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夜深。

    白夜猛地坐起, 他大口呼吸著空氣，試圖用這種方式確認自己還活著。

    冷清的月光照在他的被子上, 他伸手去觸，卻仿佛被燙到一般將手縮了回來。

    他捂住了臉。

    直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先前發生的一切，蘭心其實就是丘丘人，而他所在的學校其實是個怪物的游樂場、瘋子的實驗室……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事到如今，只能按照那個男人的安排行事。

    他從床上爬起來，坐到下鋪空無一人的床邊, 開始理清目前的形勢。從他聽到的提示音來看，這場“實驗”其實是一場游戲，而他需要在這些自相矛盾的規則中存活下去。

    他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凌晨00：06, 也就是說, 他在經歷過一次“死亡”后，回到了半夜十二點。

    那就先給自己設置一個小目標吧，活著見到日出。

    白夜開始行動。

    學校的鐘聲會在每天午夜準時響起, 他決定先驗證規則一。

    【規則一：不得在鐘聲響起后離開寢室】

    白夜盯著腕表, 安靜地坐在床邊，分針和秒針一圈圈動著, 四周寂靜無聲，他只能聽到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撲通……”

    分針與時針漸漸靠攏。

    “撲通……”

    窗外樹枝上的烏鴉飛起。

    “撲通……”

    寢室門突然碎裂，木片濺射得到處都是, 一個黑影從洞口處撲了過來, 白夜沒來得及看清黑影的模樣。

    【死亡次數：2】

    白夜驚坐起, 他捂著胸口，深深呼了一口氣。

    腕表上的熒光淡淡亮起, 上面的時間顯示現在是半夜十二點。

    他又回來了。

    他苦笑一聲，至少這次驗證了他死亡就會重置的猜想。

    側頸上還殘留著微弱的疼痛感，白夜猜測自己應該是被某種生物咬了一口，尖牙刺入他的血管，腐朽的氣味涌上他的鼻尖。

    他強迫自己清醒思考，在被咬之前他一直看著腕表，他的死亡時間是凌晨一點，也就是說，他必須在這一個小時內找到安全出寢室的方法。

    那規則一必定是要違背的了，白夜下床，在背包里裝了一點應急食品，拿上廁所的掃把當武器，再給自己圍了條圍巾，全副武裝站在門前。

    “咔噠。”

    門開了，在死寂的空氣中拖出“吱呀”一聲。

    白夜貼著墻邊朝樓梯口走去，綠色通道的熒光在暗夜里亮得有些刺眼。白夜在樓梯前回頭朝后面望了一眼，漫長的走廊仿佛看不到盡頭，兩邊布滿了一扇扇漆黑的門。

    他打開手電筒朝下走，身后的門發出極其輕微的響聲，他沒有聽見。

    記憶的最后時刻，他只感受到了從后面撲來的一股大力和額頭撞上階梯的痛感。閉上眼前他看了一眼腕表，時間顯示00：58。

    【死亡次數：3】

    白夜再度從床上坐起的時候，心里憋了一股氣，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朝夕所處學校竟然隱藏著這樣一副危險的模樣，但或許，這個學校從來就是這樣，只是以前他被蘭心保護得很好。

    想到蘭心，白夜很快冷靜下來，他沒有忘記答應男人實驗的目的，他要活下來，然后帶蘭心逃出去。

    這一次，白夜有了計劃。已知，他在一點會直接死亡，樓內埋藏著許多咬人致死的不知名怪物，因此，他需要在一個小時之內排除掉這些怪物的威脅，成功從宿舍樓內逃出去。

    白夜踹開門，快步來到樓梯，從剛剛那個怪物撲到他身上的時間來計算，那個怪物多半就藏在臨近的寢室內。他的目光從那些門牌號上一一劃過，最后，他推了推樓梯口正對著的那扇門。

    門輕輕滑開，白夜緊握著手中的掃把棍，死死盯著越來越大的縫隙。

    僵硬的手指關節已經泛白，白夜愣在原地。

    他看見了一雙眼睛。

    “吼啊——”

    白夜終于看清了這個怪物的模樣，全是眼白的眼球，青灰色的皮膚，發黃的牙齒和流出的涎水——是喪尸！

    白夜下意識地將掃把棍往前一掃，狠狠敲在喪尸的頭上，喪尸很快將頭一撇，換了個方向繼續朝白夜撲來，他又將掃把棍往喪尸嘴里一捅，用盡全力將喪尸推進去。而后他用自己的身體壓在喪尸身上，從旁邊的床上隨意扯了張被子把喪尸抱起來，最后團吧團吧給人塞到床下。

    做完這一切的白夜已經大汗淋漓，他脫力坐在地上，緩了半天手還是止不住的顫抖，但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于是他強撐著地面站起，繼續朝下走去。

    這一次，他順利到達了一樓，眼前就是宿舍大門，還有兩分鐘就要到一點，他輕輕松了一口氣。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后腦傳來悶痛。

    【死亡次數：4】

    白夜沉默地看著窗外的月光，直到現在他連宿舍門都沒有成功走出去，不過他至少已經抓到了一點竅門。

    沒來得及感嘆，白夜抓上掃把棍繼續氣沖沖往外走，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了，在走到一樓的時候，他特別注意到了旁邊沒有關門的澡堂。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從澡堂的門前經過，而是在外面站了一會兒。

    澡堂里昏黃的燈突然亮起，澡堂里探出一只大手，那只手仿佛長了眼睛一般，精準地朝白夜伸來。

    白夜連忙用掃把去擋，然而那只手竟然預料到了他的動作，只見那只手臂繼續伸長，以人類身軀不可能做到的角度轉了個彎，死死擒住白夜的后頸。

    他被迫仰起頭，整個人被拽到了澡堂里。

    “白夜，是吧？”

    出乎意料的，澡堂里站著的幾人并不是什么怪物，相反，白夜十分熟悉他們的模樣，這是和他一個班的同學，他甚至能準確叫出他們的名字。

    “你上次考試考得很好啊。”

    一個男生走了過來，他是班上的學習委員，總是掛著一張笑容和煦的面孔，深受老師同學們的喜愛，然而他此刻卻換了一副面孔，他指揮著剩下幾個男生將白夜拖到水池邊。

    “沒有人可以取代我的地位。”

    “你不能活。”

    “你不能活。”

    ……

    他機械地念著這幾句話，嘴角刻意勾起，表情淡漠呆板，白夜在水中沉浮，已經完全無法思考。

    直到他聽見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突然驚覺，這道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而這個位置，恰好是他第一次死亡發生的位置。

    【規則三：如果見到有人跳樓，請不要低頭】

    他昨天經過這里的時候低頭看了一眼，因此被落下的丘丘暴徒砸在身下，而在他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似乎看見了什么東西從自己視野里消失——

    是什么呢？

    他努力想著，缺氧帶來的窒息感麻痹了他的腦神經，嘩啦啦的水聲從他耳邊流過，他想起來了！

    那是宿舍的門牌，那個隨著丘丘暴徒一起落下來的東西！

    他立刻理解了規則一，不得在鐘聲響起后離開寢室，他本以為自己待在寢室里就是安全的，可是“寢室”這個概念本身也可以變動，宿舍的門牌落下，“寢室”還能被稱作寢室嗎？

    因此，唯一的解法就是他得時時刻刻與宿舍的門牌綁定在一起。意識到這一點后，白夜連忙掀開身后壓著他的幾人，他從未爆發出如此強勁的力氣，連自己都有些震驚。

    那幾人又開始攔住他，他們的手臂像仙女的舞袖一般在空中亂飛，那些手臂織成了一張大網，將澡堂大門攔住。

    白夜看著他們，莫名一笑。

    他突然轉身，在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的瞬間直直撞向澡堂的玻璃窗，血從他的額角淌下，玻璃上裂出一網縫隙，月光破碎在他的臉上，他笑得張狂。

    “當啷。”

    他一推窗戶，整片玻璃砸下，他順勢從洞口爬出，身后的手臂仿佛在畏懼什么，不敢從洞口探出。

    白夜沒有忘記外面還有一個在跳樓的丘丘暴徒，他保持著仰頭的姿勢走到掉落下來的宿舍門牌邊，那是一塊差不多有一個書包那么大的鐵制牌子，白夜將門牌裝到了自己背包里，還好，不算太沉，能當個盾牌用。

    在死亡四次之后，他終于成功到達了宿舍外。

    他沿著平時和蘭心常走的小路跑去，準備先去游泳館看一眼，在路過教學樓時，他被密密麻麻的喪尸群攔住了去路。

    那些喪尸擠在一起，瘋狂地填補著每一個可見的空隙，嚎叫聲回蕩在上空，白夜蹲在草叢后方，開始觀察局勢。

    喪尸群數量極多，他不可能一個個打過去，這不現實，他只能取巧。

    他瞄準了教學樓前方的那根旗桿，如果他能夠在喪尸捉到他之前爬上那根旗桿的話，他就能順利逃脫。

    白夜開啟第一次嘗試，他先朝反方向丟了塊石頭，果然，有幾只喪尸被吸引過去，看來這群喪尸對聲音是很敏感的，白夜心里有了考量。

    他繼續采用“聲東擊西”的方式，成功給自己開辟出一條歪歪扭扭的小路，然而他甫一踏上那條小路，喪尸群便齊刷刷扭頭將他盯住。

    他朝后退了一步，下一刻，鋪天蓋地的黑影朝他涌來。

    【死亡次數：5】

    白夜再度回到了逼仄的寢室，這一次，他有經驗了，看來喪尸群不僅對聲音敏感，對氣味也很敏感。因此，白夜在這次與寢室的喪尸打斗時特意留了個心眼，他把這只喪尸的衣服扒了穿在自己身上，確保濃烈的喪尸味能夠蓋住自己。

    再次來到教學樓前時，那些喪尸果然被他糊弄了過去，這一次他成功到達了旗桿底部。

    他沿著旗桿一點點朝上爬，下方就是洶涌的喪尸群，稍有不慎他便會掉下去，成為一石激起千層浪里的無辜“石子”。

    好在他并沒有出錯，在旗桿頂部，他意外邂逅了一位有些特殊的“人”。

    那是一個丘丘人。

    他在蘭心手機里瞥見過這種丘丘人，它們總是站在高塔之上，手中握著長弓，箭尖處冒著元素光芒。

    然而眼前這只丘丘人手中并沒有握著它應該握著的弓箭，白夜思考了一會兒，將掃把棒遞給丘丘人，試圖觀察它的反應。

    丘丘人做了一個他意料之外的動作，掃把棒像標槍一樣被丘丘人投擲了出去，白夜順著掃把棒的軌跡看去，盡頭處是一片湖。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白夜再次從包里掏了個面包給丘丘人，果然，那面包也被丘丘人扔到了遠處的湖里。

    看來，它的弓箭就沉沒在那片湖水之下。

    白夜低頭看了一眼下方的喪尸群，他來時的小路已經重新被喪尸淹沒，現在下去無疑是送死。他只能采取老辦法，背包里的東西不多，他將所有東西扔出去后才堪堪引走十幾只喪尸。

    他順著旗桿滑下來，從喪尸群中那條逼仄的小路擠過去，最后成功來到湖邊。

    他站在橋上朝下望，夜晚的水影像綢緞一般，碎了滿湖的月亮在里面。

    而他無暇欣賞這樣的美景，深黑的水面仿若一張深淵巨口，他能做的只有跳下去。

    “撲通。”

    冰冷的水包裹著他的身軀，刺痛感從他的骨縫里鉆進，仿佛有無數根針在攪弄他的骨髓。

    白夜憋著氣，睜大眼睛在水里尋找著，終于，他看見了一張木弓，與此同時，一道藍光閃過，冰涼的刀鋒貼上他的脖頸。

    他再次失去意識。

    【死亡次數：6】

    水里有怪物！

    白夜在死亡的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件事，這一次，他沒有立即下水，而是先將怪物引了出來。

    石子一顆顆投入湖中，驚起不知多少漣漪，終于，白夜看清了水中怪物的真面目。

    水丘丘人。

    白夜手中僅有掃把棍作為武器，但經過和喪尸的搏斗，他已經掌握了一定的格斗技巧，誰說掃把棍不能當金箍棒用？

    他揮舞著掃把棍就朝前沖去，水丘丘人的鐮刀在空中不斷劃出凌厲的刀鋒聲，白夜不斷閃避，尋找著接近水丘丘人的機會。

    最終，他成功將掃把棍捅進了水丘丘人的嘴里，白夜如法炮制，從地上撿了一些柳條將它捆起來。

    這次下水沒有再出現意外，但他在上浮的時候被水草纏住了腳踝，在氧氣耗盡的前一刻，他才將頭露出水面。

    他趴在地上劇烈咳嗽著，手中緊緊攥著那把破舊的木弓，腕表上的時針來到了凌晨兩點，白夜沒有給自己太多休息的時間。

    他回到了旗桿上，將木弓塞給射手丘丘人。他的努力沒有被辜負，拿到木弓的射手丘丘人開始“嗖嗖”清理起教學樓前方的喪尸來，白夜靠在旗桿上，俯視著這一場面。

    他垂下眼眸，緊緊地閉了閉眼。

    所以蘭心之前瞞著他的……就是這樣的真相嗎？

    喪尸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后，白夜進了教學樓，他找到自己的教室，準備在這里待一會兒，補充一下能量。

    桌肚里還有殘留的零食，他沒有吃零食的習慣，但蘭心總會給他塞各種各樣的好吃的，他曾戲稱自己的桌肚就是蘭心的儲藏室。

    此刻他從桌肚里找了塊餅干，狼吞虎咽地啃起來，餅干明明是甜的，但他吃起來卻微微泛苦。

    “咚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白夜愣住，他警惕地站起，小心翼翼地移到門邊。

    【規則二：請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大半夜敲門的自然不可能是人，白夜沒有傻到打開門。

    他靠在門邊，窗外的敲門聲越來越遠，那聲音空靈悠遠，好似一曲安眠樂。

    手中的餅干滑落在地，白夜沉沉睡了過去。

    【死亡次數：7】

    這次的死亡有些怪異，白夜坐起來沒有第一時間下床，他想到了閉上眼之前聽到的奇異歌聲，那聲音估計就是讓他“沉眠”的源頭。

    看來這次是精神攻擊。

    他沉思著，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錯，而后，他想到了規則中“陌生人（？）”這個詞，為什么要在后面打一個問號呢，難道敲門的人……他認識嗎？

    他立刻想到了蘭心，白夜懷揣著忐忑的心情再次站在了教室門口，他透過窗戶往外看了一眼，卻和上次一樣，什么也沒看見。

    既然不開門注定逃不掉，這一次他就賭一把。

    白夜狠心一拉將門打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突然傳入他的耳中。

    他低頭，一個做工粗劣的布娃娃正拍著手，張大嘴巴“咯咯”笑著。

    “小白~小白~”

    是蘭心的聲音！

    那種眩暈感又襲了上來，白夜捂住頭，往墻上狠狠打了一拳，劇烈的疼痛感覆蓋了所有知覺，他這才清醒過來。

    洋娃娃還在笑，白夜蹲下身，也勾了勾嘴角。

    他看著洋娃娃，光透不進他漆黑的瞳孔，蒼白的手捏住洋娃娃的身體，笑聲戛然而止。

    “誰允許你……用他的聲音了？”

    “咔嚓。”

    是布料撕碎的聲音。

    白夜將碎成兩截的洋娃娃扔了出去，他沒有再停留，大步朝向游泳館走去。

    他想見蘭心。

    教學樓和游泳館中間隔著一片樹林，那是必經之路，白夜沒辦法繞過去。他只能硬著頭皮朝里走，這一次，他做好了被怪物襲擊的準備，但他告訴自己，在死亡前一刻，一定要看清那是什么怪物。

    ……

    【死亡次數：8】

    強烈的恐懼感攫住白夜的心臟，他什么也沒有看清，便被“送”回了寢室那張窄窄的小床。

    他只記得看見了一只眼睛，一只紅色的，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眼睛。

    那是超出他認知之外的怪物。

    沒有猶豫的機會，他只能再來一次。

    ……

    【死亡次數：9】

    【死亡次數：10】

    ……

    不知道重復了多少遍，白夜癱在床上，甚至有些分不清現實。

    他每一次死亡都能感受到其所帶來的痛苦，他疲憊地閉上眼睛，他覺得自己有些堅持不下去了。

    但一切難題都有解答的辦法，這是確信的事，那個男人不會搞出一個無法進行的實驗。

    因此，一定有什么東西是能克制殺死他的那個怪物的，就像射手丘丘人拿到木弓之后可以殺死喪尸一樣，也許要消滅那個怪物，一樣需要特殊的工具。

    白夜決定轉變思路，這一次他從教學樓出來后換了一條路走，這條路通往行政樓，也就是校長辦公室的所在地，白夜爬上黑漆漆的樓道，站在了校長辦公室的門前。

    他知道也許打開這扇門他又會死一次，但他做好了準備。

    “咔噠。”

    門開了，一陣陰風刮來，一個披散著頭發、穿著大紅嫁衣的女人掛在辦公室的橫梁上，風吹起綿延的發絲，露出了下方丹紅的唇。

    那是一個女鬼。

    白夜踏進去，堅實的木制地板突然變成了流沙，他陷了下去。

    【死亡次數：11】

    白夜第二次站在校長辦公室的門口，這次他有備而來，他將隨身攜帶的宿舍門牌鋪在地上站了上去，流沙依然如期出現，但他穩穩站在地面。

    沙層之上生出了綠色的仙人掌，女鬼似乎不懼疼痛一般，踩在仙人掌之上。

    “你想殺我嗎？”

    女鬼的指甲抵在白夜的脖子上，白夜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淡淡問了一句。

    “為什么不呢？我很無聊。”

    女鬼饒有趣味地笑了笑。

    白夜也跟著她笑起來，他看了一眼女鬼用來上吊的繩子：“是一根好繩子，可惜打的是活結，你根本不想死吧？做了鬼的人都有執念，我可以幫你完成你的愿望。”

    女鬼的手頓了頓，她指向天花板：“那你可得說到做到，我的愿望很簡單，我想看星星。”

    白夜點頭：“當然可以。”

    他爬上橫梁，打開天窗。

    月光照進來，在地面打下一束淡光。

    “可惜，今夜無風，吹不散云層。”

    女鬼知足地搖了搖頭：“我是一個地縛靈，沒有辦法離開這個房間。這里沒有窗戶，一點光都透不進來。可是我想要的，只是有人能為我推開天窗，讓我看一眼星光而已。”

    “謝謝你。”

    女鬼飄然升起，從天窗口飄了出去，而在地面上，一把桃木劍靜靜地躺在那里。

    一只全身長滿刺的蛇突然從流沙中冒了出來，它叼著桃木劍，將其送到了白夜手中。

    白夜很輕地跟它說了聲謝謝。

    拿到桃木劍后，白夜回到了小樹林，一物降一物的推測沒有錯，當熟悉的窒息感襲來時，白夜舉起桃木劍，天上有紅光灑下，遍布滿地，白夜這次終于清楚地看見了怪物的模樣。

    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眼睛中包裹著血紅的瞳孔，眼睛兩側還長了一對黑色的翅膀。

    桃木劍劍尖冒出金色的光，怪物消散，籠罩在樹林上空的陰云也終于飄逸而去，零星幾點星光透了出來。

    白夜沒有放松下來，繼續朝里走。

    枝葉晃動，一片斑斕從叢林中一晃而過，白夜看著那黃黑相間的顏色，心里一跳。

    “吼唔——”

    一陣吼聲傳來，再睜開眼時，白夜又回到了寢室。

    【死亡次數：12】

    桃木劍的金光斬碎雜蕪，白夜仔細地搜尋著四周，在看到那抹黃黑色后將桃木劍朝前一指，樹葉飄動，顯露出了罪魁禍首的真面目。

    那是一只老虎。

    虎須顫動，白夜靜靜地站在那里，他可以看見老虎瞳孔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

    這一次，老虎依舊朝他奔來，白夜一開始并沒有動作，直到老虎奔到他面前時，他才舉起桃木劍，刺向了老虎的腹部。

    老虎很快摔倒在地，白夜手中的桃木劍也斷成了兩截。

    他趁著老虎還沒有調整好姿勢，連忙朝樹林外跑去，游泳館已經近在眼前了。

    白夜氣喘吁吁地扶著膝蓋，手搭在門把手上。

    興許是這一路太累了，他的手在劇烈顫動。

    他閉上眼，推開了面前的大門。

    水藍的波紋倒映在墻面上，白夜走了進去，潔白的瓷磚地面反射著他的腳步聲。

    “啪嗒。”

    “啪嗒。”

    游泳館內空無一人。

    白夜前日見到的景象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樣，他趴在池邊，朝下看去，幽藍色的水面深不見底。

    白夜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伸手，輕輕在水中劃動了一下，他的倒影立馬破碎得不成模樣。

    “嘩啦！”

    他跳了進去。

    有歌聲傳來，隱隱約約，聽不真切。

    白夜只看見眼前劃過一條魚尾，緊接著，那條魚尾又沒入了漆黑的水中。

    【規則五：游泳館里沒有人，如果聽到歌聲，請忽視】

    過了這么多關，白夜自然明白這些規則其實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因此，他堅定地朝向歌聲傳來的方向游去。

    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

    此刻的泳池已經不能被稱為泳池了，無邊際的海水蔓延出去，更像是一片大海。

    白夜漸漸來到深處，那是一點亮光也透不進來的地方。

    珊瑚群雜亂生長，巨大的蚌殼吞吐著海水，透過蚌殼的縫隙，白夜看見了他想要尋找的那個身影。

    蘭心。

    或者是，丘丘人形態的蘭心。

    他沖了上去，不顧危險，徑直進到蚌殼里面，蚌殼在他進入的一瞬間立馬合攏，他轉身試圖撬了撬，卻根本沒辦法撬動些許。

    他沒有過多在意，反而來到蘭心身邊，蚌殼里的空間足夠大，可以容納他們兩個人。

    他輕輕碰了碰蘭心，小聲喊他的名字。

    縹緲的歌聲再度傳來，蘭心動了動，白夜立即緊張地看著他。

    丘丘人的手指伸長變形，逐漸變回了人類手指的模樣，白夜抬頭，就看見蘭心的笑臉正吟吟看著他。

    “你……回來了？”他囁嚅道。

    蘭心溫柔地看著他：“抱歉，我一直在欺騙你。”

    白夜搖頭：“沒關系的，沒關系，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是我認識的那個蘭心就好。”

    蘭心笑了笑，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虛弱：“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我是游戲中的人。”蘭心給他遞了一個帶有歉意的眼神，“我所在的世界叫做提瓦特，你如果了解丘丘人的歷史就會知道，我其實是坎瑞亞人。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是愚人眾執行官第二席，多托雷，代號[博士]，他是一個瘋子。這個學校，是他建立的一個實驗場地，他搜羅了無數世界里的怪物，并將它們投放到這里，只為了一項喪心病狂的計劃。”

    “他想效仿前代[仆人]的壁爐之家，養出一個‘蠱王’。”

    蘭心看著他，揚起嘴角：“而我，不過是他培養基里的……一部分罷了。”

    白夜垂眉：“所以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才會說自己是NPC。”

    蘭心靠坐在蚌殼上，聲音漸漸低微：“嗯，你是他挑選的實驗對象，這一點，在我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可是我還是控制不住想要接近你，如果我早點告訴你，你的命運會不會因此改變？我總會這樣想。”

    “我聽說，在提瓦特，命運的織機已然示現，也許我再也等不到能重得人身的那一天，但我希望，至少你的命運能改變。”

    歌聲越來越近了，白夜一直垂著眼，最后他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聲線問：“你是誰？”

    蚌殼打開，深海顛覆，白夜眼前的景象一變，他再度站在了游泳池邊。

    沒有海洋，沒有珊瑚，沒有蚌殼。

    水面中心靜靜地躺著一個身影。

    原來剛剛的一切皆是幻覺。

    一條魚尾從水中探了出來，緊跟其后的是一張俊秀的人面。

    那是一只人魚。

    “你的歌聲很好聽，謝謝。”

    人魚的歌聲，擁有致幻的作用，白夜終于意識到，也許自己再也等不來真正的蘭心了。

    “你看出了我的破綻。”

    人魚狐疑地盯著白夜：“為什么不一開始就戳破我？”

    白夜笑了笑：“想再看他一眼。”

    人魚聳肩，無奈道：“行吧，那你現在可以動手了，殺了我，你就能出去，逃離這個噩夢。”

    窗外，黎明已至，光線透進窗戶，照著白夜猶如一尊大理石雕像。

    他突然扭頭看人魚，問：“你知道我的死亡次數有多少次嗎？”

    一個游戲必定有自己的設置和規則，這個游戲不可能允許白夜一直重來的。

    人魚意識到了他要做什么，皺了皺眉：“13次，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如果你沒有成功，你會再次迎來下一個夜晚，所有的流程你都要重來一遍。”

    “想見到你，需要死幾次？”

    人魚冷冰冰道：“12次，在你只有最后一次機會時，我才會出現。”

    “謝謝。”

    白夜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水面中心的蘭心，而后主動躍入水中。

    人魚看著平靜的水面，“哼”了一聲：“傻子。”

    【死亡次數：13】

    【已違反規則四：不要自殺！】

    【懲罰措施啟動：死亡回顧】

    白夜全身上下都開始劇烈疼痛起來，他在這一晚上經歷的所有死亡的疼痛都在同一時刻涌了上來。

    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已經移位，所有神經和血管都在扭轉。

    【請珍惜自己的生命哦！】

    痛苦持續了半個小時，再睜眼時，白夜看見了白日的陽光。

    蘭心站在他的床邊：“小白，早上好。”

    白夜將頭埋進枕頭里，深呼了一口氣：“這樣就好。”

    “小白，你怎么啦？臉色不太好……沒休息好吧，走，我們去吃點好吃的。”

    “蘭心，你還記得晚上發生了什么嗎？”

    “晚上？我們不是在寢室睡覺嗎？還能發生什么？”

    “沒事。”

    白夜看著對面的蘭心，搖了搖頭。果然，蘭心的記憶是割裂的。在白天，他只會記得自己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只有在夜晚，他才能回歸自己真正的身份。

    學校的大道上，蘭心在前面走，白夜看著他的背影，終于露出一個笑容。

    一旁的樹影里，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輕聲問：“你可以贏的，為什么放棄？”

    白夜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陽光灑下，蘭心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你會后悔的。”男人輕輕搖了搖頭，又消失在了空氣中。

    此后，白夜每晚都會經歷這樣的十三次死亡，只為了能看到人魚歌聲幻境中的蘭心。

    他知道，他一但離開這個游戲，就再也見不到蘭心了。

    那就這樣拖下去吧，和你一起成為這里的NPC。即使白天和夜晚的記憶不互通，即使你只是整個實驗微不足道的一環。

    但沒關系，我會幫你記住。

    用我的名字，見證每一個白日與夜晚的你。

    春花謝了樹蔭繁茂，秋葉凋零覆了雪滿樓。

    四季更迭，白夜開始習慣夜晚的死亡。那些疼痛都昭示著他又挺過了一天，而當新的太陽升起時，他又能聽到蘭心的那一聲“早上好”了。

    日子轉眼就到了高三，白夜不知道這場實驗的截止時間是多久，他只能珍惜眼下。

    “小白！走啦，去操場，誓師大會要開始了！”

    白夜從沉思中回神，連忙應了一聲。

    操場上，激昂的口號響徹云霄，學生們喊著口號，大有一副馬上上戰場的架勢。

    蘭心很認真地問白夜：“你想學什么專業啊？”

    白夜囁嚅了幾句，低聲道：“學醫吧。”

    想讓你重獲人身，不再困囿于那個小小身軀。

    “好。”

    蘭心的笑很明媚，白夜此生不能忘記，那是他看見的，蘭心的最后一個笑容。

    最開始是一聲嘶吼劃過上空，緊接著操場上開始躁動，他們的同學身體撕扯扭曲，幻化成了一個個怪物的模樣，白夜護著蘭心朝外跑，然而滿操場的怪物將他們堵了個水泄不通。

    白夜帶著蘭心在怪物堆里橫沖直撞，很快他意識到了不對，身后的腳步越來越輕，他一扭頭，便看見蘭心的皮膚漸漸被黑色覆蓋。

    一張面具生在了蘭心的面上，他徹底變成了丘丘人。

    怪物將他們團團圍住，直到蘭心也和他們融為一體，白夜再分不清蘭心去了哪里。

    一只只利爪撲過來，白夜無處可躲，但有一只丘丘人一直擋在他的面前，幫他承受了大部分傷害。

    “蘭心？”

    他試探地叫了一聲，丘丘人的喉嚨中只能發出“咿呀”的聲音。

    但白夜確定，那就是他。

    丘丘人很快被怪物堆淹沒，黑色的血霧從他的身體里噴出，白夜接住蘭心，他自己的手臂上也布滿了傷口。

    鮮紅和深黑的血混雜在一起，在滿場嘶吼聲中，白夜的世界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蘭心？”

    蘭心抬了抬手，一滴淚似乎從他的面具之下淌出，他摘下面具，一片金光涌現——

    “命運的……織機，你要活……下去……”

    那片金光將整個操場吞沒，白夜看到世界在崩塌，天邊的云碎成了一塊一塊。

    【警告！警告！實驗場地不穩定，游戲數值紊亂，開啟自我封存！】

    白日黑夜交際之處，血色染紅了黎明。

    蘭心說錯了，他從不是什么福星，他一直都是災星。

    ＊

    “從我的身體里滾出去。”

    白夜回到了現實，現在，這個世界或許只有他記得那所學校，整個學校在一夜之間憑空消失，但并沒有人對此有任何疑問。

    所有人都消失了，逃出來的只有他……還有那個男人的靈魂。

    那個男人，他終于知道了他的身份，愚人眾執行官，博士，多托雷……

    他的靈魂因實驗場地不穩而動蕩，因此附了白夜的身。

    “我還有未竟之事，這場實驗不過是我的臨時起意，我真正要做的，是攫取異世界的能量供我所用。”

    “我知道你恨我，但像我這樣的切片，還有無數個，你恨不過來的。”

    白夜沒有再搭理博士，因為他說得很對，他恨不過來。

    之后，他在福利院院長的幫助下成功轉學，就這樣按部就班地高考、升入大學，像一具行尸走肉。

    但他忘不了某個午夜來拜訪他的戴因斯雷布所說的話，戴因斯雷布說會給他一個機會，他一直在等。

    他繼承了蘭心的游戲賬號，了解了提瓦特的所有歷史，他一直在等。

    直到某天，他從床上坐起，來到一個地下停車場，《無限狂歡》的界面再次跳出。

    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

    “星聲，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你是如何做到支援未來的？”

    聯盟軍的孤星艦上，白夜和星聲并肩站著。

    “你想要去未來？”

    白夜搖了搖頭：“不，我要回到過去。”

    我要回到過去，穿越滾滾時間浪潮，于白日與黑夜之際攫取黎明，我要讓他，重獲新生。

    ＊

    “很不錯嘛，這個世界！”

    耀眼的陽光在天空中爆發，流光溢彩的頭發在空中飄揚，瑪薇卡在空中開了一個洞，帶著茜特菈莉、歐洛倫和希諾寧從洞中踏出。

    “這會是一場很棒的戰斗呢。”

    她踩著摩托從空中沖下，白夜跟在他們的身后，俯視眼前的場景。

    他回來了，從那場夢魘中醒來了。

    “你的朋友在哪里？”

    茜特菈莉問白夜，他們剛才商討過了，煙謎主的秘法可以幫助蘭心重新打造記憶與靈魂，為了這件事，茜特菈莉還特意叫上了希諾寧。

    至于歐洛倫——他正看著下方的提瓦特眾人，平淡地吐出：“好多爺爺奶奶。”

    白夜笑了笑，看向下方。

    他幾乎召喚了所有提瓦特的角色，還有在先前副本邂逅過的朋友。無數絢麗的光彩盛放在這片夜空，那些熟悉的臉龐都站在他的身后。

    “我們是朋友。”

    他們這樣說，所以一群人義無反顧，來到異世界給予他援手。

    但他，有屬于自己的戰役。

    他從背包里掏出了許多面具。

    第一個副本里用芙蘿拉的塞西莉亞花做的面具、第二個副本里博士切片留給他的面具，第三個副本里蘭珠給他的面具、第四個副本里博士切片留下的遺物、第五個副本里他給小黑買的面具、第六個、第七個、第八個……

    他將這八個面具一一排開，最后，他站在它們中間。

    派蒙在他旁邊飄著，她有些擔心：“旅行者，沒問題嗎？”

    白夜點頭：“該結束這一場鬧劇了。”

    派蒙重重地“嗯”了一聲，將手中的一棵樹苗種在了面具圍成的圓圈中央。

    那是世界樹的枝丫。

    樹苗開始生長，枝丫伸出，面具被纏繞起來，綠色的光在枝條中涌動。

    白夜身體中的另一個靈魂也在蠢蠢欲動。

    “你想做什么？”

    白夜走到這棵新生的“世界樹”前，他湊近樹干，手中升騰起一股火焰。

    他勾唇，笑得輕松：“你不是很喜歡燒世界樹嗎？”

    火苗舔上枝條，世界樹熊熊燃燒，白夜靜默地看著眼前的火焰，最后踏出第一步。

    “如果這是消滅你的代價，那么，我很樂意。”

    面具扭曲，樹葉浴火，有人哀嚎，有人歡歌。

    絢麗的煙火升起，宵宮的身影在空中劃過，她的身后拖著如流星一般的焰火。

    白夜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副本“蠱校”已損毀，《無限狂歡》底層數據已損毀】

    【恭喜旅行者獲得成就：浮生一夢，愚人一個】

    ＊

    至冬。

    多托雷放下試管，輕笑一聲。

    “實驗失敗了啊，看來得換一種思路了。”

    而越過冰川與雪原的另一側，不卜廬中，一雙眼睛緩緩睜開。

    派蒙激動地沖上去抱住眼前人：“白夜！你終于醒了！”

    白夜睜眼，看見房間里站著許多人，而蘭心正坐在床邊，微笑地朝他揮手：“小白，早上好。”

    于是歲月緩緩，時光靜好。

    從此不再嘆故人，桂花載酒復同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