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歡?”沒時間給靳延納悶,他主動走到樓梯旁,“你好,我是靳延。”
即使離得這樣近,靳延也沒從眼前亭亭玉立的年輕姑娘身上找到記憶里小姑娘的樣子。靳延有些遲疑地挑眉,總不能是自己又搞錯了吧?
“你好。”沈意歡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這個全然陌生的青年。
靳延?靳叔叔那個很少出現在幾家人集體活動里的兒子。沈意歡也見過人幾次,但都是急匆匆離開的背影。
除了個子,他絲毫沒有遺傳到一點兒靳叔叔的儒雅溫和,反而渾身上下都透著不容忽視的侵略感。
長眉壓著眉骨,眉骨又銜著高挺的直鼻,再配著他將近一米九的身高和極其挺拔的體態,渾然天成的冷硬。
記住了對方的長相后,沈意歡就收回了視線。她抬步繼續下樓,解釋為何自己會獨自出現在這里的原因,“靳叔叔送我爸爸媽媽去車站了。”
聽見這話,靳延蹙了蹙眉,意識到一定是堂叔那邊出了變故,不然按長輩們的性格是絕不會突然改行程的。
他邁步就要往外走,看見餐桌上的東西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家里還有個剛離開爸爸媽媽的雛鳥,而自己,是家里唯一的“大人”。
他緊急收住步子,轉身提起桌上的各色袋子走到人身邊。也是這會兒靳延才發現沈意歡的眼周還泛著紅,眼里閃爍著的也是濕意。
心驀地一軟,靳延從袋子里抓出一把奶糖遞到沈意歡面前,語氣是有些生澀的輕柔,“要吃嗎,不喜歡這個還有別的哦。”
沈意歡看著被寬大手掌映襯得小得可憐的奶糖,抬頭看了男人一眼,實在是太不相配了。
靳延看懂她的眼神,難得解釋,“是給你買的,售貨員說你們小姑娘都愛吃這個。”
聽見這話,沈意歡有些動搖,這是人家專門為招待自己買的,自己這個月也還沒吃多少甜呢,吃一個應該沒關系吧?
指尖觸到糖紙的瞬間,沈意歡又倏地收了回來,有些重地搖了搖頭,“謝謝,不用了。”
自己現在心情這樣不好,只要開了吃甜的口子肯定會停不下來的。
靳延見人伸了手又收回去,還以為她是不愛吃這個,非常有耐心地換了水果糖,重新遞過去,“這個呢?喜歡嗎。”
還是搖頭,靳延舔舔牙尖,又換了一種。他就說吧,無論多少歲的女人都難伺候。
見靳延還要換,沈意歡從他手里飛快地拈起一塊巧克力,打起精神解釋道,“謝謝,就這個好了,我不怎么吃甜。”
聽到這話,靳延第一時間想到了今天早上那一桌子甜味兒的各色小吃,莫名松了口氣。
沈意歡完成工作似的拿了糖,放下袋子的靳延也帶著股完成任務后的如釋重負。
兩人對視一眼,又很快移開。
“你行李拿來了嗎?”靳延看眼空蕩蕩的玄關,不得不提起了這個可能會把人惹哭的話題。已經六點多了,住宿問題要先解決。
沈意歡搖頭,聲音果然更低了,“今晚我想住家里,明天再搬。”
“行。那咱們先吃飯?”靳延從來沒和除姐姐妹妹外的年輕姑娘打過交道,但他現在是家里唯一能主事的人,只能有些生硬地繼續找話題。
“不了。”沈意歡起身,“我先回家了,麻煩你幫我給靳叔叔說一聲,房間我很喜歡,謝謝。”
說起這個,沈意歡是真的很感動。她剛剛在二樓轉了一圈,才過了幾天二樓就已經和上次來大不一樣了。
樓梯正對著一大面鏡墻,只等著把她的器材搬過來就會和家里的練功房一模一樣。
不,也是有區別的。家里的鏡子是媽媽托關系找人定制的一整面,靳家這邊卻明顯是用市面上尺寸最大的成品穿衣鏡拼湊出來的。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更顯出靳叔叔的用心。
練功房右手邊是一間很大的臥室,無論是六開門實木大衣柜還是精致的梳妝臺都昭示著這里特意為她裝修過。
臥室里的衛生間也是如此,嶄新的洗浴器具干凈明亮,墻邊還放著一個單人浴缸。單看完全符合她習慣的擺放,就能知道這一定還有媽媽的手筆。
想到這里,沈意歡倉促低頭,“那我先走了,明天見。”
飛行員出身的靳延精準捕捉到了成串滴下的眼淚,他雖然沒有和姑娘打交道的經驗,但情商還是很高的。
他在心里嘆口氣,沈意歡不想被看見,他也只做沒發現人哭了的樣子。
但該說的還是得說,他又問,“你家里還有其他人嗎?”要是沒人肯定不能留人一個人住。
“嗯,我表姑也在。”說完這句,沈意歡也不等他回答,繞過他就要往門外走。
靳延愣了一瞬,這是生氣了嗎?才不是還乖乖的么?
罷了,人一家三口分開也有自家的原因,生氣也是應當的。
靳延起身跟上沈意歡,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總得把人送到家才行。
他倒是猜得沒錯,沈意歡確實是在遷怒。
她性子有點兒要強,從來不會當著外人的面哭,眼見著都忍不住了,靳延還在嘰嘰歪歪地問東問西。
又想到爸爸媽媽離開她的原因,哪怕知道靳家無辜,但情緒上來了的沈意歡還是沒忍住覺得氣憤委屈。
一路挑著人少的路走,沈意歡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家。轉身關門的時候,她才發現明顯是一路跟過來的靳延。
即使知道,沈意歡手下的動作也絲毫沒有停頓,啪地一聲就又重又急地關上了門。
靳延很確定自己剛剛絕對和沈意歡對視了,此刻看著重重關上的沈家的大門,他直接氣笑了,合著他忙活這大半天就是為了吃這一記關門?
而且,沈意歡剛剛是瞪他了吧?眼下還掛著淚呢,就把她那雙本就不小的眼瞪得圓溜溜的,黑白分明、濕漉漉的。
靳延頂頂腮,想起了姥姥家養的那只波斯貓,輕嘖,等哪天他非得把人領給姥姥看看。
看這壞脾氣的一人一貓,到底是歡歡像雪團,還是雪團像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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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希文是一個小時后回來的,靳延也在這段時間里搞清楚了這趟行程突變的原因,堂叔生病了。
比起在對手的地盤硬生生地熬,提前走,哪怕是在火車上,有藥吃、有人照拂,也絕對要好太多。
“都安排好了?”靳延將兌好水溫的水杯遞給父親,問。
“嗯。”靳希文點頭,“你堂叔的領導打點的那邊,我就是趕著把你靳叔叔和蔣阿姨送上那趟車。”
靳陽明的領導是四點左右打的電話,火車安排的是七點的。還好蔣佩群已經將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然時間肯定不夠。
靳希文想起被留在家的沈意歡,壓低聲音問,“歡歡睡了?”
在車上的時候,沈建中特意將女兒的性格習慣和靳希文提了提,靳希文印象最深的就是沈意歡的作息和飲食這兩點。
本來靳希文對沈意歡的印象就是個可愛乖巧的小姑娘,聽完老沈的話才知道,即使是天才,也必然付出了遠超常人的努力才能一直走在人前。
“沒,回家了。”靳延補充,“她說今天想在自己家住,我聽她說她表姑還在,就送她回去了。”
靳希文嘆口氣,“哭了嗎?你阿姨一路都是哭過去的,以前在戰場上扛著槍就往前沖的人,眼都哭腫了。還有你叔叔,我看他眼睛都紅透了。”
“嗯。”靳延喉結滾動,“我回來的時候眼睛就紅著,后面又偷偷哭了。”
“以后發的那些票我都拿回來,還有你的也都留著別換給別人了,這個年紀的姑娘應該就喜歡做點衣服、出去玩什么的。除了票,還有零花錢,你也多給點。”靳延叮囑父親,家里有妹妹的戰友好像都會比較稀罕布票副食品票這些。
父子倆此時的心境倒是很相同,除了有對沈家的愧疚,還有對沈意歡的疼惜。
靳希文認可兒子的安排,但也要替沈意歡澄清,“什么就喜歡玩呀,人歡歡厲害著呢,今年才十七歲就考上總政文工團了,后天就要去報道了。”
他轉轉手上的水杯,“明晚你也先別回隊里,到時候送一下。”他周一有個很重要的會,不然肯定自己來。
見靳延眼里是顯而易見的驚訝,靳希文笑了,“讓你每次聚會都不回來。除了你團里的事,我看你快啥都不知道了。”
說起這個,靳延就想到了車里那個還不知該怎么處理的娃娃。他承認,自己這次確實有些離譜了。
主要是靳延最后一次見沈意歡都是上軍校前的事了,那時候他也才十六歲,沈意歡還趴在沈建中背上只露著一張小臉,靳延哪里分得清那是幾歲的小孩?
靳希文又一口一個小姑娘,靳延就先入為主地以為人還在上學呢。
他摸摸鼻子,反將一軍,“你和沈叔叔玩那么好,你不也不知道人沈意歡不愛吃甜。”
靳希文語塞,他只按著沈建中和蔣佩群的籍貫推測,確實有點武斷了。
“對了。”靳希文想起另一件事,“小李年底就回老家結婚了,咱家的事以后就交給歡歡的表姑了。她是你沈叔的遠方堂妹,你記得跟著一起叫表姑。”
這些事靳延都不是很在意,實際上,住進來的要不是沈意歡,靳延根本不會參與這些事。
他辦公室里的文件都堆滿了,手下還有五六百人要操心,時間根本不夠用。
父子倆說了這么久的話,靳希文也吃完了飯。等他端著茶杯去了書房,靳延才起身去了院子里。
一看見后座上那個粉嫩嫩的盒子靳延就覺得牙酸,借著客廳沒人的間隙,靳延拿著東西一口氣上了三樓。
等到了三樓他才反應過來,應該留在車里下次送給大堂姐家的侄女的,那才八歲,貨真價實的小姑娘,肯定會喜歡。
但靳延又覺得這是給沈意歡買的,就算沒送出去也不該隨意處置,思考幾秒,還是收到了臥室隔壁的儲藏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