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脖頸處俱是紅印子,祝荷不得不換上高領。
清風徐來,祝荷懶洋洋仰躺在長竹椅上,旁邊的井口,周玠正神清氣爽洗被褥單子。
楊嬸子和蕭小花過來時,就見周玠和祝荷正笑著小打小鬧,舉止親密,楊嬸子過來人,火眼金睛,曉得昨晚兩人定發生了什么,瞇著眼感慨:“哎呦喂,真羨煞我了。”
蕭小花看著祝荷,不知在思索什么。
旭日高升,祝荷領著蕭小花出了院子,屋里便只剩下周玠和閉門不出的駱驚鶴。
周玠開門,駱驚鶴在著溫暖日光于窗下看書,窗戶開了約莫兩條縫,可以將院子里大半情景收入眼中。
周玠用腳尖勾來凳子坐下,心平氣和道:“駱驚鶴。”
駱驚鶴抬頭。
周舒面帶笑容,客氣道:“叨擾你了,我來找你是為告訴你一件事,荷娘愿意照顧你是因為你是她小叔,所以我希望你明白荷娘是你嫂子,切莫動什么歪心思。”
駱驚鶴眼中沒有情緒波動。
周玠繼續說:“在荷娘眼中,你就是個孩子,小子,明白嗎?”
即便駱驚鶴對祝荷沒有任何苗頭,周玠依然要提前警告,由不得人覬覦祝荷。
聞言,駱驚鶴記起祝荷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小屁孩。
駱驚鶴想,他看起來確實是個短命小鬼,瘦得只有骨頭,個子與祝荷差不多,身體見風就倒,一個沒用的廢人,這世間根本沒有女人看得上他。
可他這般條件,周玠竟然也要過來警告他,他該慶幸嗎?抑或感慨他這嫂子手段高超,不到一月便讓周玠死心塌地,甚至讓他警惕任何一個出現在她身邊的男子。
連他都不放過。
好笑。
在駱驚鶴看來,周玠像護食到瘋魔的狗,在祝荷面前裝成被馴服的樣子,人后就將所有的敵人狠狠打壓消滅。
駱驚鶴看著竹筒里干癟的油菜花,神色漠然:“她是我哥的女人,是我的嫂子,我對她不存在任何心思。”
“好,記住你說的話,還有,你哥已經死了,祝荷現在是我的女人,以后勿要再說錯話了。”
周玠起身,心情飛揚,撂下一句善意的話:“好好讀書。”
然后他轉身離開,這屋里的藥味委實重,他不喜歡。
因與祝荷關系突飛猛進,周玠死皮賴臉在祝荷這待了好幾天,幾乎是日日宣.淫。
而周玠在祝荷的指導下,對歡好之事愈發如魚得水,他這團蓬勃旺盛的火燒得祝荷骨頭發酥。
四天后,生意上遇到火燒眉毛的事,著實拖不下去了,周玠這才依依不舍離開。
接著沒兩天,祝荷讓周玠打聽的事有了著落。
三十里之外的河下村前些日子打撈出幾具男性尸骨,尸骨都是從上游流下來的,無人認領。
很有可能其中便有駱大的尸骨。
祝荷將消息告知駱驚鶴,他便猛然抓住祝荷的衣袖,一灘死水的眼眸猝然產生波動,他近乎祈求道:“帶我去。”
以他的身體根本到不了河下村,只有求助祝荷。
“嫂子,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祝荷叫了馬車過來,以最快速度到達河下村。
撈上來的尸骨有三具,隔得老遠便聞到那腐爛的臭味,駱驚鶴心中記掛兄長,像聞不到味兒似的過去認人。
尸首面目全非,發白浮腫,身上的肉不僅被河里的魚蝦咬得坑坑洼洼,還軟爛似泥,殘缺不全。
好在駱驚鶴對自己的哥哥很熟悉,他根據尸骨身上的破爛衣物和一些特質,認出了中間的尸體便是駱大。
瘦弱的少年看著自己兄長的尸體,眼中爬上血絲,有滾燙的淚水從眼角墜落。
他哭了,哭聲壓抑苦澀,夾雜少年對兄長的愧疚思念之情,滿是破碎感。
他從來都對不起他的兄長。
幼時父母雙亡,是駱大辛辛苦苦將駱驚鶴帶大,是駱大不忍見駱驚鶴頹廢無望,便鼓勵他讀書,從書中開闊視野,了解世間有意思的事物,擺脫被羸弱的身體、被一間狹窄的房屋束縛的命運。
是駱大日以夜繼地賺錢,才有大夫給駱驚鶴看病,是駱大冒著危險去采藥,駱驚鶴的病才漸漸好轉,是駱大的關心讓駱驚鶴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駱驚鶴是娘胎里帶的弱癥,大夫說駱驚鶴活不過十六,可駱大從不這樣認為,他相信自己的弟弟可以活過十六這個鬼門關,然后活到老。
駱大一語成讖,駱驚鶴活到了十六歲,可他自己卻為了弟弟沒有度過自己的鬼門關。
駱驚鶴還記得那一天。
駱大要去南山采藥。
駱驚鶴不想哥哥再以身犯險:“哥,別去,我沒事的。”
“我必須去,你的身體最要緊,放心,你哥我又不是第一次了,相信我,無論有多危險,哪怕靈芝長在懸崖邊,我都會采回來,驚鶴,你就在家里好好等著,我一定平平安安回來。”
駱大信誓旦旦離開,然后再也沒有回來,時至今日,駱驚鶴方才讓駱大入土為安,葬在父母墓邊。
是他拖累了他的兄長,也是他害死了他的兄長。
他是克親的煞星,注定孤生,原本就不該茍活至今朝。
駱驚鶴失神地望著封土的墳,伸手撫摸上墓碑,一滴滲血的淚掉下,沒入泥土中。
蕭瑟的風吹來,駱驚鶴死一般的心湖起起伏伏,痛苦過后,歸為釋然的平靜。
他起身,給自己的哥哥和父母上了三炷香,旋即跪地,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他很用力,額頭發紅。磕完頭后,駱驚鶴唇畔逸出一絲不明的笑。
須臾,駱驚鶴猛烈咳嗽幾聲,喉間腥甜,臉色泛白,他慢悠悠扭頭,看向祝荷,澀聲說:“多謝。”
這一刻,駱驚鶴的眸中沒有了對祝荷的怨恨,唯余淡淡的平靜與罕見的感激,整個人也少了兩分陰郁冷漠。
祝荷看著面前的三座墳墓,心想駱驚鶴雖然身體不好,可是他的父母與兄長都很愛他,只是人生有幸福亦相伴痛苦,也總有缺陷與遺憾。
親人愛他,然卻早逝,后來又攤上原身這個嫂子,遭受折磨,稱得上是命途多舛。
與她前半生真的很像。
祝荷心中唏噓,隨即理智地壓下所有感性,說:“回去了,今日要學《三字經》后面的內容了。”
回家后,駱驚鶴去了一趟廚房,也不知從哪里翻出一塊銀錠交給祝荷。
銀錠是駱大留給弟弟最后的救命錢。
有種錢貨兩訖的意思。
祝荷沒要,說:“想必是你哥留給你的,自己拿著吧。”
駱驚鶴看到她腕骨處忽隱忽現的金鐲,沉默一瞬,一言不發把銀錠強塞進祝荷手里,然后越過她回屋。
他今日是沒心思教祝荷識字了。
祝荷拿著銀錠,若有所思。
轉眼入夜,沉默的夜空中懸掛一道月線,月光如水,溫柔地照在駱驚鶴身上。
隱匿在黑暗中的夜鶯在叫,佛若在呼喚駱驚鶴的名字。
夜很靜,東屋那邊沒有一點兒動靜。
駱驚鶴就著月色踽踽獨行,很快來到門前。
往日門都會鎖,今夜門卻沒鎖。
駱驚鶴拉門,忽而一張折疊的紙掉下來。
他本來置之不理,可鬼使神差的,駱驚鶴撿起紙,頓了頓,慢吞吞打開。
紙張上只有四個簡潔明了的字——
明日補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