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針指向十二,靳延輕叩桌面,不知第多少次轉(zhuǎn)頭看向樓梯的方向,一壺茶喝得七零八落的。
“噔——噔——”輕巧的腳步聲昭示著來人的身份,靳延放下茶杯,下意識起身往前迎了迎。
最先出現(xiàn)的是少女極細(xì)的腳踝,白皙纖細(xì),骨感十足。但靳延的目光卻很快就被另一抹白色引走,綴著粉色小花的垂順裙擺正隨著主人的步子蕩出極其優(yōu)美的弧度。
靳延指尖微癢,似乎再次感受到了那天曾觸過的冰涼細(xì)滑,而這會兒,曾經(jīng)被他攥在手心的布料染著的是沈意歡的溫度...
想到這兒,靳延的心莫名慌了幾分,他飛快地將視線上移,又在觸到她水漣漣的眼時慌亂地移開。
明明已經(jīng)移開了視線,那不盈一握的細(xì)腰、圓潤起伏的弧度、白皙修長的肩頸卻依舊停留在靳延的眼前,他的喉嚨緊到發(fā)痛,下意識拿起茶杯遞到嘴邊。
小臂上虛虛搭上一只手,只是一瞬,靳延的手卻隱秘地晃了晃。
沈意歡沒察覺到靳延的異常,她習(xí)慣了被注視,只會對別人含著惡意的眼神做出反應(yīng),靳延的眼神并不在此列。她止住靳延喝水的動作,提醒,“你拿錯杯子了,這是靳叔叔的。”
靳延也察覺到了不對,杯身的竹影赤裸昭示著他剛剛究竟有多慌亂,況且這杯子里還一點茶也沒裝...
靳延暗暗在心里把師里那些嘴上葷素不忌的戰(zhàn)友罵了個狗血淋頭,老祖宗說得果然沒錯,近墨者黑。要不是他們整天胡言亂語,自己怎么會有這么齷齪的聯(lián)想...
得益于他的身高,沒人能看見他紅透了的耳尖,沈意歡見靳延放下水杯就沒了動作,有些疑惑,“你不喝了嗎?”
“嗯,我們走吧。”靳延有點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沒忍住又看了人好幾眼,怎么會這么好看呢...不愧是特供布,靳延在心里肯定自己的眼光,早知道今天路過百貨大樓時再進去轉(zhuǎn)轉(zhuǎn)看了。
“帽子。”沈意歡剛打開門,靳延就趕緊拿起玄關(guān)處的遮陽帽提醒,語氣認(rèn)真得像是在做戰(zhàn)前準(zhǔn)備。
“不戴了,太陽快下山了。”沈意歡摸摸自己還帶著濕意的發(fā)尾,用手撥得更散,心里有些好笑,看來那次她是真把靳延嚇著了,從那天起,他看起來比自己還在乎她會不會被曬到。
靳延看了眼天色才把帽子重新掛回玄關(guān),“想好吃什么了嗎?”
“天福。”沈意歡不假思索,這是她在首都最喜歡的飯店之一。首都的粵菜館不少,但只有天福的大師傅才能把菜做得清而不淡、鮮而不俗。
沈意歡舔舔唇角,似乎已經(jīng)品到了釀豆腐滑嫩的口感、豐富的味道。這頓飯也實在很是時候,因著備賽她這幾天的訓(xùn)練量很大,足夠她小小地放肆一頓了。
“好。”靳延注意到沈意歡的小動作,將車速又提了些,“過去要半小時,你要是累了可以休息一下。”
“我不困。”沈意歡這會兒滿腦子都是泛著金紅色澤的脆皮燒鵝,怎么可能睡得著?
沈意歡對食物很挑剔,平時又嚴(yán)格控油控糖,因此對喜歡的食物是非常虔誠的。蔣佩群就曾打趣過,要是她不曾學(xué)跳舞,一定會把自己養(yǎng)成圓圓臉。
越想饑餓感越重,沈意歡擺擺頭,準(zhǔn)備轉(zhuǎn)移轉(zhuǎn)移注意力。只載著兩個人的吉普行駛在無比熟悉的街道上,唯一的消遣就只剩開車的人。
沈意歡撫撫裙擺,側(cè)目看向靳延,暗想,秋蕊說得對,單身果然都是有原因的,帥哥單身尤其是。
正想著,沈意歡忽然聽見了低低的一聲,“很漂亮,裙子。”
雖然很疑惑靳延混亂的語序,笑意還是蘊滿了沈意歡的眉眼,“謝謝,你選的布很好看。”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眨不眨地看著靳延,果然在他眼里找到了想要的情緒,欣喜中夾雜一點兒小得意。沈意歡也跟著彎了彎唇,還好,靳延不是徹底沒救,沒有辜負(fù)她今天特意換了這裙子。
在沈意歡看來,這件禮物在此刻才圓滿,她收獲了靳延挑選禮物時的心意,靳延也感受到了禮物被珍惜的熨帖,兩個人都很開心,這也是她一直以來對待別人禮物的態(tài)度。
靳延雖然沒有這么細(xì)膩的心思,但他此刻確實熨帖又歡喜,以至于情不自禁地開始盤算起自己手里那些被借走的布票還夠買幾次特供布...
“對了。”沈意歡想起另一件事,“我問過靳叔叔了,他只有明天有空,你這邊呢?”
“我都有空。”靳延這次回來就是為了沈意歡的邀約,便只說,“看你的安排就好。”
“那就明晚吧。”沈意歡見發(fā)尾已經(jīng)干了,略微坐直身子,熟練地將長發(fā)編成松散的側(cè)麻花,“后海那邊有家西餐廳味道很好。”
靳延見她重新靠回椅背才恢復(fù)車速,有點驚訝,“聽起來你對北城的飯店還都挺熟悉的。”無論是天福還是后海,離他們軍區(qū)都挺遠(yuǎn)的。
“因為能肆無忌憚吃東西的時候太少,就要把機會都留給真正好吃的東西。”沈意歡對著后視鏡整理了下鬢發(fā),她的話聽起來有些可憐,但她的語氣里卻沒有一點兒自憐、反而透著興致勃勃。
靳延余光注視到她有些別扭的動作,又感受到直射到面上的光線,忽然覺得吉普上沒有帶鏡子的遮陽板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
“那等會兒你來點菜,想吃的都可以點,吃不完咱們帶回去。”說著,靳延將車轉(zhuǎn)進了另一條道上。
“這條路有點繞。”沈意歡看了眼路牌,提醒靳延,“剛剛那個路口應(yīng)該左拐。”
“走那條會一直朝著西邊。”靳延看她一眼,打趣,“放心,不會耽誤你吃飯的,說半小時就半小時。”
聽見這話,沈意歡心頭一動,側(cè)臉看他。靳延的個子實在太高了,即使在吉普上也顯得有些逼仄,修長的腿被迫折起,透著委屈。
沈意歡莫名想笑,視線上移,本意是想看著人說話,卻忍不住停在了他挺括的衣領(lǐng)和凸起的喉結(jié)上。光影在他胸口分割,不僅加劇了他身上的侵略感,更添了幾分清冷的禁欲。
“咳——”一聲輕咳喚回了沈意歡的思緒,也將靳延解救出來。
他趁沈意歡轉(zhuǎn)身之際伸手解了解衣領(lǐng),指尖一片滾燙,靳延下意識握緊方向盤,聲音略微有些沙啞,“今年夏天真熱。”
沈意歡將車窗完全降了下來,也有些不自在,她承認(rèn)靳延長得很好,即使他給人的第一感覺是冷硬、桀驁、不好接近。
車內(nèi)陷入了安靜,即使窗都開著,卻有種空氣都凝滯了的感覺。
見狀,靳延有些后悔自己剛才咳了那聲嗽,早知這樣就讓她看個夠好了,這下怎么辦呢,他總不能拉開領(lǐng)子喊人回來繼續(xù)看吧。
他試圖按沈意歡的邏輯分析她此刻沉默的理由,是覺得尷尬?但是尷尬意味著覺得自己做錯了,可她這算什么錯啊。
想到“錯”,靳延忽然想到,沈意歡不會是覺得自己的行為冒犯,誤以為他剛剛是在委婉地責(zé)怪她吧...
這可怎么辦,靳延冥思苦想,還沒等他想出答案,飯店到了。
靳延在心里輕嘆口氣,看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開門下車了,沒忍住輕輕拉了一下她的袖擺,聲音壓得很低,透著點兒小心翼翼,“你生氣了嗎?”
沈意歡一愣,下意識反問,“生什么氣?”
“沒什么。”靳延心神一松,“走吧,是不是很餓了?”
沈意歡不喜歡這種答案,她也伸手拉了一下靳延的袖擺,“等等,你為什么會覺得我生氣了?”
靳延直覺這是一個非常值得他深思的問題,可惜他貧瘠的經(jīng)驗給不了任何參考,他只能實話實說,“你剛剛一直沒說話。”
“一直?”沈意歡思索了一下,“嗯,如果我沒記錯,你的‘一直’是不到五分鐘...”
靳延沉默,那他怎么覺得過了那么久啊...
沈意歡看他垂著眼,一臉無措,沒忍住彎了彎唇,耐心解釋,“我沒有生氣,剛剛沒有說話是因為我覺得我...那樣很失禮。”
和當(dāng)事人一起復(fù)盤剛剛的事,沈意歡覺得不自在極了,指尖在膝上打轉(zhuǎn),“就算生氣,也是在生我自己的。”
“沒有失禮。”靳延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回答,他現(xiàn)在一點兒也不緊張了,甚至還有點自得,“以后隨便看。”
“誰要看了...”沈意歡嘟囔,心中的不自在倒是徹底消退了,她想起剛剛沒來得及提起的話題,“你好像很怕我生氣。”
她的聲音甜絲絲的,話語卻堅定,不是疑問、是結(jié)論。
靳延摸了摸鼻子,沒有否定,他自己早就意識到了這件有些反常的事,也思考過原因。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對沈意歡有些愧疚,畢竟因著他堂叔,沈意歡才被迫一個人留在首都的,所以他才會擔(dān)心沈意歡在他家不適應(yīng)、或者自己惹她不快之類的。
靳延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甚至他現(xiàn)在許多親近的戰(zhàn)友剛開始都是借著訓(xùn)練的名義對打過的,他們無一例外都說過他太桀驁、看著就欠打的話。
也因此,在他得知沈意歡要住進他家時,他就決定以后盡量不在家過夜,只留性格好的老頭子哄孩子了。
但等和沈意歡真正相處過后,靳延第一次沒有產(chǎn)生什么抵觸的心理,看她哭反而想湊上去哄,可又不想做惹她生氣的那個,莫名其妙又自得其樂。
但這樣的說法顯然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他們才認(rèn)識一周,說這種話會顯得孟浪。靳延清清嗓子,假作訝然,“是嗎?我都還沒意識到呢。”
他拉開車門,“走吧,邊走邊...”
“靳延!”話還沒說完,靳延就聽見了一道熟悉的、他一點兒也不想在此刻聽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