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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已刪改) 哭也沒用啊妹……

    踐踏了哥哥的心意之后, 打算再也不見。

    元汐桐的確是這樣想的。

    無論她的初衷是不是在為他好。

    她擅自在替他做決定。

    可站在哥哥的角度看到的卻是,付出了所有來保護的妹妹,在他傷勢最重, 瀕臨死亡的時候, 丟下他跟著敵人走, 還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意外回來, 她連一眼都不肯見他,一句解釋都沒有。

    所以現在他怎么生氣、發怒, 甚至懲罰她都是情有可原。

    她被戳中痛處,忘記要咬緊牙關, 于是那根手指就這樣探進她的口腔, 去尋找那根顫動不已,根本說不出幾句好聽話, 需要被懲-戒的舌。

    但就算將牙關咬緊也無濟于事, 經過藏書閣那次,他已經熟門熟路地掌握了撬開她唇齒的方式,只需將手指卡在頰面上, 就能讓那道齒縫無法閉合,癡癡地等待著他來品嘗掃蕩。

    他的呼吸暈在她耳后,明明已是深秋天氣,她卻像掉進了酷暑, 多在太陽底下待一刻就要被灼傷。

    事實上,耳珠子被包裹在濕熱的云層里, 的確傳來了某種痛感。他是用了力氣咬的, 一定要她感覺到痛。

    “嗯,疼……”

    她仰著頭往后躲,他卻干脆將她的后腦勺一捧, 迫使她看向他。

    男子俯身將她圈禁的姿態,帶來撲面而來的支配感。他的吻落在她發頂,動作有多輕柔,語氣便有多強硬,“躲什么?上次不就已經做好準備了嗎?”

    他們都知道他指的是藏書閣那次,她揪住他的衣襟,殘忍地問他能不能繼續,要用自己來換取靈器。

    現在回想起來,她真的是個很不稱職的妹妹。

    從什么時候起,她變得這樣刻薄了呢?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戳他的心窩。

    她仗著妹妹這個身份,在他這里任性妄為,是知道無論她做出什么錯事,他都會原諒她。

    這次呢?

    他消氣之后,仍舊會原諒她嗎?

    原諒她之后?又要為了她出生入死嗎?

    那樣血淋淋,連腕骨都要斷掉的場景,她不愿哥哥再經受一次。她沒用到只能對著那大妖狂吼,卻毫無辦法救他。如果不是修羅族的血脈給了續了第二條命,他就真的靈脈全斷,即便是救回來,也是生不如死。

    而現在,男子緊貼著她面頰的手腕,精瘦有力,連嶙峋凸起的腕骨都是力量與美的結合。

    太好了。

    他真的沒事。

    心臟突然一陣緊縮,眼睛變得又酸又脹。

    原本就狎-弄-著她舌頭的手指輕輕勾起,將她的上顎抵住。

    元虛舟湊過來,看著她漸漸泛紅的眼眶,壓下要憐憫她的想法,指腹頂著上顎繞圈:“又要哭了?哭也沒用啊妹妹,你哭得越兇,我只會越高興。”

    口腔內被摩挲的地方好像有螞蟻在亂爬,她伸出舌頭要去蹭-剮,卻率先纏上他那根作惡的手。

    咕唧咕唧,像蜜橘被擠破,橘汁溢出嘴角直往下巴頦淌。剩下一部分滑進了她的喉嚨,吞咽時喉頭滾動。

    元虛舟緊盯著她的臉,杏臉桃腮,怎么看都是花容滿面。細嫩的脖頸揚起來,露出那圈湛藍色的光鐐。看著看著他只覺得指尖就這樣竄上來一股激越的電流,令他脈-脹-筋-舒。

    “多大了還流口水,”明明是他做的惡,他卻故意要令她難堪,抽手捧住她的面頰,輕聲問道,“鳥類都是直腸,鳥妖也是嗎?不會等下還要尿床吧?”

    “啪”地一聲,在床帳內突兀地響起。

    是她伸手扇了他一巴掌。

    用了她能使出的最大力氣,將他的面頰扇得側過去,嘴角緩緩滲出一點血。

    時間凝固了一瞬,元汐桐將拳頭攥緊,顫著聲線罵道:“你,你還是人嗎!”

    在她滿腦子都在擔心他安危的時候,說出這樣浪-蕩-惡劣的話。

    元虛舟抬起手背蹭了蹭嘴角,看著她被氣得發抖的樣子,很好脾氣地將她那只打了他巴掌的手牽過來,一根一根地將她攥緊的指尖掰開,“不是人這件事,你不是早知道了嗎?這樣的巴掌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上次,他心有顧念,不愿真的威逼她。

    說著又看著她紅紅的掌心:“手不痛嗎?打這么重。”

    然后一根一根地細細吻過。

    仿佛有暑熱在周遭蔓延開來,她連手指尖都感受到了日光的灼燙,卻還是倔強地要把手抽回來,即使會很痛。

    但痛能讓她清醒。

    察覺到她的抵抗,元虛舟真的將手松開,任她將那只被他細細親吻過的手背到身后,絞緊又松開。

    “元汐桐,”他終于叫了她的名字,“紫虛鈴、月暉琴,你都已經拿到手,我如今不過是找你收取代價,拿回你承諾過的東西,你先是想一走了之,現在又要賴賬。這樣壞的習慣,哥哥可沒教過你!

    “哥哥?”她望著他,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我現在可不敢叫你一聲【哥哥】!

    為什么不敢呢?

    他偏頭想了想,啊,因為她害怕,因為她覺得現在面前這個人很陌生對吧?以前他溫柔體貼只對著她,像個為她而生的假人,從來不會泄露出半點負面情緒。

    這樣做的下場他已經領受過了,并不好。

    說到底,是她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不叫就不叫吧,”他低下頭,無所謂地笑笑,“免得叫了之后,你要多受些苦。”

    說罷他又捧住她的腦袋吻上來,從下巴襲到嘴角,兩唇對口,深深地-侵-入。

    呼吸交混縈繞,他的手掌化作堅固的巢,托起她的后腦勺。她退無可退,連擺頭都不被允許,只能被迫張開嘴,任他蕩秋千一樣地往里鉆,往里打結,纏繞。

    元汐桐睜著眼,看著頭頂的錦帳,試圖通過數針腳來轉移注意力。不然發膚之下被她盡力抑制住的神經,會脫離掌控,反過來支配著她將臂膀勾上他的脖頸,叫囂著要做出回應。

    但她抑制不住眼角的淚,眨一眨就滑落下來,耳朵,脖頸流得到處都是。他的吻就追著淚珠子跑,濡濕的呼吸燙得她脈搏都在狂跳。

    元汐桐從小就愛在他面前哭,委屈時哭,高興時哭,被親吻也哭。

    全都是被他縱成這樣的。

    一想到這點,他變得更興奮。

    他捉住她的雙手,往頭頂拉高。

    而此刻的元汐桐正被他堵著唇,親得頭昏腦脹,根本沒意識到他在做什么,直到他將她的手腕松開,而她始終只能維持著雙手抬高的姿勢,她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自己又被光鐐給綁住了。

    “元虛舟!”她掙扎著,想擺脫束縛,但鐐銬卻紋絲不動,反倒惹得雪白花枝顫巍巍的擺。

    記憶中她極少這樣直呼他的名字,果真是要和他恩斷義絕,連哥哥都不叫了。

    “嗯。”

    他應了一聲,握住她的后頸,將她的腦袋抬高,束縛住那截纖長脖頸的光鐐也一并被他握進掌心。

    另一只手不知從哪里變出來一壺水,端到她面前,壺口就這么抵著她的嘴喂。

    “先別哭了,喝點水吧。”他說。

    畢竟接下來,她要從各種意義上要哭給他看,怎么補水都不算過分。

    元汐桐的確也是渴了,被他抓回來后,一口水都沒喝,掙扎和打罵都在耗費體力,還白白流了這么久的眼淚,沒換來他半點心軟。

    所以她很配合地張開嘴就呼嚕嚕地喝,小半壺很快下肚。

    壺口往上傾斜,她的脖頸跟著抬高?桃饣乇艿难凵裨谶@一刻驟然對視上,她看到元虛舟正目光沉沉地逼視著她,眼里藏著能讓她引火上身的東西。

    點點春-色橫上眉黛,藏在羅襪里的腳尖在這瞬間不知道該怎么擺,她只好徒勞地扯著手臂,做出還未放棄抵抗的姿態,這樣至少不會被他輕視。

    “怎么不喝了?”

    他這樣問了一句,神情帶著些促狹。

    喝這么多,要做什么呢?

    她原本不懂,但看到他的神情,卻突然福至心靈,想起了剛剛他那句令她羞憤到極點的話。

    流口水,后面什么的……

    幾近迷蒙的眼頓時清明起來,她扭過頭,閉緊嘴巴不愿再喝。

    看來是已經意識到了。

    元虛舟卻仍舊不放過她,他抬手,將剩下的半壺水喂進自己嘴里,清液就這樣順著他的喉結往下滾,被燭光照出蜂蜜般的色澤。

    舔一口應該是甜的。

    元汐桐才阻止自己心猿意馬,這人便傾身過來,將她沒喝完的茶水強行渡給她。

    “嗚……不……”

    推拒中茶水撒了大半,在薄薄絹絲上半透明地暈開,雪色就融在下面,靈犀兩點。

    她的掙扎在這樣猛烈的攻勢下漸漸弱下來,潛藏在血液中的那點壓抑了許久的渴望瞅準了機會往外逃竄,將她的原本就搖擺不定的思緒全然占據。

    那點渴望告訴她,她對哥哥的觸碰是期待而歡欣的,無論他是溫柔還是強硬,都無比的合她心意。

    她才這么年輕,可自覺醒妖脈起,她就沒有一天為自己活過,今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都說得快活處且快活。

    她想小小地快活一下,即便是受點譴責,又如何呢?

    原本恨不得藏進衣領的下巴悄悄往上抬了抬,做出最情不自禁的迎合。元虛舟被她回吻得愣了愣,一陣迷惘之后,才將她整個身子抱進懷里,密不透風得像是要將她嵌進去。

    元汐桐知道,他已經隱約感覺到了什么——在她再也無法裝出被逼迫的模樣,忍不住回吻他的那一刻起。

    可能他對她的心思還不夠了解,但自小培養的默契在這一刻占據了上風。一起長大的小孩之間,真的有某種外人看不懂的連結。即使他們的身體因朝著各自的性征生長而疏遠了太多。

    再不是以前熟稔的模樣。

    一個堅-如-鐵,一個體-似-酥。

    他們曾經一起做過壞事,也各自嘗到了苦果,F在他們即將一起做更壞的事,也許等在前面的是更嚴重的果。

    但在這一刻已經無所謂了,反正,他們從來都是同謀。

    但元虛舟卻不認為這是某種心意相通的回應。

    自小遭遇著冷遇長大的姑娘,當然會對一心保護著自己的哥哥產生不同尋常的依賴。分隔幾年再見,雖然她害怕他,但也好奇他。入神宮之后,孤立無援的處境又加劇了她對年少時那份親近的渴望,企圖在他身上找出以前那個哥哥的影子。

    這樣復雜的境遇交織在一起,他不相信心頭一直被重擔壓著的、性格不健全的小姑娘真的會對他有除依賴以外的其他情意。

    始終是他先用權力逼她就范,現下她給予的回應,充其量只是她不好拒絕。

    “害怕嗎?”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她。

    元汐桐感到有些暈眩,費了些力氣才將眼神聚焦在元虛舟臉上。

    五年前,被她驅使著砍斷人胳膊的哥哥,是玩世不恭的小王爺。五年后將她困在這里,頰邊卻因捱了她一巴掌而印出幾道指痕的元虛舟,是理應斷情的神官。兩副面孔混亂地交互在一起,幾乎讓她產生了瀆神的錯覺。

    “害怕?”元汐桐仍舊憋著一股氣,所以連話也不肯好好說,“害怕的是你吧!我本來就是半妖,我是被你抓回來的,即使有一天事情敗露,別人也不會責怪到我頭上。倒是你……”

    她皺起眉頭,整個人帶著克制不住的躁意:“身為神官,卻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是與五年前如出一轍的話語,元虛舟記得清清楚楚。

    他含糊不清地笑了一聲,也像沒變過一樣,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嗯,到那時你就全推到我頭上好了!

    元汐桐愣住,隔了好一會兒才回道:“你放心,我一定會的!

    她就是這種習慣性嘴硬,不喜歡袒露心跡的人。

    燈光影里,未開封的畫卷漸漸展開,次第顯露出光瑩可人的昳麗勝景。

    雞鳴時刻,不知哪里的廚房正在熬糖,砂鍋已經開始冒泡,咕嚕咕嚕地,漿汁都要溢出來。

    第62章 第 62 章(已刪改) 你就留在這里……

    仙樂崖的鞭刑在第八日酉時如期進行。

    連日來積累的內傷沒有得到任何治療, 三鞭過后,受刑的少年趴在刑臺上,半闔的眼睛望著崖邊纏滿了枯藤的老樹, 思緒已經完全游離。

    落星神宮主管中土修士, 犯事者皆須被關押進弦樂崖受刑。

    這樣的鞭刑, 一般修士到第三日就會氣絕。和他一同被關押在這里, 出賣了落星神宮的那幾個星官就是如此喪的命。

    能堅持到第八日,原本還真是個是可造之才。

    施刑的星官收起鞭子, 站在一旁看著他,心里在默默替他惋惜。

    明霞照常喚來星傀將他抱起, 送回牢房。卻看到林誠的隔壁牢房里突然多了個囚犯。

    一襲藍衫, 背對著牢門,躺在干草上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迷。

    落星神宮的囚牢不同于一般官府的囚牢, 關押在這里的都是身懷異能的修士, 這片東區里全是犯了大事的重刑犯。因此每個人都必須單獨關押,每間牢房都設有針對性的禁制。

    林誠的隔壁囚室已經多日未曾進過人,怎么才過了一晚, 就突然就多了個重刑犯?

    還是未提交罪證,也未經三殿神官會審,便直接關押進來……

    程序似乎完全不當。

    這是誰關進來的?

    明霞壓下心底的疑慮,踏入林誠的牢房時, 又偏頭看了一眼。

    總覺得,這身衣服……有些熟悉。

    耳畔忽然聽得趴在草席上的少年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她才意識到自己要趕緊先替他療傷。

    今天他的內傷明顯比昨天要重, 咳了幾下就咳出來一灘血,噴在草席上,怪可憐的。也沒像往常一樣恨不得將眼珠子黏在她身上, 整個人都處在奇異的高熱中,似乎已經喪失了意志。

    這樣下去,明天的鞭刑他不一定能捱得過去。

    明霞替他將背脊上的皮外傷恢復之后,原本打算如往常一樣起身就走,但或許是昨日公孫皓送給她的那只傻不拉幾的“捏捏樂”,令她生出了某種不該有的慈愛之心。

    又或許是,這座牢房密不透風又不見天日,里面還因常年關押著受刑的修士,四壁全是干涸血漬。術法清理過后雖不至于惡臭撲鼻,但周遭溫度冷不可耐,直透心骨……在這種環境中奄奄一息的少年,可憐兮兮的樣子令她終覺順眼。

    所以她在草席旁蹲下,視線和他齊平:“你不是說不勞煩我替你收尸?那現在這副樣子又是死給誰看?”

    她良心實在不多,渾身尖刺收不住,對著林誠總是忍不住口出惡言,見他明明聽見了,卻并不回話,只是側過臉,用熱燙的眼神看向她。她頓時用極不耐煩的語氣再次開口:“我警告你,別給我找麻煩,你要死也明天過后死在神宮外面去!

    萬一師父要向她問罪,她還要費功夫解釋,并不是她心存嫉妒,公報私仇。

    被罵了一通后,林誠終于像是恢復了些求生意志,張開嘴,卻抑制不住地又咳了一聲。

    血沫濺到明霞的手背上,她睜大眼,只覺得濺上手背的是什么能讓人腐爛的毒液。她嫌棄無比地抽手,下意識地就要往他身上蹭干凈。

    但她忘了少年因為受刑,正赤著上身。

    若不是在最后一瞬清醒過來,她的手就險些要蹭他的背肌。

    見她這般渾身不適,林誠下意識說了一句抱歉。

    可說完后他竟然將頭埋回草席里,一連笑了好幾聲。笑聲里包藏了某種禍心,明霞沉下臉,看到他轉過頭,接著道:“抱歉,身上沒一塊好布,污了明霞神官的手!

    去死。

    給她找麻煩就這么讓他開心嗎?

    即便是這樣微不足道的麻煩。

    她站起身來,恢復從容,掏出一塊帕子將手背上的點點血污擦干凈。然后像扔掉什么污穢一樣,往地上一擲,轉身就走。

    經過隔壁牢房時,關押在里面的囚犯恰好露出半邊臉。她朝內瞥了一眼,卻差點被自己的腳步給絆倒。

    公孫皓?!

    他不是留書給阿巖,說他家老爺子身體抱恙,要趕回去奔喪嗎?

    怎么會被關進這里?

    喚來星官將牢門打開,星官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這是昨天夜半時被送過來的犯人,將他送來的那群星官帶的是虛舟神官的手印,所以弦樂崖不敢多問,就直接把他扔來了這里。

    他還在昏迷,嘴巴眼睛耳朵都流了幾行血,明顯是傷在內里,骨頭都斷了幾根。

    但這對明霞來說不難處理。不消一刻鐘,就已經將他的筋脈和骨頭接上。

    這人悠悠轉醒,第一反應便是哇哇亂叫,叫得旁邊牢房的林誠都開始側目。

    昨夜發生之事太過突然,公孫皓依稀只能記起來自己被一股勁風給掀到了樹干上,而同行的元汐桐則被她那哥哥給拎到了懷里。

    他在這時候痛得昏了過去。

    后來發生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發覺自己手腳健在,呼吸通暢,已經被人給醫治好,公孫皓這才分出神來去看對面的人和身處的環境:“明霞神官?是你給我療的傷?你怎么會……不,我這是,這是在哪里?”

    開口實在是很語無倫次了。

    明霞嘆了一口氣:“我還想問你,怎么就被虛舟神官給關進來,喜提重刑犯的待遇了?”

    她竟然完全不知情嗎?

    元虛舟在這神宮已經能只手遮天了?

    昨夜的一切,看來都是暗中在進行,不論是他還是元汐桐的事,都被被瞞得密不透風。

    那他就更不能開口了。

    “什么恩怨?”他冷哼一聲,“私人恩怨!”

    興許是他的面容還透著一絲稚氣,說話時總嚴肅不起來,聽者自然也不會多當回事。

    “既是私人恩怨,那我也不便過多插手,”明霞對此愛莫能助,“不過,神宮上下全都知道我會日日來這仙樂崖,虛舟神官還把你關進這里,也算是對你網開了一面!

    因為這事他本來就不占理!

    公孫皓憤憤地想。

    “總之,”他清了清嗓子,“你給那元虛舟帶句話,讓他不要執迷不悟,及早回頭,把該放的人都放了!

    一個“都”字令明霞挑了挑眉:“該放的人?除了你,還有誰?”

    還有誰呢?

    還有一個,從小他就覺得她脾氣怪異,卻怪異得情有可原的姑娘。

    這個姑娘在宗學時坐在他后座,性格糾結擰巴,似乎這世上從來不會有什么能讓她真正的開心。他有時候會試圖逗她,但總是不得其法。

    但他見過她和元虛舟相處的樣子。

    是真正被寵壞的小孩樣。

    他那時,其實也挺羨慕的。

    他是家中獨子,上頭沒有兄姐,下頭也沒有弟妹,幾個表親雖能一起玩鬧,但一點都不親厚。

    明霞見他閉口不言,也大概猜到這“私人恩怨”應當不小,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情她最好是不要知道,所以她在確認完公孫皓沒有大礙后,便起身告辭。

    急切得令公孫皓有些崩潰:“不是,你就這樣走了?”

    他一手抓了抓腦殼,一手去抓住她的袖子,顫著聲音問道,“這里……這里死過人吧?”

    清醒過來之后,他才看清楚,這鬼地方四壁都是血,烏漆嘛黑的,又陰又冷,凝滯的空氣中除了霉味,還有一股惡臭。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人在受刑時傷口潰爛,而留下的味道。

    不行不行,想起來就一刻都待不下去。

    該死的元虛舟。

    明霞將袖子從他手里扯回來:“你怕啊?”

    他怕死了好嗎!

    但少年人面子大過天,隔壁牢房還有人呢,怎么能這么輕易承認自己不行。

    “也不是,”他說,“就是這環境差了點,你能不能把我關到你天市殿?還是我原來那間房就行!

    這話一出,橫趴在旁邊牢房的林誠竟眼神一凜,當即就想回過身來看看明霞會是什么反應。

    但他忍住了。

    這點細微的呼吸變化沒有瞞過明霞的耳朵。

    她隔著木柵欄看了一眼林誠,見那小鬼明顯豎著耳朵在聽,那種正被什么窺伺著的不適感又悄然漫過來。

    不愿再繼續待下去,她對公孫皓搖了搖頭,留下幾張避塵符和熏風符,便帶著星傀走了。

    “我只能替你帶句話,不能隨意將你帶走。”臨走之前,她這樣抱歉地說道。

    一時間牢房里又恢復了寂靜。

    公孫皓捏著那幾張符咒,坐在草垛上萎靡了很久,才終于接受了現在的境遇。

    不過幸好旁邊還有人陪他。

    不知道這人究竟犯了什么事,看起來傷得也挺重的。

    他閑不住,站起身來,目光穿過柵欄往旁邊看。

    那橫趴在草席上的少年卻在此刻將頭轉過來,與他靜靜地對視。不知為何,目光中竟暗含了他看不懂的敵意。

    敵意?

    公孫皓皺起眉頭。

    他這么善良可愛的人,怎么各個都對他有敵意?

    不相信似的,他又定睛看過去,然后終于透過那人血淋淋的面孔,辨認出來他究竟是誰。

    就是那個操控了他的星傀,偷走了捕神蝶的修士林誠!

    “你……”

    他伸出手來,話卡在喉嚨里,還沒醞釀出該怎么罵,便看到那個原本趴在那里,毫無生氣的少年竟然沒事人一樣地坐起來,活動了一圈臂膀后,起身走到牢房門口,彎腰撿起了一塊帕子。

    理都沒理他地,抓著帕子又徑直坐了回去。

    公孫皓捂住胸口,后退一步。

    好險還沒罵出口!

    這人竟然是裝的!

    元汐桐,你可千萬別忘了自己還有個同伴被關押著!-

    元汐桐正被人從榻上橫抱起,穿過臥房內的暗門,去往太微神殿內神官專用的湯池。

    她身上仍然穿戴著由元虛舟的靈力幻化而成的光鐐,湛藍色的光圈由脖頸連向雙腕,襯得一身芙蓉脂肉白玉生光。

    只穿著這個。

    被勒出來的輕微淤痕特地被保留,幾朵吻-痕疊在上面,像象征意義明顯的勛章,他還不想用術法消除。

    抱起她的男子在白日里短暫出去了一趟,雅青印金神官袍穿得一絲不茍,周身上下連一根頭發絲都仿佛在神壇之上,道貌岸然得令人發笑。

    但她其實,從小就將他視作神明的。

    只是她錯了,現在看來,他實實在在應該是一尊邪神才對。

    畫卷之上所有隱藏著的地圖全被他解鎖,每一絲縫隙都被不留情面地侵-入,擠壓,碾平。

    像面對復雜的陣法,需要反復試驗,反復使用,反復索求。

    雖然他并不是那么的冷靜,甚至在某些時刻帶著失控,所以顯得有些粗暴。

    暴烈又親呢地擎開峽關,在她自己都沒有探索過的地方,執著地烙上獨屬于他的邪惡的標記。

    大型猛獸變作了家養小狗,只是獵食同樣無休無止。

    (刪)

    軟塌塌的舌頭搭在唇邊收不回去,被他溫柔地撥弄。恍惚中她聽見他似乎說了一句,“你要記住,你是我的。”

    她雖然沒有回答,但她知道,自己其實喜歡這種感覺的。

    無法反抗,全然被掌控的感覺。

    這讓她的一切該受到譴責的行為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是被逼迫的,不是嗎?

    才開-葷的神官不肯放她睡覺,事實上,她也完全睡不安穩。

    記憶中她和元虛舟上一次睡在一起還是她七歲那年,偷偷跑過去找他。她已經忘記自己當時究竟在委屈些什么,只知道自己抱著他大哭了一通,而他一邊笑話她,一邊溫柔地親她。

    那時候他們都是孩子,他告訴她大神官不能娶妻,也不能妄起非想。

    那他現在這樣滿腦子全是非想又算什么呢?

    她背對著元虛舟,明明方才已經昏闕了好幾次,現在卻完全沒有睡意。

    男子的胸膛為什么能闊大成這樣,正面覆上來時,她連頂帳都看不到,整張臉只能貼在他的胸膛上,一邊聽著他的心跳一邊任由熱意漫上雙頰,要被煮熟成蝦子。

    奮力仰起頭想喘口氣,卻又被他按住后腦勺,用雙唇堵嚴實,于是喉嚨都開始變得焦渴,只能盡力在他口中去汲取水分,或者說,養分。

    背對著他時,就整個要被他藏進懷里。

    這里本就是他的地盤,他的床,他的被子。她的呼吸和毛孔,甚至是皮肉都在被他圍困,受他侵襲。

    閉上眼,浮現的是他那副被她用眼神偷偷丈量過許多次,已經印在了心里的完美身軀。

    睜開眼,又正好看見他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線條流麗,用力時青筋暴起,實在賞心悅目。

    由此她又聯想到了那根本不該被她吃進去的龐然大物,兇悍上翹,也有手臂上這樣子的筋絡。

    也許今后,她看到他的臂膀,就會不自覺將這二者聯系起來。

    可是,今后?

    她怎么能這么貪心,覺得還會有今后?

    好煩。

    突然那只手蛇行上來,在他留下了紅掌印的地方把玩。

    直到嚶嚶之聲又從她嗓子眼里外泄,而她再也無法裝睡。他才握上她的頸子,輕撫著她的下巴頦說:“休息好了的話,再來一次吧!

    又來?

    明明平日里是晨起就要上工的勞模,自就任神官以來不曾怠工過一日?涩F在帳外天光大亮,他卻視若無睹。

    只在她不小心驚叫出聲的時候,提醒她院子雖然沒有人,但太微神殿執勤的星官們耳力都很好,是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在做什么嗎?

    “丟臉的不是你嗎?都知道你昨日抓了只鳥妖,你還有臉說公孫皓通敵!”她努力裝作不在乎,卻還是被嚇得臉色蒼白,“公孫皓怎么通敵了?通敵的是你才對!”

    若說通敵,那元虛舟的確是一整晚都在通敵,并且現在仍舊在通。

    這是坐實了的罪名,他并不覺得羞愧。

    “公孫皓,已經成為你的朋友了嗎?”他摸了摸元汐桐的后腦勺,“還是說,你娘給了他什么好處?比如,事成之后,將你許給他?”

    這并不是毫無根據的猜測。

    元虛舟在王府住了半月,五年來第一次和父親這般朝夕相處,也許是有意要拉近父子之間的距離,父親向他話了許多家常。

    其中就包括了炎葵屬意公孫皓當女婿一事。

    平心而論,這樣的安排其實不錯,若換做以前的元虛舟,也會覺得那公孫家的公子是個良配。

    多久以前呢?

    大約是在元汐桐十歲那年。

    她因為和肖思宜之間的流言,平日里能和她說上幾句話的同窗,看著她便開始繞道。起初她雖然不太習慣,久了倒覺得更為輕松,對著人就板起一張臉,老氣橫秋地不像個十歲的小姑娘。

    下了學,回王府的馬車上,元汐桐積了一肚子的課業來問元虛舟,他一一解答之后,突然揪著她的面頰,朝兩邊輕扯,“你啊,能不能不要老是臭著一張臉?”

    元汐桐瞪圓眼睛:“我沒有。”

    她才沒有對哥哥臭臉。

    “我去了神宮之后,要先從星官做起,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告假回家。你在帝都,也交幾個朋友吧!

    “我有朋友!

    “府里那些不算!蹦切┍凰×嗣值撵`獸,也不能長久地陪著她。

    敞開的簾子外,是熙熙攘攘下學的宗學子弟。公孫皓帶著兩個仆役,刻意繞道至秦王府的馬車外,放慢腳步,不著痕跡地朝著轎內探頭。對上元虛舟的視線時,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只是左腳絆到了右腳,差點摔一跤。

    元虛舟示意元汐桐朝窗外看去,笑著勸她:“別老想著邢夙了,我看他就不錯。”

    元汐桐卻撇撇嘴:“他好幼稚!

    他那時一心想當個好哥哥,心無雜念,以為能時常陪伴在妹妹身邊,逗妹妹開心的人便是她的良配。

    時隔這么多年,被父親親口提及,他才恍然發現,這公孫家的公子一直以來,都讓他覺得有些熟悉。

    而他終于在此刻弄明白,這股熟悉感從何而來。

    公孫皓和父親很像,他們是一類人。

    性情開朗,善良溫和,極好拿捏。

    炎葵是覺得,給元汐桐一個公孫皓,就可以復制她將父親拿捏致死的老路嗎?

    “你在說什么?”元汐桐卻對這件事毫無所覺,“什么許配?我和公孫皓根本就不熟!”

    “是嗎?”元虛舟不置可否地笑笑,告訴她,“公孫皓會在入夜之前得到醫治,但是,你要再提他的名字,我就不敢保證了!

    又來了,她又露出了這種恨不得將他掐死,卻因被鉗制而不得不裝作乖順的眼神。

    但他已經不在乎她怎么看他。

    這樣更好,他不用再假裝自己是個正直的人,這樣彼此都會輕松。

    想到這里,他的內心竟然涌上一股奇異的愉悅,他湊到她耳邊,告訴她別擔心,院子里已經被他下了禁制,誰都沒有辦法窺視和監聽。

    (刪)-

    最后是怎么停的呢?

    因為元汐桐餓了。

    肚子咕嚕咕嚕地不停在響。

    因為她上一頓,還是昨夜在南荒的行宮內吃的。

    中途只在臨出發前,吃了一點公孫皓給的干果點心。他們都還是小孩子的口味,他過來神宮送一趟靈獸,還帶了不少帝都的好吃零嘴,每一樣元汐桐都喜歡。

    吃人嘴短,她要快點把公孫皓救出去。

    元虛舟傳音出去,讓膳房備菜,送至偏廳。然后用他自己的衣袍將她裹住,牽著她去吃飯。

    他的衣袍太寬大,走幾步她就得絆一下。一雙赤腳露出來,細瘦伶仃的腳踝上還有幾道指痕,是被他用力握出來的。

    更別說往上面一點的,本該被藏起來的地方,

    已經腫了,胖胖地鼓起來,可閉合不上的樣子就更像一口貪吃的嘴。一張一翕地,似粉蝶迷花,怎么看都很漂亮。

    親上去就能將他款待。

    同樣的,他身上也有許多痕跡,是被她摳出來,咬出來的,都還沒有來得及處理。

    元虛舟見她走得實在艱難,干脆一把將她抱起,安置在飯桌旁的交椅上。

    “你來得匆忙,沒給你準備衣飾,已經吩咐人臨時去裁了,這幾日就能送過來。”他說。

    怎么聽起來,他似乎要長留她在這里?

    元汐桐撫摸著腕上那圈又變回了手鐲的光鐐,沒貿然出聲問。

    她只是若無其事地慢慢將肚子填飽,然后擦干凈嘴巴,看著桌面,帶著些天真地問道:“那衣飾做好后,光鐐是不是就能解開了?我還要去涼州找最后一件靈器,你這樣束縛著我的妖力,我怕我打不過他們!

    耳畔卻聽見元虛舟發出了一聲輕笑。

    他的手覆上來,握住她的后顧,刺破她佯裝的鎮靜,慢吞吞地迫使她看向他。他看著她的眼睛,笑容加深:“我什么時候答應你,可以放你走了?”

    “可是,”元汐桐說,“我還有事情要做啊。”

    她從南荒逃出來,千頡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他用元虛舟的身世和秦王府的安危來威脅她,是想借她來引出娘親。

    現在秦王府的事情塵埃落定之后,她之所以敢過河拆橋,是冷靜回憶了她被帶走之前的場景。

    當局者迷,她那天只顧著傷心難過,責備自己,傷重之下根本沒有意識到千頡其實在忌憚著元虛舟身上的修羅之力。

    現在他已經失去了使用這個籌碼的最佳時期,執意要回過頭來針對元虛舟的話,除了拼個魚死網破,再撈不到任何好處。

    所以她必須在對方再次行動之前搶占先機。

    她不能被困在這里。

    可元虛舟嘴角的笑卻旋開得更過分:“你要做的,是你娘要你去做的事情,這跟我有什么關系呢?”

    元汐桐愣住,聽見他殘忍而冷靜地接著說道:“她已經將好好的秦王府害成了這樣,王府上下包括家生的仆役都要被遣散。他們仰仗著秦王府活了大半輩子,有些還是小孩子。一朝變天,被迫離家,就算拿了遣散費,放出去了又該怎么活?”

    “你也是,”他撥了撥她的耳垂,“此去涼州兇險,我相信你已經做好了要付出一切的準備,但我不會讓你娘再害你更多。你就留在這里,哪里都別想去!

    第63章 第 63 章(已刪改) 就算是一輩子……

    八歲那年, 元虛舟在目睹了元汐桐第一次妖力外泄后,便悄悄防備起了她的生母顏夫人。但那時他年紀太小,還無法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況下, 去探明她的來歷。

    元虛舟只知道她生長在發鳩山, 父母雙亡, 一直都是一名孤女。她生活的村子已經荒廢, 原本零星的幾戶人家都已經逃荒而走,找不到蹤跡了。

    她出現的時機很巧妙, 剛好就在秦王和他的母親和離之后。

    那時先帝病重,秦王為表孝心, 親身前往發鳩山求取傳說中神農氏種下的能續命的靈草。

    但靈草難尋, 他在附近徘徊數日,都未能見到靈草的蹤跡, 反倒在一次進山時遭遇山體滑坡, 拉車的靈鳥在受驚之下,一連飛出百里之遠,他的護衛們來不及跟上, 他便人帶車掉入了山崖。

    山崖之內白霧漫漫,瘴氣叢生,就算是拿著秦王的隨身物品使用追蹤咒來尋他,也一時之間難以開展。

    秦王在崖底被困一夜, 睜眼看到的便是身背竹簍,身著布衣卻難掩麗色的阿顏。

    這樣的出場雖然夸張蹊蹺了些, 但對當時的秦王來說, 的確有如神女降臨。她不僅能吹吹口哨就把靈鳥給喚回來,還能干脆利落地擼起袖子把云車修好。

    遍尋不見的神農氏靈草,在她的幫助下, 竟然被一只鳥給銜了回來。

    如此來歷不明的女子,秦王身邊的護衛和謀士自然對她防備至極,也曾懷疑過她是妖孽。

    但她身上一無妖力,二無妖脈,分明只是個有些異能的普通女子,還對秦王有著救命之恩。

    在這樣的情況下,秦王傾心于她便也順理成章了起來。

    那神農氏靈草給先帝強行續了五年命,整個秦王府皆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十五歲時,元虛舟跟隨玄瞻大神官去往南荒歷練,但前任妖主炎葵的畫像卻連黑市都找不到一幅。

    炎葵作為最負盛名的大妖之一,她渡劫失敗的故事在修士當中幾乎是家喻戶曉。

    跟他一同來歷練的沈巖提議,要不要夜里悄悄潛進千頡的妖宮,看能不能找到留存的畫像,一睹真容。

    元虛舟原本沒興趣,但出于某種預感需要驗證,他還是冒著危險一同去了。

    繞過重重守備,元虛舟在妖宮寶庫里的確翻到了一幅小像。那是一個衣著華貴的少女,頭戴花樹狀祖母綠冠冕,神色倨傲,野心勃勃。

    興許是這妖宮寶物太多,所以不小心遺漏在這里,蒙了不知道多少年頭的灰。

    搜尋無果的沈巖回到他身邊,問他有沒有收獲。

    元虛舟將那副小像收進袖口,搖了搖頭。

    他于隆冬時節回到帝都,看到雄鷹鳥雀遮天蔽日,頓時就明白過來這股異象出自元汐桐。第二次了,她鬧出的動靜一次比一次大,她卻還傻傻地以為這是她夢寐以求的靈根。

    他高興不起來。

    從南荒搜刮來的小像已經被他銷毀,但那頭戴冠冕的少女,分明就是眼前顏夫人的模樣。

    演武場上散落的木炭被寒風一吹,燃燒得更旺。煙塵在空中漂浮,像群鳥在歡快離巢。

    而他懷里的幼鳥堅定不移地奔向了她的宿命。

    她的宿命,在元虛舟看來,全都和炎葵有關。

    元汐桐是炎葵復仇的工具和承載妖力的容器。出生、長大,還有他從來都不敢去想的未知的結局,都帶著極強的目的性,沒有自在地活過一天。

    雖然一直養尊處優,但仍舊是個很可憐的孩子。

    只是他不知道,等待著妹妹的會是更廣闊的天空還是更華麗的鳥籠。

    活了幾千年大妖習慣用上位者的思維來看待問題,秦王府、落星神宮,還有炎葵手底下包括公孫家在內的無數擁躉,不過是助她成事的工具而已。

    必要時刻全都可以犧牲。

    秦王府已成過往,接下來,她還需要犧牲什么呢?

    會連元汐桐也犧牲掉嗎?-

    元汐桐沉默下來,她順著元虛舟那番話,回想起了從小就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婢女們。

    她們都是秦王府的家生子,父母無一不在王府內領了一份職,有些已經做到管事。因為背靠著王府,身份自然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要尊貴。

    都是些頂好的姑娘。

    在元汐桐來神宮之前,有一個正在議親,一個打算到了年紀便過來競選星官。

    可秦王府沒落之后,她們的前途命運也跟著沒落。

    她不是不難過。

    但這一路走來,傷心難過的事情太多,她沒有辦法停下來回看這一切,不然她一步都走不下去。

    “爹爹……”她張了張嘴,嚅囁著問道,“爹爹怎么樣了?”

    “比不了從前,”元虛舟說,“但性命暫時無憂!

    這句話說得輕巧,但爹爹先是下獄,又被軟禁,境遇和從前天差地別,受過的罪又豈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

    元汐桐垂下眼,接著問:“爹爹他,有沒有責怪我,責怪我娘?”

    在秦王府時,爹爹雖是王府主人,但實則處在家庭地位的最底層。娘親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也就罷了,元汐桐有樣學樣,他多叮囑一句,她都嫌他啰嗦。

    她對娘親一直都懷著敬畏,對爹爹則隨意得很。

    來神宮之前,爹爹替她備好了所有的行李,告訴她以后身邊再沒有婢女照料,她到了神宮,前期可能會受些苦,但哥哥在那里,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記得找他,他總不至于放任她這個妹妹不管。還叫她一定要好好吃飯,修煉雖然重要,但過得開心最重要……

    她沒等他說完,便上了馬車,趴在窗戶上揮手道了別。

    現在想來,或許是爹爹早已經做好了她不會回來的準備,她卻完全沒有領會他的苦心。

    午后的天光透過紙窗照進來,她的氣色分明是潤澤的,被什么澆灌得開了花,但她垂下來的長睫毛卻在她臉上灑下一片憂戚的陰影。

    元虛舟將她抱過來,端到腿上坐穩。她身子細軟,抱在懷里跟抱一只靈寵一樣,臂彎一攏就能將她完全兜住,兜出一圈供她活動的領地。

    她被他的衣物包裹,身上全是他的味道,領口支出來的那截頸子被光圈束縛住,白得晃眼。

    他忍不住低下頭,去親她的耳朵:“父親那么愛你們,怎么可能會責怪你!

    從昨夜起,他做這種事就已經很理直氣壯了。

    元汐桐卻不行,他觸碰上來時,她的心跳會陡然加快,耳尖泛紅,背脊都開始顫栗,可還要盡力地壓抑住,所以她總是感覺很難過。

    太難過了,于是就這樣任他親,耳畔卻漸漸泛起一片紅霞。冒出頭的尖刺被親得軟化,甚至在小小地,一陣一陣地發顫。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他最后親了親她的眼皮,習慣性地夸贊她。她卻過河拆橋般,扭過頭。

    剛被馴服好的身體又拿回了主動權,恨不得離他三尺遠,甚至連神情都被冷淡所裝點。

    元虛舟只是縱容地笑笑。

    卻讓元汐桐感覺更加煩悶。

    憋了片刻,她終于恨恨地回頭,沉不住氣地問:“真的不放我走?”

    被喂飽了就想跑,沒良心慣了。元虛舟定定地看著她:“不放。”

    “那我就只能一輩子被你關著,在你發忄青的時候敞開腿,當你的禁-臠嗎?”說著說著又開始上手打他。

    她以前和他打鬧慣了,總還有些習慣一時之間改不了,忘記這樣上手時,除了發泄怒氣,還飽含了一種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的親近之意。

    她咬牙的樣子未免也太可愛,描繪出的場景太過美好,怎么能把自己物化成這樣?控訴和指責全變成了乞求,理直氣壯地在乞求他,要好好地圈-禁-她,兇惡地將她鉗住,把-玩-她……

    元虛舟多看了幾眼,將她的打罵全然領受,直到她意識到他對這樣的指責,一點都不在乎,對他自己做出的齷齪之舉,一絲罪惡感也無。

    才用雙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屬于人的力氣,憤憤地掐。

    而他只是含著笑,將脖頸送上,仿佛這樣就能將軟肋送到她手里,任她發泄。

    指尖之下的脆弱脖頸漸漸被她束緊,而元虛舟白玉一般的面頰也因充血而漲紅。他明明已經快要窒息,卻篤定她不會真的下狠手,竟然在看著她笑。

    她被他灼燙的眼神嚇到,以為自己在給他什么獎勵,只好咬著牙收回手,嘴里還在罵他變態。

    “修羅族活不了你們妖族那么久的,”他捉住她的手,將她一把摟住,順毛一般安撫道,“就算是一輩子,我的一輩子也才剩下幾十年,幾十年后你就自由了。”

    這句話說得平靜而坦然,卻成功讓在暴怒邊緣的元汐桐鎮定下來。她抬起頭來,幾乎是有些怔愣了。

    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她沒有想過有一天哥哥會不在這個世上,而她還要獨自活很久。

    “先不說這個,”元虛舟不著痕跡地將話題轉開,“父親有東西要我交給你!

    他從攝八方中拿出來屬于元汐桐的那個八寶盒。她原本懨懨著的那張臉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寶物,撐著他的肩膀坐起來,甚至伸出了雙手從他手里鄭重地接過,然后將那個盒子緊貼在懷里,埋著腦袋,好半天都沒說話。

    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果然是很珍視的東西啊。

    元虛舟看著她,靜靜地問道:“既然這么寶貝這盒子,為何不隨身帶著呢?”

    元汐桐沉默了片刻,才垂著眼答道:“我總覺得,連這個也帶走的話,我就真的不會回家了。所以我要把它留在王府里,就當是留個念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養育我的地方!

    可她現在沒有家了,哥哥也沒有家了。

    而站在哥哥的角度,他的家是實實在在地被她娘親給吸干了血,然后毀掉了。

    所以他才會,強留她在這里,不愿意她再去繼續娘親的大業。

    可她出生的理由,就是為了這份大業。

    她曾抱怨過不公,也有過動搖,但更不想繼續因為弱小而被人瞧不起。她只能順著這條道路走下去,絕不回頭。

    “你打開來看過嗎?”她突然看向元虛舟。

    “沒有,”元虛舟搖搖頭,“父親說,你不許任何人看,我若是不經你同意打開,你不是又要鬧脾氣?”

    他不經她同意就打開來造訪的地方有那么多,只要她沒有明確拒絕,他就當是默認。侵略性一如既往,一旦決定要做的事情,絕不會中途收手。

    現在卻告訴她,他沒有經過她同意,不會打開這個八寶盒。

    元汐桐自顧自地笑了笑,因為他根本就不感興趣吧。這種小姑娘才會想要收集的玩意兒,里面裝著什么東西動動腦筋也能想象出來。

    就像他從來都不會理解她對于力量的渴望,因為他生來就強大。

    她沒有再回話。

    但下一刻,這個八寶盒卻被他拿過去。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聽見他說道:“你的乾坤袋不在身上,沒地方收,還是交由我保管吧。”

    是覺得拿走這個八寶盒,就會多一個拿捏她的籌碼嗎?

    元汐桐想。

    可是,放他這里其實正好。

    所以她并沒有反對,只是淡淡地,像接受了目前的境況一般,“嗯”了一聲-

    他留她一個人在臥房,自己則穿戴好神官袍,去了神殿處理積壓了多日,需要他來定奪的事務。

    太微神殿的主管星官溫離跟在他身邊,欲言又止。

    昨夜之事并未有任何人敢亂嚼舌根,太微神殿還是今早才知道虛舟神官已經回來。

    秦王府突逢變故,他生父被貶,胞妹出走,即便是消極怠工也有足夠讓人同情的理由,更何況他一向勤勉,就算是很小的時候,也從來不會給自己找理由偷懶,浪費自己的天賦,逃避修煉。

    但那扇神官院門禁制解開之后,他竟吩咐下來要準備女子的衣裙首飾,尺寸腰圍都無須進去量裁,一張紙條寫得清清楚楚。

    這分明是……

    老頭子看人準,虛舟神官以前是童子身,眼角眉梢都冷硬得毫無人氣,金身一座,誰都不敢貿然接近。但現在,眉宇間那股饜足又沒饜足的神色,明顯是已經破戒。

    落星神宮不是佛門,雖講究太上忘情,不予婚嫁,但并沒有嚴格的清規戒律去約束神宮眾人。若有星官私相授受,在并未釀成大錯的情況下,頂多是逐出神宮,并不會再施行別的懲戒。

    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就算是佛門清凈地,酒肉都來的葷和尚也不少。

    神官們若是靈力強盛,得到的優待就更多,一點點無傷大雅的愛好,身邊人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溫離在太微神殿侍奉了大半輩子,也見過不少因亂花迷了眼而破道的神官,那些人多是自小在神宮內長大,心性單純,才會受了一丁點誘惑就誤入歧途。

    而虛舟神官自小養在帝都,俗世繁華早該如過眼云煙才對。

    他不是一般的分殿神官,這件事不是普通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能揭過去。他是天定的未來神官長,今后要靠無象心經才能抑制呼風印的反噬,若是執迷不悟下去,受傷的是他自己。

    怎么會,到現在這個時候動了情……

    難不成是秦王府一事對他打擊太大所致?

    倘若只是一般的欲,倒也好解決,怕的就是動情……

    “有什么,不妨直說!痹撝蹧]有抬頭,仍在翻閱卷宗。

    溫離斟酌了一下說辭,才緩緩開口:“虛舟神官,那姑娘,你打算留多久?”

    “太微神殿的上上任神官,有囚禁過一只狼妖吧?”元虛舟動作未停,“她把那只狼妖囚了多少年?”

    溫離頓了頓,沒接話。

    因為他們都知道,那究竟是多長的年份。那位女神官老死的時候,狼妖也跟著殉了情。

    沒聽到回復,元虛舟淡淡一笑:“我開玩笑的。”

    但這真的是玩笑話嗎?

    溫離不敢細想。但他昏迷三天,煞氣也跟著外泄了三天,只有那《神超無象》的書精進去找他,才將他穩住。

    應當是已經開始修習無象心經了吧?

    等到心經發揮作用,一切就無須擔心了。

    就算是想放縱,他還能放縱到幾時?-

    元虛舟回到臥房時,元汐桐正橫臥在窗子旁邊的榻上,看起來已經睡著。

    她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內,想盡了辦法要把光鐐取下來,但這鬼東西承載了元虛舟的靈力,她打不碎,也拆不下,她的妖力被完全壓制,無法變回鳥身,甚至連傳音都發不出去。

    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坐在窗臺邊,焦急地等待著他回來。

    但她的焦急好沒道理,他既然不會放她走,那他回來就只會做一件事。

    做他初初嘗過就食髓知味的事。

    這樣好像她也在沒出息地盼著些什么。

    她羞、恥于這種的焦急,負罪感令她扯過被子,強逼自己睡覺。的確是累到了,所以她睡的很沉。

    直到被人輕柔地從橫抱起來。

    裹在她身上的寬大袍子滑落在地,荔枝被剝了殼。

    神官專用的湯池上蒸起濃霧,白茫茫籠罩住半邊院落。

    元汐桐的臉斜偎在他胸前,被織金的細線蹭得悠悠轉醒?吹阶约哼@副模樣,她瞬間睜圓了眼,一臉驚愕地直往他懷里鉆,下意識就要給自己找個安全的遮擋。

    可抱著她的這人才是實實在在令她失去遮擋的罪魁禍首,她不必抬頭都能想象出他究竟有多得意。

    兩截小腿徒勞地在空中踢了踢,她才感覺到有冰硬的玉器硌住了她。

    那是象征著大神官之位的碧玉扳指,觸感寒得瘆人。

    元虛舟垂眼,看到她埋在他胸前的那張臉動了動,露出微顰的眉頭。豌豆公主一樣,一點苦都吃不了,就這樣還敢去接天雷。

    胳膊失去了四片翎羽,皮肉都燒焦了,哭得一臉委屈,要蜷進他懷里撒嬌。

    但那時候他無法將她抱緊,他連手都抬不起來,只能看著她,將他拋棄。

    大約是打著什么為他好的旗號吧,所以她才會這樣,連一句解釋都沒有,氣急敗壞覺得他才是那個惡人。

    幸PMDUJIA好她恢復得還不錯,他昨夜已經仔細檢查過,被燒焦的那截臂膀又變回了凝脂玉,唯一的痕跡便是他印上去的吻痕。

    “戒指忘記摘了,”他突然說,“我現在摘掉!

    冰冷的觸感應聲消失,他將太一戒收了起來。

    湯池的溫度已經很高,驟然失去冷源,她只覺得他說話時,熱氣都要往她耳朵里鉆。

    她忍不住抬手搓了搓,瞪他一眼:“怎么?戴著戒指會讓你記起來自己是個神官,從而做不下去這種事嗎?”

    “怎么會?”元虛舟將她掂了掂,“這扳指不是我所有,傳下來不知道經手了多少人,以后也要傳給別人,自然不能戴著它行事!

    世人趨之若鶩的大神官之位,那樣尊貴的信物,在他看來只是礙事的東西。

    他全然背棄了自己所受的教導,告訴她,他的手要用來做更重要的事。

    看她逞強其實很有趣。

    從他胸腔傳來的悶笑令元汐桐將頭埋得更深,她的掩耳盜鈴卻沒有得逞。他故意換了個姿勢抱她,單手將她的身子端起來。

    “你別……別這樣……”

    這樣太糟糕了。

    在露天的院子里,只有天幕壓在頭頂。而她坐在元虛舟的臂膀上,被從上至下酷烈地逼視,不肯放過她一絲一毫的反應。似乎這樣才能看透她所有的偽裝,以此來證明她和他擁有同樣的渴望。

    失重之下,她只好用手去撐他的肩。

    粉濕的蝴蝶就停在他的袖袍上驚顫,翕合間也許很快會將那片布料打濕,吸進去。

    她顧不了那么多。

    因為同樣驚顫著的還有懸在他眼前的細雪,靈犀輕暈,暈在他鼻尖上,推拒間像兩只兢兢的白鴿,下一刻就要振翅。

    飛進他的嘴里。

    元虛舟卻偏過頭,有些刻意為之的冷落。

    她的推拒卡了一點殼,看到他嘴角噙著一絲極壞的笑?墼谒珙^的指尖憤憤地用力,他卻看著她,突然命令道:“親我!

    “不……”

    她才出聲,他就輕輕打斷她:“想好了再回答!

    元汐桐看著他漸漸幽深的眸光,忽然想起來這一切可以有意義。

    她要聰明一點,態度再配合一點,順著他來。如果讓他高興了,她說不定就能獲得更多的自由。

    但他說過的,不能寄希望于敵人仁慈。

    她有好好的記住。

    所以,不要再提讓他放了她的事情,要暗中進行,伺機逃走。

    湯池邊白霧蒸在她臉上,一雙眼睛也像含著水光,滟滟的,卻也懵懵的。但她沒有再躲閃,勇敢地將他回望住,然后傾身,捧住他的面頰吻上去。

    第64章 第 64 章(已刪改) 這時候叫我哥……

    這是長大之后, 元汐桐第二次主動親他。

    第一次,是為了找月暉琴,她潛入他的衣柜里, 看到他的視線跟隨著偏移, 料到他應當將她識破, 報復性地湊上去吻他。

    她作了惡, 以為這不過是對她小小的補償,卻不知道自己是在點燃一座火山。

    從此以后她再沒在接吻一事上主動過, 她只需要被他抱住,握住后頸, 張開唇齒款待他。

    驟然拿回了主動權, 她表現得很生疏。

    只會純真地啄,蜻蜓點水, 或者干脆用牙齒含住他下唇咬, 連舌頭都不會伸。

    她的臂膀將他兜住,身子還在因為緊張而顫動。

    可更過分的事情都做過了,做到了底, 怎么還會感覺緊張。也許是因為心懷鬼胎,所以才會僵硬成這樣,呼吸都快要斷掉。

    不然憑什么就她的心跳得這么快,而他看起來就這么游刃有余。

    但元虛舟實在沒他看起來這么游刃有余。

    他不習慣。

    向來出手狠辣的神官只在進攻一事上得心應手, 習慣了逼迫和掠奪。乍然被元汐桐這樣輕輕貼著,顫巍巍地親, 一下一下, 毫無章法——

    他竟然生出了一股自己在求愛的錯覺。

    可他求來的又不是愛。

    他在心里嘲諷自己,他求來的不過是她的虛與委蛇。逃跑這件事她不會輕易放棄,那么最好的選擇就是順著他的意愿來, 不知道她能堅持多久不露餡。

    該嫌她動作太慢、太小兒科的,怎么還像小時候那樣,嘴唇一湊就要分開。應該黏在一起,糾纏出水聲才對。

    但很奇怪,他一點都沒有催促她。

    怎么能拒絕她的努力。

    于是他閉上眼,任她像只小貓一樣,親夠了嘴唇又開始去親他的鼻尖和眼皮。

    臂膀卻越收越緊,真的是一團軟玉抱了滿懷,綿綿地帶著凝脂 -肉 -香。

    元虛舟將眼睛閉上之后,元汐桐就沒那么緊張了。

    院落四周微明的光線鍍在他臉上,每一處都被造物主精雕細琢過,連耳輪的形狀都精巧得令人嫉妒。

    是了,她看著他時,經常會產生嫉妒的情緒。

    所以才會口不擇言,想刺激得他失控,為了她失控。

    她才能感覺到自己真真切切地被他在乎。

    “哥哥!

    她突然輕輕叫了他一聲。

    元虛舟倏然睜開眼,寶石一般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恍惚。他看著她,眨眨眼睛,并沒有說話。但周身氣焰似乎因為這個稱呼褪了一些,耳朵尖泛著一點紅。

    “嗯!睆暮眍^滾出的回應透露出一絲愉悅。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耳朵,好燙,他終于也覺得害羞了嗎?

    趁他還愣著神,她有些得意的繼續吻下去。吻上那顆不;瑒拥,她早就想吻住的那顆喉結。

    喉結隨著他吞咽的動作上下跑,她只能追上去,一下一下地輕吮。

    突然她的腦袋被一只手壓住,他揚起下巴,襲上她正得意洋洋的嘴唇。過家家的親吻到此為止,他奪回主動權,用他慣用的方式撬開她的齒關,去尋她藏在牙關內的不說實話的軟-舌。

    夜風撲打在臉上,將蒸騰的熱氣吹散,但彼此的臉頰仍舊熱燙不已。還沒下湯池,就感覺要被蒸熟。

    樹葉堆擠到一起的嘩嘩聲帶來某種抑制不住的躁意。

    于是越吻越深,深得喘不過氣,要住進對方嘴里,但還是得不到解脫。

    但她是可以超度他的。

    元虛舟停下來,壓抑著呼吸,逼視著她的眼睛,冷靜地通知她。

    (刪)

    過于冷靜了,以致于他看起來有些冷酷,如果不是耳尖實在紅,元汐桐恍惚中還覺得他只是在告知她今天天氣不好,所以他的心情也跟著壓抑著不太好。

    或許是覺得自己語氣太過強硬,接著,他禮貌地補充了一句,“可以嗎?”

    什么可不可以?

    她當然……不,這為什么要問她?

    從昨夜起,神官大人不一直都是盛氣凌人,做了壞事也坦坦蕩蕩嗎?為什么現在又要開始先禮后兵?

    為什么一定要讓她將羞、恥、感全都拋下,乖乖地把心剖出來給他看?

    “你就……”她揪著他的耳朵,滿臉的煩躁,“你……”

    說不出口,但又不想推拒。

    被吊得不上不下,于是眼神都變得濕蒙蒙的,餓得快要哭了。

    元虛舟不再試圖為難她,至少在這一步,要先獎勵她。

    所以他親了親她的眼睛,短暫地將她放下來。

    待到他終于將那身神官袍褪下,才重新湊近,熱蓬蓬的將她圍堵。

    (刪)

    被再次抱起來后,她的腳尖就沒有再沾過地。只能正面在他脖子上掛著,或者反面在他胸膛上靠著。

    解乏的湯池明明就近在眼前,但她卻生生被耽擱了近一個時辰,才真正泡進那個池子里。

    也不知道他臂力怎么會那么好。

    想著要離他遠一點,于是元汐桐下了湯池后,便躲在了一邊,與元虛舟之間隔了好大一團氤氳霧氣。

    她現在有點怕他。

    小時候在王府,他指導她功課時,總是細致中帶著縱容,她只要撒撒嬌,或者耍耍賴,就能收獲哥哥一個溫柔的笑,然后告訴她,學不會沒關系,哥哥會就行。

    他如今變得好嚴苛。

    腰桿兒拱太高了,嘴張太小了,丟得太快了,臉別開了沒看他,都要受到一點小小的,無傷大雅的懲戒。

    但他還是會不停地吻她,兇悍中透著股讓人貪戀的親昵。

    幸好他沒跟著貼過來,只是靠在池壁上,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晦暗不明,像大型猛獸獵食過后,對獵物的輕微縱容,只要不跑出領地,一切都好說。

    他們就這么一人占據著湯池的一端,相安無事地休戰。

    這處湯池是太微神殿的神官專用,里頭裝的大約是什么天然靈泉。水是活的,從地底往上冒,泡了不一會兒就感覺筋脈舒張,連腫胖起來的地方都舒緩了不少。

    但……還留著許多東西。

    屬于他的,微涼的液體。

    她自己沒辦法,嘗試了許久未果,想了想,只好泅著水,期期艾艾地傍到他身邊去。

    湯池內波紋晃漾,蒸騰的霧氣后,元虛舟正閉目養神,搭在池壁上的胳膊強韌修長,姿態是習慣了處于上位而自然流露出的閑適,一副身軀灼灼耀眼。

    波紋越逼越近,這人將嘴角勾起來,守株待兔一般,聽見元汐桐對著他的耳朵小聲說了句什么。

    “嗯?”元虛舟睜開眼,“要我弄出來?”

    “……”

    他看向她,一雙眸子似笑非笑:“那妹妹要禮貌一點,說個請字不過分吧?”

    是他做的惡,他還倒打一耙!

    元汐桐深吸一口氣,在心中默念“順著他,順著他,順著他”,順便將自己的氣給壓下去,然后咬著牙說道:“請哥哥,幫幫我!

    “到我身上來。”

    他終于滿意,敞開臂膀,等著她再次記吃不記打地,主動爬進狼窩-

    月影漸斜,元汐桐又腳不沾地地回到臥房。

    剛被放置在被褥上,她還在猶豫要不要阻止元虛舟跟著覆上來,吹拂在她面孔上的那道呼吸卻忽然一僵。

    房內長燃的燭火在此刻齊齊暴漲,焰心向著房頂猛躥,卻在下一刻被不知從哪里灌進來的風吹得搖搖欲滅。

    元汐桐偏頭看過去,只覺得這房內突然涌進來一股煞氣。

    煞氣?!

    握住她臂膀的那只手驀然收緊,一陣酸痛襲來,她皺著眉頭看向元虛舟,控訴的聲音才滾上舌尖,便見到他那雙原本寶石般清澈黑亮的眼,竟有金光在流竄。

    就連光滑的額間,那道隱在發膚之下,平日輕易不會露出的呼風印,也漸漸開始顯形,要匯聚成一只赤金色的眼。

    游尸九野內,元虛舟覺醒修羅之力后,那雙赤金色的,冷冰冰的眸子再次出現在她眼前。

    不同的是,這次還多了額間的一只眼。

    他又要不認得她了嗎?

    她看得呼吸一緊,竟忘記了要掙扎,直到臂膀痛得受不了,才出聲沖他嚷道:“松松松手!元虛舟!你弄疼我了!”

    這種疼和昨夜的疼不一樣,昨夜的疼是帶著安撫的。

    雖然起初兇猛巨大,可迭次地迎送過后,快意也同樣兇猛,連神經末梢都仿佛在舞蹈。

    但這次,確實實實在在地連骨頭好像都在作響。

    她這一嗓子叫得元虛舟動作停滯了一瞬,接著他像是恢復了一絲清明,松開她,急急后退。

    掛在架子上的外袍被他順勢卷走,披在身上。

    他在房間另一端盤腿坐好,留給仍在怔愣的元汐桐一個側臉,然后不發一言地閉上眼,單手捏訣,嘴里還在默念著什么咒語。

    霜天冷,四周溫度降下來,房間內煞氣時濃時淡。

    元汐桐扯過被褥,撫著仍在發疼的臂膀,透過輕紗帳子去看他。

    他的頭頂有金光在溢散,還有一道黑氣纏繞其上。

    像是,體內有兩股力量在拉扯。

    是修羅之力對他造成的影響嗎?

    如果控制不住,對他的身體會造成損傷嗎?

    一時之間,她不知道是該先心疼自己,還是該先擔心他。

    寂夜之中,燭影在不停地搖。元汐桐靠在床柱上,小心提防著元虛舟的動向。他一直閉著眼睛,但額間的呼風印仍在發光,三道風紋包裹住赤金的眼,看起來毫無消退的跡象,周身依舊有黑氣徘徊。

    她沒有貿然出聲去喚他,總覺得在這種時候打岔更容易讓人亂急攻心,反而容易好心辦壞事。

    她只是蜷起疲憊的身子,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他,等待著他恢復過來,一只手無意識地捏著腕上那圈湛藍色的光鐐轉。

    不知道轉到第幾圈時,她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動作驀地一頓,又不著痕跡地掩過去。

    承載著元虛舟靈力的光鐐發生了松動。

    垂下眼,那圈漂亮的湛藍色果然黯淡了下來。

    她頓住呼吸,拖著疲憊的身子悄然坐起,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光圈暗下來時回來了一些,但不穩定。

    因為元虛舟的靈力一直在試圖壓過那股煞氣,只是力量此消彼長,還未分出個勝負。

    她抬起手,想掩飾什么似的,突然就開始整理頭發,小動作頻出。心跳卻因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漸漸加快,呼吸緊得只剩下一線。

    光鐐黯淡下來時,最多能維持三息的時間。三息過后,便會恢復光芒。所以她的力量,最長只能恢復三息。

    能成功嗎?

    元虛舟現在自顧不暇,完全沒空管她。

    無論如何,值得一試。

    元汐桐沉下眼,在光鐐再一次變黯時暗自發力,充沛的妖力自丹田運行至周身,束縛在她脖頸和手腕上的光鐐應聲而碎,一下子斷成好幾截。

    碎裂之聲在房中突兀地響起,她朝元虛舟看過去,那人并沒有任何反應,似乎仍舊在專心調息打坐。

    趁現在!

    元汐桐迅速站起來,朝著敞開的窗戶疾走。她赤腳踩上窗邊的矮榻,翻過軒窗,眼看就要化成一只小鳥直飛入夜空,卻在騰空而起的瞬間被什么東西圈住雙腳。

    那是黑色的煞氣幻化成的另一道鐐銬。

    黑色光鐐將她的身子重重拽下,摔落在矮榻上鋪得整潔柔軟的褥子上,厚厚一層雖然不疼,但一切發生得太猝不及防,她根本來不及爬起來,雙臂就被一只大手給反剪住,然后,她整個人就這么被人拎起來。

    一雙冷冰冰的金瞳撞進她眼里,“這么著急走?妹妹!

    元虛舟在她身邊坐下,面孔湊近,沖著她笑。

    他額間的呼風印已經消隱,又恢復成光潔漂亮的模樣。但這笑容充滿了邪性,她一下子忘了要呼吸,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伸手過來,將她的面頰捧住。

    明明他的動作溫柔且繾綣,她還是被他嚇得整個人都僵住,一個字都不敢說。

    掌心的顫意太過明顯,元虛舟皺了皺眉頭,正打算欺身而上,一雙赤金瞳孔卻在此時閃了閃,反剪住她的那只手驀地一松。他感覺到自己的眉心有些痛,抽手回去,閉著眼睛用力揉了揉。

    再睜眼時,眼底金光已經褪去,他恢復成了平日的模樣。

    但他此時明顯是茫然的,他看了看元汐桐被黑色光鐐束緊的腳腕,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目光中閃過一絲鮮有的無措。

    因為他發現元汐桐的眼里盛滿了真真切切的懼意,對著方才的自己。

    “我……”他再次朝她伸出手,試圖將她扶起來,但元汐桐卻更快一步地,反撐著手往后爬了一截,直到背脊貼上窗棱,退無可退。

    她露出的臂膀上有青紫色的指痕,是方才煞氣入腦的那一瞬,他失控之下用力握出來的,雖然他很快就意識到不對勁,迅速退開,但他終究是,弄傷了她。

    如果窗臺之下不是軟榻,而是冰冷的地板,她會被繼續拖行至他身邊。

    修羅之力主破壞,呼風印主守護。

    從游尸九野出來之后,這兩股力量就一直在他體內拉扯角逐,攪得他不得安寧。

    他每日只會淺眠一兩個時辰,因為怕睡熟之后煞氣會外泄到無法自控的地步,讓他成為一個腦海里只剩下殺戮的工具。所以他必須時時刻刻緊盯著自己的狀態,用靈力強行壓制這股力量。

    連日以來,他都壓制得很好。

    縱使心緒并不是那么平靜,許多時候甚至是躁意叢生,以致于整個人性情大變,行事較之以前要狠戾不少。

    但他仍舊在盡力的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

    然而從昨日起,他過得太放縱。

    真心泄漏得太多,被哄一哄就心軟得不成樣子,才會一時不察,讓這股修羅之力再次占據上風。

    元汐桐的眼神卻是比這股力量更為傷人的東西,他垂下眼,自嘲地笑笑,沒有再試圖靠近她。

    只是伸出手向她釋放出一道療傷術,將她被自己捏出來的那道青紫傷口,和被原來的光鐐勒出來的淤痕處理干凈。

    做完這一切后,他才輕聲說了一句:

    “抱歉。”

    他站起身,推門出去,進了旁邊的書房。

    深院無人,清亮的月光罩著流螢幾點,看起來像個極好的良夜。

    如果不是方才那個插曲,這也的確是他這五年來,擁有過最多快意的夜晚。即使這點快意是他逼迫而來,即使和痛意并存。

    書房的桌案上攤著一本空白書卷,上面只有寥寥幾字,是他沒抄完的無象心經第六重心法。

    從游尸九野出來后,他昏迷三天一直不醒。太微神殿被煞氣彌漫,好好的神宮看起來像座魔窟。

    神宮之人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世,沒有懷疑過這股力量是本不該存在于這世上的修羅之力,以為他只是在游尸九野內遭遇了什么不測,中了那南荒鳥妖的奸計。

    姬照想了許多辦法,都無法將他喚醒。還是玄瞻大神官修書回來,才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喚那書精《神超無象》過來,看看呼風印是否能和這股煞氣抗衡。

    無象心經被強行灌進他的氣海,呼風印的力量被調動到極致,短暫地壓過了那股煞氣。

    可他自己知道,他血液里的毀滅欲并未消弭,一旦放松警惕,修羅之力就會像今晚一樣,伺機冒出來,操控他去破壞一切。

    元虛舟拿起狼毫,繼續謄抄未抄完的無象心經。

    書房門卻在此刻被人輕輕推開。

    他執筆的手頓了頓,并未抬頭,墨跡卻在紙上暈開成一小團。

    月光將她的影子推向他,咬住他,她便也順著那道陰影,慢吞吞挪過來。

    挪到他身邊站定后,元汐桐見他雖沒給出反應,但筆尖已停,忽然就沉默著伸出手,直往他懷里鉆。臉貼在他胸膛上,雙手繞到他背后抱緊。

    窗外蛩吟切切,元虛舟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將頭低下去看她。

    在方才的拖拽中,她一頭青絲變得有些亂,蓬蓬地蓋住面頰,還沒來得及整理,只留一個翹翹的鼻尖給他。

    他伸手替她將頭發理順,發覺自己的腰被她摟得更緊,才輕聲問道:“既然害怕,為什么要跟過來?”

    這慣會拿捏人的姑娘只把臉在他胸口蹭了蹭,并不抬頭,也不著急回答。半晌之后,她悶悶地說:“我欠哥哥一個道歉,不,是欠很多道歉。目前這一樁,是哥哥在受罪,我卻滿腦子只想著逃!

    多體貼。

    這樣反常的體貼款款化做一場溫柔的誘捕。

    元虛舟的表情只凝滯了一瞬,便笑著低頭吻下去,吻她的發頂和額頭。垂在身側的手終于抬起來,對她難得的投懷送抱做出回應,臂膀一橫就將她整個身子給拘住。

    “阿羽真是學聰明了,”他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頭,想看清楚她的表情,目光仔仔細細地在她面龐上掃過,“這時候叫我哥哥,是想從哥哥這里得到什么呢?”

    元汐桐回視他的目光卻看不出異常,澄澈得好像真的在擔憂他的身體。

    他在這一刻別開眼,重新將下巴磕上她的發頂。

    “除了自由什么都可以!彼f。

    第65章 第65章(無主角) 你們……管這叫喜……

    仙樂崖的牢房內, 公孫皓翻了個身,用外袍將腦袋包住,卻還是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他是真的對這里有點發怵。

    牢房之內禁制下得死, 他連一只螞蟻都召喚不進來, 更別說喚個什么別的東西帶他出去。

    而且, 這鬼地方明明不通風, 夜里卻能聽到崖頂有陰風颯颯,跟鬼哭似的, 讓人完全睡不安穩。

    他的內衫是冬暖夏涼的鮫綃,身體雖冷熱不侵, 腦袋卻要護著點, 畢竟他大傷初愈,萬一又染了風寒, 那才真叫遭罪。

    旁邊牢房那修士林誠, 自從當著他面跟個沒事人一樣將地上的羅帕撿起來之后,就跟個啞巴似的沒了任何動靜。

    聽吐息其實還是有些紊亂,不似表面上那般平和穩健。

    但也沒有方才他表現得那般凄慘。

    一般來說, 男子若是開始裝可憐,必定是對著特定的對象。

    他對著無辜被他利用,莫名其妙成了捕神蝶被盜幫兇的公孫皓毫無歉意,卻對替她療傷的明霞神官裝成那樣……

    明明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 也不知城府怎么這么深。

    公孫皓摸了摸下巴,直覺這事兒有些蹊蹺。

    他不是個特別記仇的人, 倘若這次他沒有和林誠關在一起, 在他今后的生命中應當很難會再想起來這么個黑心的修士。

    現在嘛,情勢所逼,要被迫隔著一道柵欄去聽對方的吐息, 為了保護自己,公孫皓不得不多想。

    萬一這修士又想了什么法子越獄,然后嫁禍到他頭上呢?

    他當冤大頭也不是第一次了。

    必須得防著點!

    這一防,倒是越來越精神了。

    公孫皓睜著眼,眼前卻不自覺浮現出林誠將羅帕撿起來,然后坐回草席,仔仔細細地將其疊整齊的那一幕。

    少年雖低著頭,看不清神情,但他的動作,那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卻讓公孫皓有些感同身受。

    他想起了自己還在宗學時,和元汐桐分到一組上靈草課的情形。

    一整個學年的靈草課,他們都在都在學習如何讓可以辟兇邪的帝屋樹結果,結果之后他們需要將果實互贈給對方。

    公孫皓的帝屋樹長得很茂盛,一串串果實似累累花椒,折下一根沉甸甸的,元汐桐捧在手上,臉都要被遮住。

    他等了許久也沒等來元汐桐的回贈,于是不耐煩地催促她:“郡主的呢?”

    他明明看到她那株帝屋樹也結了果,雖然果實稀少,只有零星幾顆,但互贈靈枝是老師定下的規矩,他覺得自己這般守規矩,那元汐桐也自當遵守。

    說話的語氣有點差,是因為他正處在七八歲,狗都嫌的年紀,不知道該如何和她相處才比較好,也沒意識到自己其實在一心巴望著她的回贈。

    元汐桐的態度比他更惡劣,聞言她竟然將手一攤,告訴他自己沒種出果子來,如果他不滿意,大可以將他那根枝條收回去,反正她也不稀罕。

    “你……”他被她氣得一噎,過了好半晌才黑著臉道,“給你了就是你的!你愛要不要!”

    話說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是家中獨子,身邊沒個弟弟妹妹需要他照顧情緒,也不明白元汐桐需要被人溫聲細語地哄著,才會收起渾身的尖刺。那時他只覺得她脾氣大得令人不喜。

    這性情乖張的郡主,聽他說完那句話,果然把那條帝屋枝往他面前一放,十分硬氣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要!

    “……”

    那堂課就這么不歡而散,整整一天,他試著有意無意地在她后面踢桌子動椅子,都沒引來她半分關注。

    好不容易捱到宗學放學,公孫皓也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竟悄悄拐到了他們班的藥田,找到元汐桐那株帝屋樹。

    她的靈力在班上墊底,費盡了心力,給這株樹澆了好多寶貝,才勉強令其發芽長葉。是有一根枝條結了兩三顆果子,看起來像紅紅的花椒粒。

    但那根枝條卻被她掰下來,扔到了一旁。枝干上還纏了一圈布條,上面似乎寫了幾個小字。

    公孫皓蹲下身,將布條扯下,才看清楚那是“公孫”兩個字。

    他不明白為什么元汐桐明明給他準備了贈禮,最終卻沒有送出去,正如他不明白那時候的元汐桐內心深處那股極強的自尊心一樣。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將那根枝條撿起來,抱在懷里帶回了家,用黃釉瓷瓶裝著,放在了自己的房間里。

    林誠對待那塊羅帕時那股珍視的意味,和當年的自己竟然如出一轍。

    可牢房里面,怎會有女子用的羅帕?看起來還是新的。

    今天來過這間牢房的,只有明霞吧?

    想到這里,他猛地把罩住腦袋的外衫一拉,悄悄探頭對著隔壁牢房投去不可思議的一瞥。

    明霞?!

    這喪門星修士竟然對明霞有意思?!

    難怪這人一開始對他那么大的敵意,還處心積慮地挑著他的星傀下手!

    公孫皓捂住心口,突然感覺一陣心梗。

    他真的,好冤枉。

    感覺冤枉的同時,又覺得這倆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竟然會聯系上,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也不怪公孫皓大驚小怪,林誠算是明霞未入門的師弟之事,只有落星神宮三位神官知曉,其他人并不知曉這兩人之間的過往。

    他乍然發現這么個秘密,整個人處于一個完全憋不住的狀態。想了想,還是探出腦袋,身子攀到柵欄中間,直截了當地朝著那躺著不動的林誠問:“喂,你喜歡明霞神官?”

    回應他的只有仙樂崖上尖銳的妖風。

    公孫皓倍感無聊地躺回去,正當他以為自己不會得到任何回復時,牢房那邊卻傳來一句問話:“你們……管這叫喜歡?”

    嗯?什么“你們”?

    出于本能,公孫皓覺得自己好像被他劃到了某個不受歡迎的圈層里。他記起來這林誠似乎是來自某個偏僻的仙山,無門無派,獨狼一個。

    與林誠同期的修士在游尸九野之亂后,紛紛與他迅速撇清關系,宣稱和他組隊完全是出于偶然,生怕被他所連累,沾上勾結南荒奸細的罪名。

    這次他受完了鞭刑出去,中土應該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他若是要繼續修行的話,只能去往大荒。說不定那南荒千頡早就許了他什么好處,他才會這般豁出性命,去偷捕神蝶!

    公孫皓瞬間覺得自己這猜測很靠譜!

    為了替元汐桐刺探軍情,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調動了自己最大的演技,裝出一副貼心至極的模樣,遲疑著問道:“你……沒有同齡的玩伴嗎?狐朋狗友都沒一個?”

    林誠睜開眼,看著凹凸不平的壁頂,淡淡地說道:“玩伴有。”

    “但是?”

    “不是同齡,”林誠頓了頓,“也不是人!

    公孫皓瞬間明白過來:“噢,靈寵,我也有幾個靈寵當玩伴,分別是一只雪獅,一只靈鳥和一只水龜!

    水陸空全占,他愛好可真廣。

    出身御獸世家的少年,對于找靈寵當玩伴一事得心應手,并未覺得有半點稀奇。

    但這份平靜和坦然卻讓林誠有些不習慣。他的確沒有同齡的玩伴,在跟隨白胡子老翁修行時,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睜眼閉眼都在默背功法。

    他開蒙晚,被白胡子領進門之前幾乎不識字,所以根本沒心思去看閑書,品閑詩。

    至于詩詞歌賦里描述的風花雪月,更是完全不懂。

    山里的人不興這個。

    他大哥大嫂,阿爹阿娘,都是到年紀了,由媒婆說個媒,和對方交換過八字庚帖,合得來就可以組建一個家庭。尋常人家都是這樣,結合的意義是為了在今后的日子里共同對抗饑荒、戰亂、天災和人禍。

    在出山之前,林誠根本沒見過幾個女子。

    更別說該如何跟女子相處。

    林誠看著公孫皓,心想這人和明霞才是一個世界的。他們都出生大族,養尊處優,所以明霞對著公孫皓總是和顏悅色。

    她不會跟他說,你不配。

    “我觀察過你。”林誠看著公孫皓,冷不丁說道。

    不是出于要盜取捕神蝶這種理由,而是,想要弄清楚這個長住在天市殿里的少年,究竟有什么特別之處,能得到明霞的青眼,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她身邊。想看看,他的世界是什么樣子。

    林誠能想到許多辦法將捕神蝶盜出來,但偏偏選擇了利用公孫皓的星傀,的確是出于私心要嫁禍于他。

    這人還不算蠢,聽他這么說了一句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果然對我有敵意!

    “可是,”公孫皓無意與他翻舊賬,他只是看著林誠,很真誠地說道:“想要引起一個人的注意,就給她找麻煩,這是七八歲的孩子才會做的事情。”

    就像他七八歲時,對元汐桐做的事情一樣。

    所以他才會問林誠,是不是沒有同齡的玩伴。因為這人看起來就涉世未深?沼幸簧盱`力,但完全不懂人情世故。

    “七八歲的孩子……”林誠低低地重復了一遍,然后偏過頭笑了笑。他的七八歲,和這群在帝都長大的世家子們,可完全不一樣。

    “明霞神官,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你既然喜歡她,就應當想方設法逗她開心才對。不過現在也晚了,”公孫皓說,“你闖下這么大禍,今后再不得入神宮,她又是神官,不予婚嫁的,你再喜歡她也沒可能啦!

    “本來也就沒可能!绷终\說。

    他頓了頓,又問:“所以,你對帝都來的那個郡主也是這樣的嗎?我看她脾氣也很差,你要天天想法子逗她開心?”

    “差是差了點,但那都是有理由的,”公孫皓將雙手枕在腦袋后面,仰面躺下來,靜靜地說道:“我逗晚了,但凡我早要幾年明白這個道理,也不至于——誒?”

    他突然坐起來,指著林誠的鼻子道:“你還有臉提!若不是你,她也不會被那千頡給帶走!”

    廢話了那么多,他終于想起了自己和林誠搭腔初衷是要刺探這人出去后會不會投奔南荒,成為炎葵和元汐桐的對手。

    一般強悍的修士,有門有派,有家族倚仗,這種其實不不足為懼。因為他們會被世俗規則所約束,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怕的就是林誠這種,行事完全摸不透規律,不把別人當回事,也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一言不合就要掀桌,讓棋局沒有贏家的人。

    誰知道他若是為千頡效力,會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來。

    “啊,這個……”對此林誠無可辯駁,想了想,也只好低著聲音說道,“這個的確是,因我而起!

    聽起來態度有所松動。

    至少比演武場上那副死不悔改的態度要好許多。

    公孫皓沒繼續咄咄逼人,而是佯裝無奈地癱坐回去,長嘆一口氣:“你給南荒立了這么大的功,出獄之后應該能在千頡那里謀個好職位吧,要是能見到汐桐郡主,你記得幫我問聲好!

    “誰說我要去南荒?”林誠卻奇怪地問道。

    “中土沒你的容身之處,你若還想做出一番事業,只能去往大荒,為妖君效力了吧?”

    “可是,又有誰規定,人生在世需要做出一番大事業呢?”林誠翻了個身,將那塊羅帕攥緊掌心,“修士如果當不了,我就繼續當獵戶,怎么都能活下去的。”

    說不定那才是他本該擁有的宿命。

    現在他所享受的一切,都是白胡子將自己對另一個已死之人的愧疚,強加在了他身上。

    沒有人問過他想不想要。

    他莫名其妙地中了一份不屬于他的大獎,每日都在困惑這份天賦該如何兌現才能讓人滿意,F在終于摔破了罐子,卻終于得到了久違的輕松。

    這些隔岸的人和事,在仙樂崖陰森森的牢房里,被兩個年歲相仿,家世卻相差極大的少年嘴里攤開來說了一通,雖然彼此都覺得這份攀談十分的莫名其妙,但對話仍舊一句是接著一句。

    快要天亮時,公孫皓終于來了睡意。

    他迷迷糊糊地閉上眼,在徹底睡過去之前,突然問道:“對了,你的那個朋友,從小到大的玩伴,叫什么名字?”

    “阿茶!

    “好名字!-

    林誠在第二日酉時來臨之前又被星官給帶走。

    他身上沒有別的物品,只一個乾坤袋被暫時扣押在仙樂崖進出管理署,受完了鞭刑之后不會再回來這間牢房,而是直接拿好個人物品,被逐出神宮,永世不得再回來。

    經過一晚上的長談,公孫皓已經擅自將林誠當作了自己的獄友。罪大惡極的獄友都已經刑滿釋放,他這么個什么罪都沒犯的良民卻還不知道要被關多久,想著想著也是一陣嫉妒加感傷。

    看向林誠的目光也就不自覺帶了點不舍。

    林誠經過他的牢房,隔著柵欄看他一眼,突然問道:“你家住何處?需不需要我帶句話?”

    要!

    可太需要了!

    公孫皓猛地點頭,將隨身攜帶的玉佩遞給他,告訴他要去帝都找公孫家家主,家主看到這塊玉佩自然會懂得該如何行事。

    林誠點點頭,踏著閑淡的夕陽,去領了最后一次鞭罰。

    這次鞭罰過后,他的靈力不會再受到限制,自然地,也沒有人會過來對他進行假惺惺的治療。他若還能運轉真氣,大可以自行療傷,再不濟,也可以出了神宮后再想辦法。

    他和落星神宮的瓜葛到此為止。

    這天早上明霞起來后,就一直泡在藥田當中。她有一部醫書正在編撰,因修士考核事務繁雜,已經擱置多日,如今終于得空,便撿起來這份曠世之作,以期給自己積個大功德。

    她忙起來可以說是沒日沒夜,等到終于感覺饑餓時,已是月上中天。

    恰逢姬照領著一群星官經過,看樣子是在重新排陣神宮地形,將原來的陣法全數調換。

    這是每年修士考核之后都需要完成的例行工作,因為外來的修士在落星神宮待了那么久,保不定已經摸清了神宮內的所有布防,所以必須定期更換。

    明霞和姬照對視一眼,很自然地就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路,將各自的工作職責對了一遍。對于太微神殿內發生的奇怪事,他們都默契十足地避而不談。

    于是例行的工作之外,就只剩下一樁事可以聊。

    “那少年已經走了,”姬照說,“你既然應了你師父的請求,饒了他一命,為何不好人做到底,去送他一程?這樣他日后還會念著你的恩情。好事做一半,反倒會惹人記恨的!

    姬照最是洞察人心,知道這世上多的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所以他做事向來是滴水不漏。

    這似乎是天生的技巧,明霞再學二十年也學不來。

    她聽了,也只是笑笑:“無所謂了。師父曾說,林誠可以像五師兄那樣醫劍雙修。這幾日的鞭刑,他看起來雖慘,但我知道,他其實傷得沒那么重。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為這是在規則允許之內。我自問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他若是因為我沒有送佛送到西而記恨我,那就盡管記恨好了。”

    “不怕他再闖出什么禍來?”

    “那就正好清理門戶了,”明霞說,“不過現在,想清理門戶的,應該不止我一個。林誠的功法出自長生派一事,外人雖不知曉,但我那些個師兄師姐,觸覺可是敏銳得很,說不定他們會比我更快動手。”-

    黃河以北入冬早,才十一月末就被嚴寒籠罩,北風卷著鵝毛似的大雪漫過莽莽平沙,將涼州邊陲的小鎮裹成一片白色。

    此地胡人多,一入夜就升起火堆,圍坐著載歌載舞,喝酒吃肉。

    城門在一片急管繁弦聲中悄然打開,一輛裹著黑色帷幕的馬車駛進來,直往刺史府而去。馬車后面不僅跟著一隊身披甲胄,軍容肅穆的將士,還有幾名衣著單薄,仙風道骨的修士。

    一陣寒風襲來,才將帷幕掀開一個角,其中一名修士便立馬掐著訣,從指尖釋出一道清光,將帷幕壓下,重新將馬車遮得密不透風。

    道路兩旁的行人只來得及看清馬車內坐著的那人,有著一頭全白的須發。

    城樓之上,一名披著狐裘的年輕男子目睹了這一幕,對著身邊人稱贊道:“此番將仙師請出山,掌門功不可沒!

    被喚作“掌門”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量氣度亦是不凡。聞言,他淡淡一笑,拱手謙虛道:“邢二公子才是后生可畏,我不過是略微點撥而已,這一切,全是公子之功!

    這話說的,倒是把責任全都推卸得一干二凈了。

    邢夙明白,這人是不想擔上欺師滅祖的罪名,便沒和他推辭。

    但人性真的挺可笑的,傾囊相授的弟子,到頭來竟然還沒一只畜生護主。

    邢夙摸了摸自己的虎口,那里原本被一條通體雪白的小蛇咬了兩個血洞,現在雖然已經完全大好,但那畜生咬過來的兇狠勁,他仍舊記得。

    這時又有人登上城樓,手上端來一個條形的木盒,呈到邢夙面前。

    木盒里正靜靜地躺著一把胡琴,一般胡琴的琴筒都是蒙的蟒皮,這把琴特殊一點,鞔制在上的蛇皮竟是雪白瑩潤,泛著漂亮的清光。

    “公子,”制琴的匠人說道,“這琴才制好,還未開音,音色可能入不了公子的耳!

    邢夙伸出手,摸了摸琴筒上的蛇皮,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

    “無妨,”他笑著問道道,“肖姑娘在哪里跳舞?帶我過去,正好我拿這把琴開開音。”

    第66章 第 66 章 就當我是在求偶吧

    塞外飛雪連天時, 位于極東的落星神宮為了適應節氣,也用陣法將草木染上了一層霜色。

    元虛舟吩咐人去置辦的衣裙首飾已經趕制出來第一批,送到了元汐桐的手里, 琳瑯滿目。

    不止如此, 每日的瓜果零嘴都是早上就送過來, 新鮮的, 帶著露珠,一日三餐則完全根據她的口味來布膳。

    兩個手巧的白面星傀專門負責替她傅粉貼花和梳頭, 她想要什么妝面和發飾都能弄出來。

    只是過不了多久又會被元虛舟拆散,弄亂……

    他的書房里有許多外面找不到的藏書, 元汐桐就算是一整日消磨在那里, 也不會覺得無聊。她不能出院門,為了防止她被憋壞, 元虛舟還把藏書閣那幾只最吵的書精喚了過來, 專門陪她說話解悶。

    這些其實都很合她的心意。

    元虛舟本就了解她的喜好,如今雖是強行將她給留住,但仍舊是花了百倍的心思, 要讓這份強留變得心甘似的。

    不得不說,她適應得極好。

    不論是在南荒被囚著,還是在神宮被囚著,她總能在狹小的天地里找到些事情做。那是因為她從小就被困在王府中, 如今不過是找回了小時候的狀態而已。

    她甚至記起了自己小時候的夢想。

    小時候,她最大的夢想, 就是永永遠遠地留在哥哥身邊, 當一條什么都不用想,萬事都有人伺候的咸魚。

    而今終于夢寐以求,她才發現, 這樣的日子,的確是很能腐蝕人心。

    太舒坦了,以至于她每時每刻都在愧疚。

    為自己五年來的苦修而愧疚,為娘親未竟的大業而愧疚。

    所以嘴上她總是對元虛舟無比的刻薄,意圖掃得他興致全無。

    “為什么要多此一舉?反正我穿不穿鞋都走不出這個院子!

    說這話時,她面前的花桌上正擺著合腳的鞋履,藍羽織成,金線縫邊,側面裝飾著珍珠和琉璃,看起來華貴又精巧。

    她身上裹著的再不是男子寬大到能當被子的衣袍,而是綠衫紅裙,肩披一條半透明的緋羅帔子,肩頸被襯得更加膚白雪膩。

    類似的衣裙還做了很多,每一套都是漂漂亮亮的,姑娘家最喜歡的樣式。

    每每被元虛舟抱到腿上時,他總是會先隔著輕紗似的帔子來親她,親得她呼吸紊亂了,再將其扯下,擰成一股繩,纏緊在別的,更襯她膚色的地方,將嫩蕊盡賦。

    此時他正握著她的腳丫子,要替她穿羅襪。

    明明都被他親遍了,她的腳掌甚至還踩過他……但這樣被他握在掌心,她還是一眼都不敢多看。別別扭扭地將頭轉開,撐著脖子去數窗子外面掉落了多少片枯葉。

    “你們羽族都是雄鳥想盡辦法來開屏求偶吧?”元虛舟替她穿完了襪子,又認認真真地替她穿鞋,“雄鳥若是羽毛不夠漂亮,巢筑得不夠舒適,在雌鳥眼里是便毫無價值!

    這倒是的。

    物競天擇。

    娘親說過,羽族男子競爭意識極強,若想覓得意中人,必須通過展示外貌、財力或者修行的境界來吸引羽族的女子。

    因為羽族的女兒們絕不會屈就自己。娘親自己就算是在最落魄的時候,也知道挑上秦王府這個好窩。爹爹雖然靈力低微,但他皮相好。若放在羽族,也是毛色極為華麗的物種。

    “就當我是在求偶吧,”元虛舟看向她,“我說過的,什么都可以給你。”

    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行為無異于用個鳥籠將她關起來,也并不避諱談論這些。

    元汐桐全都聽進去了,但她仍是看著窗外,似乎要用這點心不在焉來激怒他。

    但他根本不和她計較,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推門去院子里,親手給她搭射箭的靶子。

    當然,元虛舟并不是每時每刻都會看著她。

    他大部分時間都是不在的。

    在經歷了最初那幾天的日夜顛倒后,他又恢復了作息。晨起便去了神殿正殿,日落才會回來。

    將她折騰到半夜,他自己卻不睡覺,頂多拎著她在懷里貼一會兒,在她悠長舒緩的呼吸聲中閉著眼睛將她蹭了蹭,就起身走到書房去抄心經。

    她曾問過他,那究竟是什么心經,光抄寫這個就能壓制住修羅之力嗎?

    彼時太陽已經落到檐角,她坐在書房的窗子上,將雙膝抱著,露出半邊臉看他,手里還捏著他抄寫了數遍的心經,顯然是趁他不在時,已經翻閱過。

    元虛舟踏著青石板走到檐下,也沒瞞她,直言道:“是落星神宮的大神官需要修習的心法,無象心經,此心法可以壓制住呼風印帶來的反噬,但代價是忘卻凡世的一切情緣與羈絆!

    “不是完全不記得的那種忘記,”他接著說,“是抽離了所有的情緒,置身事外的那種忘情!

    “一切的情緣與羈絆?”元汐桐喃喃重復了一遍,手在這時突然松了勁,被她攥著的那疊紙這樣散落一地。

    所以他也會忘記她。

    本來就要各歸其根的,這是她一早就知道的事情,但親口聽他說出來,還是令她有些慌了神。意識到自己不該表現得這樣不舍,她又趕緊跳下窗臺,一張一張地將那些心經給撿起。

    繚亂的晚云壓在天際,散射的夕暉將四處都染成一片緋色,就連她鞋頭上的小花都被映照得斑斕無比。唯獨她的臉色,漸漸褪去紅潤,變作夕暉也著不上色的蒼白。

    她悶頭撿了一半,才發現另一半已經被元虛舟整理好。

    站起身來,他就堵在她面前。她低著腦袋,正愁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份反常,就聽見他率先解釋道:“我只是為了壓制修羅之力暫時開始抄經而已,還算不上修習。忘記一切雖然輕松,但我暫時還受得住,不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逃避。”

    他頓了頓,沒有多此一舉地叫她放心。

    元汐桐終于抬起頭來,看著他問道:“有用嗎?真的可以壓制住嗎?”

    “暫時只能靠這種方式,”他牽著她進到書房,將她手里的心經接過,整理好放在案頭,“因為修羅族只存在于傳說中,所以沒有人能真正教我,該怎么馴服這股力量!

    在得知自己并非秦王親生后,他曾回過一趟九鳳國,向母親詢問自己的真實身世。那時,他便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修羅族人。

    但那人出現得突然,消失得也蹊蹺,母親并不知曉更多的內幕。

    那時他覺得無所謂。

    養大他的是秦王,那么秦王便是他的生父。

    至于那個從來都沒有在他生命中出現過的男人,他根本就不在乎。

    如果不是他在瀕死之際,覺醒了這份帶給他新生,同時也帶給了他麻煩的力量,也許他永遠都不會再探聽這一族究竟有何古怪。

    元汐桐聽完之后,給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捕神蝶不是可以造成大面積的時空裂縫嗎?他會不會也是通過裂縫,掉進了這方世界?”

    元虛舟對她投去贊賞的一瞥:“我也想過這個可能,但是,三千世界,六合八荒,不是每一個世界存在的你,都是你。”

    他見元汐桐有些困惑,進一步解釋道:“就好比我在這個世界投生為人,或許在另一個世界投的是畜生道,成了一條魚,如果我以現在的肉-身掉入另一個時空,原本那條魚會在瞬間消失,而我會取代它,成為一條新的魚,然后以魚的身份死去。”

    “所以這也是游尸九野內,我們絕對不能往外闖的原因?”元汐桐懂了,“因為每個人的命運不一樣,不是每一世都能為人。那既然修羅族不存在于這個世界,那你的生父應當也無法以修羅之身出現才對!

    元虛舟點點頭:“這便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

    “會不會是因為我們對修羅族了解有限?”元汐桐想起千頡在見到元虛舟修羅之力覺醒的第一眼就能精準地判斷出他的力量來自何處,所以口快地說道:“活得久的大妖們會不會清楚一些內幕?比如……”

    接著來的話讓她覺得沒來由地緊張,卡了下殼,才說出來:“比如我娘!

    元虛舟在這時候笑了笑,像識破了她的詭計,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不急,暫時還不用勞駕你娘。”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但修羅之力還是不得不防。

    元虛舟在元汐桐的身上留了一道禁制,萬一修羅之力趁他睡著時占據上風,這道禁制會在第一時間調動他大半的靈力將元汐桐護住,即便是在他失控的情況下,她也不會受到傷害。

    但他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的確是有意控制著自己,不要在她身邊睡著。幾乎是每到后半夜,都會跑到書房去。

    于是元汐桐經常睡到一半醒來,才發現身邊的被褥是冷的。

    起初她不想理會,將被褥扯過,蒙著腦袋繼續睡她自己的。隔了幾夜她才發現,他實在是睡得太少,每日只會在雞鳴前后小憩一兩個時辰,之后又是一整天的忙碌。

    她怕他還沒把她給放了,自己就先死了。

    終于有一天夜半醒來,她摸了摸身邊冰冰涼涼的褥子,忍無可忍地起身,推開書房門,看著站在書桌前身長玉立的男子,劈頭就是一句:“我渴了,你不在旁邊給我喂水,還要我自己起身倒,是存心想讓我也睡不好嗎?”

    元虛舟多聰明一個人,在最初的怔愣過后,便明白過來這樣不耐煩的指責,只不過是她用來掩飾關心的借口。

    他放下筆,走到她面前,摸著她軟和的脖頸,認栽似地承認錯誤:“是,是我考慮不周了,都怪我!

    他們都知道為什么她會在后半夜渴醒。

    因為前半夜她一直在失水當中,好多都進了他的肚子里。

    “當然都要怪你。”

    元汐桐一想起那些出格的玩法,就連頭都不敢抬。怕他興致來了又得再弄一次,反正他也不睡覺,一天到晚亢奮得很。

    她悶頭將他的手牽住,就這么拉著他往房里走。

    元虛舟倒也配合,只在繞過花桌的時候停下來,給她倒了一杯水,遞到她唇邊喂她喝干凈,才乖乖地繞過屏風,躺回床上。

    依舊是元汐桐靠里,他靠外。

    微月透過簾櫳照在元汐桐的臉上,她抬起眼,惡狠狠地看向元虛舟:“以后再不許趁我睡覺跑開了,就算睡不著,也要給我候在這里聽差。”

    “以后?”他難得揪了一回字眼,眼神在她臉上不肯錯開,似乎想驗證她這句話究竟是無心,還是在有意令他松懈。

    但還沒等他看出什么來,元汐桐便一臉煩悶地補充道:“算了,你猝死了更好,猝死了,我就自由了!

    真真假假的,什么都話都被她說了,元虛舟反而哭笑不得。

    他低下頭去,親了親她的發頂,輕聲說:“若真是這么簡單的死法,倒也不失為一種解脫!

    話雖這么說,但他的確應了她的要求,不再睡到一半就起身去書房,而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她身邊,強迫自己入睡。

    元汐桐并不是回回都背對著他的,有時候,在她卸下心防的時候,她會手腳并用地往他懷里鉆,像天生就該如此?僧斔龔膲衾镄堰^來,又會悄悄地,悄悄地將身子轉回去,雖然還是被困在他的臂彎中。

    這些舉動全被元虛舟看在眼里,她的心思擰成了結,內心在清醒時看到他的每一刻都在愧疚,唯有身體是坦誠的。于是他變本加厲,幾乎是無休止的朝她索要。

    他的不近人情對她來說,反而成了最隱秘的體貼。

    因為只有在那些時刻,她才會獲得蝕骨的,能令她忘掉一切的歡愉-

    落星神宮下第一場雪時,元汐桐已經在這里被困了大半月。

    她趁元虛舟心情好的時候,已經打聽到了公孫皓被關押在神宮內的某個地方,除了不能和外界聯系之外,并沒有吃別的苦。餐食有星傀準時送,冷了熱了都有天市殿的人去關照。

    她這才稍微放心。

    這天夜里,元虛舟提回來一盞花燈,南瓜形狀的,外面還趴著一只紙做的兔子,精巧又可愛。

    她端著那只花燈跑到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幾乎是愛不釋手。

    其實還是少年心性,所以會被各種小玩意兒給取悅。只是這份快樂太浮于表面,很快便會因為壓在身上的重擔而消逝。

    她只提著燈籠瘋玩了一小會兒,就很自覺地收了笑容,回到元虛舟身邊。

    “怎么不繼續玩了?”他說,“我又沒催你!

    元汐桐搖搖頭,將燈籠吹滅,笑著說道:“可以了,我玩夠了!

    這是她小時候不曾有過的自制力,從什么時候起,她連玩都像是在趕時間,不敢放肆的玩?

    元虛舟躬著身子去看她,仔細將她端看了一番后,輕聲問道:“這五年來,你一直都過得這樣急嗎?”

    這句話像是戳中了她,她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才慢吞吞地答道:“我……沒有辦法,普通妖族要修煉多少年才會有妖力,我空有妖脈,但什么都不會,如果再不抓緊時間修煉,怎么能承載娘親的妖力呢……”

    她一直都知道,娘親將她生下來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有時候難免會有一些奢望,會很想聽到娘親能對她說一句,即使達不到要求也沒關系,她只要來到這個世上,就已經足夠特別,足夠珍貴了。

    但這樣的話,娘親從來沒對她說過。

    她只能一刻不停地,按照娘親的要求去做,半點都不敢讓她失望。

    眼淚不知道怎么又開始往下掉。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元虛舟已經將她摟進了懷里,于是她的淚珠全都滲進了他的衣襟。

    在她真正傷心的時刻,元虛舟從來不會取笑她。

    他只是靜靜地等著她哭完,才一邊替她抹眼淚,一邊認真問道:“有什么事情,是你長大以后真正想做的嗎?我是說,完全沒有任何人要求你,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還是有幾樣的,”元汐桐抬手蹭了蹭眼角,仔細想了一下,才掰著手指頭答道:“變強,填飽肚子,還有……”

    她抬頭看向元虛舟,有些慶幸自己已經將燈籠吹滅,他分辨不出來哭紅的臉和漲紅的臉有何區別。只有冬夜的星光纏繞在她的眼里,閃閃爍爍地一如她跳得沒有規律的脈搏。

    承認這件事需要極大的勇氣,于是她連踮起的腳尖都在顫抖。

    但此時此刻,她不想再假裝自己不在意.

    她的唇瓣印上元虛舟的唇,很快又分開。

    但足夠讓元虛舟明白她的意思。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竟然不知道該給出什么反應。過了半晌,才抬手將自己的眼睛蒙住,像是一并蒙住自己在這瞬間變得熱燙的面頰。

    良久之后,他才對著元汐桐說道:“明天,出去逛逛吧!

    第67章 第 67 章 親一下,好不好?

    出去?

    這個詞對近日的元汐桐來說太過陌生, 她看著元虛舟,不知為何,心里有一閃而過的慌亂。

    手不自覺地揪緊了裙子, 但她很快鎮靜下來, 對著他得寸進尺:“那我不要戴著光鐐!

    修羅之力幻化成的黑色光鐐早已被撤下, 現在她腳腕上掛著的仍是最開始的那一種, 湛藍色的光圈,能隨著他的意念, 變成長短不一的繩索。

    她見元虛舟不說話,便做出一副情緒不穩的煩悶樣子, 紅著那雙才止住淚水的眼睛, 深吸幾口氣,壓抑著情緒說道:“我被你關在這里這么久, 已經顏面盡失了, 我不想好不容易出去一趟,還戴著這鬼東西!

    “如果哥哥不答應我,”她咬了咬牙, “我就不出去!

    才傷心哭過一陣子的女孩子,當然有資格任性。

    她在將自己最深切的愛與痛,剖開在他面前,逼他就范。

    元虛舟還能怎么辦?

    他只能說, “好,我答應你。”

    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為了報答他這份慷慨, 元汐桐夜里表現得比平時要熱情不少, 還帶著股沒來由的不舍。

    會時不時就主動親親他,雙臂兜住他的脖子,將面頰偎在他胸口, 親昵地蹭。

    以往她面對著鏡子,總是低著頭不敢看。要他在她身后,強行將手指頂住上顎,迫她抬起下巴,才會大驚失色地看上一兩眼。拂拂一張嬌面,被吻透了,頰邊暈起兩團春。

    可今夜,她卻像是要記住什么似的,一雙眼睛滟滟地睜著,要看到他心里去。

    籠燈就月,纏繞在她脖頸上被他牽住的小銀鏈子不停地響,和寂寂抽起的水聲交織在一起,一時間耳朵和眼睛不知道是誰比較沾光。

    掌管節氣的星官們興許是覺得連日的響晴有些單調,加之神宮內喜雨的草木也需要進行澆灌,這天深夜罕見地下了一場暴雨。

    隆隆的雷鳴聲在云層中悶響,間或突兀地劈下一道電光,將天幕切割成好幾塊。

    元汐桐原本是不怕打雷的,可她一閉上眼,浮現在眼前的畫面便是游尸九野內,天雷落下來的那一幕。

    其中兇殘的一道正好就落在了元虛舟的背上。

    于是這雷聲就變作了一種催促,催促她想起自己之前對他那么心狠的原因,催促她要為自己當初的言行負責。

    她悄悄轉過身,面對著元虛舟,凝眸去看他高高的眉骨和鼻梁,形狀疏闊美好,將眼睛藏在眼窩里,緊閉著。

    他好不容易睡著了,呼吸平緩而悠長。

    窗外雨落個不止,將她忡忡的心跳聲遮住。她又低下頭去,附耳貼上他的胸膛,去聽他的心跳。一只手從他的腰挪到他的背,憑著印象去尋找那道被雷劈出來的傷口。

    雖然已經找不到,但她仍舊很擔憂地在那里撫摸了很久。

    “你在發抖!

    頭頂突然落下來這么一句陳述,是元虛舟被她窸窸窣窣的小動作給弄醒了。他屈了屈肘,修長有力的臂膀又在瞬間在她圍住,但她注意到,他最終握住的,是她同樣受過雷劈的,失去了翎羽的臂膀。

    “還疼嗎?”他問,手指摩挲著,用很愛不釋手的力道。

    元汐桐搖搖頭。

    他們這些時日并沒有談論過那件令他們產生隔閡的事情,因為時機不對,情緒也不對,還因為隔閡已經太多。

    所以干脆拋之不管。

    相處的時間都被耗費在熟悉彼此的身體上,帶著少年人最熱枕的探索。玉杵在她身上像是歸匣,塞不下也要強行撐開,要深入、再深入的安放才算妥帖。

    一點點恨和誤會又算得了什么,他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雖然血緣的紐帶到頭來被證實并不存在,可那些外人無法插足的親密過往卻是真的。

    “我吵醒你了嗎?”元汐桐問。

    元虛舟覷著她:“是啊,你要怎么補償我?”

    還要怎么補償?

    都已經……都已經,那么主動地,亂掰著花瓣……

    將他吞吃進去了。

    還讓他待了那么久……

    他的臉皮完全不要了。

    元汐桐想了想,將身子往上撐了一下,圓圓細細的胳膊從他脖頸下繞過去,將他的腦袋摟住。像抱著一只專屬于她的豹子,仿佛永遠都不會再分開。

    “這樣抱著你睡,好嗎?”她問。

    神官大人生下來就被迫與生母分離,因身份尊貴,府里下人們都將他當作小大人對待,從有記憶起,親近他的就只有小他三歲的妹妹,但妹妹自小受他照顧更多,每每需要他安慰,都會把自己的身子往他懷里塞,手腳并用,蠻不講理。

    從來不會像這樣,將他摟進懷里,像哄小孩。

    他動了動手臂,將她反撈住,一瞬間緊得她快要窒息,卻又在她真正受不了之前松開,維持著被她抱住的姿勢,安安靜靜地將臉貼在她頸側,只“嗯”了一聲,就算做出了回答。

    呼吸炙在她的脈搏上,嗅一嗅就全是她的味道。說不出來是什么香,他只是覺得這本來就是他丟失的東西,要一邊抱著,一邊親吻才能填上心腔的缺-

    盼到第二日元虛舟下工,已是暮云四合。

    他剛踏進院子,就聽見屋里響起來一串腳步聲,從窗戶邊疾疾滾到他面前。

    一垂眼,元汐桐已經完全收拾妥當,雙目放光地盯著他。

    “你一整日只梳了妝嗎?”他冷不丁問道。

    不然怎么會,從發飾到鞋頭無一處不嬌俏美好。

    元汐桐沒聽懂他的夸贊,歪著頭開始細數她這一整日做了些什么,神情認真的模樣,叫他現在就想耍賴食言,將她窩藏在房里,吃到粉融香透再做別的打算。

    可是不行。

    以前他沒和女子相處,不知道才做好的妝面和發飾對她們來說有多重要,這些日子他在反復拆散元汐桐的發髻后,已經深刻的領略到這樣的行為有多討人厭。

    想了想,便連碰也不曾碰她,只輕咳一聲,轉身示意她跟著自己走。

    倒是元汐桐見他一句話也沒說,也不多看她,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她不好看嗎?

    怎么都不來親她一下。

    但她沒有失落太久,就腳步騰騰地跟上去,追著他兌現諾言,很輕快的樣子:“哥哥!光撩!給我解開!”

    啊,差點忘了。

    元虛舟停下來,在她身前蹲下,手掌握著她的腳腕,不知施了一道什么術法,那道湛藍色的光圈就游進了他的掌心。

    束縛的確是解除了。

    元汐桐動了動腳,感覺到自己被壓制許久的妖力又悄然回到了體內。不太習慣,需要運轉數個周天才行。

    可氣都還沒提起來,已經站起身的元虛舟便沖她露出一個笑,笑里裝著他半真半假的縱容:“待會兒別亂跑,阿羽……你知道的,你跑到哪里去,我都能找到你!

    元汐桐張了張嘴,最終沖他“哦”了一聲。

    不算答應,也不算拒絕。

    就也不算騙他。

    出院門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個關了她大半月的地方——和她第一天住進來時,已經大變樣。

    原本空闊整潔的庭院全都是她的痕跡。石桌上,亭子里,還有半灣湖水上泛著的小船內,都有她隨手扔下的物品,還沒來得及規整到一處。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頸上戴著的金鑲寶珠項鏈,整個人突然一陣恍惚。

    這是元虛舟送給她解悶的禮物,在囚住她的第四天拿給她的。

    寶珠一共二十八顆,外環用純金包裹,其上鑲嵌瑪瑙和琉璃當作飾片。而作為主體的寶珠,每一顆都是可以留影的南海鮫珠,里面用靈力裝著他這五年來去過的,他認為所有值得一見的景致。

    這是他當上星官起就開始準備的禮物,為家里那個被困在高墻之內,除了帝都哪里都不能去的妹妹。

    如今終于用上,卻是因為自己給了她一座高墻。

    好在她只在拿到這禮物的第一時間諷刺了他幾句,來表達不滿,但禮物還是收下了,并且專門挑著元虛舟不在的空檔,用他教的方法將珠子打開,進到寶珠里,去看看哥哥親眼見過的地方,親身走過的路。

    因為這實在是一件令她心馳神往的禮物。

    靈力留存下來的景致,和實物無異,就連那一刻發生的人和事都被完全還原出來。只是到底是幻術做成,他目之所及有限,她便也只能探索到他的眼睛能框住的邊界。

    即便是如此,也已經足夠有趣。

    二十八顆珠子,她還沒來得及一一打開。

    今日她把這條項鏈掛在了脖子上,當作裝飾。

    元虛舟看到了,也只是伸手撥了撥,沒說別的。

    跨出院門,便是不得不去顧及的現實世界。元汐桐像只從來沒出過門的貍奴似的,對外頭的一切都生出了許多膽怯,甚至要先扒住門框,確認左右星官們全被屏退,沒人能見到她的相貌后,才敢真正地邁出去。

    其實她還準備了一個幕籬,以備不時之需。畢竟她身份特殊,在別人眼里,不僅是元虛舟的胞妹,還是背叛了神宮的“南荒少主”。

    落星神宮內還有天子的耳目,她不想自己這張臉,給他帶來麻煩。

    即便是他的臉皮已經厚到根本就不怕麻煩,但她至少要為遠在帝都的爹爹著想,不能再鬧出任何的亂子,被天子抓住把柄。

    已經有天馬拉著云車在空地上等著。

    像是看出了她的顧慮,元虛舟寬慰道:“不用擔心,這里發生的一切都不會有人說出去。”

    既然要帶她出門,他當然會做好萬全的準備。

    聽他說得這樣篤定,元汐桐多少放心了一點,提著裙角踏上云車。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距離落星神宮三百里外的一處重鎮。因處在神宮地界,來往修士眾多,又因沿水而建,承載著重要物資的船只抵岸時間不定,所以并未實施嚴格的宵禁。

    子時之前,街邊水畔都是燈火煌煌,酒樓小攤人頭攢動。

    元汐桐雖然見過帝都上元夜連續三天徹夜狂歡的景象,但帝都實行禁空,除天子可以用鸞鳥拉車外,其余車馬全都要出了城門才能起飛,所以在看到各色飛獸拉著云車在空中亂飛,卻在險些撞到的那一刻緊急避開的場景時,覺得驚奇萬分。

    云車有簡陋的敞篷,亦有華麗的帳子,這些景象她在元虛舟留給她的寶珠項鏈內見過,親身經歷又別有一番體會。

    他們乘坐的這一輛是元虛舟專用的云車,從外表看不是特別扎眼,甚至可以說是低調,但內里舒適實用,用了空間之法,坐進去才知另有乾坤。畢竟元虛舟比尋常男子要高大許多,長手長腳都需要地方來擺放。

    駕車的星官被他放了假,今日他親自當了一回車夫,驅趕著天馬乘風而下。

    車轅在青磚上落穩,頭戴著幕籬的元汐桐掀開車簾,發現他們正處在一處寬巷,頭頂是臨街店鋪的檐角。燈火從紙窗中透出來,氤氳著像一團團暖霧。

    巷口有笑聲盈盈而過,很快飄遠到燈火繁密處,便襯得四下更為僻靜。

    元虛舟伸出胳膊,將她從云車中抱下來。

    這是今日出門前后,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元汐桐撐著他的臂膀站穩,一時之間沒顧得上挪腳。

    衣帶摩擦間,有環佩在輕響,聽得人呼吸漸緊。

    分明已經體會過蝕骨的滋味,怎么還會為隔著衣物的禮貌觸碰而感到驚惶。元汐桐甚至感覺自己的胸腔在一陣一陣地鈍痛。

    男子身上的暖意豐盈在空氣里,她有些貪戀地站在原地,靜靜立了一會兒,發覺元虛舟也沒有退開的意思,才抬起頭看向他。

    一雙眼睛潮潤潤的,正對上元虛舟的視線。

    他盯著她看了許久,才抬手觸上她的唇瓣,低聲說:“親一下,好不好?”

    像是驟然被看穿了心思,她使勁眨了下眼,沒有回答。

    這便是回答了。

    元虛舟記起來她帶了口脂,那么就算被吃光了,也能隨時補的,對吧?再不濟,還能去外面買幾盒新的。

    只是他這樣問出口,就顯然不止是一下。是要將人堵在墻邊,箍在懷里,親到一顆心被漲滿溢出,才會勉強滿意。

    元汐桐難得沒嘴上先刺他幾句,而是任由他將自己撈起來,完成了這份出門前就想要兌現,忍了一路,終于越積越深的愿望。

    重新將口脂涂好,二人一前一后朝著巷口走,元汐桐卻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元虛舟身后問道:“你……不遮掩一下嗎?這里不是有很多修士,萬一認出你來怎么辦?”

    這么顯眼,走在人群中都看他去了,隨隨便便就能被人認出來吧?

    “認出我來……又怎么了?”元虛舟卻不以為然。

    “你是神官,和女子走得太近,傳出去不好吧?”

    “要走很近嗎?”他停下來,轉身望著她,“我還以為你打算離我越遠越好!

    話語當中的意有所指讓元汐桐心里一陣咯噔,她趕緊上前一步,將他的手拉住,撒著嬌提議:“哥哥既然對我這么不放心,那干脆就一直牽著好了!

    要牽著走,所以得戴個面具。

    即使是掩耳盜鈴,但她還是想,至少有一刻……

    她和哥哥,能光明正大的將手牽在一起。

    第68章 第68章(兩更合一) 下次,下次再來……

    走出巷口, 便看到滿目的煙火。

    畫舫游船在河中堆堆擠擠地穿行,船頭一盞盞琉璃燈全如浮在水面上。天邊玉鉤遙掛,映照著水面的銀河, 極目處, 竟然看不到盡頭。

    各色食肆酒鋪沿河而建, 回廊影下, 皆有人對飲喧呼。

    河街上設有兩排小攤。因這里往來修士多,攤子上賣的多是大荒和中土四處搜羅來的新鮮玩意兒, 貴的便宜的都有,豐儉由人。

    元汐桐在王府里雖見慣了天材地寶, 但這些販夫走卒們慣會營生, 賣的東西更新換代極快,同樣的玩意兒隔一段時間換個包裝, 換個名目和說法, 就又能重新掏空人的錢袋子。

    她又是花錢完全不需要節制的,便拉著元虛舟一直從街頭逛到街尾,有用沒用的買了一大堆。

    逛到肚子餓了, 她就向攤主打聽了這城里最具特色的酒樓,要去飽餐一頓。

    似乎真的只是憋久了,單純出來逛一逛,吃過東西他們就要這樣手牽著一起回去。

    ——如果她的掌心沒有因為緊張而滲出了一點薄汗, 或許效果會更好。

    元虛舟拉過她的手,一邊用袖袍替她將汗擦干, 一邊這樣想著。

    上到臨水的食鋪二樓, 正打算進雅間,卻在大堂內見到了一個熟人。

    明霞正帶著天市殿的主管星官阿巖,在窗邊閑坐。

    落星神宮有一船藥材和醫經會在庶時末抵達渡口, 因為貨品名貴珍稀,再加上這算正兒八經借著公差出來玩,所以她早早地就來了這里,一邊飲酒賞樂,一邊等著船只抵岸。

    憑欄往下望去,人群中有這么個身形令人矚目的男子,她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也看到了他緊緊牽著的那個頭戴著幕籬的少女。

    他收斂了威壓,穿扮得像個普通的貴公子,但多年的同僚情分卻讓明霞在第一時間就透過那張面具認出來這人是元虛舟。

    那么這個少女,便是一直被他藏在神官住所的那位?

    雖然看不清臉,但總覺得有點眼熟。

    突然他抬起頭來,對上她的視線,帶著某種警告。她善意地笑笑,遙遙沖他端了一下酒杯。

    只是沒想到元虛舟會帶著這名少女上到二樓來。

    明霞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便看到他直接將人牽進了雅間。

    “咦?”突然那名少女偏了一下腦袋,沖著元虛舟輕聲問,“那不是天市——”

    聲音被門扉隔絕,明霞卻因為這道聲音福至心靈。

    原來,公孫皓不肯說出口的那個“該放的人”,是她。

    那的確是說不得。

    真是……

    果然,她就說不對勁吧,還被姬照那番歪理給繞彎子繞暈。沒有兄弟姐妹的孤家寡人,哪里比得上她觸感敏銳。

    一道傳訊符在此時驀地出現在她眼前,她伸手接過,看了一眼,示意對面的阿巖跟著她起身。

    藥材到了。

    渡口處一片喧騰,一條長長的石堤延伸至水道中,數十只貨船正在同時卸貨。貨品有糧食、絲綢、金銀、瓷器等……還有明霞等待著的珍貴的藥材和醫書。

    石堤兩旁聚集了成群的鳥雀,皆被灑落在渡口處的五谷喂得體型肥碩。落星神宮地界上靈氣充沛,這里的鳥兒都比別的地方要伶俐,不僅不怕人,還會狡猾地啄開貨船上的麻布袋,想方設法地偷東西吃。

    落星神宮的貨品往往會設下禁制,每船每次都須用對應的符咒來將禁制解除,以防被人劫貨。

    這次的符咒就寫在明霞收到的傳訊符中。

    上百名船夫拉纖的拉纖,抬貨的抬貨,忙起來也顧不得去驅趕鳥兒。因此沒有人注意到,其中一只灰撲撲的小鳥,竟然穿破了禁制,在那船藥材當中精準叼起一顆靈草種子,越過渡口,飛向了城內最繁華的食肆中。

    雅間的視野很好,正對著滿城煙火,下面便是千步虹橋。橋兩邊擺了兩排貨攤,行人、串車都只能從中間擠著通過,看起來好不熱鬧。

    元汐桐吃飽喝足后,便趴上欄桿,一邊聽曲一邊消食。

    風細細,她將胳膊伸出去,下巴閑閑地磕在欄桿上,十指偶爾張開,孩子氣地去抓風。

    元虛舟就坐在她對面,看著她。

    她剛剛喝了半壺酒,現下酒紅初上臉邊霞,整個人似乎有些暈乎。突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目光聚焦在虹橋上的一點,整個人連身子都坐直了些。

    元虛舟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一對擠在人群中的母女。

    看樣子是什么富商的家眷,出來逛街身畔還浩浩蕩蕩地跟了一群小廝。但正因為人多,即便是有好幾個小廝在前面開道,也被擠得走不動路。

    剛好行至一處賣花燈的小攤前,母女倆便干脆停下來,打算就在攤前先猜猜燈謎。

    元汐桐注意到的東西要比他更細節。

    她注意到那小姑娘大約十歲出頭,被養得很嬌,跟她當初差不多,只是看著有點笨,老板一連換了好幾個燈謎,那小姑娘都完全摸不著頭緒,只抬手抓了抓腦袋,望著她母親,一臉茫然。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元汐桐很想知道那母親會是什么反應——會不會失望,會不會不耐煩,會不會覺得丟臉,當著下人們的面就給那女兒臉色看。

    所以她操縱著神識湊到那母親身旁,卻看到對方只是柔柔地笑著,偶爾溫柔提醒幾句,即便女兒一個燈謎也猜不出來。

    終于在母親的鼓勵下,女兒猜出來一個最簡單的。

    圍觀著的路人都忍不住拍起掌來,那母親尤其驕傲,彎下身子抱了抱女兒,笑著說了幾句元汐桐從來沒有在自己娘親嘴里聽到過的話。

    很陰暗地,元汐桐感到有些失望,同時揉進神情的還有一股淡淡的歆羨。恍惚中她想起來,自己已經有很久沒有被娘親這樣抱過,上一次還是她覺醒妖脈那一天,她在娘親懷里哭。

    夜空中忽有鳥雀飛來,立在檐角抖翅膀。

    元汐桐扁了扁嘴,將神識收回來,卻看到元虛舟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

    不想讓這份陰暗暴露在這樣的目光之下,她手忙腳亂地抓起來一把堅果碎,將掌心攤開在欄桿外,別過臉去,悶悶地開始喂鳥。

    停駐在檐角的幾只鳥兒囀著喉嚨俯沖過來,不一會兒就將那把堅果啄了個干凈。

    收回手時,元汐桐的掌心已經多了一粒靈草的種子。

    虛舟看起來并未察覺。

    像是終于收拾好心情,她將臉轉回來,端起剩下的半壺酒,給自己和他一人斟了一杯。

    “喝完這杯就走吧,”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帶著股被刺激到的氣惱,“我累了!

    要知道,逃跑這件事得一鼓作氣,耽擱得越久,希望越渺茫。

    這是她好不容易等到的機會,她不能耽擱,不能浪費。

    所以這一路上,她一直在尋找能將元虛舟藥倒的東西,從街頭搜羅到街尾,都沒有找到。

    但這里的鳥兒知曉一切,它們鳴囀著告訴她,今夜會一艘落星神宮的貨船到岸,那船上滿載著珍貴藥材,其中就有能將元虛舟這種級別的修士藥倒,一個時辰無法動用靈力的靈草種子。

    這顆種子已經被她用妖力碾碎,下進了元虛舟的那杯酒里。她方才散出的神識已經產生了妖力波動,剛好可以作為遮掩。

    如果元虛舟喝下這杯酒,她至少能爭取到一個時辰來逃走。

    “這便要走了?”元虛舟答得也很輕巧,他將手指搭上酒杯,在邊緣敲了敲,眼皮一撩,盯著她問,“不多玩一會兒?”

    “下次,”他的手指敲得元汐桐的心開始鈍鈍的跳,她垂下眼皮,突然就不敢看他,怕一顆心馬上要絞起來,“下次再來玩吧!

    騙子。

    說什么下次,他要等到什么時候才有下次。

    但他竟然沒有再為難她,而是端起酒杯,假裝什么也不知道的一飲而盡。

    畢竟,她的手段還算高明,他不能辜負她這份努力-

    藥效會在半柱香時間內發揮作用,他們沉默著穿過喧鬧的人群,走出店門,踏上河街。

    這次沒有再牽手。

    上游處有姑娘在放河燈,一盞一盞漂下來,溫柔美好,閃閃地承載了少女們最誠摯的愿望。

    元汐桐停下來,盯著那些河燈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來若是換做她自己,該許什么愿才好。

    心里亂糟糟的,干脆就不想了。

    她轉過身,面向元虛舟,語帶歉意地開口:“哥哥,我不小心把方才買的東西落在桌旁了,你替我回去拿一下好嗎?”

    這番話她竟一個頓沒打,整個人出奇的鎮靜,像是下定了某種一定要達成的決心。

    元虛舟在內心贊嘆著她的無情。

    盈盈粉面被幕籬遮住,他伸出手,撩開一個角,觸上去摸了摸她的臉。

    沒有哭。

    但她下意識地偏過頭,在他掌心蹭了蹭。

    他感覺到了她的不舍和左右為難。

    這份為難像兩只形狀完全不一樣的鞋,套在她的腳上,踏出的每一步都在晃蕩。說不清哪一只更不合腳,但她沒有辦法,就算是一瘸一拐都要向前走。

    光是心疼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他仔細替她將斗篷系好,原本還想叮囑幾句夜里風涼,別在風口站著之類的話,但又覺得他這個做哥哥的,說這些實在啰嗦,指不定還要討人嫌,便作罷。

    月色將他的面具浸透,銀制的上半張假面在流瀉冷光,形狀美好的嘴唇卻微微勾起來,又很快放下,仿佛妄念和不甘都在此刻一齊偃息,但他自己明白,這不過是他不得已而為之的遷就而已。

    “你總是在趕時間,這件事情沒做完,就想著下一件,”不知道看了她多久,他才半是體諒半是請求地說道,“如果可以,下次專心一點吧。”

    專心?專心什么?

    元汐桐正打算追問,他卻扔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轉過身,朝著他們剛出來的酒樓走去。

    大堂有伶人在奏樂,絲管喧天,但這與元虛舟無關,他只是寂寂地穿過去,回到元汐桐沒有落下任何物品的雅間,因為那些東西早已經被他收進了攝八方,她自己沒有注意而已。

    她都不要了,也不要他了。

    店小二正在收拾桌子,見有人折返,便端出放置在一旁的酒盞,問道:“客官,這酒確定不喝了嗎?”

    怪貴的,還剩下半壺,好浪費。

    元虛舟端起托盤上他自己那杯明明已經見了底,卻在這時奇跡般被滿上的酒杯,將酒液傾倒在一旁,以防有人誤食后,睡上大半個月才能醒。

    “不喝了,都收走吧!

    他回到漂了許多盞花燈的河街上,果真只是“去去就回”,答應過元汐桐的事情從來不會食言。

    但她已經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公孫皓今天晚飯吃多了,有點撐。又沒辦法出這間牢房走一走消下食,只好拉著仙樂崖的星官們隔著牢門玩了兩個時辰葉子戲。

    終于感覺來了睡意,牌局一散,他十分講究掏出一張明霞給的清潔符,將石床收拾干凈,打算就這么躺下。

    牢門外卻突然傳來一聲輕呼。

    “公孫皓!”

    連腳步聲都沒聽到,就這么毫無預兆地聽見這道聲音,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翻了個身,沒理。

    “公孫皓!你耳朵聾了!”

    怎么連語氣都這么真。空媸枪质隆

    他慢吞吞地將身子翻過去,睜開眼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在裝神弄鬼,卻在眼縫中真的看到了元汐桐的身影。

    站在牢門外的姑娘,已經放棄了用嘴巴來叫他,而是一臉焦急地將手抬起,掌心迅速凝聚起一團妖力,打向牢門的結界。

    一道翠綠的波網蔓延開來,牢門被整個震碎,一起震碎的還有公孫皓的腦子。

    他呆呆地坐起來,看著她急奔到自己面前,竟然連話都不會說了,開口就是一句:“你——你是誰?”

    元汐桐對他投來無語的一瞥:“我是你娘!

    話說出口,她就后悔了。

    公孫皓和她同窗這么多年,她當然知道這人是從小就沒了爹娘的。據說他娘本來就身患隱疾,生下他后沒多久就死了,他爹也跟著去了,只有一個爺爺將他拉扯著長大,所以千寵萬寵的,將他寵成了個紈绔。

    現在他被關了這么久,說不定腦子都有問題了,她情急之下還說這種話擠兌他,真是很過分。

    她有些理虧地看向他,正打算說些什么話來表達歉意,公孫皓卻對著她笑笑,特別傻氣地說了一句:“我怎么不知道我娘長這么好看呢!”

    “……不是真被關出問題了吧?”元汐桐一臉錯愕地喃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少年這下終于完全清醒過來,連男女大防也不顧了,伸出雙手就捧著她的胳膊開始控訴:“你還知道我被關在這里啊!你知道我在這里過的是什么日子嗎?暗無天日的,吃不好睡不好,連澡都沒辦法洗!你要是再不來救我,我就——”

    “你就要和這邊的刑獄星官們拜把子了!痹┱f。

    “你——”賣慘失敗,公孫皓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元汐桐卻來不及和他仔細說,她已經聽到不遠處星官們被她打破牢門的動靜驚動的聲音,她反手拉起公孫皓的胳膊就往外跑。

    錯綜復雜的暗道里,一只翠鳥正上下翻飛著帶著他們避開守崖的星官,很快就帶著他們來到了落星神宮的出口。

    這不是他們上次被抓到的落星神宮的大門,而是另外一個,結界稍微薄弱,幾乎是無人守備的小徑。

    元汐桐被關在院子里的這段時日,元虛舟并未限制除了活人之外的其他活物進出。

    這些飛鳥天天落在枝頭叫喚,因為未開靈智,所以無人在意。但突然有一天,元汐桐竟然發現自己能聽懂它們的話了。

    大概是妖力越積越多后,她真的開始覺醒了羽族之主的能力,才能和落星神宮的鳥群暗渡陳倉,讓它們充當自己的情報官。

    畢竟鳥兒比人看到的事物要更多,它們是落星神宮天上的主宰,能看到星官們看不到的犄角旮旯,知道什么靈草的果實會有什么樣的藥效,聽到星官們嘴里不需要設防的消息。

    比如,這座密不透風的落星神宮,哪一處結界需要修繕,但還沒來得及落實。

    眼看著就要逃出去,小徑上竟驀地出現一道高挑纖細的身影。

    是明霞!她竟來得這么快!

    元汐桐停下腳步,將公孫皓往自己身后拉,試圖用并不高大的身軀將他擋住。

    上次她害他被元虛舟扇到了樹干上,一直到現在心里還過意不去,這次她絕不能讓他再受傷。

    倒是公孫皓,被這個從來都不給他好臉色看的姑娘護犢子一般的舉動給震驚到,一時之間忘記了在這種情況下,理應是他來保護她才對。

    有股莫名的欣喜從他心頭溢出,他回過神來,上前一步,用肩膀擋住元汐桐半邊身子,沖著明霞道:“明霞神官,你就別嚇唬人了,這段時日我受你照顧,不是不報答你,只是眼下的確是有要緊事要辦,來日,來日我一定登門拜謝!

    擋在小徑上的明霞卻倏地一笑,揚著眉毛說道:“照顧你,是公孫先生的請求。他不敢直接勒令虛舟神官放人,只好請求我讓你在獄中過得好一點,怎么,你們家是有把柄在虛舟神官身上嗎?”

    這話問得公孫皓陷入了一陣沉默。

    把柄當然有,而且是實實在在的通敵,嚴格來說,這罪名不算冤枉他。

    若被大歧天子知曉他們公孫家一直是炎葵的擁躉,恐怕就是滅門之禍了,所以爺爺即便是想救公孫皓出去,也不敢跟元虛舟真的撕破臉。

    明霞說罷便轉向元汐桐。

    此時的元汐桐因為要趕路,已經摘下了幕籬,露出正臉。

    “果然是你,汐桐姑娘,”明霞笑了笑,“所以方才你也是故意出聲,想要引開我的注意吧?”

    什么方才?什么出聲?

    公孫皓左看看右看看,才意識到這倆人之前就打過了照面。

    “是,”眼見著事情敗露,元汐桐只好老實承認,“你這種級別的修士,對于周遭的任何異動都會有所防備,我必須擾亂你的思緒,才能讓蹲在一旁的小鳥看到破除貨品禁制的符咒畫法!

    那只小鳥在落星神宮生活了多年,已經半開了靈智。被元汐桐悄悄用妖血一喂,便能順利地使用妖力,雖然力量不多,但足以替元汐桐叼來她想要的東西。

    被這么個小姑娘算計進去,明霞也沒惱,她只是說道:“那靈草種子可是珍貴得很,我費勁心思也只弄來一顆藥效這么強的,打算經過了詳細實驗之后,批量生產,還要寫進醫經來著。被你不問自取,我很心痛。”

    她其實并不關心元汐桐是要帶著公孫皓逃走或是怎樣,說到底,這是別人之間的恩怨,與她無關。

    丟失數據才是大事。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有那顆種子的存在?”明霞接著問。

    元汐桐在這句問話下,竟然聽懂了一個醫修的執念,她想了想,將那只一直跟著自己的小灰鳥喚出來,捧到明霞面前試探著問道:“如果,我把它送給你,替你分揀藥材,辨識靈草,你能原諒我的不問自取嗎?”

    明霞,有些失態地張大了嘴:“這當然……當然,太好了!

    要知道,天生天長的小鳥,后天再開靈智,可比那種人工馴養的靈鳥要珍貴得多。前者幾乎能熟知所有靈草的屬性,而后者,僅僅只能供達官貴人們消遣玩樂而已。

    丟失一顆種子,她能在這只鳥的幫助下找到千千萬萬顆未明屬性的種子。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這叫她怎么能不激動。

    接過那只小灰鳥后,明霞再看元汐桐,簡直是怎么看怎么順眼,就連元虛舟在她心里的形象也跟著正常了不少。

    若她是元虛舟,她也舍不得把這么個妹妹給放跑。

    所以在元汐桐即將帶著公孫皓穿過結界,離開落星神宮時,她多嘴問了一句:“那顆種子,你原本是打算給你哥哥吃嗎?”

    原本?

    元汐桐愣了愣,“我已經給他吃了!

    明霞聽后,露出一絲恍然的笑,隨即眨著眼說道:“他沒吃,他已經回來了。如果還打算走的話,抓緊時間吧!

    一直沉默著沒有打攪的公孫皓卻在這時突然抓住了元汐桐的手腕。

    她有些沒反應過來地看向他,而他只是笑了笑,語帶輕松地催促道:“快走吧!不能再耽擱了。”

    “噢……”她點點頭,“……好。”

    他們穿過結界,穿過神宮外的密林,騰著風翻過了半座山。

    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追兵。

    頭頂上星星很亮,亮得像方才在河街邊上,元汐桐看到的那一盞盞花燈。

    脫離了神宮的禁制,公孫皓終于能使用御獸術。

    他停下來,雙手結印,召喚出一只體型彪悍的雙頭虎,然后對著元汐桐說道:“可惜我的乾坤袋落在仙樂崖了,不然我還能給你變出個馬車坐坐,現在只能委屈你一下了,汐桐少主,到下一個城池時,我再去公孫家的錢莊取錢,保證你這一路去涼州都舒舒服服,怎么樣?”

    可元汐桐卻始終都心不在焉。

    在聽說元虛舟并沒有吃那顆靈藥時就開始心不在焉。

    不知道怎么了,公孫皓的笑容淡下來。

    果然,在聽完他那番安排之后,元汐桐輕輕踢了踢腳下的石子,然后抬起頭,沖他抱歉地笑笑。

    “公孫皓,”她說,“你一個人先去涼州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情未辦,我辦完了就來。”

    第69章 第 69 章 走到半途,良心發現,想……

    公孫皓時常覺得, 自己擁有能讓讓任何人都開心的本事。

    他腦子快,嘴巴機靈,善良熱心, 長得還不賴, 從小到大收到的秋波也多, 重重疊疊的能聚起一道海浪。

    唯一能讓他碰壁的, 就只有元汐桐。

    從孩童時期起,就一直是如此。

    那時候他不懂事, 不知道姑娘家需要的不是自以為是的逗弄和嘲笑,所以莽莽撞撞地將她推了很遠。

    他以為還有機會的。

    當爺爺說, 他需要運費一批靈獸來落星神宮, 并且還要在這里小住時,他滿腦子想的都是, 元汐桐在這里, 太好了。

    后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太雜,他揣著明白裝糊涂,終于等到她來找他, 以為她已經做出了選擇,從此就要逃出生天。

    可她卻在這時候對他說,讓他先去涼州。

    頭一次,他覺得自己的嘴變得這么笨, 笨到只能磕磕絆絆地問出一句:

    “為……為什么?”

    為什么?

    元汐桐抬起頭,又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因為她終于想到, 若是自己是那些放河燈的姑娘, 她該許些什么愿望。

    但那些愿望,她卻沒辦法向面前的少年說明白。

    她對上公孫皓的眼神,夜色之下, 看到他的難過已經是溢于言表。這是她從來都沒有留意過的情緒,如今猝然進入她的眼眸,她只覺得一陣震驚。

    怎么會……

    她以為,他從小就看她不慣,甚至有些嫌惡她。

    畢竟她也不是個多討人喜歡的人。

    元汐桐后退一步,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她只是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公孫皓。”

    然后說道:“我十二歲那年,和肖思宜的那場比試,你是不是壓我贏了?”

    “啊……”公孫皓也想起來這件事,“原來你知道啊……”

    “那時我妖力外泄,昏迷數月,醒來之后便一直在忙于修煉,無暇去顧及別的事情,也顧不上對你說一聲謝謝!

    “錢也沒進你的口袋,”他悶悶地回,“謝什么。”

    元汐桐笑了笑:“但你是,除我家人之外,第一個相信我能贏的人,這在后來給我了很大的鼓勵!

    她終于沒有用不耐煩的態度對他說話,語氣甚至稱得上輕柔,但這份輕柔,卻在無形當中將他們的界限劃清。

    公孫皓不是不明白。

    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所以在她道過別,即將轉身之際,失言說道:“可他是……你的兄長啊,你們……沒可能的。”

    他在牢獄中被困著,懂事了好些日子,在這一刻終于又變回了那個冒失又唐突的少年人,其實也不是非要元汐桐給個什么說法,可他就是,不甘心。

    她本來就是個過得不怎么開心的姑娘,為什么還要這樣糊涂地走上一條注定要艱難的道路。

    這句唐突的問話令元汐桐有一瞬間的錯愕,但很奇怪的,她并不覺得慌亂,她只是在心里想著,原來喜歡一個人,這么容易看出來啊。

    她深吸一口氣,故作輕松地說道:“就算是兄長又如何呢?我也不是想求個結果。我只是覺得,此去涼州,吉兇未卜,所以要給自己一個交待而已!

    更何況,元虛舟和她并不是親兄妹。

    想到這里,她又說:“公孫皓,要不然你回家去吧,也別聽我娘的話,跟著我去什么涼州了。我都不一定能保護好自己,別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們公孫家就……”

    ……就絕后了。

    這話她到底沒說,因為說出來怪不吉利的,討人嫌也不是這么個討法。

    但公孫皓卻不想聽她說這個。

    他知她心意已決,說什么都不會改變主意。良久的沉默過后,也只好深吸著氣冷靜下來,看著她說道:“我會給你發傳訊符的,你一定要回我,我……我在涼州等你!

    他騎上雙頭虎,做出很瀟灑地樣子率先起飛,將她甩在身后。但到底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元汐桐卻破天荒地站在原地,朝他揮了揮手,揮出幾道灑脫流麗的線條。

    山間起了一陣薄霧,他被雙頭虎載著往前疾飛,已經看不清她的面孔了。只能看到她在朝他揮完手后,便直接化成了那只漂亮到吸引他全部呼吸的牡丹花桃,幾個驚飛就消失在了夜空中。

    一點都沒有留戀。

    空氣冷颼颼的,吹得他腦袋疼,眼睛也疼。

    但他只是咬了咬牙,將胸脯挺起來,朝著既定的方向出發。

    要他回家去,那可不行。

    公孫皓固執地想。

    這次,他照樣要壓元汐桐贏-

    夜風帶寒,不知不覺清宵已過半。

    整座神宮進入半睡,只有宮道兩旁的燈花厭厭地炸開,偶爾發出很寂寞的一聲響。

    元虛舟繞過屈曲回廊,進入太微神殿的正殿,有道勁瘦的身影已在那里等候多時。

    “都準備好了嗎?”元虛舟看了他一眼。

    “嗯,只等你了!

    說話之人是沈巖,他在游尸九野之亂中受傷不重,待在神宮養了小半月,就差不多完全恢復了過來。

    他見元虛舟一副神色如常,眼底卻空落落的,似乎什么都沒裝進眼里的模樣,不禁問道:“你在星官位置上熬了這么久,好不容易掃平了一切障礙,今后再沒人敢反抗你。你就算在這太微神殿里混吃等死,沉浸在溫柔鄉里什么都不做,也能坐上大神官之位……如果行動的話,便算是抗旨不尊了,你真的,想好了嗎?”

    溫柔鄉?

    元虛舟心想,元汐桐算哪門子的溫柔鄉?

    動不動就發脾氣,這也不行,那也不許,說幾句重話砸的還是他自己的腳,怎么哄她都不開心。

    他是溫柔鄉還差不多。

    想到這里,他便愈發煩悶,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沈巖在說些什么。

    神殿內漏箭輕移,過了好久,他終于反應過來,他們正在談論的是神宮庶務之外的另一樁,暗中謀劃已久的事。

    千頡不顧后果地發動游尸九野之亂,卻在之后向大歧天子獻寶,是因為他身受重創,需要時間來休養生息。

    穩坐在皇城里的大歧天子,一心要肅清的是鐵腕之下仍舊在帝都隙罅中偷生的妖族,至于遠在千里之外的神宮,不是已經抵御住了南荒的入侵嗎?中土與大荒之間止戰條約不可廢,現下人家主動求和,就算是為了蒼生,也該得饒人處且饒人。

    所以神宮眾人即便是有滿腔的怒火,也只能打碎牙齒吞下去。

    總有人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比如被召回來壓陣的那些星官,他們出力最多,受傷最重,事后就算是得了撫恤和嘉獎,那也比不過真刀真槍地讓他們殺回去解恨。

    又比如元虛舟。

    他本就性情乖張,即便是承受了這份乖張的惡果,被流放出帝都,在星官的位置上磨礪了好幾年,但骨子里的血性卻絲毫未減。被人欺凌到頭上,連靈脈都被砍斷,差點成了個廢人……這樣大的仇,豈有不報之理?

    更何況他修羅族的身份,在千頡那里,始終是個把柄。

    ——斬草要除根,這還是千頡自己教他的。

    既然元汐桐去意已決,南荒遲早要易主。

    那么,他要趁自己被修羅之力完全吞噬之前,再做點有用之事,也算是深思熟慮之后,為大局著想。

    “箭在弦上,斷沒有收手的道理。”他對著沈巖,給出了極為肯定的回答。

    聽他說得這樣斬釘截圖,沈巖還未來得及放心,元虛舟卻話風一轉,接著說道:“但是接下來是我一個人的事,仇也是我一個人的仇,你們不必跟著我去犯險!

    此去南荒,的確算是抗旨。

    所以不論是沈巖,還是其他星官,都不能跟著去。

    落星神宮不能再牽扯其中。

    “誰說是你一個人的事?”沈巖沉下臉來,毫不客氣地直言道,“受傷的不是我們嗎?受辱的不是我們嗎?和你制定計劃的不是我們嗎?”

    “……”

    “現在你說不需要我們了,要過河拆橋,自己一個人去把那老妖千頡給殺了,莫不是想在你那半妖妹妹面前出風頭吧!”沈巖湊近一步,“還是你覺得,我們會拖后腿?”

    “沈巖,”元虛舟嘆了一口氣,語氣難得有些無奈,“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和沈巖在星官之位上共事多年,早已熟知對方的脾氣。寂靜的神殿當中,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的決心。

    “你知道的,我有私心。”元虛舟說。

    “誰沒有私心?你覺得光靠我們自己,真的能對付得了千頡那個老妖怪嗎?還不是想拉你這么個靈力高強的人給我們墊背。”

    咄咄逼人夠了,沈巖換了個策略,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抄著手提醒他:“你十五歲那年,還是我帶你進的南荒妖宮,這事你記得吧?”

    “記得!辈⑶以撝圻知道沈巖這時候提起來,是想跟他掰扯些什么。

    果然,沈巖笑了笑:“當時我就奇了怪了,我怎么就一副炎葵的畫相都找不到。現在我知道了,必定是你一早就知道炎葵就是你繼母,所以存心讓我一無所獲!這么大的事,我幫你瞞著,算下來,你可欠我一次——這樣吧,你讓我們跟著去南荒出了這口惡氣,就算扯平了!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元虛舟沒有再多言。思慮良久后,鄭重地說了一聲:“多謝!

    沈巖見他終于松口,也跟著長舒一口氣。他將手背在伸手,做了個手勢,等在殿外的幾個星官們不走尋常路地從窗口翻進來,各個都裝備齊全,看樣子是早就準備好,只等元虛舟一聲令下,便要直奔南荒,蕩平千頡的妖宮。

    但元虛舟看樣子卻是什么都沒有準備,似乎只是簡簡單單,往南荒走一趟而已。

    想起近日太微神殿源源不斷送進去的女子衣裙首飾,和根本不是元虛舟口味的零嘴吃食,幾人面面相覷,想問些什么,卻誰都不敢先開口。

    還是最大條的羅青桑直接問道:“虛舟神官,不需要回房收拾收拾行李,跟人……告個別什么的嗎?”

    話一說出口,就被人狠敲了一記腦袋。她捂著后腦勺回頭,幾個沒種的家伙卻你看我、我看你,誰都不肯出來認領。

    可她再看向元虛舟時,這個神色一向傲慢,只拿下巴看人的神官竟然陷入了一陣恍惚。

    這對他來說已經算得上失態了。

    神官神官。

    世人都道作為神官必須斷情絕愛——離得遠就會產生這種虛幻的敬仰之情。

    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人剛滿二十,由少年做了青年,比他們年紀都要小,算是被他們看著長大。縱使本事很大,有些方面卻像是一張白紙,得向他們學習,他們也樂意教。

    這些常年駐守在外的星官們野慣了,最煩神宮的所謂“規則”,也不覺得元虛舟在最該沉迷情愛的年紀去盡情體驗一番有何不可。

    就連玄瞻大神官也都是先體會過世情之后,才開始修習無象心經的。

    就是不知道被元虛舟惦記成這樣的姑娘究竟是誰,畢竟在他前半生,唯一和他有牽扯的姑娘還是他那個半妖妹妹。

    “……沒什么好收拾的,”終于,元虛舟緩緩開口,“走吧!

    該好好告別的人已經不告而別,他不打算再回去那個滿是元汐桐痕跡的院子,因為他怕自己一踏進去就會絞痛得修羅之力要發作。

    要保持絕對的冷靜,他就必須完全將元汐桐拋之腦后,再不去想她救出公孫皓后,和那個一直在悄悄覬覦她的少年之間會發生什么事。

    可他話音剛落,便聽到神殿外有書頁被吹動的聲音,一聲疊著一聲飛奔進來。

    殿內幾人側目看去,看到的是平日里極少現身的那幾只藏書閣的書精,堆堆擠擠的浮在元虛舟的面前,明明都是一副很急切的模樣,但沒有一只率先開口。

    它們早就被元虛舟從藏書閣召了出來,安置在神官院落里陪元汐桐解悶。

    現如今需要解悶的那人走了,元虛舟倒沒顧得上將它們給送回去。

    但它們這個時候在他面前出現……

    書頁撲騰著煽動的聲音聽得他心腔開始不自然地跳,一股不該有的期待憑空生出來,又被他小心壓下去。

    不可能。

    他從鼻腔發出一聲輕笑,在笑他自己。

    一抬眼,對著飄在面前的書精們問道:“你們找我,有什么事嗎?”

    他聽到其中一個神神秘秘地開口:“不是我們找你,是……是——”

    書精四顧一番,見他身后眾人皆睜大了雙眼,齊刷刷地盯著自己,明目張膽地要窺探出什么秘密似的,又生生把那個名字給吞了回去。

    偏偏元虛舟不追問,也不接茬兒。從來說一不二的作風,在這當口竟然變得猶豫了起來,背脊僵直,動都不動一下,仿佛命都在懸著。

    還是沈巖先反應過來,長臂一伸就將那幾個恨不得將腦袋杵到元虛舟面前去的星官們齊齊攬住,往殿外帶。

    吵嚷聲漸漸飄遠,神殿四周悄然升起一層結界。

    不需要書精們再開口,元虛舟便已經聽到了來人的腳步聲,飛快地,幾乎是小跑著逼近他,然后在他身后戛然停下。

    他沒有回頭。

    他只是在想,他恨不得把所有能讓她開心的東西都給她,可她走得那么干脆,一句話都不留。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真正是一只關不住的鳥,來去如風的,他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現在她回來,是要做什么呢?

    “元汐桐,我已經沒什么好給你的了,”他背對著她,輕聲問,“你現在回來,是單純為了欣賞別人的痛苦嗎?”

    聽到這樣帶著怨懟的質問,連書精們都齊齊“唉”了一聲,然后一只一只地飛落在燭架上,從來沒這樣安靜過地像是等待著一個結果似的,將目光轉向元汐桐。

    她突然就回到了神宮,回到了她生活了大半月的那座院子,可她哪里都找遍了,也沒找到元虛舟的身影,只好拜托書精們去尋他。

    明明心思那么敏感,他說話的語氣重了,她都覺得他在兇她。

    但她這次竟沒有被嚇退。

    那串腳步聲繞到他身前,迎著熠熠燈火,她仰起腦袋,沖他露出閃閃灼灼的眉目,然后搖頭解釋道:“是你告訴我,我總是很急,一件事情沒做完,就急著去做下一件。”

    “嗯,”他看著她,“所以是走到半途,良心發現,想起來要好好和哥哥道個別了?”

    她仍舊搖頭。

    但這次元虛舟沒有再打斷她。

    “我以前總覺得,我對你的感情那么明顯,連旁人都能看出來,你不可能不清楚,所以從來都沒有明確表達過,只說過我很討厭你。哥哥——”

    她低低地喚了他一聲,眼里跳躍著的燭火像是要將他的臉也給點著,“我回來,是想清楚地告訴你,其實我只有在很少的時候才會討厭你,其余大多數時候,都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

    第70章 第 70 章 如果是為了和你相遇,那……

    這樣長的一段話, 元汐桐在來的路上已經預演過無數遍。

    以為說出來會艱澀無比,但不知為何,竟然意外的順暢?v然在面對著哥哥時, 她仍舊會因為太過喜歡他而患得患失, 但她就是莫名其妙地篤定, 哥哥心里, 會永遠給她留一個位置。

    最好的位置。

    原來說實話,也沒有想象中那么難。

    難的是等待著元虛舟給出反應的過程。

    她原本想象著自己會被他用力地抱住的, 像他往常做的那樣,動不動就要將她抱得喘不過氣來, 然后拎到懷里, 一親就要親很久。

    可此時他的身子卻僵直著沒有動。

    沒有牽住她,也沒有抱住她。

    周遭靜得不像話, 只有她的心跳在一聲追著一聲。喉頭酸酸的, 她有些慌張地低下頭去,緊盯著元虛舟胸口的織金云紋,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也好想哭。

    眼眶漸漸漫上一層濕意, 她眨眨眼,看到那朵云紋在緩緩湊近。

    然后,肩頭一沉……

    是被她好好表白了一番的這個男子,突然躬下了漂亮寬闊的背脊, 將額頭磕在了她的肩上。

    她的話,元虛舟都聽見了, 一字不漏。

    她說, 她很喜歡他,重復了三遍。

    那樣直白而無畏的話語,一字一句地穿透他的肉-體, 他的骨頭,他的經脈,直往他心上鑿。

    說實話,直白得有些殘忍了。

    他覺得自己被她給鑿穿了似的,有情緒在他的胸腔內迅速膨脹,滿得快要抑制不住了。

    但她不該在這時候跑來對他說這種話的。

    不該在這種前途未決的時候,勇敢地告訴他,他真的求到了她的愛。

    他現在,多少體會到了千頡當年的心境,也明白了炎葵的擔憂。

    這讓他還怎么甘心放開?

    垂在身側的雙臂在此時悍然收緊,帶著無法抵抗的力道,綿綿地將元汐桐圍困住。是她期待中的那種抱法,但她還未來得及感覺欣喜,便察覺到自己的脖頸處有水珠滾進來,溫熱的,一滴一滴的水珠。

    “哥哥?”元汐桐神色懵然地開口,嗓子卻跟啞了似的,酸得要命。

    她最熟悉那是什么東西,但她以為那只會出現在她的眼角。

    在這瞬間,她感覺到一陣無法抑制的心疼,鼻子也疼,蓄在眼里的兩汪淚就這樣順著面頰往下掉。

    哥哥,被她弄哭了。

    她從來都沒有看到過哥哥哭。

    因為他從小就不允許示弱,也沒有人可以讓他撒嬌示弱。他的母親生下他就回了九鳳國,父親很快娶了繼母,生了個妹妹是個動不動就要發脾氣的哭包……

    其余人在將他當作神壇上的那個人尊重的同時,亦會對他有苛于常人的要求。他不能喊累,不能喊痛,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愛護,因為他自己需要先擔負起愛護世人的責任。他需要一直光芒萬丈地沿著命運規定好的道路前進。

    就算是被斬斷了靈根,而后又被元汐桐那樣決絕地拋在原地,告訴他,她最討厭的就是他,他也只是因為自己不夠強而感到不甘和屈辱而已。

    他不知道元汐桐這次回來,究竟鼓起了多少勇氣,又退卻了多少次。

    他只知道,他在這一刻被她賦予了委屈的權利。

    所以才會這樣,像是被抽光了力氣一般,什么話都不想說,只想安安靜靜地將腦袋埋進她的脖頸,像是要把這些年沒有表達過的委屈一并埋進去。

    “讓哥哥抱一會兒,阿羽!

    再開口時,元虛舟的聲音有些哽,悶在她肩頭,被水汽吸附后,顯得愈發地沉。

    那樣恣意矜傲的一個人,被她變成了一個會覺得委屈的孩子。這副模樣實實在在地讓元汐桐慌了神。

    她咬著嘴唇,一邊試圖把眼淚憋回去,一邊手忙腳亂地將他環住,學著他以前安慰自己的手法,去輕拍他的背脊,墊著腳尖盡力地將他抱緊,還將嘴唇湊到他眼睛旁邊親,像小時候他親她一樣,去要吮干他的淚水。

    “對不起,對不起啊,哥哥……”混亂中也不知道嘗到的是誰的眼淚,她磕磕絆絆地,輕聲道歉,“我不是故意要傷你的心的……我就是,就是在害怕!

    這句話讓元虛舟恢復了理智,他止住眼淚,壓回了做哥哥的陣腳。他看著她的眼睛,直接問道:“你在害怕會拖累我?”

    雖然已經止住了淚,但他眼圈還是紅紅的,神情中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脆弱。

    那是元汐桐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的脆弱,她看得出了神,直勾勾地盯,盯得他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然后認命般將她抱進了懷里。

    這下可以說是抱得死緊,渾身都有痛感傳過來,但元汐桐只是受著,然后悶悶地回道:“嗯!

    “游尸九野內,對我說那樣的話,也是這個原因?”

    “嗯。”

    像是要將她揉進身體去的懷抱突然松了松,元汐桐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自己的耳朵被人揪住,是小時候那種兄妹倆鬧起來時很惡劣的揪法,她不得不順著力道看向元虛舟。

    這人卻盯著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才說,該你記住的事,偏偏你記不住!

    他松了手勁,又去揉那只被他揪紅的耳朵,另一只手卻掰過她的臉,鄭重其事地,板著臉孔說道:“我很早就說過了吧,你絕對不是我的拖累。如果這世上,只剩下最后一個人會無條件的愛你,這個人一定會是我。你不僅忘記了,還擅自替我做決定!

    “可是……那么小的年紀,說的話誰會當真啊?”元汐桐只覺得冤枉,她小時候還說過要嫁給邢夙呢!

    “我會啊,”元虛舟說,“你說你要來神宮當星官,沒有靈根也可以來的那種,我也當真了!

    他看著她這副轉著眼珠子要給自己想辦法開脫的德行,冷冷地冒出一句,“……但這個你也忘了!

    元汐桐扁了扁嘴,垂死掙扎道:“那,那你不也把我關起來教訓過了嗎?還關了這么久!

    “教訓?”元虛舟重復了一邊,有些哭笑不得。

    他抬起眼,看向橫趴在燭架上的書精們。

    那幾個書精正看得起勁呢,被他這么一掃,頓時像感覺到了某種危機似的擠到了一堆,有一只還悄悄地將自己封皮給收了收。

    但元虛舟卻沒管它們,他拉開一點和元汐桐的距離,仍舊環著她,卻將一只手伸出來,輕輕觸摸了一下她脖頸上掛著的那串寶珠。

    周遭景色頓時巨變,耳畔風聲刮起,風止住時,他已經帶著她進入了寶珠內的幻境中。

    人就這么憑空不見了。

    書精們撲扇著書頁飛起來,環繞了一圈確信神殿內已經空空蕩蕩后,才湊到一起碰著腦袋喳喳喳地開口:

    “誒誒,你們看到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元虛舟那個小鬼——他哭了!”

    “我剛才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個不小心惹到他注意,把我書皮給撕了!

    說到這里,四下恢復了很詭異的安靜。

    因為它們自覺撞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場面,未避免元虛舟回過神來將它們滅口,幾個書精面面相覷一番后,直接狂奔出神殿大門,向著藏書閣驚飛而去-

    元虛舟帶元汐桐進入的幻境,是一處幽靜的山谷。半山的杏花樹開得正盛,粉白花瓣伴著微風拂過來,空氣中明明充斥著各種花香味,但很奇怪的,元汐桐卻感受到一種久違的空和凈。

    這是只有在極小的時候,他們才擁有過的,長閑的天日。

    平淡悠然,無所事事,只知道望著天做夢的日子……有多久沒有感受過了?

    元虛舟將她帶進這里,是強行要她慢下來,因為他們還有許多話要說。

    他拉著元汐桐坐在山坡上,正對著半山的花海,緩聲開口:“我其實,從很早起,就覺得這個世界沒什么意思。”

    被規定好人生軌跡的人,并不只有元汐桐一個。

    但她一直都只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重壓,忽略了哥哥其實也很少擁有純粹的開心。

    他是沒有童年的小孩,所有的榮譽和嘉獎都要和修行掛鉤。學會高階術法是他的本分,學不會是他沒用。自小他做什么事情,都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十五歲那年,我砍斷邢夙的胳膊,當然有要為你出氣的成分在,但是,還有一個我從來沒有說出口的原因是,我突然很想嘗嘗令人失望的滋味!

    他頓了頓,偏過頭看向元汐桐,“所以,算起來,這件事情實實在在地應該是我來向你道歉,給你造成了這么大的傷害!

    這怎么能是哥哥來道歉呢?

    元汐桐心里知道,他在盡力地減輕壓在她心頭的重擔,所以什么也沒多說,只是手腳并用著將自己往他懷里塞,在他腿上尋了個安穩好坐的姿勢,勾著他的脖子,將臉偎在他頸側,孩子氣地蹭。

    元虛舟低下頭,親了親她的發頂。

    “原來在你面前哭一場,會有這種效果!

    早知道,他就應該在她放狠話說討厭他的時候,就哭給她看。

    “那可不一定,”元汐桐的語氣有些埋怨,“哭多了,就不值錢了,就像我在你面前哭,你一點都沒有反應。”

    “你確定是沒有反應?”元虛舟垂著眼看向她。

    她這下不說話了,一雙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終于記起來方才的話題,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那后來呢?令人失望的滋味怎么樣?”

    元虛舟圈著她笑了笑:“沒有別人口中那么差!

    他在九鳳國待了一年,現在回想起來,那或許是他活得最為輕松的一段時光。

    娘親與秦王和離之后,照樣是九鳳國的公主。她并未再嫁,日子舒坦,相應的,心緒亦比常人寬闊。

    她并不要求自己的孩子能在修行上獲得多高的造詣,每日只關心他有沒有吃飽睡好,像無須操心生計的普通富戶人家一樣,催著他出去泛舟垂釣,四處閑逛。

    那段時間內,他給元汐桐寫信最多。

    心想若是妹妹能走出帝都,來九鳳國看看他所看到的這一切,或許也能像他一樣,獲得短暫的自在。

    也是在那段時間之內,他萌生了要把自己見過的風景收藏起來,用幻術裝進寶珠里,帶給妹妹看的想法。

    “這里是我第一個想分享給你的地方。”元虛舟低下頭,親了親元汐桐的耳垂。

    因為這里天寬地闊,飄著的云和種著的樹,都在生機勃勃地和日光交匯。四面八方都敞著,路也在敞著,雖然并不平坦,但生命在這一刻擁有了無數種可能。

    “阿羽,”他伸手將她的臉捧住,又去親她不知什么時候又開始滲淚的眼角,溫溫柔柔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是為了和你相遇,那我覺得,出生在這個世界也很好。”

    真要命。

    元汐桐吸了吸鼻子,哽咽了很久,才推著他的肩膀控訴:“哥哥,你真的很討厭。”

    再讓她哭下去,她又要開始討厭他了。

    “所以,”元虛舟終于問出了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是因為討厭哥哥,才不給我回信的嗎?”

    元汐桐沉默了許久,才深吸一口氣,揪著他的指尖說道:“不是的,你的每一封信,我都好好收藏了,也給你回了,就是……就是沒有寄出去!

    她是半妖,哥哥是未來的大神官,若他們還像以前那般親近,對彼此來說都不是好事。

    況且她既已知曉,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妹妹,又怎么能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對妹妹的好呢?

    那時她就明白,長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她不想再騙他,也過不去心里那個坎。她害得他被世人唾罵成那樣,如今已經無法彌補。所以她自私地選擇了逃避,想著若是她率先舍棄這份親情,那今后無論是她,還是哥哥,都不會再受傷。

    真傻,不是嗎?

    “哥哥,”她嚅囁著伸出雙臂將他的脖子兜住,然后輕輕道歉,“對不起!

    元虛舟卻佯裝出沒被哄好的樣子,俯首湊到她面前,說:“嗯,還騙了我什么,你一并說了,我就一并原諒你!

    其實早就沒什么不可以原諒的了,不論她做了什么事,他都能為她找到理由。

    所以元汐桐并沒有猶豫多久,就老實交待:“我其實,來送過你的……”

    這又是一樁對于雙方來說都有些怨言的事情,她說著說著就開始控訴:“可你根本就不理我!我在你馬車外面都摔破膝蓋了!你都不愿意出來見我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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