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話,沈意歡沒忍住抬頭看了葛家雄一眼,這人是怎么當上副團的?
白雪妍作為芭蕾舞團的首席,此時的回答也很耐人尋味。
“葛團,您就別為難我了,那天哪有我說話的份啊。您要實在好奇,就去問問團長、林部長和董部長嘛!
葛家雄扯扯嘴角,看眼腕表,又找到沈意歡和陳羽的位置,“算了,聽人說不如自己看,來,陳羽,你來給大家展示一下!
陳羽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求助地看向沈意歡,“我...”
不給她猶豫的時間,葛家雄已經開了伴奏,恰好就是比賽那日的片段。
“別怕,記住,你已經是唯二的獲勝者了!痹谒鹕砬埃蛞鈿g加快語速鼓勵到。
陳羽又回頭看了沈意歡一眼,在所有人的注目里走到人群中間,踮腳起舞。
大概是沒了那日的心境,又被前輩們近距離看著,這支舞,陳羽將她的缺點全然暴露了出來。
伴奏里的人聲越來越大,葛家雄的不滿和輕蔑像利劍一樣穿透了陳羽的心臟,她的舞步越來越亂,連著踩錯了好幾個拍。
伴奏停下的時候,練功房里同時響起葛家雄大聲的、長長的嘆息。
“唉,算了,午休時間也到了,大家先吃飯去吧!彼鹕,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意歡一眼。
這個結果是葛家雄提前預計好的,剩下的時間剛好、也只夠一個人表演,既能讓能力差些的陳羽暴露不足,又能避免沈意歡拉回大家對于這場選拔的討論。
看著團里的人已經竊竊私語起來,葛家雄心中很是滿意,離開了練功房。
他一走,陳羽再忍不住淚水,淚珠成串地往下落。
她這一哭,幾個本想過來和新人聊聊天的演員對視一眼,也轉身跟著大部隊走了。
對于陌生人的眼淚,大多數人都是無措居多,何況陳羽對她們來說還是剛認識的、關系有些尷尬同事,人又剛出了丑,就更不知道怎么處理才好了。
“沒事,只是一次失誤而已,以后有的是機會可以證明自己!鄙蛞鈿g拍了拍陳羽的背,給她時間緩和情緒。
自從選拔那日開始,陳羽就陷入了巨大的不安,她白天跟著請假的哥哥四處玩,夢里卻都是那天的場景。
她不僅開始懷疑自己對于《吉賽爾》的理解,也越來越為自己在爆發力上的不足而不安。
見周圍的人都走了,陳羽擦干眼淚,努力擠出一個笑,“我們也走吧,意歡,你餓了嗎?不知道咱們單位的食堂味道怎么樣...”
到了食堂,兩人打了飯菜剛坐下,就從背對她們的人的嘴里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聽說芭蕾舞團選了兩個花架子,連娘子軍都不會跳!
“。空娴募俚模强墒撬麄儓F的代表作,不會跳娘子軍?那出去好意思說自己是總政的么...”
“芭蕾那邊的人都這么說,應該假不了!
“人事和后勤那邊的人不也在說今年來了個特別好看的新人么,這不就對上了?”
“誰選的人啊,咱們是文工團又不是制片廠,只是好看有什么用啊...”
沈意歡按住想要起身的陳羽,對著她搖搖頭。
她們倆今天就算和在場的所有人都吵一架,也只會讓更多的人關注這些流言,不治標、更不治本。
“可是她們傳錯人了,你的瓊花明明跳得很好的,是我...”陳羽非常愧疚,沈意歡幫了她好幾次,她卻只會連累她。
“別擔心,我心里有數。”沈意歡語氣很平靜,即使才剛剛聽完關于自己的荒謬的詆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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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沈意歡故意落后一步,低聲問總是走在最后面的張竹溪,“竹溪,你今天早上也遲到了嗎?”
張竹溪點點頭,“我到的時候,范澤都到二十分鐘了!
“他也是自己找過去的嗎?”沈意歡好奇。
張竹溪抬眸看了沈意歡一眼,才慢吞吞回答,“我們團.派了人來接的。接我的師姐說,她剛出門就遇到了你們團要去接你們的人,那人說她順便一起帶我們過來,師姐就回去了。”
聽完張竹溪的話,沈意歡展顏一笑,眉眼更加放松,“謝謝。”
“不客氣!睆堉裣@句話足以證明她也是個明白人。
又走了一段路,張竹溪忽然伸手拉了拉沈意歡的袖擺,“對不起,早上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嗯!鄙蛞鈿g對著一臉羞愧的張竹溪眨眨眼,“你忽然收手,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呢。”
“沒有!睆堉裣ⅠR否定,猶豫著解釋,“我只是...”
她的糾結太過明顯,沈意歡伸手握住她垂在腿側的手,打斷她的話,“你手好小啊!
張竹溪看著眼前笑得格外好看、在陽光下更加閃耀的沈意歡,她的眼里只有真心實意的感嘆,沒有一點自己以為會有的嫌棄。
張竹溪垂眸,回握住沈意歡的手,也抿出一個小小的笑。
一直到了練功房,四人才各自分開。換了練功服,陳羽還站在門口猶豫著不敢進,沈意歡拉住了她的手,推開了木門。
她們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波動,屋里的人還是各自湊在一起聊天,幾乎都是四五人一組的小團體。
沈意歡沒有湊上去的意思,自己找了個拉桿邊的空位置,準備開始拉伸。
剛做完一套,葛家雄就走了進來,他帶著笑走到沈意歡身邊,“先不用練,團里下午基本都是團體排練,你們倆位置還沒定,今天就先在邊上看看吧!
他的語氣比起早上對陳羽的態度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沈意歡彎了彎唇,“副團,您忘啦,我還沒來得及跳娘子軍呢!
葛家雄的唇角下壓,“不用了,大家下午的任務很緊張!
沈意歡看向墻上的鐘表,又對著葛副團彎了彎唇,眼里卻沒有笑意,“沒事兒,午休不還剩十分鐘嗎?”
按葛家雄的脾氣,他現在就該發火罵人了。但想到今天中午聽見的消息,他硬生生憋住了火氣,“真要跳?你不提這事兒我估計大家都忘了!
又意有所指,“聽我的話,在旁邊休息不好嗎?”
“要跳,我沒忘!鄙蛞鈿g懶得和他繼續這無謂的對話,自己走到音響旁邊,按下了重播鍵。
她沈意歡不僅討厭被威脅,更討厭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別人的爭斗里。不巧,葛家雄全占了。
自沈意歡學舞起,她的每一支芭蕾都只為自己而跳,葛家雄的行為和意圖正正好踩中了沈意歡的紅線。
沈意歡把憋了一早上的火氣借著對瓊花的演繹發泄了出來,干凈利落的舞姿讓整個練功房都安靜了下來。
那些暗流涌動的討論、那些別有用心的設計,都被沈意歡用無可挑剔的表演親自粉碎。
葛家雄背在身后的手握緊成拳,卻不得不強壓著情緒,他知道,這不僅是一支舞,更是沈意歡對今日這事、對他的表態。
無論他是想施恩、還是在施威,沈意歡都只有一個態度:敬謝不敏。
葛家雄很想不通,明明在這個團里是他承包了將近百分之八十的事務,但毫無作為、唯唯諾諾的曹素錦卻能壓他兩年多。且這樣一個無能的團長,在團里的擁躉還完全不比他少。
葛家雄無法接受這個局面,便想借這次的選拔壯大一下自己的陣營。但曹素錦卻堅決不肯把這次選拔的事移交給他,
計劃夭折,葛家雄只能另外再想辦法。
正好周末曹素錦家里出了點急事,請了今天的假,他便想趁著這個空白達成自己的目的。
今天折騰這樣一早上,就是為了恩威并施將沈意歡拉攏過來。
葛家雄很看好沈意歡,現在的芭蕾舞團分為一隊、二隊兩個梯隊,各有一男一女兩個領隊。以沈意歡的實力,她去一隊是必然,又有那樣的家庭背景在,想必用不了兩年就能徹底站上首席的位置,到時候就該他葛家雄穩穩壓著曹素錦了。
至于陳羽,就是誤打誤撞的驚喜了,葛家雄在看見她失誤的時候就動了借著這件事降低曹素錦在整個文工團的公信度的念頭。
但沈意歡這一跳,什么結果都不會再有了。
葛家雄只看團里演員團的表現,就知道不會再有人會質疑曹素錦的決定,他想給沈意歡創造的、可以促使她往自己靠攏的環境也將是無稽之談...
如雷的掌聲響徹了練功房,葛家雄卻只覺得每一聲都狠狠打在了他的臉上。
他透過圍過去的人群和沈意歡對視,清楚看見她眼里的不耐和諷刺,才明白自己一開始就錯了。
沈意歡不是他以前遇見的那些年輕姑娘,她出生就是副師的女兒,又當了十七年的獨生女,在自己的事業上還有完全不需要依賴別人的實力,怎么可能會被別人的恩惠輕易打動?
恩惠都要選擇性地接受,更何況算計?沈意歡今早的沉默根本不是心有顧慮的隱忍,只是確定真相前的蓄力。
葛家雄心中懊悔,他怎么就沒想到呢。從沒受過委屈的人,在面對別人的示威時,只會加倍反擊回去的啊。
他的額頭甚至有些冒汗,沈意歡這樣聰明機敏,顯然已經看破了他的意圖和對她的算計。
她又絕不是個好脾氣、好糊弄、會吃虧的主,更有底氣、有能力反擊,她自己動手按下的那個開關就是證明。
葛家雄真是悔不當初,只恨不得也撥開人群湊上去求饒才好。
沈意歡看著葛家雄眼底的示好,學著他今天中午的表情,把那個意味深長的笑狠狠拍回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