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哥兒,我冤枉啊,我絕對沒有偷璃公子的金鐲……”
“住嘴!”忽的有道男兒獨有的尖銳聲音,如針芒般劃破了靜寂夜幕,也引起了葉昕的注意。
“偷了東西的賊人上公堂都會說自己冤枉,你說沒有就沒有,世上還要王法做什么?!”
葉昕眼角一瞥,發現南家后院西南角處的燭火亮得異常,像是聚了一批人在那,人頭烏泱泱的攢動,吵鬧得很。
看上去破敗不堪的角落,該是堆放雜物的地方,人卻來了不少。
尤其是剛才那男兒家故意捏著嗓子說的話,燈影下那氣勢凌人的模樣,看起來像是有人犯了事。
“柳哥兒,我真的沒有……我今日一直在房間里照顧白公子,連吃食都是別人送來的,從未去過翠湘居,更別說偷璃公子的金鐲……我、我連鐲子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啊……”
“哭什么哭,小賤蹄子!凈像你主子一樣,哭哭啼啼裝模作樣地勾引女人,不知羞恥!”
“我家公子沒有!是太女她……啊!”
“啪”的一聲,是一個極標準又清脆的巴掌。
葉昕整個人藏在繁茂的枝葉里,好整以暇地看著樹下那個叫柳哥兒的小侍氣勢洶洶地將另一個小侍扇倒在地。
“明明是南羽白不守夫道,還敢污蔑太女,果真是爛主子配刁奴。”
“萍哥兒,該不會連偷我家公子金鐲這事都是南羽白教你的吧?”
青柳的話一句比一句惡毒,青萍卻不敢還嘴。打狗看主人,他跟了一個不受寵愛的主子,就注定要挨人欺辱。
他只能捂著自己高腫起來的臉,艱難地準備從地上爬起來。
可還未等他站好,下一秒便被身側兩個力氣大的伙夫粗.暴地用棍打倒在地。
他疼得大叫了一聲,隨即嗚嗚哭了起來。
青柳不依不饒地追問:“說,此事是不是南羽白指使你做的?”
葉昕眸光一暗,看樣子,南羽白的日子過得比她猜想的還要差。
趕早不如趕巧,她本想看看南家今夜有什么熱鬧,等人散了再在此處隨便抓個人,問問南羽白在哪,誰知這個長了棵老樹的破落地方就是南羽白的住處。
沒想到今日趕上了一出栽贓陷害的戲碼。
青萍一把鼻涕一把淚,滿臉崩潰,“不……真的不是……”
青柳登時叫道:“給我打!”
青萍連忙哭道:“柳哥兒,好哥哥,不要!”
青柳伸手制止了即將落下的棍子,他捋著著自己涂了發油的長發,一下又一下,得意地笑了笑,暗示得更加明顯,“說,是不是南羽白指使你做的?”
青萍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哪里見過這陣仗,嚇得兩股顫顫,
他快要禁不住這般拷打,張嘴就要應“是”。
葉昕指尖一動,迅速射出一顆石子,點了青萍的啞穴。
太女婚期在即,南府便發生了金鐲丟失的事,此事定然是有心人設計。
青萍要是認了罪,伙夫再將其杖殺,死無對證,南羽白就真要蒙冤了。
見青萍張口卻沒發出任何聲音,青柳果然急了,惡狠狠道:“快說啊,你快說是!”
青萍無聲地發出“啊啊啊”的氣音,搖頭痛哭。
“你啞巴了?!”青柳捏緊了自己的發尾,急得上前踩住青萍的手指,“你再不說,我就踩爛你的手!”
青萍驚恐地看著他,“嗚嗚啊啊”搖著頭。
青柳焦急又憤怒地踩了他一下,看他疼得齜牙咧嘴,卻真的叫不出聲才作罷。
青柳不知道這到底是個什么情況,但他靈光一閃,趕緊道:“萍哥兒,如果是南羽白指使你偷的鐲子,你就點點頭。”
“只要你供出南羽白這個主謀,你就不會有事。”
“我保證。”
葉昕聞言眉梢輕挑。
她指尖又翻出一顆石子,準備把青萍的昏穴也點了。
可還沒等她出手,房間里傳出了一聲稍顯急促的娓娓顫音,
“外頭吵吵嚷嚷,擾我休養是何居心?”
男子聲調偏高卻不尖銳,急切音色愈顯嬌柔。聲音清脆似落盤珠玉,又婉轉如黃鶯細語,竟是比京中戲子那把好嗓子還要悅耳靈動幾分,
“不管何事,都等我病好了再說,否則別怪我稟告母親大人,叫她治你們的罪。”
青柳面色一白。
南收帆還指望賣子求榮,若是得知今日的事,一定會打殺他的。
但其中一個持棍的伙夫看了他一眼,警告道,“柳哥兒別忘了,邱侍君和璃公子還等著你回話呢。”
青柳實在沒招,只能硬著頭皮沖里屋喊道:“白公子恕罪。可您手底下的人偷了璃公子的金鐲,那是舒女君贈給璃公子的生辰禮物,價值貴重,我也是奉命行事,公子見諒。”
里屋安靜了一會兒,隨即傳出慢吞吞的腳步朝門口挪動的聲響。
聲音很輕,但葉昕耳尖,聽到聲響后靈活的手指一頓,指尖的石子意外地滾落她掌心。
意識到自己為對方分心了,她迅速將掌心翻覆、收緊,粗糲的不規則表面劃過掌紋,而后悄無聲息地化為齏粉。
但她無暇顧及,只饒有興致地盯著男兒家的院子門前瞧。
燭火幢幢,燈影搖晃,門邊先是搭上一只纖纖玉手,五指如削蔥根,指根處又倚上一抹纖細的身姿。他裙帶輕緩,細步纖纖,身形如清竹般堅.挺漂亮,腰肢則被一根帶子緊緊勾勒出來,看上去柔軟極了,勾人得不可思議。
燈下看美人,更美三分,因少年帶了點病氣,額頭汗涔涔的,睫毛洇濕,唇瓣也潮濕朱紅。
他模樣生的極俊秀,膚色潔白光滑,卻因為生病,臉頰,耳朵,脖頸,手背都染上紅暈,巴掌大的小臉紅撲撲,更為誘人,葉昕看得手心發癢,直想捏捏他臉頰軟肉。
她想,手感一定很舒服。
“勞煩柳哥兒稟告邱侍君和母親大人,青萍這幾日一直在房間里照顧我,從未出過門,更沒偷羽璃的東西。”
南羽白莫名感受到一道強烈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但他前些天得了風寒,至今依然發熱頭昏,已經無力分心去找尋那道目光的主人。
如今他只希望邱巧靈還忌憚他母親幾分,這幾日別再來找他麻煩,“如若不信,等我病好了,我會親自向邱侍君和母親大人解釋清楚。”
青柳知道南羽白叫他一聲柳哥兒已是給了他莫大的面子,可他要如何向邱巧靈和南羽璃復命?
“但是萍哥兒剛剛說是你指使他偷……”
南羽白聞言整個人僵了一瞬,
瞳孔驟然放大的模樣在葉昕看來也可愛得緊,跟炸毛的貓咪一樣,他扒在門框邊兒的手指不自覺抓緊,本是粉色的指尖泛著點白。
南羽白看著趴在地上,側臉腫的很高,渾身蹭滿泥土的青萍,“你……認了嗎?”
青萍低著頭,不敢看南羽白,淚水嘩啦啦地流。但他還是輕微地搖了搖頭。
南羽白嘴唇動了動,想點說什么,還是沒說出口。
他看向青柳,又問了一遍,“青萍他認了嗎?”
這回輪到青柳僵住了:“差一點。”他急忙補充道,“但是我看他的嘴型,他剛剛想說“是”,卻不知為什么忽然發不出聲音了。”
“那就是沒認,”南羽白嗓音輕柔,“勞煩柳哥兒先回吧。”
青柳忽然又道:“不如這樣,我先將萍哥兒帶回去向邱侍君交差,等查明真相我再將萍哥兒交還給您。這樣您也可以先休息,我就不在這里打擾您了。白公子,怎么樣?”
南羽白卻深感絕望,
還生著病的身子輕輕晃了晃,整個人差點向后倒去。
——將青萍帶到邱巧靈那兒嚴刑拷打,到時再將人打殺,跟剛才在他院子里打殺青萍有什么區別?
青柳也并非是膽大之人,區區一個小侍,若非邱巧靈逼他,他又怎會絞盡腦汁地要帶走青萍。
南羽白長而卷的睫毛如蝶翅般劇烈顫抖,美得令人心驚;他抓著門框的手指越發泛白,身子晃了晃,也像是將死的殘蝶,裙擺脆弱地起舞,仿佛下一秒就要墜落在地。
他閉了閉眼,認命一般道:“柳哥兒,麻煩你告訴邱侍君,我生來福薄,從未想過嫁給太女殿下,也從未喜歡過太女殿下。若是可以解除婚約,我求之不得。只求……只求邱侍君留我一條性命。”
“若是可以……我只想長伴父君墓前,終生不嫁。”
看著伙夫徑直將青萍押走,青柳悻悻應下,“我一定會的,謝謝白公子愿意配合我。”
他看了南羽白一眼,小心翼翼提醒道,“但是公子,您心里覺得……可能性大嗎?”
南羽白緊閉的雙眼睜開,眼角如同染了胭脂般鮮紅,如同開到荼蘼的紅牡丹,沾著眼角一點水光,艷麗逼人。
他沉默轉身,踉踉蹌蹌地往屋里走去。
不多時,這處殘破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
葉昕從繁茂的枝葉中飛身而下,悄無聲息地踱步到房門前。
一門之隔,她聽到了南羽白低低的啜泣聲,像小貓似的,嗚嗚哼哼的,又帶著悶悶的聲音,像是埋在被窩里哭泣。
漸漸地,好像不哭了,又變成了難受的哼哼聲。
葉昕想起南羽白似乎還沒病愈。
她徑自推開房門,緩步走了進去,干凈的裙尾染上點點灰塵。
房間里的陳設不算陳舊,卻遠遠達不到南府嫡子應有的水準。邱巧靈該是克扣了南羽白不少好東西。
經過木桌的時候葉昕端起那盞快要燃盡的燭火。拇指上的玉扳指輕碰上燭臺,發出輕輕“叮——”的一聲。
春寒料峭,尤其是生病的人,想來更加怕冷。
繞過地上早已熄滅的一盆炭火,她來到南羽白的床前。一手掀開床簾,一手拿著燈燭。
燭火映照下,美人緊閉雙眼,皺著眉,連睡也睡不安穩,嘴里不知嘟囔著什么,被子也忘了蓋。
看起來活脫脫一個小可憐。
葉昕將床簾掛好一側,燈燭放在床頭的小凳子上,這才撩開衣袍坐到了床邊。
她不會看病,但看著南羽白紅撲撲的臉,也知道不對勁。
葉昕伸出手想探一探南羽白額頭的溫度。
可當她的手背剛碰上額頭時,南羽白忽然醒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南羽白急促地呼吸了兩下,“你......”
迎著對方水潤潤的眼睛,葉昕保持著探身彎腰的姿勢,連手也沒收回去,聲音卻刻意放輕了些:“你的額頭很燙。”
帶著涼意的玉扳指貼在發熱的肌膚,南羽白后知后覺,舒服地輕哼了一聲。
葉昕嘆了口氣,“怎么病的這么嚴重啊,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