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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將近十點,文化館內外人群熙攘,嚴殊安頓好自己社團的社員,朝江城附中的區域走去,一路搜尋著于晚的身影。

    這幾天忙著比賽,嚴殊沒得一分空閑;昨晚又是社團聚會,他作為社長也走不開身,自從那日要過聯系方式,除了在賽場上,他已經好幾日沒見著于晚了。

    早上他給于晚發了消息,也沒得到回復,這才趁著頒獎前的空暇來找她。

    分給江城附中的座位區域在C區,應城一中在D區,兩區分居一條連廊的左右兩側, 走兩步路便到了。

    嚴殊沿著連廊往后走,直到看到一個座椅的椅背上貼著“江城附中”四個大字的紙。

    兩排座位零散地坐著幾個人,嚴殊一個都不認識。

    “您好,請問于晚在嗎?”他挑了靠近走廊的女生,嘴角含笑,傾身詢問。

    錢哆哆她們正在聊天, 一個甜美清純, 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omega站在旁邊,左顧右盼, 她們不禁放輕了笑聲, 卻沒想到他會和她說話,問的還是于晚學姐。

    錢哆哆臉色發紅,看著嚴殊的臉,心里感嘆他睫毛好長,聲音還好聽,又乖又甜,搖了搖頭回道,“于晚學姐現在不在。”

    “那能問一下,她現在在哪嗎?”嚴殊蹙了蹙眉頭,繼續問道。

    不是什么難題疑問,錢哆哆卻猶疑不定,不知道該不該回答。于晚學姐和洛神昨晚便跑到市里了,她也不清楚學姐會不會回來領獎,若是不回來,她們已經商量好扯謊,對外稱于晚學姐生病不能來了;再加上她也不清楚這個omega和學姐什么關系,更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了。

    “嚴社長?!”鄒毅拎著幾瓶水回來,身后跟著徐萌和袁暾,向嚴殊打招呼,語氣帶著幾分疑惑,點頭之交,他和嚴殊算不上熟,不知嚴殊為什么到這里來?

    鄒毅剛才去買水,徐萌和袁暾作為團體賽和個人賽的代表,則被賽事組叫去開會走流程。從哪上臺,從哪下臺;頒獎名單已經提前發現來了,叫上一組名字的時候下一組就得下來準備,這些事情瑣碎麻煩,但為了頒獎典禮正常進行下去,一個社團里總得有人知曉。

    這才致使附中這里沒有高年級的學生,只留下幾個高一的學弟學妹。

    “鄒社長。”嚴殊回頭看去,見到認識的人,微微一笑。

    各個學校算學組織私下里有一個群,群成員是各組織的社長或部長。嚴殊和鄒毅都在群里,勉強算是認識,更何況他們幾人去年參加比賽的時候還見過。

    鄒毅將水遞給身側坐著的錢哆哆,讓她幫忙發下去,而后看向嚴殊道:“嚴社長怎么跑到這兒了?是有什么事嗎?”

    “我來找于晚,可惜她好像不在。”嚴殊語氣失落,“請問,你知道她在哪嗎?”

    “于晚?她待會兒就來,要不頒獎典禮結束后你再來找她?”

    剛剛于晚給他發了消息,說是會回來領獎。

    “行,那我待會兒再過來。”嚴殊笑著應道。

    而此刻的于晚和洛白榆正在地鐵上。

    一早鄒毅就把頒獎典禮的時間表發了過來,頒獎典禮開場是算學藝術表演和為了宣傳文化館和旅游景點的舞臺表演,再之后是由領導講話。

    時間已經拖到一個小時后了,團體賽頒獎才開始,個人賽得獎者領獎在最后,從寅山下來吃過早飯,時間是八點一刻左右,完全來得及。

    于晚和洛白榆順著擁擠的人流擠上地鐵,才意識到她們趕上了早高峰。

    京都地鐵的早高峰,密密麻麻的人宛若螻蟻,摩肩接踵,人疊著人,空氣流通不暢,呼吸都困難。

    她們被擠到車廂廂壁,于晚背靠著墻,洛白榆抓著扶桿,面對面站在她面前,用身體阻擋了攢動如云的人群,撐起一片空間。

    可她們還是挨得很近,鼻息交混,觸之可及。

    擁擠的人潮中,只有你我。

    洛白榆心不由主,借著地鐵時快時慢導致的沖擊力,悄悄低下頭,微潤的唇瓣輕輕碰上于晚頂上的發絲,眼含癡纏,是糾結在一起的線,紛雜繁亂,數不清。

    “你在干什么?”于晚厲呵出聲,質問的斥責,寒意深深,如陡然出鞘的冷鋒。

    瞳孔緊縮,洛白榆的身體一瞬僵直。

    什么?

    被發現了? !

    不應該啊,阿晚看不見他的動作。

    大腦飛速運轉,壞的好的,各種念頭劃過,洛白榆竭力勸慰自己,卻依然擋不住席卷而來的通體徹骨的冷意。

    盡管理性告訴他那只有萬分之一可能性。

    但他還是害怕,控制不住地害怕。害怕于晚真的發現,更害怕這話背后的含義。

    她不喜歡他,對他的行為感到厭惡甚至是嫌棄。

    心跳加速,洛白榆極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短短一秒,卻好似過了一個世紀。

    他拉起嘴角扯出一個微笑,低頭看向于晚,裝作平靜,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但于晚并沒有看他,而是低眸盯著他的衣服下擺。

    他的衣兜里露出半只手,蒼白瘦弱,好似一擰就斷,幾根手指已經探進兜里,半截羽絨服是黑色。

    而于晚緊緊捏著那只手的手腕。

    眸光一凜,洛白榆徹底愣住。

    這手,是誰的? ! ! ! ! !

    他低頭環視一圈,周圍穿黑色羽絨服的不在少數,堆疊的人群中竟看不清那只手的來路。

    被發現了。

    那只手開始劇烈掙扎起來,想要從于晚的手中逃脫。

    掙動和呵斥聲驚擾到周圍的人,大家驚訝地瞪大眼睛,自發地以于晚兩人為中心,慢慢擠著向外移動,但車廂里的人太多,最后只擠出一小圈空間,但也足夠從人群中分離出那只手的主人。

    黑色短發略顯雜亂,戴著口罩,遮住大半張臉,裸露的皮膚很白,白得不健康,眼眶很深,眸里紅血絲猙獰著,似乎要從眼中沒出。

    “放開!你放開!”男人和于晚對視,嘶啞著吼叫。

    于晚攥著對方的手腕,紋風不動。

    一抹寒光閃過,利刃擦著冷肅的空氣向背朝著他的洛白榆刺去。

    刀!

    地鐵上怎么會有刀? !

    喊破喉嚨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來不及思考,于晚空著的手扣住洛白榆的腰,翻身將他壓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

    利刃擦著于晚肩膀而過,劃破外層的布料,爆出里面的棉絮。

    男人的手腕沒被放開,依舊被于晚攥在手里,因于晚猛然的位置變動而扭曲。

    對方痛呼出聲,滿臉猙獰的痛意。

    刀還握在手里,想要再刺,被洛白榆一把拿住,猛然發力,向上彎折。

    “咔嚓”一聲,清脆如腕骨斷裂。

    刀無力地從他手中滑落,落向地面。

    “叮里當啷。”刀身左右起伏兩下,才安靜地躺到地上。

    倏忽之間,圍觀者的尖叫熄滅,只余男人疼痛壓抑的嘶吼。

    第52章

    “于晚她們怎么還沒來?最后一組團體賽頒獎已經開始了。”徐萌坐在靠著走廊的座位上,面色焦急,坐立不安地向入口處望去。

    “不知道啊,我給她們發消息也沒回復。”鄒毅看了一眼手機的空白信息界面,著急地跺腳,跟徐萌一起向后探去。

    團體賽頒完獎就是個人賽頒獎, 第一名是特等獎,要單獨上臺領獎,如果于晚沒有及時趕到, 臺上空無一人, 不僅僅會影響今日的頒獎典禮, 還極有可能得罪賽事組。

    “請以上選手上臺領獎。”奏樂響起,臺上主持人念完團體賽最后一組得獎人名字,得獎選手跟著禮儀人員,排列有序,從后臺上臺領獎。

    “您好,請問你們隊的于晚在嗎?”這一組過后于晚就要上臺領獎,沒剩多少時間,幕后工作人員還沒看見于晚的身影,連忙從后臺過來詢問。

    徐萌眼睛盯著來路方向,不得不回話:“抱歉,于晚她,”

    “一分鐘, 洛神回我了, 一分鐘。”一條消息彈出,鄒毅打斷徐萌的話, 面露喜意。

    場外,于晚和洛白榆行色匆匆, 連跑帶跳地跨過電動扶梯,出了地鐵站,一路急奔,沖進文化館。

    一進門便是三條岔路,于晚參賽走的是選手通道,來了幾日并不知曉前門怎么過去,腳步稍滯。

    “這邊。”洛白榆瞄了一眼指示牌,喘著氣聲,立刻拉著于晚選了右邊的路。

    洛白榆觀賽四天,三條道都走過,鄒毅發給他的區域指示圖,三維立體一般在他腦中勾畫,和賽場內的座位區域對應,他馬上反應過來,拉著于晚抄了最近的路。

    “于晚!”

    于晚和洛白榆出現在視野范圍內,徐萌遠遠地望見他們,眼神一亮,輕呼出聲,高高舉起一只手向他們示意。

    兩人看向徐萌的方向,越下樓梯,階梯式的禮堂座位,腳下是空洞急促的回響。

    “讓我們恭喜以上獲獎者。”個人賽三等獎頒發完畢,臺上的主持人誦著祝詞。

    “算學作為我國的古老文明,從古到今一直散發著光輝。今日,不僅有眾多有識之士凝聚于一體,為算學的發揚光大作出努力;更有踽踽獨行之人,不甘算學的失落…… ”

    “你們終于來了,快,跟著工作人員。”等于晚靠近,徐萌站起身,指著一旁的工作人員道。

    “等一下。”胸腔起伏不斷,于晚小喘一口深氣,穩住聲音,“我脫一下衣服。”

    “脫什,”么,衣,服。

    徐萌脫口而出的話,在看到于晚肩膀破了一個大口的羽絨服時住了嘴。

    開口整齊平滑,白色的羽絨從開口邊沿抖落,與另外一只蓬松挺起的肩膀相比,干癟塌陷,不知一路丟了多少羽絨。

    工作人員看著那個開口,同樣的愣神,難掩驚訝。

    沒有時間閑聊,于晚脫下羽絨服,急匆匆地跟隨工作人員而去。

    “接下來讓我們有請,個人賽第一名,特定獎獲獎者,于晚選手上臺領獎!大家掌聲歡迎!”

    激情振奮的音樂響起,于晚獨自一人,跟著禮儀人員走向領獎臺中央。

    頒獎人是全國算學研究會的會長,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她將獎杯頒發給于晚,親切地笑著,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合影,拍照。

    淺粉色的毛衣,奶白色的長褲,明媚的眉眼透著清冷,壓著溫柔。

    洛白榆眼眸深邃,注視著臺上的于晚,一眨不眨,抱著羽絨服的手臂緊了緊。

    “于晚的衣服怎么破了那么大一個口子?”憋不住好奇,怕影響到別人,徐萌壓低聲音,開口問道。

    “下面有請一等獎獲得者上臺領獎!”

    “有點復雜。”洛白榆從領獎臺收回視線,垂眸看著那道豁口,眼里氤氳著各種情緒,沒有繼續解釋。

    “哦。”沒有得到第一手消息,徐萌遺憾地嘟了嘟嘴。

    于晚拿著獎杯下來,回到座位上。她坐到洛白榆旁白,順手從他懷里撈過羽絨服。

    “于晚。”徐萌隔著洛白榆,朝于晚悄聲呼喊,見于晚看向她,才指著她手里的羽絨服繼續道,“你的衣服怎么回事啊?”

    “劃破了。”

    好像說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說。

    徐萌張了張嘴,打算追問下去,被于晚打斷。

    “典禮結束再說。”

    行吧,徐萌坐直身體,重新將視線放回領獎臺上。

    終于憋到典禮結束,人們陸陸續續退場,沒等徐萌開口,嚴殊找了過來。

    “于晚。”他看她時,眼里向來帶著光,“你早上怎么沒回我消息呀?”

    消息?她皺了皺眉,拿出手機。

    最近兩個小時只有鄒毅的幾條消息,再往前,她沒看到有人給她發消息啊?

    按鍵咯噔作響,于晚上下翻找,在一眾長長的以106 、 125開頭的號碼中,注意到了那個11位數的正常號碼。

    那天嚴殊給她回過電話后,她根本沒存嚴殊的號碼。 @無限好文,盡在

    忘記了,于晚心里暗道,將嚴殊的號碼存進手機,打上名字。

    “抱歉,是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事,就是想問問你,什么時候離開京都,若是來得及,我們可以一起去玩啊。”

    出游邀請,于晚蹙了蹙眉。

    她自認和嚴殊不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邀請她,“我們后天離開。”

    “但是我們明天有事。”洛白榆緊接著道。

    “是提前安排好的團建活動嗎?我們社團也有,不如一起?”被婉拒嚴殊也不尷尬,思考片刻道,“人多還熱鬧些,還可以認識新朋友。”

    “不是,是我們倆的私事。”

    我們,我們倆,將兩人和其他人分離開來,一字之差,更顯親密。

    嚴殊微抿著唇,有些不開心,下午和晚上,他的社團已經提前組織了團建活動,走不開身,明天于晚又沒空。

    他低斂著眉,有點喪氣,眸光一定,入目是破了大口子的羽絨服,“這件衣服,是于晚的吧?”

    他見于晚穿過。

    “怎么破了呀?”

    不只是嚴殊想知道,在場的人都想弄明白。

    總要說清楚。

    于晚開口道:“地鐵遇到一個扒手,想偷阿榆手機,被我逮到了,沒想到對方會帶刀,衣服就劃破了。”

    “是為了保護我。”洛白榆抿著唇,嘴角微微下撇,補充道,“我背對著那個人,阿晚正對著,刀尖本來刺向的是我的胸口。阿晚轉身替我擋了。”

    于晚身高比洛白榆低將近20公分,就劃破了羽絨服。

    簡單幾句,卻足以讓人預想到當時的兇險。

    “阿榆也掰斷了那個人的手腕。”于晚看向洛白榆,微微一笑,溫聲撫慰。

    你也保護了我,不必喪氣難受。

    說起來,她的身體素質什么時候變好了?能一手按住阿榆互換位置,力量也大到能夠一手制住對方不讓其掙脫,疾跑時也能跟上阿榆的腳步,喘得也不像以前那么厲害。

    念頭一閃而過,被徐萌的驚呼打斷,什么都沒抓住。

    “怎么會,”徐萌驚詫著罵道,“那個人有病吧!?”

    于晚:“是有病,精神有些不正常。”

    所以本來能快速解決的事情,硬是被多拖了二十多分鐘,那個人非要說洛白榆兜里的手機原本是他的。

    “啊,這。”

    誰能料到坐個地鐵也會碰到這種事,遇到偷東西的就算了,偷東西的還是個神經病。

    眾人聽完于晚的敘述,又是同情又是驚訝。

    只有嚴殊,水靈靈的眼眸閃了閃,除了驚訝,不知道還藏著什么。

    第53章

    “嘶。”第三次咬到嘴里的嫩肉,嚴殊疼呼出聲,委屈地皺著眉頭。

    “嚴殊,你怎么了,我怎么感覺你狀態有點不對?”坐在嚴殊旁邊的副社長滿臉關切。

    飯桌上的聊天也不參與,剛剛吃蝦還沒剝皮。

    “沒事,就是咬到嘴了。”嚴殊尷尬地笑了笑,繼續夾菜,舌尖碰了碰嘴里的傷口。

    自中午告別于晚她們, 他的心緒就亂了。

    他喜歡于晚, 自去年冬日她救他下山, 或許更早,在他第一次見她就喜歡上了。

    爺爺是當世大儒,文學大家, 母親在國畫界也首屈一指,家庭文化的熏陶下,他自小學習算學,得過的獎不勝其數,去年參加比賽時胸有成竹,以為冠軍唾手可得, 卻沒想到被江城附中打敗。

    江城附中? !歷數幾年, 最高成績也不過是個第十五名! !卻在去年成為最大黑馬,奪得冠軍。

    五個從未在算學界聽過的人拿了冠軍, 團體賽只顯示隊伍總積分, 有沒有貓膩,誰也不知道。

    不相信的隊伍不止一個, 各種流言蜚語開始出現,紛擾漸起, 賽事組不得不對此做出回應。

    前臺比賽機器沒有出問題,后臺計算機也沒有出問題,若說真出問題的,是選手。

    后臺顯示,江城附中五人,除了于晚,其余四人符合江城附中幾年來的一貫水平。

    而于晚,她以一己之力拉平隊友的分數,讓隊伍甩開第二名300多分。

    消息傳來,他滿心不服。

    團體賽頒獎與個人賽一樣,第一名是特等獎,單獨上臺領獎。第二名第至第五名作為一等獎獲得者緊隨其后。

    前五名領獎時一同在后臺等待,他直沖前面的附中隊伍,想要看看這個于晚究竟是誰,他要挑戰她,他不信他會敗給一個無名之卒。

    一排五人,看起來皆是平平無奇之輩,他氣勢洶洶,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說明來意,他要挑戰她們隊的于晚。

    跟隨其他四人的目光,他看向了隊伍最右邊的人,長發束在背后,黑白灰三色的衣服,和其他人沒有什么不同,絲毫不亮眼,放在人群中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她。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人,帶著她的隊伍拿了冠軍。

    頒獎前被人挑釁,他以為她會生氣;實力差距過大,他想過她可能會不屑與他對戰,甚至會嘲諷他不自量力,他已經做好了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的準備,但她,只是抬眸看向他,表情平靜,不掀一絲波瀾。

    “你是?”她在詢問他是誰,但她的眼神極淡,沒有一絲一毫困惑和好奇,好像并不在意他是誰,只是程序性的疑問。

    她確實不在乎,在他表明自己是應城一中算學社隊員,此次團體賽第二名以后,她只是點了點頭,開口道,“看心算653分,聽心算721分,閃電算679分,心算馬拉松第十級至第四級滿分,各得150分,第三級138分,第二級122分,第一級103分,總分3466分。我的成績。”

    按照先例,團體賽只會記錄參賽隊伍總積分,個人積分不會顯示,于晚此刻在報她的成績,同一場比賽,他自是可以和自己的成績比較,誰贏誰輸,即見分曉。

    她思考片刻,又道,“都是參賽選手,這樣比比較簡單。當然,若是你想再比一場,也不是不可以。”

    3466分,甩開他個人總積分1500多分,要比嗎?用得著比嗎?

    但他還是比了。

    最難的一級題,三局兩勝,耗時時間短的人獲勝。

    他三局全輸了。

    當著前五隊伍所有人的面,一敗涂地。

    大家也終于相信,江城附中的第一,獲得得毫無疑問,實至名歸。

    他咬牙強忍著眼淚,不死心地問,“你是學了很長時間嗎?”

    似是怕打擊到他,或是不清楚多長時間算長,她沒有回復。

    后來他才從鄒毅那得知,他們社團一般只在比賽前加緊練習一個月,平時都在干別的。

    聽起來和別的參賽隊伍沒什么不同,但他們的加緊是從頭開始,所以,于晚只學了一個月。

    那天后來發生的一切都很恍惚,他們領完獎,應賽事組的邀請去爬山。

    他迷失在了山上。

    不知何時走離水泥路,跑到了土路上,叢林小徑,茂林幽深,手機也沒有信號,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回往大路的路,天也黑了下來。

    從小嬌養著的小少爺,第一次覺得害怕。

    鳥叫,風嘯,草動,一絲一毫響動都能驚得他跳腳。

    蛇鼠蟻蟲,魑魅魍魎,志怪小說里的鬼怪全都跳了出來。

    會不會他走著走著,因為沒看清路就掉下山了啊。

    他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停住了腳,保持在原地不動。

    寂靜之中,他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他是唯一的活物。

    他不敢靠著樹,要是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從樹上蹦出來跑到他身上怎么辦;他也不敢離茂密的灌木叢太近,他站在草木稀疏的一小片空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打著手機的手電筒,戰戰兢兢,時刻注視著周圍。

    是于晚找到了他。

    他看到于晚拿著手電筒過來,終于忍不住哽咽出聲,幾個小時壓抑的害怕和恐懼全都爆發。

    “你怎么才來啊?”毫無理由的指責。

    但她沒有反駁,只定聲回道,“我帶你下去。”

    他記得于晚隔著衣袖攥緊他手腕的力度,穩穩的,讓人安心。

    回到燈火通明的大路,手機也有了信號,于晚也松開了他的手腕。

    他一邊走路,一邊給同學和老師發過消息,慢慢止住了哭聲。他用衣袖擦干眼淚,薄唇輕抿,“抱歉,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呀。”

    走丟的人剛剛哭完,一般人都會安慰說沒有,于晚卻給了他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

    “是。”一個字,平靜,毫無波瀾,沒有指責,只是在陳述事實。

    “對不起,我,”臉部肌肉不受他控制,他不想再哭,癟著嘴強忍淚意,想要道歉。

    “到了。”公共站臺就在前方,她垂眸看了他一眼,琉璃色的眸子不動如水,向自己的隊伍走去。

    第二天他趕著她們離開的時間去找她要聯系方式,被她以沒有手機拒絕。

    這個人不溫柔,不體貼,還很壞,性格也冷。

    此后他經常想起于晚,想起被于晚打敗的三局三勝,想起那夜她攥著他手腕的力道,想起她回答的“是”,說他給她添麻煩了。

    他一想起來就生氣難受。

    他覺得他應該討厭她,這個人一點也不寵著他,對他連陌生人間的同理心都不講。

    但他還是喜歡上了她。

    喜歡這件事情,喜歡的人自然知道。

    但今天,他發現,她好像不是不懂體貼,只是不是對他。

    第54章

    應城和江城相距千里;此次分別,他和于晚都要進入高二下學期,學習會更忙,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最好的結果,是一年半后他們考入同一所大學。

    一年半,一年半,嚴殊心里念叨著這個數字,腦子里回憶起于晚和洛白榆的相處,想起洛白榆所說的, “她是為了救我。”

    她是為了救洛白榆, 她還安慰他不要難受。

    嚴殊盯著從筷子上滑落到盤中的雞肉,一動不動,他直覺相信,如果這次他和于晚的關系沒有實質進展,那他將再也沒有機會。

    把筷子架在盤子上,嚴殊拿出手機,給鄒毅發過消息。

    【嚴殊:鄒社長,能問一下你們社團晚上去哪玩嗎? 】

    隔了五分鐘,鄒毅給嚴殊回過消息。

    【鄒毅:怎么了? 】

    【嚴殊:沒什么,我們社團還沒確定晚上去哪,所以想看看你們社團去干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能去。若是不方便就算啦。 】

    【鄒毅:我們打算去酒吧。 】

    【鄒毅:我們社團好幾個同學是一個小樂隊的粉絲, 今天那個小樂隊在QAG駐場, 好不容易來一趟,還剛好碰上, 我們打算一起去看看。 】

    【嚴殊:哦哦哦,好的, 謝啦! 】

    QAG酒吧,嚴殊輸入詞條,點擊搜索。

    輕言樂隊?他沒有聽說過,但余票還有很多,看起來確實不是大火的樂隊。

    “社長,我們晚上去哪玩?”

    下午去了游樂競技場,活動了一下午,他們都有些累了。

    嚴殊點擊購票,回道,“去酒吧可以嗎?”

    “酒吧?!”聽到回答,問話的人很是驚詫,似是不敢相信,家教甚嚴,一向單純的社長,竟然會想去酒吧那種地方。

    “不是蹦迪的酒吧,”嚴殊看著搜索到的酒吧和樂隊信息,眉頭微蹙,有些不確定地解釋道,“應該是一家清吧吧。”

    “什么叫,應該是一家清吧,吧。”副社長替大家發出疑問,眾人的目光一起集中在嚴殊身上。

    “酒吧的種類好像有點多,我也不是很清楚。”嚴殊聲音有點發虛,他抬眸回視眾人,又定聲打著包票道,“但我保證,不是蹦迪的那種。這家店有樂隊駐場,就只是聽聽歌而已。”

    “是music bar吧?”另一個同學終于忍不住開口道,“那確實不是蹦迪的那種。”

    “戚棋,你去酒吧?!!!!”最開始問話的人驚訝出聲,連帶著眾人驚詫的視線從嚴殊轉移到剛開口的女生身上。

    戚棋扶了扶額頭,很是無奈道,“去啊。”她不說就是怕現在這樣。

    “這種酒吧很清靜的,去一次就知道了。”

    說完轉了話頭,看向嚴殊,“社長打算去哪家?”

    嚴殊眨了眨眼,“QAG,輕言今天駐場。”

    戚棋點了點頭,這個樂隊的歌她聽過,還算不錯。

    見除了戚棋外其他人沒有反應,嚴殊連忙道,“我有點好奇,想去看看,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一起。當然,票我個人請了。另外,如果大家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我們也可以分開行動。”

    他不強求所有人和他一起去酒吧,他去酒吧本就目的不純。

    “說得我有點好奇酒吧倒地是什么樣子了。”一個同學摸了摸下巴,舉起了手,“我也去看看。”

    “我也想去看看。”

    “我也沒問題。”

    這個年紀的少女少男,總有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眾人一致同意,嚴殊也舒了口氣,“票我已經買好了,現在就可以過去。”

    QAG酒吧一樓,于晚等人坐在卡座上,靜靜聽著臺上的樂隊表演。來酒吧免不了要點酒,都是學生,大家挑了酒精度數最低的幾款。

    嚴殊帶人來時,距離輕言駐場結束還剩一個小時。

    他尋找到于晚的身影,按下焦躁的內心,耐心地聽了幾首歌。

    瞥見于晚起身離開,迅速跟了上去。

    心里的話囫圇著轉了幾轉,他等在走廊,想著待會兒要怎么開口。

    于晚從衛生間出來,只看見嚴殊緊抿唇,好像很緊張的樣子,面對著墻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還在猶豫路過時要不要打招呼,嚴殊卻已經看到了她。

    “于晚!”嚴殊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她,好似有點驚訝,“好巧啊!”

    他故作輕松,想要制造一場偶遇。

    于晚淡淡回聲:“哈嘍。”

    她打完招呼,想要側身離開。

    點頭之交,點頭過后便該分別,去做各自的事,不需要無謂的寒暄。

    她卻被嚴殊叫住。

    “于晚,你有喜歡的人嗎?”她太冷漠了,冷漠到嚴殊先前準備好的一大堆話都沒辦法出口,他本想著先閑聊一會兒再趁機問她的,但是,他沒辦法啊。

    喜歡的人?于晚疑惑地向左偏了偏頭,似在思考,而后回答道,“愛情的喜歡嗎?沒有。”

    沒有! ! !那洛白榆是怎么回事?難道他誤會她們了?但既然于晚目前沒有喜歡的人,那就代表,他還有機會。嚴殊按下心中的驚訝,臉微微發紅,眸光似含了一汪春水,注視著于晚,“那,你能不能喜歡我啊?”他說完這一句,頓了頓又接著道,滿心真誠,“我喜歡你,于晚。”

    意料之外的表白,于晚愣在原地,眸光深沉,演過一抹困惑,看向嚴殊,“你喜歡我?”

    她表達著自己的不解,“你怎么會喜歡我?”她和他一共也沒見幾面,他連她是什么樣的人都不知道,何談喜歡。

    “我喜歡你啊。”嚴殊再次肯定道,“我知道我和你相識不多,可能連朋友都算不上。”提起這點,嚴殊的嗓音梗了梗,“但是,我就是喜歡上你了啊。”

    不受控制地喜歡上她。

    “抱歉。”聽了嚴殊的話,于晚看向嚴殊的目光終于變得正色起來,但開口卻是一句拒絕。

    嚴殊的心驀地涼了半截,但他還是強撐著道,“你不是沒有喜歡的人嗎?也不用著急拒絕我啊,說不定你以后會慢慢喜歡上我呢?”

    “你在應城,我在江城。我們沒有深入了解對方的機會,我不可能慢慢喜歡上你。”

    “大學,上了大學就好了,我們可以考同一所大學。”嚴殊著急道,他想要為自己爭取哪怕一丁點可能性。

    “嚴殊。”于晚叫了嚴殊的名字,但不是想象中的無奈與勸慰,她語氣沉沉,墜得嚴殊的心立刻慌亂了起來。

    “我不會喜歡上你。”她的眼神很深,清透的眼像見不到底的汪洋,空靜卻拉人下墜,墜入深海。

    嚴殊好似有了溺斃之感,他喘著氣,說話也帶上了哭腔,“你都沒有喜歡的人,怎么確定你不會喜歡上我啊,說不定未來你就會、”

    “我確定。”堅定有力的三個字,給嚴殊的表白寫下句號,“嚴殊,我不會喜歡上你。”

    這個小少爺太嬌貴了,她不會養,也不可能養。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喜歡上我的,但我們僅有的接觸,也不過那幾次。”

    “第一次說話,應該是頒獎時在后臺,你沖過來說要挑戰我,我不生氣,但我不喜歡,因為你自高自大的不服,需要拉上我一起買單;”

    她是接受了他的挑戰,但這不代表她喜歡。

    “第二次應該是那晚我帶你出山,嚴殊,那座山不高,占地也不大,小小的一座山,你竟然能丟在里面,需要大家一起浪費時間去找你。 ”

    明明有的手機,即使沒有信號,手機自帶的指南針也可以用,朝著一個方向走很快就能走出去,她找到他的地點距離鋪了青磚的小路也不過幾百米。

    “你很聰明,算學也厲害,但我覺得,你在某些方面,像菟絲子一樣,軟弱無力。”

    這讓她想到她的母親,太過嬌弱的花不好養活,她不打算再養一朵。

    她本不想說得如此決絕,剛剛已是婉拒,但嚴殊他,頗有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意思,既然如此,她也不攔著他。撞一撞知道疼了,自然就放棄了,就像她的母親。

    “你喜歡洛白榆,那個alpha,對嗎?”

    她不喜歡嬌弱的人,所以她喜歡的是那個alpha,他完美地符合她的要求,她剛剛說她沒喜歡的人都是在騙他,嚴殊心里思索,眼淚愈加洶涌。

    “這和阿榆有什么關系?”

    阿榆是高等級omega ,沒有alpha的信息素根本活不下去,她為什么要給自己添麻煩。

    當然這些話她也不會解釋給嚴殊聽。

    她沒有回答嚴殊的問題,只是道,“我很感謝你的喜歡,希望以后,你可以遇到同樣喜歡你的人。”

    她真心祝愿他,遇到相愛的人。

    嚴殊抽泣不止,于晚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alpha廁所門口,聽完全程的戚棋煩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她就來上個廁所,怎么就剛巧碰到社長表白被拒。

    聽著聲音社長還得再哭一會兒,她是現在出去呢,還是等社長離開呢?

    她點著手指,在廁所內的洗漱臺前走來走去。

    抽泣的聲音一停一頓,還帶上了制不住的哭嗝,一聲一聲壓在戚棋心頭。

    草。

    戚棋心里暗罵一聲,撩開廁所門簾走了出去。

    她只是怕社長一個喘氣沒喘過來哭暈過去,只是這樣。

    “社長,需要幫忙嗎?”

    戚棋壓著心煩意亂出聲,出現在嚴殊眼中,一臉兇狠。

    嚴殊淚眼朦朧地看著她,更加委屈。他都這么慘了,怎么還有人對他這么兇啊?

    剛才竭力抑制的眼淚再次爆發,他一邊不停地用手拭去眼淚,一邊帶著控制不住的哭腔罵道,“壞蛋。”

    罵完之后哭得更兇。

    草。

    戚棋心里又罵一聲,煩躁地撩了一把短發,卻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帶著戾氣的臉顯出幾分無措。

    ——

    告別嚴殊,于晚返回卡座。

    洛白榆正在喝酒,他注視著舞臺,神色有些恍惚,于晚出現在眼前,他眼眸不禁一顫,拿著酒杯的手沒有拿穩,酒杯滑落于地,玻璃碎裂,酒液傾灑四濺。

    “沒受傷吧。”于晚連忙拉著洛白榆站起。

    “沒有。”洛白榆抿了抿唇,看著地上碎得不成樣子的酒杯,嗓音嘶啞,低低應道。

    第55章

    破碎的酒杯被服務員打掃干凈, 輕言的演出也接近尾聲。

    社團里的樂迷趕去后臺索要合影和簽名,于晚和洛白榆一起走出酒吧,站在門廊下等待。

    昨夜的雪還沒消,蓬蓬地蓋在墻外連廊的枯木草叢之上。按照往常,洛白榆該和于晚討論一下晚上的音樂和樂隊,但今天他卻沒有開口。

    于晚感受到一種令人不適的安靜,她張了張嘴,看著馬路上駛過的車輛,微笑著問道, “阿榆,你覺得晚上的歌怎么樣?”

    她很少率先提起話題,因此說出的話僵硬又生疏。若是洛白榆,應該是先和她評價某一首歌,或許是某一句歌詞、某一段旋律怎么樣,她們就會順著話題自然而然地聊下去。

    洛白榆沒有回應,他站在于晚身旁,卻好似什么都沒聽見。

    “阿榆?”于晚疑惑地又叫了一聲,側頭看他,卻見洛白榆的目光凝在側前方的花壇上,糾纏盤繞的枝枝蔓蔓,枯槁萎靡,攏成一叢,上面躺著一只凍死的鳥兒,一起被掩埋在冬雪之下。

    “那只鳥。”于晚低語著,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沒想到要說什么。

    “啊?”隔了三秒,洛白榆突然回過神,扭過頭和于晚對視,“阿晚剛才在說什么?”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正常,面上什至帶著淺笑,但此刻的正常才是不正常。

    因為那是一只死亡的鳥兒。

    于晚淡色的眼瞳搖晃著昏黃的路光,她凝視著洛白榆,含著幾絲不明顯深沉的笑,“想知道阿榆剛才在想什么。”

    洛白榆的眼眸驀地暗了一瞬又恢復正常,“在想那只鳥死前經歷了什么。”他偏過頭看向那只鳥,“有點可憐。”

    “那只鳥啊,前天在墻角下發現的。”送醉酒的客人上車的服務員返回路過,指著鳥正對位置的墻角,順口解釋道,“發現時已經死了,估計是沒看清外墻玻璃撞死的,路過的一位女士正巧碰到,便將其安放在了花叢里,上面還蓋著從花叢里搜集來的枯枝敗葉。昨夜下雪前一場風全刮走了。 ”服務員說著搖了搖頭,不知是惋惜還是什么,拉開店門走了進去。

    聽了服務員的話,洛白榆唇瓣微啟,又陌然地合上,只是盯著那只鳥兒,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晚看著洛白榆的神色,愣了片刻,起步上前,拂開蓋在鳥兒身上的雪。

    一層積雪黏在于晚溫暖的手掌,融化成水,冰冰涼涼。

    是一只紅嘴藍鵲,緊閉雙眼,紫藍灰色的皮毛黯淡無光,身體也凍得僵硬如鐵。

    洛白榆也走上前,手指輕撫過它的羽毛,還能感受到順滑的絲綢質感。

    于晚在密密叢叢的灌木中找到一小片空地,撇開表面的雪,動手挖土,凍得硬邦邦的土地,紋絲不動,只卸出微末的沙粒。

    或許那位女士也不是沒嘗試過將它埋葬,但迫于無奈,她還是退而求其次將其在花叢中掩埋。

    “阿晚。”洛白榆低低喚了一聲。若是沒有辦法,放棄也未嘗不可。

    “你等一下,我去找點東西。”于晚轉身進入酒吧,拿了一個鏟子出來。

    是冰鏟,調酒師調酒時用來鏟冰塊的。

    有了工具,堅硬的土地終于松動了些,于晚使了巧勁,慢慢挖出一個小坑,足夠將那只鳥埋進去。

    那只鳥終究歸于塵土。

    洛白榆捧著碎土蓋在那只鳥兒身上,嚴嚴實實。

    于晚最后捧了一捧雪覆在土層上,將一切埋藏。

    洛白榆呼著被凍紅的雙手,朝于晚笑了笑,眉眼彎彎,不似剛才的勉強。

    她不喜歡就不喜歡,我再努努力就好了。洛白榆在心里如是對自己說。

    于晚只以為是埋了這只鳥的緣故,沒有多想,“凍得冷嗎?”她牽著洛白榆的手腕走進酒吧。

    溫水洗去手上的泥土,洛白榆看著那把洗干凈的冰鏟,目露困惑,“這個鏟子?”鏟過土的總不能再還回去。

    “我買了。”于晚舉著那把鏟子看著,也有點無措。她買了是不假,但她要這把鏟子也沒用啊?

    “對面有一家花店。”洛白榆似乎懂了于晚的想法,指著對面的花店道。

    “哦?!”于晚朝外望去,果然,一家花店正亮著燈,還在營業,“那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她安囑好洛白榆,冒著風朝花店走去。

    “于晚要去干嗎?”去要簽名和合照的同學手里拿著要到簽名的書和本子出來,看著于晚離開的背影,疑惑發問。

    “去送點禮物。”洛白榆垂眸一笑,暗含著不與外人道的深意。

    禮物?問話的同學撓了撓頭,什么禮物?于晚來時帶禮物了嗎?

    一個花鏟,算禮物吧。洛白榆心里暗道,驀地想到什么,拿出手機給于晚發消息。

    “記得買一束花。”

    花?另一邊的于晚將鏟子遞給店主,凝眉看著洛白榆的消息,“要什么花?”

    “雛菊。”

    “好。”

    于晚送出去一把鏟子,拿回來一束雛菊。纖弱純白的花瓣重重疊疊,嫩黃的花心一層層一粒粒擠在一起。

    去往地鐵站的路上,于晚和洛白榆相伴走在最后面。

    洛白榆手里捧著花,喜歡地用手指輕輕碰了碰雛菊的葉片。

    “你喜歡雛菊?”于晚疑惑發問。

    洛白榆有些愕然,他以為于晚懂他的意思,歪頭道,“我們明天不是要去看望清漪姐嗎?你可以代我把花送給她。”

    他明白許清漪不想讓他知曉真相,那他就裝作偶遇,自然不可能帶花。

    于晚腳步停滯,看著前方還在行進中的同學,怔然地吐了口氣,又起步跟上。

    “三年前她離開后,我也沒再見過她。”她說話的語氣很輕,洛白榆聽起來竟覺得有些失真。

    洛白榆頓足看向她,滿面愕然,“什么意思?”

    她不是知道許清漪身上發生的一切嗎?知道她的近況,知道她重新開始畫畫,知道她在哪。

    怎么會,已經三年沒見過她呢?

    “那些消息是我自己查到的。”于晚跟著洛白榆停下步伐,她暗中資助許清漪手術費,暗中幫她報仇,這些事情許清漪并不知曉。 “所以。”于晚吐出兩個字,隔著夜色凝眸看向洛白榆。

    剩下的話無須多言,洛白榆明白,他們兩人都得裝作偶遇。

    洛白榆的眉頭擰著又放松,糾結成一團,他低眸看了懷里的花束一眼,神情復雜,重新啟步。

    于晚隨后跟上。

    “你不是知道她在哪嗎?怎么不來找她?”他抿了抿唇,側眸看向于晚,吐出自己的疑問。

    “我,”于晚看著前方的人群,輕吐出聲,她不知道該怎么給洛白榆解釋她和許清漪的關系,停了幾秒才接著道,“我和她其實不熟。”

    洛白榆微張著嘴巴,無聲地發出訝異的疑惑。

    “她曾經幫過我。有一次丟了鑰匙,母親不在,是她收留了我。之后又收留了我幾次,我一直記得。”于晚緩緩道來,所有的過往就被凝結在這幾句話中,“但我們私下沒什么其他交往。”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沒打算來見她。”她回眸與洛白榆對視,眼睛里透露出的認真絲毫不作假。

    少時的恩情償還完畢,也不必再有聯系,各自安好就好,這就是于晚的想法。

    洛白榆相信于晚沒有說假話,但他還是難以想象,僅僅因為幾次收留過夜的恩情,于晚就幫她做了那么多事。

    許清漪幫了于晚,于晚便回報她,看起來很正常,非常正常。

    但這種正常中卻流露出些許不正常的詭異。

    你會幫一個收留你過夜的人嗎,僅僅是幾次,于晚她可是,為此間接廢了一個人的手。

    洛白榆回想著最近發生的事情,腦子里一團亂麻,他直覺好像有什么不對勁,但他找不出來。

    第56章

    那束雛菊被留在了洛白榆房間里,洛白榆修剪了花枝,將其插入礦泉水瓶中。

    冬日暖陽正好,照著窗臺上的雛菊,欣欣向榮。

    許清漪在一個畫室學習,那家畫室由私人開設, 位置在清和公園附近,清和公園是一座古典園林,坐落于遠郊, 與之相隔不到兩千米, 是百年前西洋人建立的圣母利亞大教堂。

    畫室十一點半放學,從寫字樓出來,沿著馬路有兩個方向,向東或者向西,向東走再拐個彎,就是清和東地鐵站;向西會經過圣母利亞大教堂和清和公園,但與另一端的清和西地鐵站相距甚遠。

    這片區域歷史悠久,石磚砌就的道路狹窄,并不通公交。

    于晚并不清楚許清漪回家的具體方向是哪邊,她不是上帝, 連某個人回家的方向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事無巨細。

    她只知曉許清漪目前居住的地方是鴻錦花園,位于畫室西邊, 不論是為了就近方便坐地鐵還是直接出門向西走都有可能。

    她們有兩個人, 或許一人一個方向也可以,只要找好理由。

    不論是哪種方案, 她們都需要去提前踩點,明天她們就要離開, 下午畫室并不開放,機會只有一次。

    早上十點,于晚和洛白榆到了寫字樓附近,卻看見了意外之喜。

    這座由居民樓改建的寫字樓一層,有一家地圖上并未顯示的小賣鋪。所以,她們只要在十一點半前來小賣鋪等許清漪從樓上下來,拿著小賣鋪買的東西出去裝偶遇就行。

    好似上天也在幫她們,于晚和洛白榆相視一笑,從小賣鋪出來,手里捧著新鮮出爐的關東煮。

    來都來了,自然要順便逛一下這座公園和教堂。

    于晚和洛白榆相伴朝教堂走去。

    磚黃色的外墻,泛著紅意,兩側尖尖的鐘塔聳立,頂上是金色的十字架;正中紅色的大門上方,是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玫瑰花,整體呈現消瘦的凹字形,半圓拱形的花窗,琉璃玻璃色彩斑斕。

    天氣嚴寒,冬雪至今未消,厚重地覆在教堂穹頂,端莊肅穆。

    她們來得不巧,今日教堂并未開門。她們沿著教堂外壁繞了一圈,想要透過柵欄欣賞一下教堂的后花園。

    相遇總是猝不及防。

    拐過拐角是一座西洋風的民居,黑色的石碑上刻著這座民居的建造時間, 1903年。

    民居正前方有一小片空地,鋪著白色的大理石。

    一個女生梳著雙馬尾,支著畫架,坐著小板凳,面朝教堂,正在低頭作畫。

    她用的是左手。

    于晚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視著她。

    沒有驚喜,沒有感動,于晚此刻只覺得有些無可適從的茫然。

    洛白榆也停下了腳步,他同樣看到了許清漪,她很好,用左手作畫,溫潤的眉眼間沒有任何陰霾,沉浸在繪畫的世界中,好似與從前一模一樣。

    水光從眼瞳一閃而過,是心安,是喜悅,是許清漪沒有因他而有陰影的慶幸。

    許清漪畫完一筆,抬頭望向遠處的尖塔,雪后的鐘樓和平時不同,純白干凈的雪色,需要細細描摹。

    猝不及防的身影閃入眼前,許清漪愣了一下,而后臉上現出驚喜。她放下油畫盤和畫筆,拎著裙擺小步朝洛白榆他們走去,步伐間顯出幾分急促。

    于晚和洛白榆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邁步朝許清漪相向而去。

    “洛白榆,好久不見。”嗓音是許清漪慣常的溫柔清淺,娓娓道來,她先是向洛白榆打了聲招呼,才看向于晚,“小晚?!”與對洛白榆的肯定相比,竟帶著幾分不確定似的,見于晚沒有否認,才接著微笑道,“好久不見。”

    于晚淡淡點了點頭:“清漪姐。”

    相比于晚,洛白榆更熱情一些:“確實很久沒見了,當初你不告而別,突然消失,我還找過你好一陣兒,沒想到在這里見到。”

    “出了點事,沒來得及。”提起當年之事,許清漪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笑得溫柔,好似那些事情已經全都過去了,沒有給她留下一點痕跡。她注視著兩人問道,“你們,是來旅游嗎?”

    洛白榆:“阿晚來比賽,我來陪她。”

    “阿晚?”許清漪的眼神亮了一下,眉梢輕挑,“你們?”

    “今年剛認識,是好朋友。”洛白榆壓下心頭微小的苦澀,應聲道。

    一句話打消許清漪的猜測,許清漪哦了一聲,環視一圈,蹙眉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等一下,我去收拾一下東西。”

    她把自己的畫具和畫板收進包里,放進一旁自行車后座改造固定的車筐里。

    許清漪推著自行車走在前面,于晚和洛白榆跟在一旁。

    洛白榆:“你怎么現在用左手畫畫?”

    他知道答案,但他得裝作不知道。

    許清漪看著前方的路,目光掩上一層虛無的白,笑了笑道,“當初出了點事,右手廢了,后來就用左手了。”

    “當初就是因為這個離開江城的嗎?”

    “恩,忙著做手術,時間緊急,就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許清漪說著側眸看向洛白榆,輕聲道歉,“抱歉啊。”

    她道什么歉,要該道歉,也是他才對,洛白榆心里發堵,但他不能說。

    “到了。”

    “輕、輕、咖、啡、館。”洛白榆瞅著米色上的褐色字體,竭力從那幾個象形字中識別出店名。

    許清漪打好自行車,邀于晚和洛白榆進去。

    主要的背景色為米色,窗臺上養著不少花花草草,書架側著擺在中央,隔開了兩片區域,墻上掛著油畫,另一面墻是一面照片墻。

    “和我朋友合開的。”說起這個,許清漪有些自豪,“怎么樣,不錯吧。”

    她不僅重新拿起了畫筆,還開展了副業,開了一家咖啡館。

    “清漪你來啦!”一個中年女性面容溫和,穿著圍裙,招呼許清漪。

    “是,蘭姨,我帶兩個朋友過來。”許清漪回復完,又詢問于晚和洛白榆道,“你們想喝什么,今日可以免單哦。”

    “明天不行嗎?”洛白榆開玩笑道。

    “不行,小本生意,我還想讓你多照顧照顧呢。”許清漪調笑著回道,回眸看向于晚,神色更溫柔些,“小晚可以。”

    “怎么區別對待啊。”洛白榆搖了搖頭,裝作委屈的樣子無奈道。

    “你怎么可能和她一樣。想喝什么?還是焦糖瑪奇朵?”

    “恩。”

    “那小晚呢?”

    “清漪姐有什么推薦的嗎?”于晚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許清漪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道,“我去拿菜單。”

    許清漪拿過菜單,一個一個地介紹,于晚聽得云里霧里,最后隨便點了一杯愛爾蘭咖啡。

    窗外陽光燦爛熱烈,籠罩在三人身上。窗臺上的多肉肥肥嫩嫩,胖得好似要流油。

    三杯咖啡,還有幾盤小甜點。許清漪一邊結果端上桌,一邊緩聲敘述往事。

    “三年前右手受傷做了手術,恢復后還能活動,但拿不了重物和畫筆了。畫畫時間稍微長一點右手就會顫,醫生說如果還用右手畫畫,極有可能右手會徹底廢了,所以不得不改用左手畫畫。”

    “重新學,會很難吧。”

    “還好,肌肉記憶是沒了,但腦子里的構圖技巧,繪畫技巧還在。”許清漪抿了一口咖啡,輕松道,“只是需要重新再練一遍罷了,不是很難。不過確實是差點再也不能畫畫了。”

    “恩?”洛白榆疑惑抬頭。

    “賠款的錢全部付了手術費和后續的療養費,我們家支撐不起我再學一次。”

    畫板、顏料、畫筆,這些都是不菲的支出。

    “不過后來有好心人資助了我, 70萬,一次性打到了我父母那。我父母很惶恐,去找了那家愛心機構想要退回去,那家機構拒絕了。后來又托人打聽到,這筆錢全是一個人出的,但到底是誰,卻怎么都不肯告知,只說是對方曾經見過我的畫,很欣賞我的天分。”

    許清漪說這話時一直看著洛白榆,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但洛白榆臉上只有茫然的好奇和感激的慶幸。

    不是他,許清漪心里思索著,垂眸調著自己的咖啡。她一直懷疑是洛白榆,因為她認識的人中,只有洛白榆有這個財力。之所以不去找他確定,也是因為對方匿名了,既然不想讓她知道,那她便體貼地不去確認。

    但不是洛白榆,那又是誰?許清漪眉頭微皺,有些煩悶,找不到對方,她如何報恩。

    許清漪放下咖啡杯,輕輕呼出一口氣,抬眸卻見于晚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咖啡,目光怔怔,好似在對她嘴里的東西表示懷疑。

    許清漪忍不住輕笑出聲,“怎么,不好喝嗎?”

    “有點奇怪。”于晚品了品,又道,“好像像酒,又好像不是,一種怪異的苦和甜,還有香。”愛爾蘭咖啡里搭了愛爾蘭威士忌,酒本來就有一種奇特的苦,再配上咖啡的苦,奶油和糖的甜,味道層次很多,不常喝的人覺得奇怪也正常。

    “小晚變了不少。”許清漪沒再和她討論咖啡,而是轉頭感嘆,眸光里含著欣慰。

    于晚:“恩?”她變了,她怎么不清楚自己變了。

    “小晚小時候特別孤僻,根本不和別人玩。”回想起往事,許清漪露出些許懷念,扭頭說給不曾參與過這段過往的洛白榆聽。

    “我四年級搬過去的時候,她就在我家樓下住著。我們一群小孩子天天混在一起,只有她,從不參與,每次路過看都不看一眼,我問之前就住在這里的玩伴,于晚為什么從不和我們玩,大家閉口不言,只會搖頭,搞得我以為小晚是有什么大問題。”

    “直到那天她丟了鑰匙,進不去家門,阿姨也不知道去哪了,她就自己一個人,獨自在家門口,孤苦伶仃地靠著門,抱著書包坐在地板上。我上樓時便看見了,直到快要睡覺,也沒聽到樓下開門的響動。當時我還糾結了好一陣兒,怕她有病,最后還是下樓去叫她。”

    “她很乖,可以說,是我見過最懂事的同齡人。阿狗脾氣不好,發牢騷她也不理不哭不鬧,好似沒聽見一樣。阿狗也不想讓她上床,她聽懂話音,不管我怎么說,還是堅持睡在沙發上。就那樣窩了一夜。早起我沒看見她,但沙發被收拾得整整齊齊。”

    “之后幾年,我還在晚上收留過她幾次。次數多了,少說也有點熟悉。小晚話不多,只會在問她時回復一兩句,出了這個門,見到我和阿狗也只會點點頭,離得遠了根本看不清,就好像不認識一樣。”

    許清漪撐著下巴笑著,說完過往,又提到了另一個人,“話說,阿狗這幾年怎么樣?”

    于晚:“還行,等他來找你自己說。”

    “好。”許清漪點頭應道,她和阿狗的關系,也確實不能借他人之口。

    洛白榆:“阿狗是?”

    于晚:“一個人,大名叫吳浩,小名叫阿狗。”

    洛白榆繼續發問;“怎么會起小名叫阿狗?”

    許清漪發出銀鈴似的笑,“他奶奶說,賤名好養活,所以就叫阿狗。”

    第57章

    江城。

    “小姐,警察局的人被動了。之前給我們報消息的人被調到了鄰省。”窗外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劉叔攜著一聲風霜走進室內,落在其肩頭的雪花融成雪水,瞅見謝卿瀟正在打電話,連忙閉嘴,身姿板正又恭敬。

    “是,父親。”謝卿瀟站在窗前,等另一頭傳來嘟嘟掛斷的聲響,才隨手把手機扔在一旁的木質小茶幾上,朝老劉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除了給我們報消息的人,他打通關系發展出了幾個下路也被調離了。”

    謝卿瀟聽完消息,狠狠蹙緊眉頭:“警察局那邊給的什么理由?”

    “一個是援助鄰省, 鄰省最近出了大案,小姐也聽說了,南江職中接連失蹤了三個學生,查不到蹤跡,上面要求異地警方調查。另外幾個就是普通的人事調動和出差,但至少兩個月內回不來。除了我們的人, 其他的警察也有以同樣理由被調離的。”

    室內溫暖如春,謝卿瀟卻莫名覺得背后發寒。現在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警察那邊沒人注意到他們,他們的人全被調走就是正常的人事調動;另一種則是,警察那邊有人發現了他們,設計把他們的人調走,用其他警察加以掩飾。

    如果是第二種,那只能說明,警察那邊同樣有人一直關注著十年前失蹤的證物。

    她更相信第二種。

    “劉叔,我們江城的人還剩多少?”

    “警察局現在只剩一個了,是江城總局的政協處處長;市城建局有兩個,一位是辦公室副主任;另一位是建設部部長;這幾位都是老爺在江城時的朋友。”劉叔報告完畢,沒有再說話。

    “就剩這三個了?”謝卿瀟面色難看,循聲質問。

    “是。十年前我們棄黑洗白,老爺在京都立足后,就慢慢把所有資產撤出了江城。”

    謝家不再在江城進行商業運作,自然也不會再和江城政府打交道,不會再在江城的政界費心。

    十年過去,當年從屬于謝家的人早已不知四散何方,只剩下這幾個,隨著資歷加深,攀上高位。

    全部都是最上面的人,幫謝家和各派博弈倒是可以,但若是論去查十年前失蹤的證物,誰也幫不上忙,一位警察政協處處長,難道會陪你天天去城南找東西? !怎么可能? !但若是讓人家安排下屬去查,又沒有合適的理由,身居高位,盯著的人本就多,風險太大。

    殺雞焉用牛刀,問題是現在沒有殺雞的刀。

    謝卿瀟揉了揉發痛的額頭,閉著眼睛深呼出氣,“剛剛父親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江城周家派人告訴他,十年前的證物在他們手里。京都三環內的一塊地要拍賣,周家要求父親幫他們拿到那塊地,以此給他們周家進京開路,他們就把證據還給父親。”

    “周家?周燕生?”劉叔目露思索,眼底卻泄出不屑,“當年只能撿老爺剩下的湯喝,現在竟”

    “劉叔。”謝卿瀟厲聲打斷劉叔的話,又因劉叔是跟著父親打天下的老人,不得不緩了聲音,溫聲道,“現在在江城,周家的勢力比我們大。 ”

    盤踞多年的地頭蛇,不是那么好惹的。只能怨當年父親太過仗義,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十年前的江城不過是一座落后小城,謝家進軍京都,父親見了更繁華更廣闊的天地,立足之后,便帶著他之前的所有兄弟一起離開了這兒,以至于現在的江城商圈,根本沒他們的人。

    哪里都沒人,哪里都缺人。

    劉叔目光一凌,臉色陰沉,“怎么會這么巧?城南剛有動靜,周家就說他們拿到了十年前的證據,或許,這證據是假的,他們在誆我們。”

    “父親也有所懷疑,所以讓我查清楚。”謝卿瀟打了一杯溫水,放在桌上,招呼劉叔坐下,將溫水移到他面前,看劉叔抿了一口,才接著道,“京都的地明年一月就要拍,父親的意思,是讓我在拍賣前拿到周家手里的證據,威脅一次就有第二次。”

    而她父親,最不喜歡被威脅。

    “小姐覺得現在該怎么辦?”

    怎么辦?她怎么知道怎么辦? !

    一個能用的人也沒有,各方消息本應提前得知一角,如今卻只能等著對方出手通知,她完全處于被動地位。

    周家現在說他們手里有證據,也不知是真是假,周家里也沒他們的人,查?怎么查?就憑她和劉叔?

    不論心里怎么想,謝卿瀟面上不顯,只道,“先調查一下周家和他們家公司,看能不能往里面安排幾個人。警察局那邊先不要輕舉妄動,城建局可以看看,年輕一輩資歷淺的人里面,有沒有能撬動的。”

    謝卿瀟凝眸看著窗外漆黑發紅,泛著血色的夜,手指敲著桌面,噠噠作響,“京都三環的地給誰不是給,幫誰不是幫,父親的另一個意思是,以此和江城商界各方的人做交易,讓他們幫我們。”

    “理由是,謝家想重回江城。”謝卿瀟說出這句話,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裹挾著無名的風暴,摧枯拉朽。

    不是為了找證據,而是為了重回江城,不透露真實目的又讓人信服。江城這幾年飛速發展,謝家想分一杯羹合情合理。

    “既然這樣,那學校那邊?”

    之前城南沒出事,事情不緊急,謝卿瀟可以慢慢布置,從打入附中學生會開始,弄清楚目前江城各勢力的情況,再一步一步往里面插人。

    但現在城南已經出事,周家又發作,留給她們的時間不多,再按照原來的計劃安排就太慢了。

    謝卿瀟沉思片刻,“保持原樣。每天去查個衛生浪費不了我多少時間,說不定能得到一些消息,但計劃有變,我不會像之前那樣費心,劉叔你也不必再關注附中; ”

    “另外,之前是我想差了,城南職中,連家那個私生子留下的人,您打聽下,看有沒有能用的,遠水救不了近火,職中還是方便些。”

    “是。”

    夜色深沉,暗潮洶涌。

    嚴客滿身疲憊地趕回家中,按開客廳的燈。煙氣裊裊,他放空思緒,坐在沙發上,雙臂撐著膝蓋,一手捏著煙,半彎著腰,偏頭看向臥室。

    隔著臥室門縫,依稀可見床頭柜上一張合影,兩人都穿著警服,左邊是一位中年女人,右邊是一個年輕男子,從相貌可識別出那是年輕時候的嚴客,沒留胡子,帥氣靦腆。女人瞇著眼睛笑著,一手半摟,爽朗地拍著嚴客的肩膀。

    煙灰缸里已有一堆灰色的煙灰,嚴客在灰燼中按滅手里的煙,起身走進臥室。

    他用手擦了擦照片,神色溫柔又懷念。

    從照片后面的夾層取出電話卡,他拉開下面的抽屜,拿出一部手機,將電話卡安進去。

    【沒有找到證物。 】

    編輯好短信,點擊發送。

    【得到消息,周家周燕生說證據在他手里。不知真假。 】

    隔了五分鐘,對面回復道。

    【收到,長官。 】

    第58章

    和許清漪的相處很愉快,午飯過后,她還帶著于晚和洛白榆游覽了附近的景點,臨走前許清漪回家拿了畫送給洛白榆。

    已至深夜, 再不走于晚和洛白榆趕不上最后一班地鐵,便并未上樓做客。

    樓下的樹影婆娑, 狂風撩起她們的發絲,凌亂交纏。

    “當初說好每年送你一幅畫做新年禮物,這幾年雖然沒有機會送給你, 但我每年的畫都畫了。”許清漪遞給洛白榆三卷畫, 卷中的蝴蝶結打得整齊漂亮, “來不及看了,你回去再拆。”

    “這幅給小晚。”

    似是沒想到自己也有,于晚愣了愣, 才伸手接過那幅畫。

    “那我們走了。”洛白榆穩穩接過許清漪的畫,抱在懷里,目光透著些許離別的傷感。還沒和許清漪怎么說話,便又要分別。

    “不是要考京大嗎?最多一年半,我們就會再次見面了,到時候我天天去找你們, 你們可也不要嫌我煩。”許清漪雙手插兜, 溫和的眉眼在暖燈下愈發柔軟。

    “不會。”洛白榆也揚起淡笑,“還害怕你不來。”

    “有可能,你們大一時我正要高考,還真不一定。”許清漪笑著嘆了口氣,似有無奈, “快走吧,再不走真來不及了。我在京都等你們。”

    “恩。”洛白榆重重點了點頭, 和于晚相攜離去。

    深夜的地鐵,車廂里沒有幾個人,洛白榆懷里緊緊抱著畫,手指繞著綁著畫作的紅繩,好似很想打開看看,卻不知為何半天沒有動作。

    “想看就打開看看。”于晚坐在洛白榆身側,眼神發暗,凝視著那三幅畫。

    “沒有桌子。”洛白榆搖了搖頭,很是不同意,“打開沒有鋪展的地方,畫紙很容易受折受損。”

    離鄉三年,斷了聯系,許清漪卻從未忘記她和他的約定,每幅畫都是許清漪的心血,他很珍惜。

    “你和她很熟。”于晚淡淡地收回視線,轉而注視著對面的窗戶,匆匆掠過的京都夜景,昏黃的燈光很亮,但與高樓大廈的冷肅熾烈白燈相比卻黯淡不少。

    “還好。我妹妹幾年前在一家畫室學畫畫,許清漪也在那家畫室,不過我妹妹是幼兒班,她是高級班。走廊的墻壁上掛著優秀學生的畫作,我在那看到了她的畫,很喜歡,便想辦法認識了她,和她成了朋友。認識后大多是在聊畫,畫的色調,意境,表現手法,流派,工筆。我雖學藝不精,卻也能聊得上幾句。之后她生日,我送了她一副質量很好的畫具,她覺得價格太貴,便承諾每年送我一幅畫。”

    洛白榆回憶完往事,轉眸看向于晚,“阿晚呢?”

    他其實感覺到了,許清漪和于晚并不相熟,至少對許清漪來說是這樣,因為關于于晚,許清漪只說了她收留過于晚過夜,再無其他可言,就像一個普普通通,關系不甚親近但心地善良的鄰居。

    “我不清楚。”談起這個話題,于晚的眼底少有可見地露出些迷茫。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到達什么程度才算熟悉,才算親近,才算“好”,才算自己人,她的腦中,對此并沒有定義。

    但或許阿榆會知道。

    她透過對面車窗的影像,看著洛白榆,緩緩敘述那幾年的故事,那幾次無家可歸,迫于無奈的留宿。

    “就像清漪姐說的,我從小就不合群。小孩子的世界,誰和誰關系近,誰和誰玩得好,誰和誰是一伙的,四五年級,大家都已經懂得。而我,不屬于任何一個群體,被欺負好似也是理所當然。”

    “我的母親是高等級omega,每個月不得不去找我的父親,讓他給她提供信息素。”

    高等級omega ,聽著多好聽,有著優質的信息素,也可以用信息素壓制等級比她低的alpha 。但高等級omega有個致命缺陷,在醫學已經如此發達的現世,他們必須依靠alpha的信息素而活。

    相比于普通omega ,一經標記,他們受到alpha的影響更大,不想要標記者的信息素,只能使用特s級抑制劑,且副作用非常強;洗去標記時死亡的概率也更高,不是零點幾的差距,而是百分之三十和百分之七十死亡率的差距,非死即傷。

    同時有醫學研究表明,普通omega終身不接受alpha的信息素,僅靠抑制劑度過發情期,壽命和接受alph息素的相差不多;但高等級omega,大多沒有活過四十歲,并且越到后期,抑制劑的作用越小,往往深受發情期的折磨。

    因此,她的母親,不得不每月去找她所謂的父親要一個臨時標記,獲取信息素。

    “至于我的父親,”談到那個男人,于晚頓了話音,側過眼眸,視線停留在洛白榆的臉上,一動不動。她輕揚一抹笑,目光極淺,看起來很放松,“他在我八歲那年入獄了。”

    所有的波譎云詭,深不可測,全部被那雙琉璃色的清透瞳眸遮掩。

    “這也是我被欺負的原因之一吧。”于晚輕嘆一聲。

    一個罪犯的孩子,好似天生便有洗不去的污點。

    震驚,心疼,洛白榆的臉上一瞬閃過各種神情,唯獨沒有厭惡,沒有嫌棄。于晚眸光晦暗,勾起一抹笑,打算收回她暗藏審視的目光,卻被洛白榆的話打斷。

    “八歲,十年前,”洛白榆低聲算出這個數字,目光迥異,“若是十年前的話,伯父可能是被冤枉的。”

    他聽父母談起過,十年起的江城,很亂,那一年不知道抓了多少人,警察局都放不下,其中被錯判的不少,這幾年每年都有那年被捕的人和官方打官司。

    阿晚是那么好的人,她的父親,或許也是被冤枉的。

    他如此推測,或許私心里還是不想阿晚有一個那樣的父親。

    “不,他確實罪大惡極。被判了無期。”

    于晚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重新凝滯在洛白榆臉上,她輕輕吐出幾個字,嗓音低啞,卻堅定有力,容不得洛白榆一點不信。

    洛白榆渾身一震,不是因為他厭惡這樣的家庭,而是因為于晚說這話時的表情,微笑著,沒有絲毫對其父親的憤恨,沒有一分因有一個這樣的父親而產生的羞愧難受,不含一點晦暗,甚至是與平時一般無二的明亮燦爛。

    他就像一只被狼暗中窺伺的小鹿,雖沒有發現什么不對,但本能地戰栗。

    他抿了抿唇,忽略掉心頭莫名的恐慌,聲線平穩地應道,“哦。”

    哦?這就是你的回應?

    于晚輕笑一聲,“你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說什么?”洛白榆疑惑。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民謠從于晚口中繾綣說出,帶著說不出來的意味,“你覺得呢?”

    阿晚的表情,看起來也不像在意這種論斷的人,又為何要問他?

    洛白榆壓下心底的不解,誠懇言道,“父親是那樣的人并不代表阿晚就是那樣的人,更別說你的父親入獄時你不過八歲,又能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她知道的很多。甚至她父親還是她幫忙送進去的。

    于晚心里發笑,卻不知是在笑誰。

    她沒有表現出來,心底陡然冒出一股惡意,轉而道,“那道德審核呢?”

    考入某些部門,需要考查直系親屬的背景,如有犯罪記錄,一律不得錄用。

    如果洛白榆說的是對的,那為何上面會安排這樣做,為何社會會默認這樣的規則。

    你的話背離了大多數人的觀點,不是嗎?如果解釋不清楚,剛才說的話,沒有一點說服力,不過是你私心里不敢相信事實真相而找的理由,是自我欺騙的逃避,你想要說服我,我不是那樣的人,更想說服的,是你自己,讓你自己相信你的朋友不是那樣的人。

    相悖的觀點和事實,你要如何走出情感與現實交雜的泥潭,或許你根本沒有辦法走出去。

    于晚盯著洛白榆,舌尖惡劣地碰了碰犬齒,她好似在期待什么,心底又不禁出現令她難受的擔心,擔心她所期待的實現。

    “阿晚。”似乎察覺到什么,洛白榆驀地認真起來,“一種規則的制定,考慮的因素很多,不僅僅是父為賊,子是否為賊的問題。家族歷史有問題的人,是否更易受人威脅,是否更易給普通民眾帶來不良影響,造成民眾對政府的不信任,放在個體身上是概率問題,有是或不是兩種可能,但凝聚在群體身上,只有一種可能。”

    答案顯而易見,是“是”。洛白榆也沒有多說,而是接著道,“而規則的制定,不得不考慮這些因素,更遑論潛在的犯罪人可能會基于對子女的影響而放棄犯罪這類其他方面的因素。”

    洛白榆定聲道,“這只是利益衡量。”

    與普通民眾比起來,犯罪者終究是少數。天平的哪一端更重,無須多言。

    “這樣啊。”

    好像,被破解了呢。

    沒有掙扎,沒有迷茫,他很清醒,清醒得不得了。于晚心里遺憾地嘆了口氣,卻面色不顯,表現出一副被洛白榆說服的醒悟模樣,感嘆一句,“原來是這樣,是我鉆了牛角尖了。”

    只是可惜,她就是那樣的人,惹過她的人,必須付出代價。

    漆黑壓抑的陰暗,宛如黑霧,絲絲蔓延,纏上眼眸。她看著此刻一心說服自己,安慰自己的洛白榆,就像獵鹿人看著一無所知在林中歡快吃草的小鹿,獵鹿人盯了這只小鹿很久,小鹿看見獵鹿人,卻睜著大眼睛滿目好奇,甚至將自己吃的草分享給獵鹿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會怎么做呢?

    你以為的,善良有底線的好朋友,其實是一個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人。

    迷茫,痛苦,逃離,進退為難,或是與她一同墮入暗無天日的深淵。

    一絲光亮突然掙扎著從眼底的黑霧中逃出,烈火燎原,燃盡黑暗,點亮于晚的雙眸。

    于晚兀地調轉視線,看著對面的車窗,壓抑著急促的喘息。

    她剛剛是怎么了?

    那種陰暗的心思,怎么會?

    第59章

    短暫的寂靜, 只有地鐵轟隆轟隆的聲音回蕩在車廂。

    “阿晚?”地鐵駛入隧道,對面的車窗一片漆黑。見于晚怔怔地望著空無一物的車窗,洛白榆心忽地一揪,溫聲出聲。

    “恩?”于晚掀起眼皮,將適才的反常壓在心底,看著洛白榆莞爾一笑,“總之,那群小孩子不喜歡我。”

    于晚:“但他們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欺負我, 原因也可笑, 因為我成績好, 他們需要每天抄我的作業應付老師。”

    洛白榆:“他們不做作業的嗎?”

    “不做,全班只有我一份作業。”于晚笑了笑,見洛白榆似乎還是不明白, 解釋道,“城南,和你們不同,我們的父母大多奔波勞累于生計,期待孩子好好學習,出人頭地, 但想要管教孩子卻力不從心。”

    “因此我的同學們, 貪玩混學,上課不聽, 不想做作業又害怕被父母發現, 便選擇抄作業應付過去。”

    “我不止一次聽到他們背后討論我,說我惹人嫌,說,學習好又有什么用,還不是個罪犯的孩子,長大了估計也是個罪犯。”于晚學著當初的說話者的語調,惟妙惟肖,但她的臉上不見一絲傷心,反是微妙的覺得好笑的表情,“明明對我深惡痛絕,卻不得不因為一份作業每天對我笑顏以待,靦著臉求我給他們作業。”

    有的時候她會故意裝作把作業落在家里,來借作業的人臉上便會控制不住地陰沉,開口想要罵她,又因為怕她之后再不給借作業而閉嘴。

    很好玩,那是她為數不多的樂趣。

    “阿晚借給他們了。”一分的疑問,九分的肯定,洛白榆聽出了話音。

    “我沒有不借給他們的理由。”

    “確實,那樣的話,阿晚的處境會更糟糕。”洛白榆思索著肯定道。

    于晚笑了笑,沒有多言。

    事實上,這只是理由之一。

    借別人抄作業,是好是壞,時間會證明,于晚賭一個概率。

    只不過幸運女神似乎眷顧了她,那個班的學生,大多初中畢業便輟學打工,走上了他們父輩的道路,剩下的幾人被父母花錢送進職中,猶未可知。

    “我們一直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背后一起罵她是為了維護他們的“圈子”,他們的“小團體”;人前禮貌相待,是因為他們需要她的作業。既能抄作業,又能維護自己和團體的聯系,魚和熊掌皆可得,沒有必要他們不會惹她,她看得清楚分明。

    相安無事最好,她也不會主動戳破。

    “后來我開始丟東西,鋼筆,橡皮,上數學課時發現筆袋里的直尺突然消失,新買的油畫棒,顏色混作一團。”

    “大家嘻嘻哈哈地看著我,卻沒有人承認是誰做的。直到那天,我丟了家門鑰匙。”

    “剛好趕上我母親找父親要臨時標記的那幾天,沒人會給我開門。”

    “我進不去家了。”說到這里,于晚的眼底劃過一抹憂傷,轉瞬即逝,是星星點點不易察覺的難過,她接著又道,“清漪姐收留了我。”

    那是一個天寒秋夜,原本藏在書包夾層的鑰匙不知蹤跡,她愣在門口,一無所措。

    沒有認識的人,樓道里也凍不死,她便打算在門口抱著書包睡一夜。

    許清漪下樓把她叫回了自己家。

    她家與于晚家相仿,只是更加吵鬧。她和母親一直是安安靜靜的,開了電視機,聲音也不會太大。

    但許清漪家不同,電視機里的游戲人物拳打腳踢,音樂背景音震耳欲聾。

    吳浩正坐在地上打游戲,他睨了于晚一眼,滿臉桀驁不馴和不加掩飾的嫌棄。

    “阿狗,小晚今天進不去家,來我們家睡一夜。”許清漪溫聲安囑。

    “哦。”吳浩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我家沒多余的床哈,你自己找地方睡。”

    “你在亂說什么?”許清漪輕悄悄敲了一下吳浩的腦袋,轉頭朝于晚笑道,“他在胡說呢,家里有床,你今晚和我睡。”

    “不是,她憑什么和你睡啊?”吳浩聞聲跳起,不爽道。

    “她為什么不能和我睡?”許清漪滿目疑惑。

    “不能就是不能!”

    “那你把你的床分給小晚一半?”許清漪眨了眨眼,柔聲提議。

    “不要!誰知道她是什么人,就能上我的床!”

    “阿狗,你這就有些無理取鬧了啊。”即使是訓話,她也沒有表現得十分生氣,依舊溫柔。

    “我在沙發上睡就好。”眼見就要吵起來,于晚出聲制止。

    “你不要聽他亂說,他就是那個狗脾氣,今天又不知道發什么神經。”

    “我沒有,她自己都說了她睡沙發。”吳浩說著竟然還委屈起來,看著于晚滿臉不忿。

    “我睡沙發就好。”于晚再次重復道。

    聽到這話,許清漪充滿壓制力地瞥了吳浩一眼,讓他閉嘴,他也當真乖乖閉上了嘴,就是委屈巴巴地像一只落水狗。

    見吳浩閉嘴,她才溫聲勸慰于晚道,“你不用擔心,我爸媽那間屋子是一張大床,足夠兩個人睡。”

    于晚搖了搖頭,不論許清漪再怎么說,依舊只有那一句話,她睡沙發。

    她接受許清漪的好意,但她和吳浩的關系顯然更親近,她不想讓許清漪為難。

    那晚她睡了沙發,起床時許清漪和吳浩都還沒醒,她把沙發收拾好,留了感謝的字條,背著書包離開。

    “后來我找到機會抓到了偷東西的人,老師訓了他一頓,此事不了了之。”

    “但這觸碰到了那群小團體的神經。這種人,他們不去找她麻煩就該謝謝他們的大恩大德,現在竟然敢向老師告狀?!,這就是他們的想法。 ”

    “之前的小偷被抓到了,現在卻出現了更多的小偷。我們徹底撕破了臉,從前我早早到班學習,那事之后,我趕著打鈴聲才到班,我不再借給他們作業,時間不夠,就算他們想辦法拿到了,他們也抄不完。”

    “一直被偷東西總不是個辦法,找老師估計又是不了了之。想了想,我打算制造幾起靈異事件。”

    “偷走的本子扉頁,出現了血色的骷髏頭;橡皮不到一天,無故碎成齏粉;有時會中額外大獎,比如水道的□□,血紅色已死亡的蜘蛛,血肉模糊的老鼠。”

    “沒有人偷我東西了。他們又來找我借作業,我給了。一切恢復如常。”

    很是平靜的敘述,似乎一切都已經過去,但洛白榆還是越聽越難過。

    十歲多一點,阿晚便已經開始學著保護自己了,那個時候的他,還是個什么都不懂,被父母保護得很好的小孩子。

    “阿晚你,好厲害。”是真心實意的夸獎,但洛白榆眸中卻溢滿心疼,他壓著眼眶泛濫的酸澀濕意,嗓音微啞。

    “還好。”于晚手指扣著畫卷上的紅繩,靦腆一笑,卻見洛白榆好似難過得要哭了。

    適才的反常,導致她看不清楚剛才的自己為何要詳細講述被偷鑰匙的緣由,但事已至此,她只能順著講下去。

    她直覺洛白榆聽到會難過,已竭力往輕松了講,但他還是太敏感了。

    心里輕嘆一口氣,她愣了愣神,連忙笑道,“我以為我不會再丟東西了,但偶爾還是會丟,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洛白榆咽下嗓子的干澀,淚眼朦朧,順著話頭問道。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為什么,后來才查到,不知道哪來的消息,說偷于晚東西會遭遇靈異事件,尤其是偷她家門鑰匙。所以聽聞傳言的有那么多人,總有一兩個好奇心旺盛,不肯信邪,來偷我東西,想要看看會遭遇什么靈異事件。”

    洛白榆破涕為笑,“那阿晚真的會給他們制造靈異事件嗎?”

    “怎么可能?我要不是閑得沒事干。”于晚微微一笑,偏了偏頭,“不過,偷了我家門鑰匙還真不一定。”

    洛白榆擦了擦眼淚,抿唇笑道,“現在鑰匙在哪?”

    “怎么?”

    “我也偷偷看,看會有什么靈異事件。”

    “不會有。”

    “為什么?”

    “因為我知道,阿榆不相信鬼神。”

    不信鬼神之人,嚇不到的,她做了也是無用功。

    洛白榆沒有否認,“那阿晚呢?你信鬼神嗎?”

    “我不信。”

    她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第60章

    “偶爾鑰匙被偷,又剛好碰上我母親不在的那幾天,清漪姐便會把我拉到她家里去。我不怎么說話,家里一般是清漪姐和吳浩在說,也慢慢了解到,她學畫畫,吳浩是她媽同事的孩子,因為兩家父母都要上夜班,便讓兩個小孩子住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料。”

    “幾次留宿,我和清漪姐的交談,僅限于她詢問我是否有什么需要,我回答是或不是。”于晚說著,低眉一笑,緩言道,“說起來,相比于清漪姐,我更熟悉吳浩。”

    “小時候的吳浩,性格特別霸道,領地意識也強,非常厭惡別人動他的東西,自己明明在打游戲機,清漪姐便說, 那把電視機讓給小晚吧 ,但吳浩死活不同意,他就算不用,也要占著。

    他對許清漪的占有欲很強,討厭清漪姐關心我,雖同意我在清漪姐家借宿,但總是在清漪姐不在場的時候,時不時用軟刺刺我一下。

    有一次白天不小心被電動車刮倒,衣服上都是臟兮兮的灰,看起來很臟,進了清漪姐家門,吳浩見了我便道,你這是去掏廁所了? 聽起來好像是玩笑,又好像不是。

    我不在意,也不會回他的話。或許他以為我的沉默是受傷,認為這種行為能讓我心里難受,因此從未停止。

    直到他有一次提到了我的母親。

    因為吳浩,我不能動電視,那天晚上我捧著一本課外書在讀。吳浩拿著游戲機在打游戲,突然掉過頭朝我說話。

    你媽怎么又不回家? 我沒抬頭,他便抽走了我的書,見我疑惑地看向他,才接著道,誒,你媽不會外面又有家了吧,就跟旁邊的老李似的。

    老李是旁邊單元的住戶,鄉下娶了老婆,進城打工,又找了一個同樣進城打工的老伴,搭伙過日子。

    這事早就傳遍了,但也沒人當面說。

    他看起來只是好奇,但我知道這是他故意而為的惡劣。

    我的母親是被標記的omega 。 我平靜地陳述事實,這也是自他挑釁我以來,我第一次回他話。

    被標記的omega ,只能接受標記他的alpha 。而老李和她老伴,都是beta 。

    我抽回書繼續看書,他也似有所悟,大概是覺得自己這回的挑釁有點蠢,摸了摸鼻子又去打游戲去了。

    但不論怎么說,他冒犯了我的母親,在沒有任何根據之下。

    所以后來我再也沒有忍讓過他。 ”

    說到這里,于晚笑意盈盈,“開始時我只是在他又用軟刺刺我的時候諷刺回去。

    他盯著我的長發諷刺:你都不會扎辮子,留那么長頭發干嘛?留著證明自己手笨嗎?

    我便回他:至少不丑。 眼睛看著他的頭頂,興味盎然,因為那時他剛被理發師剪了個難看的發型,丑到不想出門和清漪姐哭。

    他指責說我的鞋臭氣熏天,不能放家里,得扔出門外去;可惜那是雙新鞋,我剛穿了一天,清漪姐剛好出來,經過一番討論,我們把他的鞋丟出了門外。

    我再次來清漪姐家,他鄙視我道,你怎么這么蠢,又把鑰匙丟了。

    我就回他,你也挺蠢,上次打了一個小時游戲,第一關也沒過。

    游戲是他引以為豪的領域,被我戳破惱羞成怒,那個游戲特么的變態,不是我不行。

    這并不重要,我只需要表現出一臉不信的樣子,便能輕松激怒他。

    如我所愿,他氣得臉色漲紅,卻把游戲機扔給我,來來來,你厲害,你牛逼,你給老子打通過,你要是一個小時內通關,我叫你媽。

    反正不虧,我試了,然后卡著五十九分過了關。

    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當時鐵青的臉色。

    令我沒想到的是,他真的開口叫了我媽。 ”說到這里,于晚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因為這件事,我們愈發針鋒相對,清漪姐不在,客廳便是戰場。”

    出了地鐵,于晚和洛白榆緊挨著走在路邊,已至深夜,目之所及,沒有一個人影,只有蕭瑟的樹隨風搖擺。

    于晚講得似乎很開心,洛白榆卻沉著眉眼,心情不大好的樣子,“聽起來像幼稚園的小朋友。”

    于晚點頭肯定:“小學的事情了,上了初中后,便很少再這樣了。”

    “但,”洛白榆停下腳步,眉眼深邃地望著于晚,眼底是將要溢出的溫柔和難過。

    他還是心疼阿晚。

    四五年級,不懂事,似乎便能掩蓋一切錯誤,將其粉飾太平。

    但他知道,不是這樣的。

    對方年紀小,不成熟,沒有受過道德規訓,但這都掩飾不了,他主動去傷害阿晚,并且懷著惡意。

    這就是事實,無可置疑。

    阿晚好像不覺得受傷,但那是因為她內心足夠強大,并不是因為她沒有被傷害過。

    她始終是被傷害的那一方,在不經意與經意間。

    她自己或許不在意這些傷害,但是,他在意啊。

    他很在意。

    “怎么了?”見洛白榆愣在原地,于晚出聲詢問。

    “我。”

    他想說,他心疼她,但阿晚不在意,反過來又得哄他;他想說,我會對阿晚好的,很好很好,但空口的承諾,連一張廢紙都不如,輕飄飄地沒有任何重量。

    語輕言淺,他才發覺,他好似無話可說。

    “就是突然被凍傻了。”洛白榆將那些情緒藏在心底,揚起毫無陰霾的笑。

    “馬上就要到了,那我們快一點。”于晚淡淡笑道。

    別墅門前,洛白榆伸手按下門鈴。

    “滴滴里里”的鈴聲響起,隨之而起的,還有一句話。

    “都已經過去了,阿榆。”

    輕聲暗語,側耳聽去,隨風而逝的話,似乎從未出現過。

    但過去了不代表沒存在過。洛白榆在心里悄聲回答,眉宇深深,還是沒有忍住將視線掃過于晚。

    于晚跺了跺凍到冰冷的腳,偏頭笑道,“還沒問阿榆,聽了這么多,你覺得我和清漪姐熟嗎?”

    洛白榆咬著唇,沉默地搖了搖頭。

    “果然。”于晚輕嘆一聲,也不喪氣,本就沒什么好喪氣的,她和清漪姐不熟,這便意味著,她們的感情,也沒那么深。

    “那位吳浩,現在怎么樣?”

    “還好,我們還有聯系。”于晚看著洛白榆一臉不解的樣子,進一步解釋道,“一方面是因為清漪姐;另一方面,后來又經歷的一些事情,關系有所好轉。”

    “初中嗎?”阿晚剛才說初中她們就不再那樣了,他也沒有在阿晚身邊見過這位吳浩,那便只能是初中。

    于晚點頭稱是,嫣然一笑,“明天還要趕飛機,我們今天,就早點休息。如果有機會,我接著告訴你。”

    大門被社長從內打開,于晚和洛白榆一起止住話頭。

    門扉關閉,只余寒冷的夜風,刮過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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