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側身,沈意歡的視野一下就明亮了起來,她條件反射般地往靳延身后躲了躲,又在靳延的輕笑聲里回到原位。
沈意歡對著即使重新坐下了也一直往他們這里看的負責人笑了笑,這才看向靳延,“我沒事,你要不要先去那邊休息一下。”
靳延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三樓拐角處放了幾條長椅,上面零零散散坐著幾人,大概也是送家里人來報道的,陳宸也站在那邊。
靳延這才意識到人事部門口就只有他一個人是“外人”,他壓低聲音,故意曲解沈意歡的意思,“怎么,我給你丟人了?”
他還記得沈意歡在車上都沒和陳宸兄妹介紹自己的身份,又追問,“還是我說錯了,我們不是世交?”
沈意歡本不想理他的,他聲音再小也抵不過這里實在安靜,沈意歡覺得周圍的人肯定都聽到了靳延的胡言亂語。
這會兒看靳延還沒完沒了起來,她咬咬牙,仰頭對靳延甜甜一笑,“當然沒有呀,哥哥。”這是在回應靳延那句“世交妹妹”。
沈意歡的聲音也很小,因此模糊了她的情緒。靳延聽見這聲“哥哥”,只覺得舌根無端泛起一股甜味兒,黏黏膩膩的,是和那碗只嘗了一口的小圓子一模一樣的味道。
靳延的喉結滾動,他輕咳一聲,虛虛帶著沈意歡往墻根的陰影挪了一點,轉身就去了長椅那邊。
他依舊大步流星,但無論怎么看,都能從背影里品出點落荒而逃的味道。
沈意歡眉頭微挑,只以為靳延是聽懂了自己的咬牙切齒,就繼續躲著太陽排隊了。
很快就排到了沈意歡,她將檔案袋遞給負責人,還沒開口,對方就已經將筆遞給了她,又把桌上的文件轉向她的方向,用手指著其中一行,“沈同志,麻煩在這兒簽個名。”
等在一邊的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他們剛剛可沒有這個待遇,光是檔案核對就等了老半天。
他們假裝不經意地打量著正在簽字的沈意歡和站在拐角處的靳延,心里都對沈意歡的身份產生了巨大的好奇,她的背景除了這個年輕的團長以外還有什么呢?
其他人都還好,歌舞部另外四個演員的神色卻已經明顯凝重了些。同部門、同級的演員背景越強,他們的權益被搶占的可能性就越大,畢竟他們六個人以后爭取的都是歌舞部的名額。
于是接下來他們一直都默默關注著沈意歡和靳延,但除了領軍裝、宿舍用品的時候是靳延接過的以外,沈意歡并沒有展露出任何不同,偶然和他們對視的時候態度也很友善,他們的不安這才消了一點。
“請問外宿是在這里辦嗎?”等后勤把十人的宿舍公布完,靳延這才開口,“我們要辦外宿。”
“是在這兒。”聽到這話的后勤主任點點頭,從旁邊桌子上找出許久沒有拿出過的申請表。
桌子臨窗,那疊申請表的封面上有明顯被雨滴弄臟的痕跡。靳延腦袋還沒反應過來,手卻已經越過沈意歡頓住的手接過了本子。
他從襯衣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軍官證和陸軍家屬院開的沈意歡的居住證明,等遞給主任讓他核對以后,靳延才翻開本子取出一張干凈的表鋪到桌子上。
“0002號。”靳延的手指點在地址那一欄,提醒沈意歡。等沈意歡填完其他信息,靳延在聯系人那一欄寫上自己和靳希文的名字和單位。
至于“與申請人的關系”這一列,靳希文那行靳延填得很快。等輪到他,靳延的筆就頓住了,他側頭去看沈意歡。
沈意歡也正在看他填表,兩人的視線交匯,靳延的眼里是赤裸裸的打趣。
沒完了。沈意歡沒說話,伸手搡了一下靳延的小臂,示意他適可而止。
靳延笑出聲,低頭在空白處寫下“友”。一個字讓他寫得龍飛鳳舞,最后一捺都出了表格。
靳延的證件準備得很齊全,后勤部主任大致看了一下表,就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正好就是后勤上分管演員住宿問題的。
更何況靳希文這個名字一出,他也不會再有遲疑了,就算他不認識面前的靳延,也知道這兩人和他們總政曾經的二把手靳陽明的“靳”是同一個。
“拿給你們團長,等她簽完字后再送到我這里留存就好。”主任的態度和氣,因為其他人已經去了宿舍,他叫了另一個下屬,“小白,你給靳團和沈同志帶帶路。”
“大致說一下位置就好。”靳延拎起地上的大包裹,“麻煩了,齊主任。”
“這是我應該做的。”齊主任笑著回答,目送他們離開才嘆了口氣。真是可惜了,那樣好的一個領導。
“要不你給我吧。”沈意歡看向靳延,“已經八點四十了,你來得及嗎?”
“把你宿舍收拾好先。”靳延躲過她伸來的手,想起另一件事,“下午劉志遠會來接你。”
聽到這話,沈意歡忽然意識到,靳延似乎對她產生了什么誤解。今天一整天都生怕她曬著不說,剛剛那個有點臟的本子他也是一點沒讓自己沾手,現在更是連鋪床這種小事似乎也都放心不下。
“你是覺得我不會收拾床?”沈意歡的尾音微揚。
“沒啊。”靳延脫口而出,笑,“就是跟著過去看看才好和老頭子交代嘛。”話雖如此,他的眼里卻寫著全然相反的意思。見沈意歡看著他,目光還刻意閃躲了幾下。
沈意歡咬了咬下唇,停下步子,伸手去拿靳延手里的袋子。
靳延沒躲,順勢將最輕巧的水壺讓到她手里后,就把整個手背到了背后,不給沈意歡再搶的機會。
“你!”沈意歡還想開口,就聽見靳延故意壓低的聲音,“別鬧,旁邊有人,注意影響。”
靳延笑看著沈意歡的兩頰鼓起微圓的弧度,那雙多情的眼里也染上生動又可愛的怒意,握著手提袋的手指相互摩挲...
沈意歡見宿舍樓已經近了,周圍也的確多了站崗的人,瞪了靳延一眼,加快步子超過了他。
靳延唇畔的笑意加深,只邁一步就縮短了沈意歡刻意拉開的距離。
等沈意歡走遠一點,他又一步追上...
沈意歡的腳步一頓,在他下一次追上來的時候,看了眼周圍,腳一偏,恰好踩中了那雙軍靴。
靳延倒吸口氣,一臉吃痛。心里卻在笑,這準頭真不行,要不是自己往左挪了挪,這一下準得把她自個兒踩痛了。
沈意歡聽見他的呼痛聲,步子一下就輕快了起來,等后來也沒再和靳延搶鋪床的活。
哼,他要當苦力就當吧,反正自己是會的,她才不要專門證明給他看。
沈意歡的宿舍除了她和陳羽以外,剩下兩人也全都是歌舞部這次新進的演員,歌唱團和民族舞團這次招進來的都是一男一女。
因為她們先到的原因,這會兒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陳羽站在沈意歡旁邊,主動充當了橋梁,“這是沈意歡,和我一樣,都是芭蕾舞團的。”
“意歡,這是張竹溪,是歌唱團的。”
“你好。”張竹溪的聲音很是好聽,像落泉,自帶空靈感。她的皮膚是小麥色的,濃密的長發編成一股辮子,發尾墜著一個鈴鐺樣式的裝飾。
“你好。”沈意歡伸手和她相握,張竹溪的手掌有些粗糲。她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皮膚相接一瞬后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由于太突然,還把沈意歡扯了一下,沈意歡因為吃痛微微蹙了下眉。
“意歡你好,我是民族舞團的方妙佳。”見兩人松開,短發姑娘就笑著湊了過來,主動介紹自己。
“我好喜歡你那天的舞蹈,以后我可以去芭蕾舞團找你們玩嗎?”方妙佳的笑容帶著親近。
“可以呀。”陳羽回答,應和方妙佳的話,“你看的應該是我們的加賽吧?說實話,我在學校一直被稱為是跳吉賽爾跳得最好的人,但我覺得意歡跳得比我更好。”
說起這個,陳羽語氣里帶上了點遲疑,自言自語,“可能是我對吉賽爾了解得還不夠透徹吧...”
“你的版本也很好,我很喜歡。”因為在宿舍,沈意歡沒有說得太深,但還是在陳羽表露出自我懷疑的第一瞬間就打斷了她。
看靳延和陳宸都已經在收尾了,沈意歡有些奇怪,“陳羽,師姐是已經來過了嗎?”他們報道的最后一步就是去團里,而按后勤那邊的說法,他們整理好宿舍后就會有人帶他們過去。
“還沒有,我去看看。”陳羽說完就跑去了陽臺,探著頭四處張望。
靳延將枕頭套好,“歡歡,過來一下。”他指了指地上的行李袋,“另外一套床品和軍裝我給你帶回去,你今天中午先將就一下。”
“我下午自己拿吧。”沈意歡看眼手表,“你快去上班吧。”
“來得及。”靳延將行李袋提起,看向陳宸,“我送你。”陳宸是國防大學研究院的,就夾在陸軍和空軍軍區之間。
“那就多謝靳團了。”陳宸拿起地上的行李袋,里面裝的也是軍裝和床上用品,顯然陳宸也打算拿回去替妹妹洗。
“那我們走了。”靳延垂眸看向沈意歡,沒發覺自己揚了一早上的唇角低了下來。
“謝謝靳延哥。”沈意歡跟著靳延往外走,一直到了樓梯口才問,“你這周末值班嗎?”
聽到這話,靳延的步子停下,他側頭看向沈意歡,語氣里重新染上笑意、還帶著點兒驚訝,“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