坐在院子里,聽著遠處宮殿里傳來的雄渾的鐘聲,在心里默數。

    待數完九次,他睜開眼,仰頭看向北面的天空,一片澄藍。

    小皇帝一死,南梁最后一點凝聚力煙消云散。

    小皇帝還沒娶妻,沒有皇后,喪事便由桓均主持,百官衣白單衣,去冠,頭戴白幘,為小皇帝服喪。

    然而小皇帝的喪事并不是最重要的,先前爭論的問題終于要做決斷了。

    桓均站到百官面前

    ,“如今陛下已崩,又無子嗣,佑安公主身為太-祖和昭文太子遺脈,我愿向公主請降,你們意下如何?”

    “我愿向公主請降。”崔望道。

    他年事已高,來到建康后并不再料理朝事,可他德高望重,依舊有不少人以他馬首是瞻,他如今都主動降了,其余人也沒什么好猶豫的了。

    “我等愿向公主請降。”

    眾人達成一致,桓均當即親筆書信一封派人送去。

    他在信上表達了投降的意愿,卻提了個要求——請公主入城一見。

    第190章 第 190 章 寶寶是不是動了……

    “不行, 我絕對不同意。”拓跋驍只聽她說了一句就強烈反對。

    姜從珚張了張唇,正想解釋,拓跋驍根本不聽, “我絕對不許你去冒這個風險。”

    “你先聽我說。”姜從珚加重語氣, 抓住他的手,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們既然愿降, 應該不敢再耍花樣,只是擔心降了之后的處境, 所以才要我去商談給他們一個保證。”

    “萬一他們趁機抓你當人質你呢?”拓跋驍反問, “就是知道自己要敗了, 所以才想出這個辦法把你騙過去。”

    “你現在還懷著孩子, 萬一出點意外, 你讓我怎么辦?”

    他承受不住這個的后果, 所以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愿讓她冒險。

    “你說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我覺得……”

    “既然你都認為我說得對, 那就別去了。”拓跋驍直接打斷她,“他們愿不愿意降又有什么關系,大不了我直接攻下來。”

    姜從珚聽到這兒,心頭一驚, 心知男人是在氣頭上, 又鉆牛角尖了。

    她不敢再堅持,忙放軟了語氣安撫, “好好, 我暫時先不去,讓人再商談商談。”

    拓跋驍對她的安全十分敏感,姜從珚卻覺得沒到這個地步, 而且,做什么事沒有風險呢,要是能讓整個梁國歸心,這一點點風險是值得冒的,只是他現在也聽不進她的話。

    待安撫好拓跋驍,姜從珚才將信使叫來,說了幾句,讓他將自己的意思帶給桓均。

    “我那些承諾并非空話,只要你們愿降,鮮卑軍絕不傷城中一人。”

    信使應下,然后被送至江邊。

    如今兩岸還在對峙,江邊全是戰船水寨,封鎖嚴格,若無允許絕不能隨意穿行兩岸。

    信使登上來時的小船,被鮮卑軍送至江心。

    對岸看到情況,也派了兩只小船來接。

    就在兩邊交接完正要各自返回時,阿隆道:“王說了,你們要降就降,不降就戰,別想耍花樣,要是再敢提出這種要求,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梁軍一聽,臉色巨變。

    這是什么情況,拓跋驍不肯放過他們?

    眾人心頭惶惶,忙不迭將船劃回去,向桓均稟告此事。

    拓跋驍短短一句話,又給南梁朝廷造成了巨大的恐慌,百官聚到殿前。

    “就說胡人不可信。”

    “公主先前答應我們的話根本做不了主,還是要看拓跋驍的臉色,他心情好我們就能活,他想叫我們死我們豈不是就要人頭落地,要是這樣,我們還降什么?”

    殿中議論紛紛。

    桓均倒沒他們這么悲觀,卻也生出些許隱憂,問信使,“公主是怎么說的?”

    信使道:“公主說她會說到做到,鮮卑和漢人都是平等的。”

    桓均目光深沉,想起姜從珚,雖然兩人已經數年未見,但他是相信她的。

    只是她有這份心,在拓跋驍面前有這份力嗎,她在整個鮮卑中究竟有多大的權力。他們所有的倚仗都系于她一人。

    桓均愿意降,但那得在保證漢人利益的基礎上。

    他不信任拓跋驍,他只相信她。

    “我再修書一封,你送過去。”-

    姜從珚是第二天才又收到桓均的信,看完信的內容,她臉色一變,整張臉都泛起一股冰冷的霜色,尤其一雙黑眸沒有一絲溫度。

    她用力捏著信紙,指骨都泛起了白。

    拓跋驍今日議事議了許久,回屋時天都黑了,見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屋子中間,旁邊燃著一樹燭燈,照見她挺拔的脊背和平淡的面容。

    他也沒多想,走過去,蹲下身,正要親一親她,卻被用力推開。

    拓跋驍以為她嫌棄自己身上臟,笑了笑,扭過頭,剛想說點什么,卻瞧見她冷淡的眼神。

    距離這么近,錯不了。

    “怎么了?誰叫你又不高興了。”他問,一邊伸手摸她的臉蛋。

    “啪”一下,姜從珚用力拍掉他的手。

    拓跋驍皮糙肉厚倒也不覺疼,只是有點疑惑。

    “還有誰,這人不就在我面前嗎?”姜從珚冷聲說。

    “我?”拓跋驍慢慢將手轉向自己。

    姜從珚見他好像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一句話釀成了多大影響,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你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私自讓阿隆說了那些話。”她能理解他對自己安危的擔憂,但不能接受他瞞著自己去讓阿隆放狠話,尤其在這種關鍵時刻。

    原來是這事。拓跋驍恍然,卻還是不能理解她為什么這么生氣。

    “我就是想叫那些梁人打消這個念頭,要降就趕緊降。”

    當然,主要是他們提的讓姜從珚入城這件事太讓他生氣了,忍不住放出狠話。

    “你的初衷或許是這樣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他們聽到這話后會怎么想?我費了這么多心力勸降,就是不想加深鮮卑與漢人之間的隔閡,希望將來有一天各族百姓能夠融洽相處,可你……”說到這兒,姜從珚咽下對他的責備,轉而道,“原本我還能慢慢跟桓均商量,現在反而是非去不可了。”

    “不行!”

    拓跋驍“騰”地一下站起身,腳步在原地焦躁地轉了兩圈。

    “說什么我都不同意!”

    姜從珚:“建康城里有桓均、謝紹坐鎮,他們二人與我有舊日的交情,品行我也信得過,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而且到了這個地步,把我扣在那兒當人質顯然也不是件明智的事,他們怎么會這么糊涂……”

    姜從珚只好將道理掰開了講,可一涉及到她的安全問題,男人就像被激怒的野獸理智全無,什么都聽不進去。

    拓跋驍想起她被烏達鞮侯擄走,又被趙氏父子劫去,不管哪件事都給他留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

    他曾經在心底發誓要護她一輩子,絕不會再讓她置于險境。

    說到后面,姜從珚都累了。

    二人僵持不下,誰也說服不了誰,冷戰了兩天。

    姜從珚惱恨他不過腦子的自作主張,把他被趕出房門。

    拓跋驍被迫去睡軍營。

    誰都看得出王心情不好,這幾日都夾緊尾巴做事,不敢被他逮著錯處。

    阿隆更是惴惴不安,他現在知道了,王和可敦吵架全是因為自己那天說的話,頓時后悔不已,更怕王遷怒自己,為了小命著想,他靈機一動,低著頭來姜從珚面前認錯。

    “可敦,都是屬下的錯。”

    姜從珚道:“你是奉他的命令行事,不過是個傳話的,你有什么錯。”

    阿隆心頭一松,卻還是不安,“以后王再吩咐我這種事,我都先來問問可敦?”

    姜從珚沒有應,卻也沒拒絕,“你先下去吧。”

    阿隆走在回去路上想,可敦應該是同意的吧。

    拓跋驍受了她兩三日的冷待,終于忍不下去了,趁她上床時不顧她冷淡的臉色壓了過來。

    “我都好幾天沒見寶寶了,你讓我摸摸他。”

    他這話說得姜從珚無法拒絕,任由他將手掌貼到了她肚子上。

    她現在已經四個月了,原本平坦的小腹現在微微隆起,但變化依舊不大,只有親自摸上去才能發現跟從前的區別。

    姜從珚雖默許他過來貼著自己,不想跟他說太多話,閉上眼準備睡覺,就在這時,肚子極輕微極輕微地動了下,像一條小魚兒吐了個泡泡。

    她渾身一僵,驀地瞪大了眼。

    “珚珚,寶寶是不是動了,是不是動了?”

    耳邊傳來拓跋驍驚喜的聲音,男人激動得不行,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了身,不停說,“我感覺她動了。”

    姜從珚也漸漸從剛才那微妙的感覺中回過神來,同樣驚喜地看著拓跋驍。

    “是,是寶寶動了。”

    雖然四個月了,肚子也在漸漸發生變化,但直到這一刻,她才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孩子的存在。

    尤其還這么湊巧,拓跋驍也摸到了她第一次胎動。

    “我再摸摸,看她還會不會動。”

    拓跋驍又將掌心貼到她肚子上,只可惜他認真等了許久,依舊十分平靜。

    拓跋驍失望地嘆了口氣。

    姜從珚瞧他表情傻乎乎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寶寶現在還小,沒那么多力氣一直動。”

    “那她要快快長大。你也要多吃點,別人懷孕都要變胖,我看你怎么反而還瘦了。”

    “還好吧,也沒瘦。”

    但確實沒怎么長肉,主要是最近一個多月孕吐讓她沒什么胃口,不過張復診過說還好,都是健康的。

    二人就圍著孩子絮絮叨叨地說起來,先前的冷戰經過這番胎動似乎一下就消弭了。

    氣氛如此和諧,姜從珚順勢又提出了去勸降的事。

    “你別急,先聽我說。”

    拓跋驍只好按下心頭的焦躁,“好,你說。”

    “我知道你擔心我,就像你說的,我還懷著孩子,我怎么會帶著孩子去冒險,我愿意去見他們,自然是有我的把握的。”

    “而且我父親還在建康城里,他總會護著我,我已經聯系過他了,南梁確實是真心想降,只是顧忌漢胡之別,需要我出面親口向他們做個保證而已。”

    拓跋驍見她表情當真很有自信,再想她對孩子確實很重視,終于肯松口,“我陪你一起去。”

    姜從珚搖頭,“不,你帶大軍留在外面才是我最大的保證。”

    拓跋驍終究還是被說服了。

    但他并未讓她第二天就出發,而是花了兩三日重新調動水軍,做出一副隨時準備進攻的姿態。

    雙方約定在建康城門口見面。

    “最多兩個時辰,你一定要回來。”他說。

    “嗯,我一定按時回來。”她主動抱了抱他,認真點頭。

    姜從珚乘船抵達梁軍水寨,再帶上百人親衛登岸。

    拓跋驍則站在江心的主艦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對岸的情況。

    姜從珚一下碼頭,便看到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一大群人,為首的正是姜淮。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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