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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 91 章 粘人

    天地裹上銀裝, 落雪無聲。

    祝荷買了一把傘,重新接了初雪急匆匆回到攤中,“阿珠, 我回來了, 你快來摸摸雪。”

    連珠愣住, 祝荷解釋:“我也想讓你感受初雪的美好, 快快, 你摸摸。”

    聽罷, 連珠依言摸上祝荷掌心的一捧雪,冰冰涼涼, 像夏日山谷里潺潺流淌的水,仿佛聽到鳥雀鳴叫,沁人心脾。

    祝荷微笑道:“這樣, 也算我們兩個一起賞雪了。”

    雪落滿天,氣氛溫馨, 連珠點頭。

    結過賬, 祝荷與連珠起身回家。飛雪不絕,走了一會兒, 連珠忽而點點盲杖,祝荷問:“阿珠,怎么了?”

    連珠打手勢:“有人跟著我們。”

    祝荷:“誰?”

    “不知道,背后右側有道強烈的視線。”連珠知覺敏銳。

    聽言,祝荷心中有種預感,飛快回頭, 只見茫茫人影,不見鬼鬼祟祟之徒,但她依然發覺一絲異樣。

    “我們裝沒發現繼續走。”祝荷說。

    “好。”

    祝荷假裝只是不經意回頭, 后續再無其他動作,故意讓對方放松警惕后,她找準時機,如風一般扭頭,然后就看到閃躲不及的薛韞山。

    果然是他。

    適才與薛韞山分開前,他始終不肯離開祝荷半步,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祝荷費了一番口舌功夫才打消他跟隨的念頭,當時瞧他面色,猶有不舍,祝荷急著回去,沒在意。

    在連珠說有人尾隨她們的時候,祝荷立馬想到薛韞山。

    被抓包,薛韞山心虛,下意識低頭避開祝荷直勾勾的目光,裝沒人發現他,用傘遮住自己,再尷尬地蹲下僵硬的身體。

    祝荷:“薛公子,莫要藏了,你出來。”

    良久,薛韞山慢吞吞直起身,紅著一張臉別扭地踱步過去。

    薛韞山摸后腦勺,偏起腦袋狡辯道:“祝荷,我可不是在跟蹤你,你別誤會,我也、也,只是正好同路,巧合而已。”

    “你不要誤會。”他放大音量強調,耳根通紅。

    “巧合,巧合。”

    祝荷眨眨眼,莫名生出些許奇怪的惡趣味,欲逗弄眼前這個心口不一的少年,不過眼下時機不當,祝荷打消想法。

    “哦,那我們走了。”祝荷說完就牽著連珠離開。

    薛韞山一下子急了,驚慌道:“等等,別走別走。”

    “你還要作甚?”祝荷直視薛韞山。

    薛韞山迫不得已與祝荷對視,心跳頓時如擂鼓,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祝荷好美。

    良久,祝荷:“你怎么不說話?啞巴了?”

    她在等他回話。

    薛韞山回過神,勉強忍耐住激蕩的情緒,從腦子里搜刮出字眼,故作正色:“那我們好不容易再遇,一道同行不好么?”

    “不方便。”

    “為何?”薛韞山急得聲音拔高,幾度劃破空氣。

    這時,連珠點了一下竹杖。

    祝荷解釋道:“阿珠,這位公子叫薛韞山,可能是我過去的朋友。”

    “我就是祝荷的朋友。”薛韞山飛快道。

    祝荷瞟他一眼,湊到連珠耳邊陳述不久前的邂逅,與此同時,薛韞山理直氣壯仰首,不動聲色打量一聲不吭的連珠。

    做生意有一年之久,薛韞山眼力見長。

    面前這位女子身量高挑,頭戴銀飾,面相深刻,毫無表情,絕非漢人,周身有股特別的氣質,淡然而詭譎,極為不好接近。

    “敢問這位姑娘是?”薛韞山客氣道。

    祝荷:“連珠。”

    連珠點了下盲杖,鈴鐺響亮時她沖薛韞山點點頭,薛韞山細致地察言觀色,猜測她們是朋友,一改姿態,拱手,語調禮貌溫柔:“連姑娘幸會,在下薛韞山,請多指教。”

    連珠冷淡點頭,旋即打手勢:“回去吧。”

    “好。”

    “等等我。”薛韞山死皮賴臉跟上去,三番五次找機會和祝荷說話,打探祝荷近況,然而她十分敷衍,只顧著同連珠搭話,把他晾在一旁吹冷風。

    薛韞山咬咬牙,下壓傘面,遮住自己委屈又嫉妒的神情。

    片刻后又抬起傘,生怕祝荷又突然不見。

    眼看就要到家,祝荷開口:“薛公子,你還要跟到幾時?我們要到家了。”

    薛韞山立刻道:“那敢情好,我正閑來無事,就去你家坐坐討口茶喝,我們許久未見,今日相逢,實乃萬幸,著實當敘敘舊。”

    “你到底想干嘛?”祝荷問。

    薛韞山深深吸一口氣,狠狠掐自己手心,閉眼特別誠實地低吼道:“我就是想跟著你。”

    周圍頓時安靜,俄而,祝荷低低一笑。

    薛韞山臉更紅了,好在他多少修煉出一副厚臉皮,不至于同從前那般會慌不擇路逃走,硬生生釘在地上。

    祝荷道:“你一個大男人為何要跟著我?薛公子,雖說我們從前是朋友,但我不記得你了,你不能這樣,今日我著實不便,望你諒解,我說了,我們日后有機會再聚。”

    薛韞山道:“那是什么時候?你就是想撇開我,當時你走的時候一通忽悠我,卻不告訴我你住哪,我要怎么找你?”

    祝荷:“我當時有事,忘記說了。”

    薛韞山輕輕哼一聲,心想哪怕祝荷不記得了,她骨子里的本性是一點沒變。

    他清了清嗓子:“我們不是朋友。”

    “不是?”祝荷詫異。

    薛韞山瞄連珠,祝荷:“有話直說,阿珠不是外人。”

    “我們是相好。”說著,薛韞山飛了祝荷一眼,眸色含情脈脈,好像燒著一團火,令人心動。

    此話一出,祝荷沉默了。

    “你帶我回家,我就把過去的事細細說來。”

    “我不感興趣。”祝荷冷漠道。

    末了薛韞山還是進了門,他仗著祝荷失憶,添油加醋說自己和祝荷過去,他們因賣茶結緣,私定終身,感情深厚,因誤會分開,這一年多來他思念成疾,一直在找她。

    說得那叫一個天花亂墜。

    祝荷半信半疑:“真的嗎?”

    薛韞山沒看她,梗著脖子硬聲道:“我還會騙你不成?蒼天可鑒!”

    祝荷瞧薛韞山那樣子,心里有個聲音,這個人就挺好騙的。

    騙?

    祝荷眨眨眼,突然對過去的自己好奇了。

    “以前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你想知道?”

    祝荷:“嗯。”

    薛韞山笑了:“那你先答應我一件事,我以后都要來找你,不,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祝荷:“?”

    薛韞山生硬找借口:“我現在無家可歸了。”

    “你的隨從呢?”

    “他丟下我跑了。”

    祝荷目光懷疑。

    薛韞山仰起腦袋,故意裝淡淡的不耐煩:“你看什么,我說得句句屬實,不信你去問。”

    “我上哪去問?”

    “那不關我的事。”薛韞山努力抑制嘴角的笑,接著掏出一袋銀子,“你放心,我有錢。”

    祝荷絕對無法拒絕。

    可沒想到祝荷看都沒看,只是說:“我不住在這里,這里是阿珠的家。”

    “那你住在哪里?”

    祝荷神色思量,薛韞山聰明,再度掏出一袋沉甸甸的荷包,“你看,里面全是金子。”

    薛韞山還記得祝荷最喜歡金子。

    祝荷眼球動了動,坦白道:“我住在慈云寺。”

    “慈云寺?”

    “嗯。”

    薛韞山鄭重其事道:“那我也要住那。”

    “我只是借住,管不了你的事。”

    “沒事,我自有法子。”

    窗臺內,連珠雙眼蒙著白緞,視線像是落在外面的祝荷與薛韞山身上,風鼓動連珠的頭發,銀飾輕輕晃動。

    耳朵里鉆進二人的交談聲,猶如暴風雨來之前的平靜,悶熱得緊。

    一個時辰后,薛韞山硬是要送祝荷回去,祝荷由他。

    將祝荷送回去后,薛韞山久久停駐在原地,臉上洋溢喜悅至極的笑容。

    他手握成拳,在原地跺腳,情不自禁狂喜尖叫:“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隨后風一般奔跑下山。

    是日,薛韞山上山,捐一筆香火錢,在慈云寺住下來,他立刻去找空智小沙彌,順利與祝荷會面。

    一連幾日主動找祝荷交談,美名其曰敘舊,各種獻殷勤,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恰好渡慈避她,祝荷閑來無事就拿薛韞山解解悶,還能從他口中打探往昔的事,只是未料到薛韞山嘴巴挺嚴實,似乎料到她的盤算,故意支支吾吾,耍小聰明吊她胃口。

    薛韞山:“你為何會住在這里?”

    “我哥哥在這里,我便來投奔他。”

    “你什么時候有個哥哥?你不是只有個妹妹嗎?”

    “我還有個妹妹?和我像嗎?”

    “你們完全不像。”薛韞山嘀咕一句,“妹妹莫非是假的?”

    原來祝荷的一切俱為假,那現在這個名字可是真的?抑或她又在騙人?

    薛韞山心亂如麻,末了甩頭,不論如何,他要黏死祝荷。

    祝荷思忖片刻,轉移話題,“薛公子,我有個問題,你為何一定要與我同住?”

    說著,祝荷慢慢湊近薛韞山,企圖在他臉上看出什么。

    突然的親近讓薛韞山尤為慌張。

    好聞的檀香,微熱的氣息,淡紅的唇瓣俱讓薛韞山鼻端一熱,他懷疑自己要流鼻血,立馬扭過頭,悶聲說:

    “你別過來。”

    祝荷微笑,如他所愿:“好,我不過去了。”

    “等等。”薛韞山一下子后悔了,這是幾日來祝荷第一次親近他,他恨不得她多親近親近。

    “我說什么就是什么嗎?你為何這般順從?”

    “不是你不要我靠近嗎?我是尊重你。”祝荷無辜道。

    薛韞山語無倫次:“你、你我,唉,反正你不能這樣。”

    祝荷佯裝疑惑:“那你到底要我怎樣?你的話自相矛盾,我想我們真的是相好嗎?真的是由于誤會分開的嗎?緣何我在見到你的時候內心會生出幾分抗拒。”

    薛韞山登時無措,強作冷靜道:“你不要討厭我,我們當初真的是因為誤會分開的”

    祝荷沉思,嘆了一口氣:“我認為我們該保持距離。”

    言畢,祝荷起身作勢離開。

    “不要走,祝荷。”薛韞山迅速抱住祝荷,說,“我錯了,以前全是我不好,是以才讓你離開了。”

    過去祝荷絕非主動離開,而是因為薛韞山的兄長從中作梗,才導致他們分離。

    薛韞山不怪祝荷,只恨當初的自己不夠理智。

    “那你告訴我全部可好?”祝荷問。

    薛韞山不假思索和盤托出。

    “照你所言,我以前是個騙子?”

    “我沒誆你。”薛韞山急切辯解道,生怕祝荷不信他。

    “我知道。”祝荷若有所思,她并不懷疑薛韞山的話,既然她是騙子,那她失憶來慈云寺

    思及心里那道不容忽視的聲音,祝荷莞爾,旋即道:“你就不怕我再騙你?”

    “你騙就騙了,騙我一輩子也成,我、我只求你莫要再消失不見了。”薛韞山低聲。

    祝荷調侃道:“我聽你的話,怎么感覺你對我余情未了啊,我明明對你說了狠話,最后還假死騙你,這么惡劣無情的女人,你就放不下?”

    薛韞山被戳中心聲,面色羞赧,紅得滴血:“你別說了。”

    大冷天的,屋里燒著炭火,可薛韞山覺得自個身軀比火還熱,宛如滾滾熔漿筑成的巢穴,又燙又濃又粘稠,一個地動山搖,熔漿隨時噴涌。

    祝荷直視他。

    少頃,薛韞山撲進祝荷懷中,腦袋枕在其頸窩深處,頭頂冒煙,悶聲道:

    “是,我就是忘不掉你,還喜歡你,你別趕我走,我們和好好不好?我會好好聽你話的,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我還有好多錢,私房錢全交給你。”

    “讓我留在你身邊。”

    他嘗試過忘卻,然而思念成疾,病入膏肓。

    曾經不可一世、口是心非的少年長大,放低姿態,卑微乞求,只為她一個眼神,希冀一句和好,像搖尾乞憐的流浪貓,漂亮美麗,卻紙糊似的,楚楚可憐,弱小無助。

    長久的安靜。

    祝荷未言片語,不肯對他施以援手。

    薛韞山忍不住身體顫抖,眼圈通紅,漆黑的瞳仁里閃過小獸般的脆弱苦澀,鼻尖酸脹,咕嚕咕嚕冒酸泡泡,下意識要松開祝荷逃避,可轉念想到祝荷雖然沒回答,卻并未推開他,說明她沒想拋棄他。

    薛韞山喜上心頭,臉跟摸了胭脂一般慢慢變得生機勃勃。

    就當她同意。

    薛韞山拱了拱腦袋。

    祝荷覺到頸側冰涼,終是摸了摸他的頭,語調溫柔:“好了,你哭什么?擦擦。”

    薛韞山松開人,吸了吸通紅的鼻子,直勾勾看著她。

    “我沒帕子。”

    薛韞山沉默地借祝荷的袖子揩淚,暫時沒勇氣再問一遍。

    目及他一雙柔軟緋紅的貓眼,祝荷心尖放軟:“又下雪了,薛公子,不如去紫竹林那邊散散步?”

    “你以前叫我韞山。”

    “嗯,韞山。”

    薛韞山滿意了:“這聽著就順耳了,對了,祝荷,我現在會做好多道菜肴。”

    祝荷懵了下。

    “劈柴倒水我也會,很多事不說樣樣精通,也學了皮毛,可以照顧好你了。”言畢,薛韞山滿臉求表揚的神色,手指試探性地捻上祝荷的小指。

    祝荷又想薅他.

    一晃眼,渡慈已閉關九日。

    第十日,大雪來臨前,渡慈出得小佛塔,回竹院后未曾見到祝荷人影,他稍作收拾,著人找祝荷。

    收到空智傳信時,祝荷正要同薛韞山以及隨從玩葉子牌。

    打完這一把,祝荷:“我回去了。”

    “等等,把狐裘披上,外頭特別冷。”薛韞山貼心將雪白狐裘披在祝荷身上。

    狐裘與祝荷極配,薛韞山心想,不愧是他看中的,他也有一套。

    薛韞山一本正經道:“祝荷,我送你去。”

    “好啊。”

    隨從注視薛韞山神色,感覺少爺像一條瘋狂搖尾巴的小狗這個比喻十分貼切,蓋因適才打牌,他破財了,全是祝荷在贏。為何如此?因為薛韞山無腦幫她,絲毫不顧及他的荷包。

    更要命的是,這些時日隨從見證了薛韞山不要臉的搔首弄姿。

    薛韞山自上了山,就讓隨從聯系附近薛家鋪子,叫人送了衣裳首飾過來,天天穿鮮紅衣袍,打扮得像花枝招展的孔雀,光鮮亮麗出現在祝荷身邊,賣弄美色。

    結果毫無作用。

    不過他家少爺也并非無能之輩,憑借一手廚藝,加之起早貪黑做出一手好菜,硬是勾得祝荷日日前來吃飯。

    慈云寺的齋飯著實清淡,祝荷吃過薛韞山做的菜,就再不想沾那些和尚吃的齋菜了。

    祝荷與薛韞山才至后山,便撞見渡慈。

    薛韞山細細端量前方如天人般的渡慈。

    托祝荷的福,他是第一次見世人傳聞中的圣僧,一襲素凈莊嚴的僧袍,超凡脫俗,身量端莊淡雅,無可挑剔,通身氣質親和,可面容竟生得尤為艷麗,眉心一點詭魅的朱砂痣,目如點漆,溫和而慈悲,有股怪異的違和感。

    好似神龕中一尊活脫脫的佛像。

    薛韞山心中震驚,油然而生敬重膜拜之心,竟有些不太敢直視渡慈了,感覺在冒犯慈悲善良的佛祖似的。

    薛韞山:“祝荷,那就是你哥哥渡慈大法師?”

    “嗯。”

    薛韞山腦中唯有一個想法,他們決計不是親兄妹。

    與此同時,渡慈亦覺到他們的視線,云淡風輕轉眸,目光率先落在祝荷身上,緊接著是她身邊的薛韞山。

    他們披著一模一樣的狐裘。

    “渡慈法師。”祝荷開口。

    薛韞山偷偷扯祝荷的衣角,雖說不知祝荷與渡慈之間有什么,但渡慈可是祝荷口中的哥哥。

    他想讓渡慈認識他,想讓祝荷介紹他。

    而且這可是渡慈,曾經救黎明萬歲于水火的圣僧。

    昔年江南水患,慈云寺捐出所有香火錢賑災,渡慈更是抄錄萬卷佛經為災民祈福,不久京城各地涌入難民,渡慈開寺收留各地難民,并善待之。

    然人禍起,京城諸地爆發疫病,是渡慈率先將病人接入慈云寺,閉寺隔離,以身犯險,親身照料醫治病人,終找到法子解決疫病,拯救萬民,善果累累,不知凡幾,受百姓敬佩愛戴,由此被譽為圣僧。

    后來大齊海晏河清,再未爆發過嚴重的天災人禍,這位圣僧淡超脫名利,淡然處世,隱于寺中潛心修佛,極少再聞其行跡。

    他覺著沾沾法師身上的福氣也是好的。

    祝荷:“法師,這位叫薛韞山,是我的故人。”

    薛韞山正色道:“薛韞山見過渡慈大法師。”

    “施主多禮了。”渡慈淡淡地笑,未再多言,對祝荷說,“祝施主,該走了。”

    “嗯,那你先回去吧,我等會再找你玩。”

    “好,小心走路。”薛韞山目送二人離去,心想這渡慈法師明明讓他覺得十分親切溫和,但不知為何他面對渡慈時有種怪怪的感覺。

    心不在焉走了一路,薛韞山猛然停下腳步,單手握拳錘掌心。

    他忘了,這渡慈可是個男人!

    他為何主動將祝荷送到一個男人手中?

    還是一個長得尤為出挑的男人。

    一瞬間薛韞山恨恨咬牙,懊惱不已,腦海止不住臆想出各種各樣的畫面。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祝荷:“法師,你找我過來要何事要說?”

    渡慈像禽獸一般緊緊抱住祝荷:“小荷,我心悅你。”

    祝荷怔愣,隨即回抱他,流下眼淚:“我也喜歡你,渡慈法師,好喜歡你。”

    “小荷”渡慈色心大發,重重親吻祝荷不久未來,祝荷就生下渡慈的孩子:“夫君,你看,這是我們的孩子,你說叫什么名字好?”

    渡慈:“容我想想,便叫——”

    遠方,薛韞山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眼睛淚水不止。

    畫面戛然而止,薛韞山表情驚懼,嚇得尖叫一聲:“啊——”

    “不可以,不可以!”薛韞山忿然,沖動之下回跑,欲意從渡慈手中救回祝荷。

    一股腦跑進后山,薛韞山迷路了。

    后山冷得徹骨,薛韞山面皮發顫,呼出的熱氣化成霜白霧氣,所有沖動俱被凍僵,他猛然一拍腦門,不是,他胡思亂想啥呢,渡慈決計不會是那種人,祝荷更不會對兄長有感情。

    他們之間不會成為夫妻,更遑論有孩子,還兒孫滿堂了。

    思及此,薛韞山心下一松,攏了攏狐裘折返,然手里沒碰到厚實柔軟的狐裘。

    他低頭,驚覺狐裘在半路中被毫無理智的他弄丟了.

    且說祝荷這頭,抵達院子,祝荷直截了當地問:“哥哥,你找我作甚?”

    渡慈:“大雪將至,此地不適居住,暫且收拾東西搬至西院。”

    “就我一個嗎?”

    “我亦然。”

    “我們是住一起嗎?哥哥才出來,我不欲與你分開。”祝荷毫不猶豫地表達自己真心實意的心思,目光真摯熱烈。

    渡慈微微別開眼,說:“西院有兩間寢屋。”

    祝荷展出笑靨:“那好,我現在就去收拾細軟。”

    半炷香后,祝荷去書房找渡慈:“哥哥,你可好了?”

    渡慈頷首,默了默道:“方才那位施主是你故人?”

    祝荷眼珠骨碌一轉:“真是故人,只是我不記得了。”

    “莫要輕信,防備之心不可無。”渡慈關切道。

    “有勞哥哥記掛,不過韞山不是什么居心不良的人,哥哥,你同他交集便可知他的為人。”

    “你心中有數便好。”渡慈嗓音波瀾不驚。

    祝荷忍不住道:“哥哥,你知道嗎?我和他并非一般的故人。”

    她刻意拖長語調,起初她故意不解釋,就是想等渡慈主動問,她等到了。

    渡慈看著她,她緩慢地說:“他是我曾經的相好。”

    渡慈面色如常,眸色清潤,眉心紅痣如血。

    “開玩笑的,哥哥,我與他是朋友,嗯,關系大抵不錯,我對他有熟悉感,是以我信他,我們是前些日子在街上重逢的,他現在也借宿在慈云寺,我們由此熟絡。”

    渡慈靜靜聆聽。

    “哥哥,我們快走吧,等會我還得去找他,對了,哥哥,你才從小佛塔里出來,可吃了東西?餓不餓?我跟你說,韞山廚藝不錯,我叫他給你露兩手,他做的齋菜絕對比寺里的好。”

    一路上,祝荷不斷說著這些天與薛韞山的事,嘴巴喋喋不休,渡慈微微垂目,始終耐心地傾聽,保持距離,偶爾問兩句以示回應。

    第92章 第 92 章 撞破

    是日大雪紛飛, 寒風凜冽。

    雪足足下了一天,待天亮,時不時飄出小雪, 寺里僧人執掃出門掃雪開路。

    薛韞山端著自己做的熱湯膳食來叫祝荷起床。往日祝荷住在后山, 他不方便來找她, 而今她換了地方, 他可以主動來找她了。

    敲了幾下門, 不見祝荷反應, 薛韞山估計祝荷還在睡,不敢再敲, 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末了擔心早飯涼了,才又敲門, 不忘喊祝荷。

    這會兒祝荷被吵醒,揉了揉眼, 不想起來。

    直到薛韞山說給她帶了早飯, 祝荷肚子里饞蟲被勾出,立馬起床穿衣, 頂著冷風出去開門。

    彼時薛韞山腦袋和肩膀上俱積了簌簌雪花,看樣子像是在門口站立許久了。

    “你來多久了?”祝荷問。

    薛韞山鼻子紅紅的:“我可能來早了,不想吵到你睡覺。”

    祝荷道:“冷不冷?

    “冷死了,你看我的手。”薛韞山眸色透出點點幽怨,委屈地伸出空余的手,通紅一片。

    他沒抱暖手的湯婆子。

    祝荷好笑:“誰讓你等的, 你不會來了就叫我嗎?進來吧。”

    薛韞山嘀咕:“怕你生氣。”

    “你說什么?”

    薛韞山轉口道:“渡慈法師在嗎?”

    “他早走了。”

    祝荷洗漱的時候,薛韞山自告奮勇給她梳頭發。

    不用白不用,祝荷懶懶點頭, 這可把薛韞山高興壞了。

    洗漱后吃飯,食盒里的早飯沒冷,但也沒那么熱,薛韞山想重新做一份,祝荷說不用那么麻煩,這不是還熱著嗎?

    見祝荷將他做的早飯全吃了,薛韞山心中滿足,面上止不住傻笑,得意地挑高眼梢。

    他想,只要他持之以恒,遲早祝荷會重新喜歡上他。

    薛韞山渾身上下俱散發出喜氣洋洋的氣息。

    吃過了,自是要玩。兩人在雪地里扔雪球,堆雪人,嬉笑連連,不亦樂乎。

    至午時,祝荷讓薛韞山給渡慈做一份齋菜,務必讓人滿意。

    薛韞山得知祝荷在渡慈面前夸獎他的廚藝,心中驕傲喜悅,覺得要好生表現,故拿出十二分熱情做了一頓豐盛的齋菜。

    盛好菜,祝荷要給渡慈送去,薛韞山想同去。

    “我就送個飯,你在家乖乖等著。”

    薛韞山立刻點頭:“那你快些回來,祝荷。”

    未久,祝荷抵達小佛塔:“哥哥,是我,我來給你送飯。”

    “進來吧。”

    祝荷推門入塔,塔中燭火悅動,明亮莊嚴,渡慈盤坐在蒲團上閉目誦經。

    “哥哥,我特意叫韞山給你做的,你嘗嘗,絕對好吃,我不叨擾你了,回去了。”

    放下食盒,祝荷轉身便走,背影毫無留戀。

    這時,渡慈的聲音響起:“你吃過了?”

    “嗯,我和韞山吃過了。”

    渡慈:“你很久沒去藏經閣了。”

    “嗯,暫時不去了。”

    “為何?”

    祝荷:“在其他地方賺到錢了,而且藏經閣的活計著實不適合我,有勞哥哥費心。”

    渡慈起身打開食盒,慢聲道:“適才齋堂給我送了一份飯,我吃不完,你若還能吃,不妨留下來分擔。”

    “可以嗎?”祝荷猶豫道。

    “過來。”渡慈莞爾。

    吃飯的時候,祝荷就迫不及待讓渡慈試試菜,問:“哥哥,如何?”

    “尚可。”

    接著渡慈便沒動幾下筷子,只吃寺里的齋菜。

    “哥哥,你怎么不吃了?”

    “我習慣吃齋堂做的飯菜。”

    祝荷苦惱道:“那這些怎么辦?我吃嗎?我好像有些吃不完。”

    渡慈目光溫和沉靜,須臾淡淡輕笑一下,把兩人面前的齋菜換過來,讓祝荷吃寺里的菜,他吃薛韞山做的菜,微笑道:“到底是薛施主的心意,不能辜負。”

    燭光照得渡慈的面龐輪廓分明,眉心紅痣如血,笑容浸滿暖意,猶如昏暗天邊最絢爛的霞云。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炭火燒得太旺,渡慈抬起手,用長指扯了下嚴實的衣襟,精致的鎖骨若有若無出現,修長的脖頸、滾動的喉結連接那一片露出的皮膚與鎖骨,很是晃眼,有種無法言喻的蠱惑感。

    祝荷沒出息地一愣。

    “吃吧。”他若無其事說,眼睛注視祝荷。

    祝荷拿起筷子,吃過飯,她呼出一口氣:“肚子好撐。”

    渡慈收拾好碗筷,溫聲道:“我同你出去散步消食。”

    祝荷再度被驚喜砸中,腦袋暈乎乎的,但她記得渡慈的話,不想惹他煩,是以拒絕道:“沒事兒,我正好回去,哥哥你不是要誦經參悟嗎?”

    渡慈輕聲說:“無妨,佛塔有處小梅林,梅花開了。”

    “好啊。”祝荷不裝了,眼睛透亮,一口答應。

    這些天的努力沒有白費,祝荷想。

    小梅林里,密密匝匝的樹枝上點綴數不清的花苞,其中亦有綻放的白色梅花,清麗靈動,散發出陣陣清香。

    萬籟俱寂。

    地上積雪有些許厚,祝荷的腳陷入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沿途風景絕美寧靜,祝荷驚嘆道:“哇,這里的梅林好漂亮。”

    “喜歡嗎?”渡慈問。

    “喜歡,看著心情就好舒服,真好啊,沒人打擾我和哥哥,對了哥哥,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同游賞花。”祝荷扭頭看渡慈。

    “真的好高興。”她歡喜道,眼睛亮亮的。

    渡慈輕聲道:“待至仲冬,會更美。”

    祝荷的下巴埋在狐毛衣領中:“那下次哥哥再陪我來。”

    渡慈唇角銜一絲笑,靜靜地說:“讓薛施主陪你吧,我約莫抽不出身。”

    “哥哥,我就想你陪我。”她小聲道。

    冷風吹起渡慈袖口,暗香涌動。

    兩人繼續往前走,祝荷放緩腳步,本是并肩而行變成渡慈在前祝荷在后。

    走著走著,祝荷腳尖像是絆到雪下的石頭,身姿踉踉蹌蹌,唇中溢出一聲驚嚇,眼看就要往前栽倒。

    幸好渡慈及時察覺,穩穩當當接住祝荷,幫她正了身姿后,渡慈便松開她,“沒事吧?”

    祝荷回過神:“我沒事,就是絆到石頭了。”

    渡慈說:“你踩著我的腳印走。”

    “謝謝哥哥。”祝荷吸了吸鼻子。

    渡慈為祝荷梳理狐毛衣領,微涼指尖似有若無地擦過她的頸項:“會冷嗎?”

    “不冷。”狐裘厚實保暖,完完全全將祝荷身量裹住,擋住外頭寒風。

    渡慈:“可要回去?”

    祝荷:“這才看了多久?我還沒賞完呢。”

    渡慈點頭:“當心。”

    梅林不大,沒過多久就逛完了,到該回去的時候。

    祝荷注視著渡慈漸漸走遠的背影,鼓起勇氣,像飛蛾奮不顧身撲向火焰似的小跑上去摟住渡慈,悶聲說:“哥哥,為何時辰偷跑得這么快?”

    “以前我天天可以見到你,可現在你總不肯見我,這些時日我好想你。”祝荷柔聲道,緊緊抱住他。

    渡慈感受腰間的力道,目光望著前方交錯佇立的小石塔群,雙臂無處安放,架在半空中,他溫聲道:“先松開我。”

    “不要。”

    渡慈無奈。

    “哥哥,我真的好喜歡你,你對我那么好,我沒辦法不喜歡你,你不要躲我了好么?我好難受。”祝荷逸出埋藏的委屈和情愫。

    渡慈漫不經心道:“你不是有薛施主陪你玩嗎?何況你與他有舊,我瞧著他對你有意,祝施主,執著無果,懸崖勒馬,你不妨換個人喜歡,或許有意外之喜,修成正果。”

    聽言,祝荷心里一涼,慢慢松開渡慈,“哥哥,你不接受我的心意也就罷了,竟還要把我推給別人,你就這么討厭我?”

    “我只是好言相勸,聽不聽在于你。”渡慈轉過身,神情柔和,目及祝荷紅紅的眼睛,他探出手,憐惜地撫過祝荷柔軟潮濕的眸子。

    渡慈雙手合十,面容悲天憫人:“莫哭,我絕無惡意,只望你步入正道。”

    祝荷問:“那你討厭我嗎?”

    渡慈搖頭。

    “你不討厭我,還對我那么好,說明你其實心里也喜歡我的,哥哥,你總勸我,可我覺得最該聽勸的是你,你該正視自己的內里,我可以退后一步,你不還俗也成,我們就偷偷的好不好?絕不會讓任何一個人發現,而且步入紅塵也不沒什么不好,誰說動了情就不可能感悟佛法了?我相信哥哥會走出另一條成佛之路。”

    聽見祝荷的歪理邪道,渡慈靜默片刻,笑著道:“勿要多想,回去吧。”

    見狀,祝荷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回答我?”

    半晌,渡慈睫羽低垂:“祝施主,休要執迷不悟,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祝荷咬了咬唇,再控制不住情緒,頹廢地蹲在地上,腦袋埋進膝蓋間,啞著嗓子怒聲道:“我不開心,才不要和你一起回去。”

    “你走!”

    渡慈耐心地等了一會兒,好聲好氣地道:“外頭冷,我們回去吧。”

    祝荷將頭埋得更深。

    渡慈上前蹲下來,抬手扶住她的小臂,語調如春風化雨,溫柔至極:“祝施主,該回去了。”

    祝荷心頭火氣和酸澀不由得被這股溫柔的風撫慰,漸漸消散。

    “千錯萬錯俱是我的錯,卻讓你一個女子承受了偌大痛苦,我很抱歉。”

    祝荷感到意外,茫然抬頭:“哥哥,你為何說這種話?”

    “若非我,祝施主你不會遭受情愛帶來的苦難。”

    “不,哥哥,我不準你這樣說,你沒錯,我也沒錯,喜歡就是喜歡了,我從不后悔喜歡你,哥哥你若不想我這么難受,不若接受我?”祝荷抓住渡慈衣襟,瑩潤眸色里寫滿希冀和情意。

    渡慈眼神溫柔,卻只說:“對不住。”

    “哥哥”祝荷滿臉沮喪,身子發抖。

    渡慈將人抬起來:“走吧。”

    祝荷閉了閉眼,站在原地不動:“我還在生氣。”

    渡慈看著她,祝荷收拾好心情,慢慢道:“哥哥你是悲憫仁慈的佛門中人,那我求你現在渡一渡我好么?”

    說著,祝荷孤注一擲地伸出手:“我不想踩你的腳印,我要和你肩并肩走,你若想看我摔倒,就自己走吧。”

    言行舉止表達一個意思:要渡慈牽她的手。

    渡慈靜立,眉心一點紅在冰天雪地中尤為突出,格格不入,它似乎在閃爍,仿佛是縹緲圣潔的天地中留存的一縷猩紅惡意。

    佛陀墮落。

    渡慈袖下五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低目打量祝荷的那只手,脖頸處的皮膚撕扯,越來越緊,勒得他喉頭生疼。

    長久的對峙后,在祝荷失望時,他忍耐地抬手,牽住了祝荷的手。

    祝荷回握,感受到渡慈掌心的熾熱,猶如火中炙烤的熱鐵,熱浪滾滾,火噼里啪啦作響,鐵紅成了火,與烈焰融為一體,熱鐵無聲呻吟,散發處焦灼的味道。

    渡慈牽住祝荷的手穿行在小梅林中,周圍梅花朵朵盛開,風帶著它們舞動搖曳,宛若在歡慶什么,美麗絕倫。

    想起什么,渡慈抬眸,臉頰漾著淡淡的笑意,艷麗逼人。

    前方的小石塔群中,薛韞山隱在其中,牙關打顫,呼吸不暢,將林中二人親密姿態盡收眼底。

    從祝荷抱住渡慈開始,薛韞山就已然藏在這里。

    祝荷遲遲不歸,薛韞山到底忍不住,就去找人,結果在小佛塔中沒看到人,正當他毫無頭緒時,意外發覺雪地里的腳印,遂跟上來,見到了此情此景。

    二人對話他只聽清了一句話:“我不開心,才不要和你一起回去。”

    是怒話,亦是只有對親昵之人方會吐出的言語。

    兄妹之間會如此親密嗎?更遑論二人之間天差地別的身份。

    他們

    美好幸福的未來碎得稀巴爛。

    過去臆想的事重新竄出來,并突然成真了,薛韞山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自重逢后,祝荷從未對他熱情主動過,有且那一回,回過神發現她是在套他話,逗他玩,顯然無法與現在相提并論。

    真相呼之欲出。

    他欲去質問,可他不敢。

    他以什么身份去?哪什么質問?保不準問了,反過來會被祝荷厭惡。

    他好不容易和祝荷重逢,地位搖搖欲墜,朝不保夕,才不要被她討厭。

    薛韞山憤怒妒忌,又迫使自己冷靜,他沒有那么沖動了,沒有那么勇敢了,只會縮在角落掉珍珠。

    可是心里著實氣不過,也壓不住那股子妒忌心。

    薛韞山的大眼睛通紅,要冒酸水了,死死捂住自己的腦袋,禁止自己胡思亂想。

    不會的,不會的,祝荷眼光絕不會那么差勁,竟然會喜歡一個和尚,一個沒頭發的光頭!

    她不會喜歡的!絕不會!絕不會!

    這個臭和尚有什么好?沒他有錢,沒他會打扮,天天穿個同一件僧袍,從不沐浴凈身,長得也沒他好看——

    不對,這個和尚的樣貌著實挺勾人的。他沒錢,祝荷肯定不屑騙他,如此說來,定是渡慈用色相勾引了祝荷。

    這個不知廉恥的和尚!

    還什么圣僧,虧他那么敬重他,結果!啊呸,徒有虛名,衣冠禽獸,不要臉的狐貍精!虛偽無恥!

    天殺的,他怎么勾引的?不對,想歪了。

    薛韞山恨恨地注視著牽手離去的二人,心中不遺余力罵道:臭光頭!祝你一輩子禿頂!

    他咬牙捶胸,目光噴火。

    驀然,薛韞山想起一件十分惡心的事——

    他今天還特別用心給該死的情敵做了頓飯!

    思及此,薛韞山悔恨交加,早知如此,他就在飯里放瀉藥了,啊,他還要放大量的醋放大把的鹽酸死渡慈!

    啊啊啊,可惡!可惡!!

    薛韞山氣得想一拳掄死自己,淚花像雨水似的落下來,打濕臉頰和衣襟。

    不對,現在不是憤懣自艾的時候,既然發現了,那就絕對不能眼睜睜看著祝荷一步步淪陷下去,不能讓渡慈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奸計得逞。

    他要拯救祝荷——把人搶回來!

    沒事,沒事,一個和尚而已。

    第93章 第 93 章 很喜歡你

    祝荷回院, 在門口的薛韞山看到祝荷滿心歡喜的樣子,被壓下的妒火死灰復燃,險些失去理智去質問祝荷, 好在他拉回來了。

    薛韞山肩頭落雪, 臉頰凍得通紅, 睫毛沾有雪屑, 裝作一副凄慘的模樣, 委屈道:“祝荷, 你怎么才回來?”

    祝荷溫聲解釋道:“我在那邊耽誤了些功夫,你一直在等我?”

    薛韞山咬緊后槽牙, 面上柔弱道:“嗯,你遲遲不肯回來,我不放心, 但你又說過不讓我去,我就只能在門口等你回來了。”

    他說著, 像深閨里受了無數委屈的小媳婦, 分明對晚歸的祝荷有怨言,但又不敢表明幽怨, 遂全然將幽怨化作委屈訴出口,只為求得祝荷的憐惜。

    祝荷莫名有點兒愧疚:“對不住,以后不要等,外頭冷,進屋吧。”

    薛韞山輕輕“嗯”了聲,然后手從袖下鉆出來, 意思昭然若揭。

    祝荷似乎沒看到,拍了拍薛韞山肩頭的雪,就跨過門檻, 背影疏離。

    望著空蕩蕩的手,薛韞山眼圈慢慢爬上難過的濕紅,須臾,他收拾好心情快速跟上去,撐起笑臉接住祝荷脫下的狐裘,拍干凈雪,掛在衣架上。

    “我燒了熱茶。”說著,薛韞山就斟茶遞給祝荷。

    祝荷接茶的時候特意避開他的手。

    薛韞山垂目,看著祝荷若無其事地吃著熱茶,終究忍不住翻涌的情緒,站到祝荷跟前。

    祝荷疑惑:“嗯?”

    四目相對,薛韞山道:“祝荷,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你覺著我這個人怎么樣?”

    “真誠善良,人很好。”祝荷放下茶碗。

    薛韞山目光不偏不倚,分外執著,祝荷以為他是等久了生氣了,哄一哄倒也無妨,補充:“和你相處特別舒服,做飯好吃,又會玩各種游戲,多才多藝。”

    “那你喜歡我嗎?”

    祝荷眨眨眼:“喜歡啊。”

    話甫一落地,薛韞山面色肉眼可見變好,然而下一刻,他又稍微繃住表情,抿唇道:“我說的不是那種喜歡,是男女之間的喜歡,祝荷,你知道的,我們以前是相好,過去喜歡你,現在更喜歡你。”

    “你喜歡我嗎?祝荷。”薛韞山問,“我要聽你的真話,你不要再糊弄過去了。”

    祝荷:“你很想知道?”

    聽言,薛韞山的嘴巴差點不爭氣地吐出“我不想知道”的話,但話已經問出口,態度要決然,不能沒骨氣讓祝荷看不起。

    薛韞山挺起胸膛:“是,我要知道。”

    “知道以后呢?”祝荷問。

    薛韞山:“那是我的事。”若她喜歡他,那是再好不過,若結果不如意,他就走——走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不走,他還能如何?死皮賴臉繼續纏著祝荷嗎?會惹她厭煩的吧,況且那也太沒尊嚴了。

    在薛韞山期待緊張的視線下,祝荷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那段舊情我已經忘記了,韞山,對不住,我不喜歡你。”

    “不記得就算了,可你說過我很好,我哪里不值得你喜歡?”薛韞山不禁拔高了嗓門,表達自己的不甘心。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祝荷搖搖頭,“強求不得。”

    天塌了,再不見一道明亮的天光。

    腦子嗡嗡作響,薛韞山企圖掩飾自己內心的痛苦,然而任憑意志在強大也無法鎮壓那股波濤洶涌的難過。

    漂亮的貓兒發出凄厲的悲鳴聲。

    大滴的眼淚自薛韞山眼角滾下來,他用力地擦眼淚,表情又哭又笑,難看極了,抽噎著明知故問:“那你喜歡誰?”

    祝荷靜默。

    “你告訴我,讓我死心。”約莫是悲傷到極點,他滿臉是淚,口不遮攔道,“我看到了,你和渡慈法師,你和他,和他”

    祝荷微微一驚,旋即坦然道:“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瞞著了,是,我心悅他。”

    薛韞山氣憤喊:“是不是他勾引你?這個六根不凈的和尚!”

    “不是。”祝荷說。

    “他哪里好了?”薛韞山氣勢一下子弱下來,鼻音濃重,聲線抖得不像話。

    祝荷想了想,認真道:“喜歡是說不清的,硬要說的話在我失憶后是他一直照顧我,我沒辦法不喜歡他。”

    “你騙我的。”薛韞山自欺欺人。

    “是,我騙你的。”祝荷說。

    話音才落,薛韞山哭出了聲,聲音不大,像貓兒發出細細的痛苦呻吟,可憐極了,聽得人揪心。

    祝荷頭一回見薛韞山哭得如此厲害:“韞山,你別哭了。”

    薛韞山扭頭,眼淚猶如止不住的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勢將他淹沒。

    屋里涕泣聲不絕,無奈之下,祝荷起身,猶豫著說:“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實吧,他對我無意,是我在糾纏他,像你一樣,我也在想盡辦法求他喜歡我,可是他對我始終無意。”

    “你可有聽到我們的談話?”

    薛韞山搖著頭繼續掉淚。

    祝荷淡淡的語調下是暗藏的憂傷與無力:“我以前同他表露過心跡,他拒絕了我,今日在梅林中我再次向他表跡,他依舊拒絕了我,態度堅決,我很難受,可我還是斷不了對他的念想。”

    千瘡百孔的心臟忽然跳動,雨過天晴,薛韞山卑鄙地高興了一下。

    半晌,薛韞山捂著潮濕的臉回頭,暗暗打量祝荷,哽咽著不死心道:“他不喜歡你,那你喜歡我好了,我會很喜歡你的。”

    祝荷苦笑:“若可以移情別戀,我也想,可是哪有你說的那么簡單,我沒辦法放下,倘若我讓你不喜歡我,你可以嗎?”

    薛韞山悶聲:“不可以。”

    “所以,不要再說這些傻話了。”祝荷拍了拍薛韞山的背。

    薛韞山肩膀抖動,心里又難受起來,感覺要死了。

    “祝荷,你可以抱抱我嗎?”腦中浮現梅林的畫面,薛韞山惦記那個主動的懷抱,也想祝荷抱他。

    祝荷面色抱歉:“不合適。”

    薛韞山渾身戰栗,緊接著不管不顧他抱住了祝荷,頭埋進人家頸窩處啜泣,呼吸困難,似流干了血在岸上擱淺的魚兒。

    靜默許久,祝荷奈何不了人,溫柔安撫:“好了好了,不哭了,我都沒哭,你哭鼻子作甚?”

    不知想到哪,薛韞山為祝荷打抱不平,忿忿道:“他一個臭和尚憑什么不喜歡你?”

    祝荷心里認同:是啊是啊。

    面上她有了壞心眼,故意哀傷道:“我確實不招人喜歡,他看不上我也是對的。”

    薛韞山反應很大,仰頭按住祝荷的肩膀,嗓音很大,語氣看起來像責怪:“祝荷,你在想什么啊,你是要嚇死我嗎?你不要妄自菲薄,在、在我心里,你非常招人喜歡。”

    “是嗎?”祝荷不自信地垂眸。

    薛韞山手足無措:“你相信我,真的真的!”

    “只是你一個人這樣認為。”祝荷神色沮喪。

    “全天下的人都和我一個想法,不信我現在就去把全寺的人拉過來一一問話,你聽了就知道了。”

    祝荷憋了憋笑:“太夸張了,你別。”

    “反正你很好,又溫柔又厲害又聰明又勇敢比寶石還要璀璨奪目。”

    薛韞山不想看到祝荷為此傷心,絞盡腦汁吐出一句又一句的安慰話。

    聽著薛韞山一句句的好話,縱然是再壞的心情也被哄好了。

    “我有你說得那么好嗎?”

    “當然有。”薛韞山一本正經的樣子配上他滿是淚痕的臉,瞧著莫名好笑。

    祝荷黯淡的眸色漸漸變化,薛韞山再接再厲,一會兒心疼祝荷,一會兒滔滔不絕罵沒眼光的渡慈。

    祝荷情不自禁被他逗笑了。

    薛韞山也笑了。

    “韞山,謝謝你。”

    “你謝我什么方才對不住,祝荷,我情緒失控了,你趕快忘記剛剛的事兒。”

    “嗯,我已經忘了,只有你不哭了。”

    薛韞山摸摸鼻子,有些難堪:“我去洗個臉。”

    洗完臉回來,薛韞山沉吟道:“祝荷,假如是我在他前面出現照顧你,你會喜歡上我嗎?”

    “誰也說不準。”祝荷說。

    薛韞山心口疼:“你說清楚。”

    祝荷只好說:“會的。”

    說罷,不知想到什么,祝荷愁著眉頭。

    “你臉色怎么又垮了?”薛韞山擔憂道。

    祝荷想了想,踟躕道:“韞山,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什么忙?祝荷你直接說,不要客氣,只要我能幫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祝荷笑了下,溫柔地目視他:“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單純的薛韞山被笑蠱得心里開出花來,尚且不知祝荷的笑是極為殘忍的笑容。

    夜色濃稠,慈云寺安靜異常,只聞砭骨的朔風聲,呼嘯而過,像尖銳的刀子剮得臉蛋子疼。

    薛韞山面無表情站在外頭,承受寒風的侵襲,身體很冷,可心更冷。

    沉默良久,薛韞山留下兩行清淚。

    “為何她不喜歡我了?”

    “為何我要答應她的要求?”

    “我真是個笨蛋!薛韞山你沒救了!竟然要幫祝荷去討臭和尚的歡心!!”薛韞山捂住冰冷潮濕的臉頰,低吼著發泄內心情緒。

    隨從被迫陪同少爺一起站在冰天雪地里吹冷風,臉蛋凍得通紅,還要兢兢業業在一邊遞巾帕,順道借肩膀給悲傷欲絕的薛韞山靠。

    “少爺,實在不行,咱們回揚州吧,老夫人那邊都催你回去過春節,您在京城這邊待得快一年了,好久沒回家了。”

    薛韞山置之不理。

    “少爺,莫要難過了。”

    “你不要安慰我,讓我哭。”薛韞山沒好氣道。

    隨從:“”

    “少爺,要帕子嗎?”

    “滾!”薛韞山擺手,咬了咬牙,恨恨道,“那個臭和尚為甚長得跟妖孽似的。”語氣里滿是妒忌。

    說著,薛韞山摁住隨從的肩膀,瘋狂搖晃。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隨從頭暈腦脹,被折磨得快斷氣了,慢慢吞吞道:“少爺,沒有為什么,我以為你最好看。”

    “滾!”

    隨從:“”

    “為什么我會答應?為什么?”

    隨從哆嗦:“少爺,我很慚愧練不出后悔藥。”

    “滾!你能不能有用點?你還想不想要工錢了?”

    “少爺,我委屈,分明是您讓我不要安慰的。”隨從小聲嘟噥。

    “你在說什么?”

    “我啥也沒講,少爺,你聽錯了。”

    薛韞山擦了下眼淚,自慚形穢地垂手,又痛哭流涕起來。

    “少爺,要哭咱們回屋里哭,在外頭會吵到僧人。”隨從委婉道。

    薛韞山哭聲驟止。

    然后他又說:“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哭。”

    隨從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無奈嘆了一聲氣,“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樣。”

    聽到這句話,薛韞山憋回滾燙的淚水。

    終于安靜了,隨從輕車熟路將薛韞山拽回屋里。

    “我該怎么辦?”薛韞山縮在角落,舔舐著遍體鱗傷的軀體,詛咒討厭的和尚。

    “這輩子我最討厭和尚。”他不懷好意地嘀咕。

    隨從思量,語重心長道:“少爺,事已成定局,您就不要再糾結了。”

    “少爺,您莫不是忘了,世上有句話叫做撬墻角?”

    薛韞山態度消極:“撬不動。”

    “哪有撬不動的墻角,只是不夠努力而已。”

    “你在暗示什么?你是眼瞎了嗎?我這些天還不夠努力?”

    “少爺你不要誤會,我什么都沒暗示,嗯咳咳,這撬墻角需要耐心時間,也講究技巧,慢工出細活,不能急。”

    “你一個門外漢懂什么?說得輕松,我倒也想慢慢來,但再慢下去祝荷都要和那和尚兒孫滿堂了!”薛韞山不屑道。

    隨從:“俗話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少爺不妨聽聽我的意見。”

    薛韞山眼神破碎,破罐子破摔地豎起耳朵。

    隨從摸了摸無色無形的胡須,老氣橫秋道:“咱們來個投其所好。”

    “撒嬌男人最好命。”

    第94章 第 94 章 貓

    再見薛韞山, 祝荷震驚了片刻。

    “你穿僧袍作甚?”

    眼前的薛韞山一改往日華麗的衣著,罕見地穿上海青色的夾棉僧袍,樸素單調, 除此外, 他還戴上了絨帽。

    看著像從一個貴氣十足的少爺變成初出茅廬的小和尚。

    薛韞山沒有回答祝荷的話, 不露痕跡擺出最好的姿勢, 像是不經意道:“我穿起來怎么樣?”

    祝荷:“挺好看的。”

    薛韞山有了底氣, 躊躇兩瞬摘下絨帽, 一顆光溜溜的腦袋閃亮登場,黑亮的頭發不翼而飛。

    目睹此景, 祝荷以為自己瞧見了被拔了毛的貍貓:“?”

    薛韞山仰首挺胸,摸了摸頭,一本正經道:“怎么樣?”

    祝荷嘴唇翕動, 看不習慣,先是點了點頭, 約莫是新鮮, 眼神一直瞄薛韞山的光頭,然后道:“你剃光頭作甚?”

    “既然到了這慈云寺, 我怎么著也得入鄉隨俗,是以臨時叫僧人給我剃了個頭。”

    “你難道要當和尚?”祝荷打量的視線帶上了幾分戲謔。

    薛韞山將戲謔看作好奇和喜歡,反駁:“才沒有,我就是想當個俗家弟子玩玩。”薛韞山不會說他是在學渡慈,迎合祝荷目前的口味。

    是隨從說要投其所好的,薛韞山覺得非常有道理, 興奮得直接半夜去叨擾了休息的僧人,用錢和金佛完成了心愿。

    反正他錢多。

    “哦——”祝荷語調拖長,對薛韞山的話半信半疑, 但也沒追問,就道:“那接下來就有勞你幫我做飯了,不過哥哥他更喜歡吃齋堂師傅做的齋菜,你得跟師傅學一下。”

    薛韞山心里譏諷渡慈事兒多,挑剔鬼,他還不稀罕給臭和尚做菜呢。

    分明介意得要死,面上薛韞山卻展露出無懈可擊的風度,笑道:“包在我身上。”

    “你想吃什么?我先做你愛吃的。”

    “你做什么我都喜歡吃。”祝荷說。

    薛韞山得意地揚眉,口中溢出愉悅的輕哼。

    吃飯的時候,他忽然道:“祝荷。”

    “嗯,怎么了?”

    “我以后不想再叫你祝荷了。”

    “那你要叫什么?”

    “叫你姐姐好不好?我記得你比我大兩歲。”

    祝荷看著他:“你多大了?”

    “二十。”薛韞山維持好神色,光亮的腦袋特別顯目,像沒了柔軟美毛的貓兒硬裝漂亮,可愛滑稽,平添另一種韻味,叫人新奇喜歡。

    祝荷又乜視了一眼,薛韞山精神集中在祝荷身上,自然注意到她的目光。

    他受寵若驚,心想剃頭帶來的作用未免太快,一連收到祝荷好幾個眼神。

    薛韞山高興壞了,眉開眼笑,整張臉跟花似的嬌艷燦爛。

    祝荷果真喜歡光頭,剃得好啊!他喜歡光頭。

    “這么說我二十二了。”

    薛韞山繃不住心里頭的笑,表面上拼盡全力掩飾了一星半點的開心,一邊賣弄自己最好看的一面,動作看似含蓄,實則略顯夸張,一邊刻意壓低聲音道:“你連年齡都忘了?”

    祝荷眸中笑波蕩漾:“是啊,我就奇怪我到底為何失憶了?”

    “無須在意,過去不重要,重要的是過好以后的日子。”薛韞山正色道,他心里補充,未來有我陪你就好了。

    薛韞山偷笑。

    祝荷:“你什么時候這么看得開了?”

    “我一直看得開,糾結過去只會讓自己心力憔悴。”

    祝荷似笑非笑:“那你可以忘掉我與你的舊情嗎?”

    打量祝荷面色,薛韞山覺得特別熟悉——往昔祝荷逗他的時候總會露出這種笑,他咬了咬牙,裝氣惱的樣子:“姐姐,你能不能不要說扎我心的話,你是不是想看我生氣?”

    “怎么說起我來了?我這不是照你的意思開導你嗎?”

    “不用了。”薛韞山沒好氣道。

    祝荷輕笑。

    薛韞山眼珠子靈活地轉動:“但是”

    “但是什么?”

    薛韞山清了清嗓子:“姐姐,經過昨日,我對你真的死心了,明白萬事不能強求,更遑論喜歡,與其執迷不悟,不如讓你過得更好,這是我最樂意見到的畫面,所以我會竭盡全力助你拿下渡慈法師,不過我想繼續陪在你身邊,不以舊情人的身份,而是以你弟弟的身份。”

    “姐姐,你意下如何?我欲當你的弟弟,說真心話。”薛韞山故作輕松說。

    一夜蛻變,昔日在生意場上磨煉出的智慧一點點冒出來,薛韞山雖說仍然年輕,卻在努力,學會了以退為進。

    一夜深思,薛韞山恍然大悟,記憶沒了,可性子不會大變。

    祝荷天性愛玩,所以不要去逼迫她,更不要妄想占有她,限制她,將人強留在你身邊。

    該做的是真誠待她,努力追隨她的腳步。

    祝荷端量薛韞山,面露幾分顯而易見的為難。

    霎時間,薛韞山眼瞳溢出緊張,同時里頭寫著一股子勁勁的倔強,仿佛在告訴她,她若是不答應,他會不罷休的意思。

    祝荷嘆氣道:“好吧,韞山。”

    薛韞山滿意地笑了,聰明地拿出字據,讓祝荷畫押,這樣哪怕她她恢復記憶也無法賴賬。

    瞧薛韞山架勢,是早有準備。

    目及絹布字據,上頭內容詳細又簡單,祝荷畫了押。

    薛韞山美滋滋收了字據,直截了當說:“我會聽姐姐的話,但姐姐也要好好照顧我,不要忽視我。”

    有的話得直說。

    祝荷忍不住笑。

    “要不要摸一摸?”薛韞山冷不丁道。

    祝荷不確定道:“可以嗎?”

    “只要是你都行。”我這光頭也是為你剃的,薛韞山心說著,乖順地垂首,好讓感興趣的祝荷可以很容易地摸。

    祝荷探出手,掌心在薛韞山的頭上摸了摸,扎手,有些熱乎乎的。

    不知不覺,祝荷的指尖滑到薛韞山的耳朵,她像是無意地捏了捏。

    薛韞山身體頓時顫抖,呼吸漸漸變重,臉皮發熱,祈禱她摸久點,一輩子最好。

    少頃,祝荷垂手,薛韞山心頭涌出失落。

    下一刻,他聽到祝荷說:

    “韞山,冒昧問一句,你可以學一聲貓叫嗎?”

    薛韞山腦子發熱。

    祝荷:“你若覺得不適就算了,對不住,我唐突了,你別誤會,我沒有羞辱你的意思。”

    “沒有,我當然愿意,十分愿意,方才就是沒反應過來。”薛韞山立馬道。

    “莫要勉強。”

    “我發誓!我以前”薛韞山仰頭,有的話差點吐出來。

    祝荷:“那謝謝你。”

    薛韞山看見了祝荷充滿鼓勵期待的眼神,心頭火熱,腦海里全是過去和祝荷的床笫之事,各種打扮花樣

    薛韞山意動,特別想同祝荷親近,遂情不自禁地“喵”出了聲。

    祝荷瞪大眼睛,好像看到了貍貓在沖自己露肚皮撒嬌,她意猶未盡,還想聽。

    然而薛韞山回過神,腦子全是不干凈的念頭和畫面,臉蛋紅成桃子,大概是后知后覺羞恥,他埋進祝荷懷中。

    祝荷感動道:“謝謝你滿足我奇怪的要求。”

    半晌,薛韞山細聲詢問:“你還想聽嗎?”

    祝荷沒說話。

    薛韞山咬咬牙,再度叫出“喵嗚聲。”

    綿軟清亮,悅耳悠揚,動人心弦,酥得耳根麻。

    叫了好幾聲后,薛韞山停了。

    祝荷:“你叫得真好聽,像真正的貍貓在叫似的。”

    薛韞山胸腔激烈起伏,一上頭又細細叫了起來,這一回發出了各種各樣的叫聲,腔調變化多端,叫人歡喜。

    屋外,樹梢似乎聽到了貓叫聲,激動地抖動枝葉,葉面積雪撲簌簌落在地上。

    吃過飯,薛韞山心口暖漲,積極送祝荷出門,肩膀挨著她,低聲試探問:“姐姐,你說誰穿僧袍最好看?”

    祝荷瞳仁中倒映出薛韞山的樣子,她伸手扶了扶他腦袋上的絨帽:“在我心中,當然是——”

    薛韞山認為有戲,目光期待激動。

    “哥哥了。”

    薛韞山聳拉眉眼:“你耍我。”

    祝荷:“你和他各有千秋,只是情人眼中出西施,我自然最喜歡哥哥了。”

    薛韞山無法反駁。

    “我走了。”

    “等等。”薛韞山偷偷搓了把鼻子,叫住祝荷,小心翼翼挽住她的袖口,“今天一定要早點回來,好不好?姐姐。”

    他故意壓低了嗓音,聲線透出撒嬌的意味,再配上他乞求的樣子,通紅秀美的鼻梁,清亮亮圓睜睜的貓眼,靈動得像會說話,叫人心軟得一塌糊涂。

    祝荷:“知道了。”

    薛韞山水汪汪的眼睛澄亮,不枉費他在鏡子面前練了許久,才將這門生疏稚嫩的本領練出幾分精髓來。

    這本領還是隨從教他的,隨從的表演堪登峰造極,薛韞山詫異無比,問隨從從哪學來的。

    隨從說從女人身上。

    薛韞山:“”走投無路,眼下不是計較的時候,于是薛韞山學了。

    如今他不由感慨,女人著實偉大!!

    “具體時辰。”

    “至多一炷香。”

    “你要信守承諾,屆時我再學貓叫給你聽。”

    “回去吧,外面冷。”祝荷關切道。

    “把暖爐子捎上暖手。”薛韞山把小手爐塞進祝荷手里.

    “哥哥,我來送飯了,我叫韞山跟著師傅學了手藝,不知這回的齋菜合不合你口味。”

    “進來。”渡慈溫柔清越的聲音響起。

    祝荷正要推門,門已然打開。

    “哥哥。”祝荷喊。

    等祝荷進來,渡慈關好門,道:“天氣冷,風又大,不用親自過來。”

    “可是我想啊,哥哥你別擔心,我穿得厚實,一點都不冷,給,哥哥你試試。”

    渡慈無奈:“有勞。”

    祝荷擺手:“嗯,哥哥你記得吃,我走了。”

    “先暖暖身子再走。”渡慈說。

    祝荷立刻說:“好。”

    “咦,哥哥,你在抄錄佛經嗎?”

    “嗯。”

    冷不丁間聽渡慈道:“很高興?”

    祝荷笑道:“哥哥你發現了。”

    “遇到什么事了?”

    “也沒什么,就是和韞山玩游戲贏了。”

    “什么游戲?”

    “這個嘛,怎么說呢,啊,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對不住哥哥。”

    渡慈點頭,忽而半垂眼睛,安安靜靜,表情意外的古怪,莫名透出微不可察的孤獨。

    祝荷關切道:“哥哥你怎么了?”

    “無事。”渡慈緩緩仰首,露出美麗的眉心痣以及溫柔的眼眸。

    “哥哥,不說別的了,你快吃飯吧。”

    旋即取出食盒里的齋菜吃,才夾菜吃了一口,祝荷就問:“哥哥,味道如何?”

    渡慈細細咽下,口中彌漫淡淡的酸味,面不改色柔聲道:“不錯。”

    “你喜歡就好,我明日再給你送,等我跟著韞山學了手藝,我就親自做飯給哥哥嘗。”

    渡慈莞爾:“好,你有心了。”

    說罷,渡慈給祝荷沏一杯熱茶,祝荷捧著喝,身子暖了,面色紅潤起來。

    過了一會兒,渡慈開門送祝荷出去,叮囑道:“路上注意安全,當心腳下。”

    “好,哥哥我走了。”

    “嗯。”

    祝荷走了一段路悄悄回頭,渡慈靜靜站在臺階下,不知為何她覺得渡慈的身影透出幾分孤獨。

    察覺祝荷回眸,渡慈朝她微笑,目光溫柔。

    有一段距離,祝荷瞧不起,只擴了擴嗓門:“哥哥,你快回去吧。”

    渡慈頷首,卻直到她身影消失才轉身回塔。

    后來幾天,祝荷一直給渡慈送飯,每回渡慈都請祝荷坐了一會兒,然后就送人走。

    祝荷意識到該下猛藥了,于是在薛韞山說想與她同去的時候,她答應了。

    即將步入一歲之末,天氣寒冷,風厲害得緊。

    薛韞山說冷,又說風大,恐嬌小的祝荷被風刮走,遂硬是要挨著祝荷走,兩全其美。

    “這里就是小佛塔嗎?”薛韞山打眼望去,莊嚴肅穆。

    “嗯。”

    步上臺階,薛韞山又湊近了:“姐姐,我冷。”

    說著,手跟滑溜溜的泥鰍似的滾到祝荷手上。

    祝荷捧著暖烘烘的小爐子,手非常暖和,相比之下,薛韞山的手涼得要命。

    祝荷睨他一眼,從他手里取過食盒,把手爐塞給他,繼而敲門:“哥哥,我過來了。”

    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敞開,入目是祝荷與薛韞山緊緊相靠,宛如一對連理枝。

    第95章 第 95 章 醉酒

    渡慈神色略微一凝。

    薛韞山:“見過渡慈法師。”說罷, 他忍不住在心里同渡慈比較。

    這一比較,薛韞山就開始不平衡了。

    實話實說,這渡慈穿著僧袍有股子特別的氣質, 超凡脫俗, 淡然除塵, 像慈悲的菩薩, 而他宛若菩薩底下侍奉的小童, 黯然失色。

    薛韞山銳氣驟然減少, 感覺比眼前的渡慈矮了好幾個頭。

    不對,他在想啥呢?不能再攀比下去了, 再比下去他會死的。

    渡慈不知薛韞山心中所想,淡淡頷首,收回目光。

    薛韞山道:“法師莫要誤會, 是我硬要陪姐姐來的,今兒風大, 我做弟弟的擔憂姐姐路上遇到差池, 就跟來了。”

    這一段話出來,惹的祝荷白他一眼, 至于渡慈神色如常。

    “哥哥,給你。”祝荷將食盒遞過去,渡慈沒伸手。

    “哥哥?”

    須臾,渡慈接下,旋即沒了動作。

    祝荷沒等到他其余動作,只好從懷中取出兩本捆好的紙冊, 說:“哥哥,這是我抄寫的佛經,不知對你有沒有幫助。”

    渡慈覷一眼。

    將佛經放在食盒上后, 祝荷就說:“哥哥,我走了。”

    “渡慈法師告辭。”薛韞山掩飾得意的好心情,裝模作樣行過禮,忙不迭跟上祝荷腳步。

    “姐姐。”薛韞山故意用大嗓門喊,“你慢點,別摔著了,我扶你下去唄。”

    渡慈關門。

    室內安靜,尤可聽到外面響起的聲音。

    渡慈換了供臺上的燈芯,翻看祝荷抄錄的佛經,輕柔道:“又要下雪了。”

    “最后一個冬日了。”緩慢的聲音在室內回蕩,緊接著消失殆盡,又是一片安靜。

    “姐姐,那邊有一處梅林,我肚子撐著呢,咱們去梅林散步消食吧。”

    漫步在梅林中,旁邊薛韞山興致很高,看什么俱是美景,蓋因得到了補償——他也和祝荷同游梅林了。

    這次和渡慈打成平手。

    薛韞山沾沾自喜:“姐姐,你瞧,那一株梅花開得好有精神。”

    心不在焉的祝荷沒注意薛韞山的話,此時她正在思考不久前渡慈的反應。

    像平常一樣,根本沒有露出其他表情。

    渡慈到底在想什么?

    感覺他整個人就像一團朦朧夢幻的霧,捉摸不清,她一抓就散去,她不抓的時候又慢慢聚攏,惹得她心亂如麻。

    他拒絕了她,卻又時刻關心她的點滴,他疏離她,可是沒過多久又不排斥她的靠近,每回來送飯都邀請她進去坐。

    迷霧重重,偏生任你再大能耐也抓不住。

    祝荷有點氣餒,但轉念想說不定是渡慈情緒把控太好了,一時是露不出破綻的,需要時間。

    祝荷堅定心思,以后多把薛韞山拉出來轉,她就不信渡慈真的不在意。

    等祝荷回過神,耳邊響起薛韞山沉悶的叫喊:“姐姐。”

    祝荷扭頭:“怎么了?”

    “沒事。”話落,薛韞山就莫名其妙走開了。

    祝荷沒追。

    薛韞山刻意把腳步放得很慢,然而身后沒有任何動靜,他稍微一瞄,發現祝荷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不知又在想什么。

    想什么,無非是渡慈。

    薛韞山氣不順,臉色很差,大跨步子走到一顆梅樹下悶了好一會兒,旋即輕車熟路安慰自己要盡快適應,他不是占據祝荷心里地位的那個人,只是陪她表演的工具。

    說實在的,他今日也掰回一局,既沒讓祝荷與渡慈有獨處的機會,也在渡慈面前狠狠與祝荷親近。

    賺了。

    薛韞山折下一截梅花枝,跑回去殷勤道:“姐姐,這截梅枝好看,給你。”

    祝荷說:“方才生氣了?”

    “沒有!”薛韞山說。

    祝荷笑了笑,捻起梅枝上的一朵梅花,踮起腳把梅花銜在薛韞山耳邊。

    “梅花襯你。”

    薛韞山耳根緋紅,偏過頭。

    “好看。”祝荷稱贊道。

    薛韞山嘴唇翕動:“真的?”

    “當然了。”說著,祝荷湊近嗅梅花香,氣息微微灑在薛韞山耳廓邊。

    “好香。”

    薛韞山大腦空白,緊接著面皮紅得滴血.

    末月初,下了一場雪。

    祝荷送飯風雪無阻,每回身邊都有薛韞山作伴,可渡慈照舊無旁的表示,祝荷不由得懷疑自己這個計策到底對不對。

    許是看出祝荷心情不佳,薛韞山盡力陪伴安慰她。臘八前一天,薛韞山偷偷買了好酒回來,所謂一醉解千愁——這只是表面,薛韞山有自己盤算,有句話說的好,喝酒誤事。

    結果薛韞山把自己率先喝醉了。睡了一宿,薛韞山收到京城等地掌柜的來信,年底算賬查賬,有一堆事等薛韞山來處理。

    薛家是鹽商,卻也有諸多產業,當時薛韞山估摸祝荷要騙人的話,除去富碩的江南,就是京城,是以薛韞山接管薛家在北方的生意,借著管轄生意的由頭來找祝荷,順道脫離他大哥。

    聽到這則催命信,薛韞山是萬般無奈,直到隨從勸說,要是不管,那少爺你就沒錢,沒錢那就完蛋了,連追心愛的姑娘都追不到。

    薛韞山如醍醐灌頂,心甘情愿下山,他想把隨從留下來照顧祝荷,祝荷說不用,他遂留下足夠的銀錢,并托人買了很多東西給祝荷用。

    比方炭火,保暖的衣裳,花大價錢請了個酒樓廚子給祝荷做飯吃等等。

    確定周全后,薛韞山依依不舍與祝荷告別。

    “姐姐,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好。”

    “這次你可千萬不要再消失了。”薛韞山不想再看到幾月前在街上的那一幕。

    這點子事他沒和祝荷講,因為他曉得過去祝荷和那個三皇子有關聯。

    過去的事不提了。

    情敵已經有一個了,傻子才會又加一個情敵進來,更何況這個情敵還是皇子,他再有錢也毫無還手之力。

    當初得知祝荷跟著三皇子,薛韞山想盡辦法見三皇子,卻連三皇子的影子也沒瞧見。

    三皇子住在宮里,代表祝荷保不準也在宮里,不過凡事不能說得太絕對,薛韞山沒其他法子,只好久留京城,卻始終沒找到祝荷半點身影,而后思念過度有了心病。

    薛韞山病急亂投醫,去慈云寺燒香拜佛,去了好幾次,佛祖沒顯靈,他就沒心思了。

    后來和人談棉布生意,心血來潮又去了一趟慈云寺,這一回來就撞見了暌違已久的祝荷。

    送走薛韞山,祝荷折返,途中碰到空智,她打招呼:“空智小師傅。”

    空智垂目,雙手合十:“女施主。”

    “空智小師傅,感覺最近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你在作甚呢?”祝荷寒暄道。

    空智沉默半晌,道:“女施主,小僧暫時有事,先行告辭,。”

    說罷,空智越過祝荷離去,輕聲喃語:“祝施主,珍攝身體。”

    不是祝荷沒見到空智,而是她沒注意到空智,空智一直在,他經常看到祝荷和那位富貴公子玩鬧。

    空智的師父知道空智心神不寧,沒有指責,而是鼓勵空智去面對,只有面對才會有所感悟,而空智面對的結果便是他駐足在原地,遠遠望著女施主與俊美的公子嬉笑歡樂。

    沒薛韞山的日子是無聊的,夜里祝荷早早入睡,迷蒙間聽到門響的聲音,約莫是渡慈回來了。

    她翻了個身,用被子蓋住自己的臉。

    有一次夜里祝荷等渡慈回來,渡慈卻說不用等他。

    不多時,窗紙外印出一個光點,光點越來越大,末了停駐,像是永遠定格在窗紙上。

    良久,光暈慢慢消散。

    祝荷揭開被褥,眼神渙散,找不到焦點,臉色微微發紅。

    是日天蒙蒙亮,祝荷叫住即將出去的渡慈,輕聲詢問:“哥哥,今日是臘八,你可以早些回來嗎?我給你做臘八粥。”

    渡慈一貫的溫柔臉:“不用等我,今日要主持法會。”

    祝荷抿抿唇。

    臘八這一天,慈云寺來往香客絡繹不絕,俱是來燒香拜佛,祈求消災解厄的。

    慈云寺還開設粥棚施佛粥,很多人家過來吃粥,沾一份福氣,求佛祖保佑。

    除此外,這天也是成道日,慈云寺開設法會,祭祀佛祖。

    但香客信眾萬萬沒想到今日法會竟是由渡慈大法師主持,人群轟動,更重要的是法會結束后,渡慈還會在菩提堂坐診,給所有人看病。

    驚喜和激動已不足以表達此刻的心情。

    寬敞的法壇上,渡慈身穿紫色法衣祭告諸天神佛,他的身后是莊重整齊的僧人。

    底下圍觀的百姓倍感榮幸,紛紛雙手合十,滿心虔誠地張望。

    法會結束后,渡慈前往菩提堂會診,第一個病人便是當朝長公主。

    隔著紗帳,長公主開口:“渡慈法師,許久不見。”

    渡慈:“拜見長公主。”

    “法師無須多禮,沒想到法師今日會出來坐診,著實令我驚訝,長河快過來見見法師。”長公主說著往后招手,接著長河就從后面站出來。

    長河行禮道:“見過渡慈法師。”

    當初長公主能找回長河,多虧渡慈幫助,在尋回女兒后,長公主立刻帶著長河感謝渡慈,只是渡慈閉關,長河沒見到人。

    渡慈頷首,目光掃過長河:“郡主不必多禮,我只是一介僧人,受不起郡主大禮。”

    長公主道:“法師謙虛了,您當然受得起了。”

    “法師,趁著這次難得的機會,有個人想同您介紹,驚鶴,進來。”

    話音一落,駱驚鶴從側邊走進來,渡慈循聲望去,兩人視線隔著一張薄薄的垂簾碰撞。

    渡慈眼神溫柔沉靜,慈悲憐憫,包羅萬象,駱驚鶴雙眸厭冷陰郁,透出一股子死寂,像了無生氣的珠子,面孔蒼白,眼瞼下打出脆弱的陰翳。

    長公主道:“他叫駱驚鶴,是我女兒挑選的未婚夫,身體較為孱弱,以前您閉關不出,我請不出您,可現在法師坐診,我便想請法師給我這未來女婿看看。”

    聽言,旁邊的長河翻了一個白眼,渡慈掠過去的視線正好看到。

    駱驚鶴躬身行禮,眼皮未抬一下,聲音冷而平:“見過渡慈法師。”

    “法師,您意下如何?”

    渡慈:“長公主殿下無須請求,既然駱施主前來,我自當盡力為之。”

    “有勞渡慈法師。”駱驚鶴說。

    長河插嘴道:“法師,拜托你一定要將駱驚鶴這小子治好,若是您都不行,我想他真的沒救了。”

    自從祝荷失蹤,駱驚鶴表面平靜無波,私底下的反應卻駭人得緊。長河不止一次看到駱驚鶴吐血,總是瘋狂作踐自己身體,譬如在大晚上站在外面,一句話也不說,死氣沉沉,跟血肉攪合的尸體似的。

    每次長河思念祝荷,駱驚鶴聽到后看過來,那眼神嚇死個人,害的長河背上自己的殺豬刀,未雨綢繆,以防不測。

    后來遲鈍的長河突然有一天明白,駱驚鶴這是對嫂子的感情嗎?不對,他丫的,這病秧子原來偷偷摸摸喜歡祝荷。

    天殺的,駱驚鶴竟然喜歡他嫂子。

    想明白后,長河徹底看駱驚鶴不順眼了。

    不過駱驚鶴到底是祝荷的親小叔,人還是要照顧的。

    人不能死,死了可太麻煩了。

    長公主低喝:“長河,閉嘴,哪有咒自己未婚夫死的,太不吉利了。”一扭頭,對賠笑渡慈道,“長河還小,規矩沒學全,讓法師見笑了。”

    長河:“母親,我可沒有咒他死。”

    駱驚鶴神色漠然,猛烈咳嗽,喉嚨涌血。

    小插曲之后,渡慈先給長公主以及長河號脈,長公主身體安康,倒是長河肝火有些旺盛,須得靜心修養。

    長河心想,她能不肝火旺盛嗎?一邊是跟死人一樣的駱驚鶴,一邊是跟瘋子一樣的周玠,莫名其妙受氣,氣得她肝疼。

    要不是為了祝荷,誰搭理他們兩個?

    渡慈給長河開了個方子,讓長河服用三日,長河最討厭吃藥,可不知為何聽到渡慈的話,竟是不由自主點了頭。

    “法師,你以前幫母親找到了我,那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我有個想找的人,她叫祝荷,是我的——”

    下面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長公主捂住了長河的嘴巴,叫侍女把人拖下去了。

    長河腳跟滑地,不甘心地伸出手。

    渡慈微笑。

    接著渡慈給駱驚鶴號脈,脈象著實糟糕透頂。

    渡慈看向駱驚鶴,只見他滿臉冰冷,似乎對自己身體狀況毫不在意。

    “駱施主,冒昧問一句,你想活嗎?”

    駱驚鶴極為緩慢地抬起眼簾,沉默良久,喉嚨溢出一聲類似“嗯”的字眼。

    “天生的弱癥,無法根治,唯有調養,施主想活,煩請將我的話銘記于心。”

    渡慈交代了很多,交給駱驚鶴一瓶藥,并寫下四張方子。

    長公主領人道謝離開,準備在靜修半個時辰就打道回府了。

    渡慈繼續看下一個病人。

    憂心不安的病人一個個進去,然后歡喜地出來,這其中的人有世家貴婦,亦有平民百姓。不管是誰,渡慈一視同仁,沒有人敢借權勢插隊。

    另頭祝荷決定主動去找渡慈,途中聽到香客口里的話,立馬去菩提堂找渡慈。

    然后就看到空智,本想與他打招呼,突然發現空智身后跟著兩個衣著不凡的男女,一個裹著大氅,時不時咳嗽,面色白得病態,一個樣貌明艷,咬著牙齒不知在想什么。

    祝荷歇了心思,走了機會回頭,蹙了蹙眉,心想為何那對男女有幾分眼熟呢?

    奇怪。

    來到菩提堂,人山人海,祝荷都擠不進去,遂想了奇招,借草垛翻墻進去。

    打開窗戶,瞧見渡慈正在給一個小姑娘號脈,思及外面那些病人,祝荷不免心疼渡慈,又怕貿然出現惹他生氣,兀自想個合理的理由去幫渡慈。

    至午時,齋堂做了粥菜,幾個僧人搬菜到菩提堂前,分發粥菜給病人。

    祝荷主動攬下給渡慈送飯的活兒,順理成章進菩提堂。

    “哥哥,我來給你送飯。”

    渡慈用濕巾擦拭干凈手,疑惑道:“你怎么來了?”

    祝荷:“我見寺里忙,就想盡些綿薄之力,哥哥,我看你好生辛苦,我留下來幫你吧。”

    “不必,你將食盒放下就回去。”

    “你趕我走?”

    “不用你幫忙。”

    “我不要。”祝荷倔強道。

    “祝施主,我在坐診,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祝荷皺眉:“那什么地方我能待?”

    “回家。”

    祝荷要還嘴,又聽渡慈道:“我送你。”

    說罷,渡慈不由分說送祝荷出去,并將人全須全尾送回院里:“莫要待在外面,屋里暖和。”

    祝荷撇頭:“我沒燒炭。”

    “沒事,我去。”燒好炭火,渡慈安心離開,留下悶悶不樂的祝荷。

    這場坐診一坐就是三天。

    無論祝荷如何央求渡慈,渡慈都未曾松口,就是不讓祝荷幫他分擔。

    祝荷真的是生氣了,在屋里生悶氣,可那團火始終發泄不出去,她搬出那日沒有喝完的酒,一口口吞下去。

    兩壇子酒下去,屋里酒氣彌漫。

    祝荷吃得渾身發燙,精神亢奮下,怒火涌出來,她也不打算壓制,任由火氣作祟,一不做二不休捧著酒跑到渡慈的禪房,公然在他屋里吃酒。

    酒意上頭,祝荷扭著身子在屋里四處走動。

    禪房簡樸,靠墻的書架上全是佛經,書案上擺放筆墨紙硯,鎮尺壓著一疊滿是墨跡的紙,祝荷抽出一張看,全是密密麻麻的佛經。

    祝荷搖頭笑了笑,本來想撕掉,半道倏然瞟見紙張底下露出一截冊子,有點眼熟。

    她抽出來,發現是自己抄錄的佛經。

    祝荷心跳加速,翻開看,發現上面有渡慈修改錯字的字跡,這說明什么?說明渡慈仔仔細細地閱讀過

    祝賀捂住胸口,情緒激蕩,控制不住哂出一聲得意的笑。

    她就知道自己的直覺沒有錯.

    夜色濃郁,渡慈打著燈籠回來,推開房門,濃郁的酒氣頓時竄進他的鼻中。

    渡慈蹙了蹙眉,一道黑影猛然撲進他的懷里,力道大到讓渡慈后退一步,接著他發現了不對勁。

    借燈籠的光,渡慈看到抱著他的祝荷衣著單薄。

    默了一瞬,渡慈說:“為何脫衣?”

    祝荷仰頭,眼睛迷蒙,滿是歡快地呼喊:“哥哥”

    “祝施主,你吃酒了。”渡慈說。

    “是啊。”

    “先去把衣裳穿好。”

    “不要穿,不過哥哥可以幫我穿。”祝荷笑著說。

    渡慈嘆氣,一邊放下燈籠,一邊合上門,然后反手制住腰間手臂,將其拉開。

    祝荷意識他的舉動,愈發收緊手臂,嗓音像融化的水,柔軟香甜:“哥哥,你不許扯開我,我好冷啊。”

    渡慈語氣無奈:“祝施主,請你放開我,再這樣下去,你會著涼。”

    “哥哥若是真的擔心我,就給我當暖身爐好了,這樣我就不會冷了,呵呵。”祝荷愉快肆意地笑著,又說,“哥哥,我知道你對我也是存了心思的,只是礙于身份鶴倫理不敢主動,我不介意,因為我好喜歡哥哥。”

    話音未盡,祝荷踮起腳尖,親上了渡慈的嘴唇,她的親吻火熱,滾燙的溫度瞬息將渡慈唇上微涼的溫度吞噬。

    最后一句話也融化在這熱意中。

    渡慈好像是懵了,一動不動。

    祝荷十分滿意渡慈的反應,在她看來不抗拒就是喜歡。

    心尖發熱,祝荷情不自禁用舌尖勾勒渡慈的唇瓣形狀,狡猾的她甚至想撬開渡慈閉合的唇縫,探進去攪弄出令人臉紅心跳的漣漪。

    緊要關頭,祝荷無意識輕咬了下渡慈的唇肉,微乎其微的疼痛讓渡慈回過神,他飛速偏頭,躲開祝荷熱情的親吻。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見渡慈躲開,祝荷不解,喚:“哥哥”

    渡慈篤定道:“你醉了。”

    言畢,渡慈迅速扒開祝荷的手,將人扛在肩上,放回床榻上,見祝荷不聽話,渡慈找來一條布條,捆住祝荷雙手,繼而給她蓋上被褥,拾起衣裳,再點蠟燭,收拾屋里的殘局。

    而后渡慈去煮了一碗醒酒湯讓祝荷喝下。

    醒酒湯見效很快,祝荷清醒了。

    四目相對,適才記憶回籠,祝荷臉上并無半點羞慚,反而直勾勾盯著渡慈。

    兩人皆未吭聲。

    許久,渡慈道:“那位薛公子去哪了?”

    祝荷:“哥哥你問他作甚?”

    “我想知道。”

    “他家里有事,回去處理了。”

    “何時回來?”

    “還要個幾天。”

    渡慈點頭,慢條斯理道:“等他回來,你跟他走吧。”

    這席話甫落,屋內落針可聞。

    祝荷愣了愣,滿眼不可置信:“哥哥,你在說什么?”

    “我觀察過薛公子,性情純良,你跟他走,他不會虧待你。”

    祝荷心懸了:“哥哥,你、你趕我走?”

    渡慈柔聲:“祝施主,你不能在慈云寺待下去了。”

    “為何?”祝荷不服氣。

    渡慈與她對視:“寺里禁酒。”

    祝荷咬牙道:“我又不是你們這些和尚,不用守清規戒律,我就是吃了。”

    渡慈始終是輕柔的嗓音:“少吃,酒是穿腸毒藥。”

    “酒不是,是我喜歡你,哥哥,你也喜歡我的吧。”她說得前不搭后語。

    渡慈搖搖頭:“對不住,謝謝你的心意。”

    “那你為何留著我給你的佛經,為何要在上面修改?”祝荷眼圈泛紅。

    渡慈輕笑:“習慣,抄錄的佛經不容出錯。”

    祝荷垂首。

    良久的沉默后,祝荷將頭埋在被褥里。

    渡慈遞過一張深色巾帕,祝荷悶聲:“你拿走,我不要。”

    語休,祝荷打掉帕子,狠狠抓皺了被褥,把眼淚全部弄在上面,繼而甩開被子,急切地下床往來跑。

    腳尖剛才踩上地板,就被渡慈抱起來。

    “你不是要趕我走嗎?我現在要走了,你為什么要攔著我?”祝荷忿然控訴。

    “坐下,你沒穿鞋。”

    祝荷被迫坐回床上,裙擺底下一雙腿垂下來。

    渡慈蹲下來,掌住后腳踝,稍微抬高,拿起鞋履給她穿,祝荷冷冷注視,恨他的體貼溫柔,遂故意亂動。

    渡慈付之一笑,耐心地扣住她的腳。

    卻在這時,祝荷抽回雙足,扯過渡慈手里的鞋扔在地上,站起來潦草蹬上,就往外走。

    渡慈順下旁邊的衣裳追上去。

    “衣裳。”

    祝荷轉身,面無表情拽下衣裳就走。

    渡慈看著祝荷進屋,里面響起短暫的哐當聲后,再無動靜。佇立半晌,他放遠目光,隨即回屋。

    夜色濃稠,寒風凜冽,禪房后面的大樹上,一個黑影立在樹枝上。

    “嘶嘶。”白蛇從黑影的衣襟內鉆出來,繞上他纏著緞帶的脖頸。

    祝練盯著渡慈背影,摸了摸下巴,鮮紅的瞳仁中逸出些許壞笑。

    第96章 第 96 章 祝練

    過了兩天, 薛韞山提前回來了,到底害怕祝荷又會不見,他想著暫時放下手里的事, 先回來見祝荷, 而后再回去。

    可是他沒看到祝荷。

    祝荷去哪了?薛韞山忙不迭去找渡慈, 渡慈亦不見了蹤影。

    薛韞山心急如焚找人詢問, 渡厄出現, 對他說祝荷失蹤了, 因此事事關渡慈過去恩怨,是以渡慈下了山。

    “什么?”薛韞山渾身冰冷。

    失蹤?不對, 若與渡慈法師有關,那就是有人綁走了祝荷,是誰?”薛韞山聲線顫抖, 無法想象祝荷真的不見了,且這一回情況更加糟糕可怕。

    一回首, 竟是劇變。

    “貧僧不知, 師弟并未告訴我。”渡厄說,“薛施主, 請你安心在此等候。”

    “祝荷有危險,你讓我干等?那我還算什么男人?”

    渡厄:“阿彌托佛。”

    薛韞山死死咬住牙齒,堅定道:“渡厄法師,恕我難以從命,可否請法師告訴我祝荷是在哪天失蹤的,那天又發生了什么?我必須要找到祝荷, 必須要救回她!”

    渡厄:“祝施主于前天失蹤,綁架祝施主的人留下一張紙條,師弟看過紙條思量后決定下山。”

    “紙條上寫了什么?”

    “貧僧不知, 只有師弟看過。”

    聞言,薛韞山兩眼發黑,僅憑這點線索根本沒用,急得他呼吸不暢,過了半晌,薛韞山開始問渡慈的過去。

    渡厄言簡意亥:“貧僧不知。”

    薛韞山要瘋了,內心劇烈不安。

    “薛施主,與其著急,不如先穩住情緒,安心等待。”

    薛韞山無措地捂住自己的臉,祝荷如果出了事不,她不會的,她那么厲害,絕不會.

    抬起眼簾,石壁上鑲嵌的螢石散發出幽微的光芒,周圍黑暗幾欲將微光吞噬。

    祝荷被關在這里約莫三天了,她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把她關在這里。

    她只知道這里是一處墓室,四周全是石墻。

    沒有火光,冰冷。

    雖然有棉被,但不算很暖和。

    驀然,右側石門轟隆一聲響開了。

    祝荷定睛望去,印入眼簾是門口的漆黑,依稀描摹出一道模糊的身影輪廓,與冰冷黑暗的墓室幾乎不分你我,即便看不清他的身量模樣,也能從他站的地方感受到一股陰冷與黏膩擰在一起的氣息。

    他似乎走了過來,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像蟄伏捕獵的鬼魅,危險至極。

    此人便是夜里乘祝荷睡著后綁架走的匪徒。

    室內靜得嚇人,仿佛適才的開門聲只是幻聽,祝荷不知該說什么,全身緊繃,保持戒備。

    他在光昧交界處停下來,然后開口道:“祝姑娘,住得還習慣嗎?對不住,我忙著處理小白冬眠的事去了,給你賠個不是。”

    聲音與他的氣質不同,出奇的好聽親切,天然帶著幾分不知意的笑意。

    說著,他伸出手,將纏滿緞帶的手暴露在昏光之下,繼而勾手,修長的手指彎曲,沒骨頭似的,宛若蠕動的蛇。

    這是祝荷第一次聽到他說話,內心意外而難以置信,他一個綁匪為何態度如此好?

    祝荷打了一個哆嗦,鎮定后她問:“小白是誰?”

    他有點興奮道:“你想知道?”

    祝荷猶疑地點頭,選擇打算借小白的名義與他套近乎。

    他揚起一個笑,解釋道:“小白就是我養的寶貝,是一條很漂亮的白蛇,祝姑娘,小白可喜歡你了,都不肯冬眠,硬是要和你親近親近才冬眠了。”

    祝荷莫名其妙,努力維持好神情:“是嗎?多謝小白的喜歡。”

    “不用道謝,你值得,不像其他蟲子,很香吶。”他愉悅地回答,話里包含稱贊。

    話音一落,祝荷霎時惡寒,在她聽來不像稱贊反而像催命符,心里有種被冰冷蛇類死死盤繞,從而無處可逃的窒息意味。

    警覺告訴她面前的男人萬分危險,硬來沒用,只能慢慢想辦法找時機逃走。

    祝荷確定自己不認識他,可他作甚要抓她?真是倒霉。

    莫非是過去結了梁子的仇敵,可他的態度不像與她有仇。

    祝荷百思不得其解,勉強擠出笑。

    “你是誰?為何要抓我?”

    他詫異道:“你不記得我了?對哦,你不記得了。”

    “祝姑娘,你誤會我了,我只是請你過來做客,我名祝練。”

    “祝練?”

    他笑了,繼續說:“嗯吶,祝姑娘,既然是你誤會我,那該不該說聲對不住?”

    祝荷猶覺荒唐,簡直倒反天罡,真的很欠揍,然受制于人,艱難咽口唾沫,說:“祝公子,對不住。”

    祝練笑意加深:“嗯,沒關系,因為我們認識,是以我原諒你的過錯,祝姑娘你下來,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算是表達我的誠意。”

    “驚喜?”祝荷后頸發涼,面對著未知的恐懼。

    “是,你下來。”祝練歡欣道,似乎在期待什么有趣的喜事。

    祝荷唯恐惹惱此人,遂慢慢吞吞下了石床,頂著黑暗中直勾勾的視線一步步走入他處。

    撲面而來的陰冷將她裹住。

    祝練突然靠近,腦袋湊到祝荷頸側嗅聞,冰冷的鼻尖若有若無略過她的皮膚,一陣令人膽顫的涼意,像蛇纏繞住脖頸。

    些許發絲纏到祝荷身上。

    聽他發出無法理解的感慨:“果然如此啊。”

    他動作委實快,快到祝荷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祝練已經仰了首。

    祝荷后知后覺起了雞皮疙瘩,下意識往旁邊挪,祝練聽覺敏銳,道:“怎么了?”

    “沒事。”黑暗中祝荷體會到更多恐懼,提心吊膽。

    “呵——呵呵。”祝練口中漫出愉悅的笑聲,語調愜意,“祝姑娘,你莫怕,既是請你來做客,我便會好生招待你,絕對讓你不虛此行,甚而感激我。”

    心念飛轉,祝荷編理由:“我就是覺得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

    “你別怕,有我在,只要你跟緊我就不會走丟。”祝練很是體貼道。

    祝荷心臟跳了跳,無端的,因為他親切和煦的語氣,心里對他的懼意有所消散。

    這邊祝練思量片刻,到底抵不過那股子渴意,試著說:“祝姑娘,手。”

    “作甚?”

    “我牽你手過去。”想了想,祝練如是說。

    祝荷嘀咕:“不用了。”

    聽言,祝練一貫的好心情忽而壞了,

    “那姑娘跟緊我。”說罷,祝練便只身步入漆黑的通道里,沒發出一點聲響。

    若非祝荷在他身邊,恐無法感知到他無聲無息的離開。

    祝荷忙不迭跟上去,小心翼翼走了一會兒也沒找到出路,祝荷思考就算自己走一天也未必能走出去。

    而且墓道里保不準機關,危險重重,祝荷默了默,隨后聽到古怪的唧唧歪歪聲,陰森森的。

    她毫不猶豫道:“祝公子,你在哪里?”

    無人回應。

    “祝公子,我覺著還是牽著你好。”

    話落,祝練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祝荷身后,繼而朝她伸出手。

    起初祝荷沒發覺,直到后背泛起陰濕寒感,她才覺到有人出現在她身后。

    “啊——”祝荷驚嚇,正要跑的時候,祝練彎眸笑道:“是我,祝姑娘。”

    祝荷閉目松了口氣。

    “祝姑娘,我很嚇人嗎?”祝練費解詢問道。

    祝荷:“太黑了,祝公子你走路沒聲響。”

    祝練哈哈一笑,跺了下地:“這下有了。”

    聞言,祝荷緩過驚魂未定的勁兒,就偷偷翻個白眼,猶豫了半晌,慢騰騰將手探出來,過了一會兒,手被祝練納入掌心。

    掌心是久違的溫暖,令人貪戀,祝練心口莫名的煩躁被奇異撫平,手指顫栗,好像很是興奮。

    祝練摁下說不清的興奮感,懷揣著喜悅,忍不住捏了下祝荷的手,得了趣味,他又捏。

    其實第一次見祝荷的時候,祝練就很想觸摸她。

    這些日子的窺伺,看著她和渡慈親近,間或感同身受,屢次體會到祝荷的溫度后,內心的渴望像瘋長的野草一般飛起。

    而今碰到,著實沒讓他失望。

    祝荷受著他的揉捏,隔著緞帶感知到自他皮膚下蔓延出的冷意,就不是正常人的體溫,就是蛇類的溫度,而且他的手偏軟,里頭的骨頭好像被抽出來了。

    整個就是宛如被陰膩膩的粘稠軟物黏上,用蠻力撕不下來,還惹得一手冰冷粘液。

    莫名的惡寒。

    “祝姑娘,你的手真暖和。”祝練語調真誠。

    祝荷心說哪里暖和了?她的手冷死了,只不過祝練的手比她更冷。

    “好暖和。”祝練重復一句,繼而止不住笑了,笑音在墓道里回蕩。

    祝荷聽得耳根發麻。

    腳步聲尤為清晰,冷不丁間祝練說:“祝姑娘,跟你說句悄悄話。”

    祝荷被迫聆聽。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便覺著你不一樣。”祝練認真說。

    祝荷點頭以示回應。

    “你怎么不問為何我覺得你不一樣?”祝練狀似苦惱問。

    “為何?”

    “我不告訴你。”

    祝荷:“”

    他在玩我。

    “你生氣了?”

    “沒有,祝公子,我們快到了嗎?”

    “快到了。”祝練自顧自問,“你期待我給你的驚喜嗎?”

    “期待。”祝荷干巴巴道。

    祝練微微嘆氣:“你不好奇驚喜是什么嗎?”

    “很好奇,太好奇了。”

    不知不覺面前出現一塊石門。

    “好了到了,等你進去就知道了,你會高興的,相信我。”祝練神秘兮兮說。

    祝荷聽言,止不住最壞的揣測,他是不是想害她?

    “祝姑娘,再與你說個秘密。”祝練低頭,對祝荷咬耳朵道,“我也很喜歡你。”

    我喜歡的話,他也會喜歡的,這不,他就下山了,果然自己沒看錯人。

    祝荷:“”喜歡?這是什么喜歡?她可受不起。

    祝練摁下機關口,下一刻,石門打開,“祝姑娘,進去吧,驚喜就在里面。”

    祝荷打眼望去,這間墓室內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怎么不進去?”祝練道。

    祝荷詢問道:“這里面有什么?”

    “莫怕,沒有危險的東西,祝姑娘放心,我不會誆你。”祝練誠懇道,眼眸彎起。

    祝荷深吸一口氣,猶豫著提步進去。

    剛走了兩步,祝荷就聽到祝練俏皮的言語:

    “你們好好培養感情,我拭目以待。”腔調里充滿幸災樂禍的期待。

    祝練目送祝荷背影,門頃刻間關上。

    墓室內闃然無聲,猶若深不見底的深淵,讓人無法呼吸。

    祝荷什么都看不清,站立小會兒,一點點挪步子試探未知的領域。

    就在這時,祝荷聽到熟悉的柔聲:“祝施主。”

    祝荷瞪大眼睛,驚愕道:“哥哥?”

    “是我。”渡慈說道。

    祝荷朝聲音源頭走去:“哥哥,你怎么會在這?你不是不能下山嗎?”

    渡慈聽到祝荷焦急的腳步聲,先說:“慢點,小心腳下。”

    祝荷慢下腳步,迫不及待詢問:“好,哥哥,你沒事吧?他可有傷你?”

    “不曾。”

    祝荷緩緩過來,摸索到石床的輪廓。

    “哥哥。”

    “嗯。”石床上的渡慈回答。

    祝荷摸到渡慈淌開的衣料,慢慢坐下,弱聲道:“哥哥,他說他叫祝練,他到底是誰?我與他無冤無仇,他卻將我綁了。”

    渡慈:“他是我昔日的弟弟。”

    “弟弟?”祝荷恍然大悟,“就是你之前說的弟弟?”

    “對。”

    祝荷困惑:“他為何要”

    “是我連累了你。”渡慈只是歉疚道。

    祝荷沒有追根究底,說:“哥哥,你千萬不要這樣說。”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里,她的手探出去,先是摸到渡慈的腿,繼而沿著腿悄悄攀上來,抓住他的衣料,聲線顫抖道,“我害怕。”

    第97章 第 97 章 二人

    渡慈的聲音溫柔平靜, 安撫人心:“莫要害怕,方才祝練可有冒犯你?”

    祝荷:“沒有,但我感覺他好生嚇人。”

    渡慈:“他卻非常人, 切記在他面前莫要表現出恐懼, 再害怕也要控制住。”

    “我知道了, 哥哥。”

    渡慈說:“你只管安心, 他不會傷害你, 無須懼他。”

    他的話語十分篤定。

    祝荷打個哆嗦:“為何?”

    “聽我的話。”

    “好, 我明白了,我盡量。”祝荷又問, “哥哥,你是為了我下山的嗎?也是為了我才會被他抓住?”

    渡慈平聲道:“是,祝練生性愛玩, 他抓你便是為誘我下山。”

    祝荷心花怒放,竊喜片刻, 小聲道:“這是陷阱。”

    “嗯。”

    “哥哥, 對不住,是我的錯。”

    “切勿自責, 這并非你的過錯。”

    祝荷沉默著思量,心念一動,緊張道:“哥哥,他是不是要對你不利?”

    渡慈搖頭:“不必擔憂。”

    “那他到底是何目的?”祝荷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直到腦海中穿過一句話——“好好培養感情,我拭目以待。”

    培養感情?祝練的意思是

    祝荷心里打鼓, 不由將適才與祝練的對話全部串聯起來。做客,舊識,驚喜, 感情如今想來種種話語皆是暗示。

    祝練的話沒有錯,她或許真與他認識,他請她做客,實際就是準備給她準備一個驚喜——那就是她此時此刻最渴望得到的人。

    為何祝練會知道她喜歡渡慈?

    祝荷從未見過祝練,至今亦不知此人真面目,只能是祝練偽裝成寺里的人,但照祝練周身過于強烈的氣質而言,祝荷以為他有可能是在暗中窺伺,畢竟他幾乎沒有氣息。

    往大了想,她失憶的事保不準與祝練有關,祝荷猶記她那天醒來,腦子里只有慈云寺以及渡慈,分明什么都不記得了,卻記得這些關鍵訊息

    懷疑的種子落下之后,一切俱是有跡可循。

    祝荷思量自己十之八九是帶任務來到慈云寺的,而這個任務便是接近渡慈,甚而是引誘他出界

    思及此,祝荷立刻掐滅了這個大膽的想法,但內心又忍不住去琢磨,越想越有可能。

    祝荷不知祝練最終目睹,但她確定祝練這個人約莫是來助她成事的。先綁架她試探渡慈,渡慈選擇下山后,祝練立馬將她送進渡慈身邊。

    祝荷將一條條線索猜想整理。

    對了,方才渡慈說祝練愛玩,那么有沒有可能主使她的幕后之人便是祝練。

    不排除此種可能,可祝練為何要請她呢?

    事情迷霧重重。

    祝荷有點頭疼,不過眼下不是頭疼的時候,確定暫時沒有危險,那接下來就是要想辦法逃離這里。

    當然逃離之前,何不順水推舟,利用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藝高人膽大。

    何況渡慈確實為她破例,哪怕只是愧疚憐惜,也足夠給祝荷提供底氣。

    收斂所有思緒,祝荷心跳加速,借著暗室的光,她嘴角止不住上揚。

    她是真的喜歡渡慈,喜歡到想拼盡全力擁有他,不,是必須要擁有他,此為祝荷堅定不移的信念。

    可他是超凡脫俗的和尚,令人望而卻步,祝荷感激他敬仰他,是以平日不敢過于越界惹他厭煩。

    而今渡慈被祝練關在墓室內,像跌落凡塵,染了一身塵俗之氣,再者黑暗促長了祝荷掩埋在深處的陰暗心思。

    “哥哥,你被關多久了?”祝荷問。

    “不足兩個時辰。”渡慈道。

    “哥哥你還好嗎?”

    “無恙。”

    祝荷嗯了一聲:“哥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這里是墓室,應當在地下。”

    “祝練有留下線索。”

    祝荷感激地說:“哥哥,謝謝你來找我。”

    渡慈:“無需言謝。”

    “還是要謝謝你哥哥,若不是你來了,我都不知道我該怎么辦。”祝荷又苦惱道:“他要關我們到什么時候?哥哥。”

    渡慈寬慰道:“暫時不知,你莫怕。”

    祝荷說:“有哥哥陪著我,我心里便不那么怕了。”說著,祝荷搖晃衣料,輕聲詢問,“哥哥,我可以靠近點嗎?”

    默了一息,他蹙眉,輕聲說:“冷?”

    “嗯,好冷,哥哥你冷不冷?”祝荷環臂,牙齒發出打顫的聲音。

    渡慈脫下自己的外衣,說:“過來吧。”

    “那我過來了,這里真的好冷,連一盞燈也沒有。”

    祝荷挪過去,小心翼翼挨著渡慈。

    渡慈將外衣蓋在祝荷身上:“這三日可還好?你那邊可有燈?”

    外衣留有渡慈身上的余溫以及檀香,祝荷攏了攏衣襟,說:“有一點光,我沒什么事,沒餓著就是冷。”

    “是我對不住你。”渡慈再次歉疚道。

    “你莫要這樣說哥哥,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他雖然暫時不會傷害我們,可難保他哪天改了主意,我覺著他是個隨心所欲的主兒。”

    渡慈的聲音依然溫和:“勿要憂心,先等,我來想辦法。”

    “好。”

    黑暗的墓室里安靜得嚇人,好在清晰地聽到渡慈輕緩的呼吸聲,這讓祝荷覺得十分安心。

    渡慈主動詢問祝荷這幾日的具體情況,溫柔的語調撫平黑暗帶來的壓迫感。

    過了一會兒,祝荷還是冷,忍不住打哆嗦,渡慈默默展臂攬住她,祝荷感知到暖意,下意識往里面擠。

    幾下的功夫她半個身子幾乎緊貼著渡慈的胸膛,身上重量也壓在他身上。

    “哥哥,你給我念幾句經文吧。”祝荷閉著眼睛說。

    渡慈啟唇,一句句平緩深奧的梵語從他口中溢出來,他沒用漢話講出來,祝荷一個字也聽不懂,卻覺著異常安心,加上渡慈傳遞過來的熱意,漸漸的,困意席卷而來,祝荷很快陷入沉睡。

    渡慈壓低聲音念誦完最后一段梵語,然后低頭,微微涼的唇瓣擦過祝荷的發絲。

    二人相擁取暖總是能驅散墓室里的寒意。

    一刻鐘后,渡慈撫了撫祝荷垂落的頭發,繼續誦讀適才沒念完的懺悔文,以無聲的方式。

    一夜過去,祝荷睜開惺忪的眼,耳邊就聽到渡慈的話:“醒了。”

    “嗯哥哥,你睡了嗎?”說罷,祝荷似乎才注意自己在渡慈懷里睡了一夜,趕緊抽出身,“對不住哥哥,讓你受累了。”

    “無妨,還冷嗎?”

    “不冷,暫時不冷了,現在什么時候了?”祝荷望著黑漆漆的墓室。

    渡慈:“約莫辰時三刻。”

    “你怎么知道?”

    “心里記著。”

    “已經是白天了啊,我睡了好久,哥哥你什么時候醒的?”

    “比你早兩個時辰。”

    “哥哥你到了這怎么還是那套固定作息。”

    渡慈:“習慣,不論置身何地,皆當嚴于律己。”

    祝荷笑了一下,緊接著肚子突兀地叫起來,霎時間她紅了臉盤。

    被關的幾天里,祝荷覺沒睡好,飯也沒怎么吃好。

    渡慈莞爾:“再等一等。”

    “哥哥,你是不是笑了?”

    “嗯。”渡慈誠實道。

    “你不許笑。”

    “好,不笑了,饑餓乃人之常情,讓你受苦了。”渡慈柔聲說。

    “沒事,哥哥,衣裳還你。”

    “不必,你自披著。”

    “那你怎么辦?”

    “我不冷。”

    “我不信。”祝荷說。

    渡慈默默伸出用發熱的手,牽起祝荷四根手指,掌心熱度一下子渡過來,燙得祝荷皮膚發癢。

    祝荷驚訝了:“好暖和。”

    “這下總信了。”

    祝荷不情不愿“嗯”一下,接著道:“哥哥,借你的手給我當暖爐子。”

    渡慈想了想點了頭。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氣氛格外活絡溫馨,完全不像被關押的階下囚。

    誠如渡慈所言,再等了半刻鐘功夫,墓室的石門便打開了,先是發散的燭光,伴隨燭光愈發明亮,輕微的腳步聲也響起了。

    蠟燭燃燒的光照亮小半個墓室,發出的光暈卻不讓人覺著溫暖,反而是一股子鬼魅的冷意。

    來人提一盞紅燭燈,燈火映出他白得冰冷的面皮,只見他彎著一雙赤瞳,翹著好看的嘴角,興致勃勃端量石床上肢體相觸的和尚和女子。

    他的打量露骨而直接。

    藉由燭光,祝荷也終于看清了祝練的模樣。

    身量尤為高大,穿著烏色勁裝,腰間纏著雪白的緞帶,披著一頭銀白色的長發,眼睛發出折射出猩紅的光芒,分明帶笑,卻不覺親切,只覺冷血與惡意。

    更要命的是他與渡慈一模一樣的臉龐,但整體看上去比渡慈更加美艷,宛如一條妖異的危險的蛇類怪物。

    從未見過這種白發紅瞳的人,臉確確實實好看得要命,帶給人極為強大的沖擊感。

    若只看長相就罷了,偏生此人周身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非人感太強烈了。

    祝荷立刻起了雞皮疙瘩,猶覺身上爬滿了滑膩冰冷的蛇,被它們纏繞、絞緊,一點點生機頹敗,直至茍延殘喘,太不適了。

    若非祝練與渡慈生得一樣,祝荷簡直不敢相信他們是親生兄弟。

    祝荷下意識握緊渡慈的手。

    祝練走過來,視線直勾勾掃過他們相握的手,輕笑道:“看來昨夜你們處得很好啊。”

    每個字俱充滿歡喜。

    祝荷頭皮發麻,松了手,渡慈道:“祝練,你將她放出去,有事沖我來便是。”

    見此情景,祝練可惜了一下,說:

    “你這話說得我不愛聽,我們兄弟之間哪有什么事啊,你這么講,整的我像個壞人?我哪里像了?我分明是一等一的大好人,”祝練彎唇,愉悅地問祝荷,“祝姑娘,你說是嗎?喜歡我給你準備的驚喜嗎?”

    祝荷抿抿唇,偷偷扯渡慈的袖子。

    渡慈:“祝練,又要玩幾天?”

    “哥,我沒跟你說話呢。”祝練擺手,接著笑瞇瞇問祝荷,“祝姑娘,有我哥撐腰了,所以也不搭理我了?更不感激我了,你這樣的話,我會非常難過的。”

    說著,祝練佯裝傷心地垂目。

    渡慈:“祝練,她是無辜之人,莫要將牽連她。”

    “我什么時候牽連她了?祝姑娘既然不愿意回答我,那我自己猜好了,你肯定喜歡的。”祝練低眉,笑意斂了幾分。

    祝荷始終垂首不看他。

    渡慈:“祝練,最多三日,煩請你放她離開,不要為難一個姑娘。”

    祝練作思考狀,過了兩瞬,他微笑道:“好像不行誒,哥,你是我準備給祝姑娘的驚喜,而祝姑娘是我準備給你的賠禮。”

    “我今歲本來想提早給你過生辰,但路上遇到意外,錯過了你的生辰,我這個當弟弟的特別愧疚,所以嘛”

    祝練不說了,將竹籃子放在旁邊的木桌,“我打了兩只兔子,你們好好吃飯。”

    “祝練,我們談談。”渡慈說。

    “沒空。”祝練遺憾道。

    這時祝荷開口:“祝公子,他吃不了葷的,公子可否換一樣素菜?”

    祝練:“哦,祝姑娘,你終于說話了。”

    祝荷:“嗯,祝公子方便嗎?”

    祝練猶豫。

    “祝公子,求你了。”

    渡慈吱聲:“祝施主,不必如此,我無妨。”

    “哥哥,我不想你難受。”祝荷小聲說完就對祝練道,“祝公子,多謝你的驚喜,我很喜歡,方才不說話是我還沒緩過來,請你見諒。”

    語氣滿是真誠。

    “嗯,我原諒你了,祝姑娘。”

    祝荷央道:“多謝祝公子,哥哥與你是兄弟,可否寬容下?”

    “哥哥,叫得真親切啊。”祝練笑吟吟道:“既然祝姑娘這么說,我只好去安排了,放心,交給我。”

    渡慈巋然不動,手被祝荷握住。

    “多謝。”祝荷開心道。

    渡慈突然開口:“祝練,你要玩多久?”

    “誰知道啊。”祝練高深莫測道。

    “你準備衣物棉被。”渡慈說。

    祝練目光掃過祝荷:“行。”

    “哥,祝姑娘,你們好生處,我靜候佳音。”祝練眨了下右眼,像是送秋波,也不知沖誰眨的,隨即轉身離去,銀發微微飛起,猶如黑暗里振翅的銀蝶。

    帶笑的語調在黑暗的墓室內響起。

    又變黑了。

    祝荷松了一口氣:“哥哥。”

    渡慈一聲不吭,十分溫柔地摸了摸祝荷的頭,憐愛疼惜之意不言而喻。

    “哥哥,沒事,從前一直是你護著我,現在也該我護著你了其實我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天,感覺真好。”祝荷笑笑。

    渡慈柔聲說:“多謝,過來吃飯。”

    “等他送來菜,我想和你一起吃。”

    “不用,趁熱吃。”說著,渡慈下了石床,在竹籃子里拿出蠟燭點燃。

    “有蠟燭啊,太好了!”祝荷驚喜道。

    “來。”

    往后兩日異常平靜,祝荷就縮在渡慈懷里,也不說話,就靜靜聆聽渡慈誦讀聽不懂的經文。

    祝練每次來送飯的時候會帶蠟燭過來,有了蠟燭,墓室不再黑黢黢的,這讓祝荷感到高興。

    只是有時候祝荷會莫名后頸發涼,有種被窺視的異樣感覺。

    第98章 第 98 章 窺視

    “都好幾天了, 你們怎么一點進展都沒有,再這樣下去我可就生氣了。”燭光下,祝練雪白的臉上掛著笑, 語調卻透出兩分不耐煩。

    渡慈盤坐于石床上閉目誦經, 祝荷挨著他不說話。

    祝練端量他們, 像是敗下陣來, 嘆息道:“哥, 我著實佩服你的毅力, 十幾年的和尚不是白當的。”

    “按理說,你會喜歡的啊, 怎么現在還忍得住啊。”祝練目光疑惑,歪了下腦袋,長發斜瀉, 點綴細碎暖光。

    一段繁復經文流淌于墓室內。

    “你的盤算不會成功。”渡慈說。

    “是嗎?話不要說得太絕對吶。”祝練不以為意搖搖手指,復而提著燈盞慢慢靠近, 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祝荷頃刻間屏住呼吸,手攥緊了渡慈的衣料。

    “我很嚇人嗎?”祝練喋喋不休地詢問, “你怕我?你怕我什么?我哪里好怕?”

    一堆的問話砸下來,祝荷穩住心神回答:“你誤會了,我不是怕,我就是冷到了。”

    “哦?你很怕冷嗎?”祝練禮貌地問,面靨蕩漾一成不變的笑容。

    祝荷點點頭,仰頭瞥見渡慈睜開眼, 立馬依偎進他的懷抱中,頭枕在渡慈胸膛深處,雙臂緊緊纏繞他的腰身, 動作寫滿對渡慈毫無保留的依賴。

    渡慈輕輕拍了拍她微微顫抖的背脊。

    見狀,祝練不明意味笑了下,仔仔細細端詳渡慈的神情,不錯過所有細節。

    作為同胞兄弟,祝練與渡慈之間存在身體與心理的感應。

    祝練一貫坦坦蕩蕩,而渡慈一貫會隱藏所有情緒,披著一副虛偽的外表迷惑世人。

    祝練最看不慣渡慈那副樣子。

    心念一動,祝練彎腰,以迅雷之速抓住了祝荷的腳踝。

    祝荷嚇了一跳,哪怕隔著衣料,她仍舊感覺到滑膩無骨的冰冷感,腳踝皮膚發麻,就像漂亮的毒蛇死死絞住,蛇身冰冷的鱗片貼緊皮膚,細細磨蹭,而毒蛇的兩顆毒牙就抵在命脈上,隨時咬下。

    不僅如此,那股子涼意直接從腳踝處蔓延至心臟。

    “哥哥”祝荷細細說。

    渡慈幾不可查蹙眉:“祝練,你作甚,放開,你嚇到她了。”

    言畢,渡慈起身,正欲用手刀打掉祝練冒犯的手,祝練提前一步松開。

    “沒什么,她不是怕冷嗎,我給她暖暖。”祝練表現出一片好心,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體溫不正常,根本暖不到人。

    “你是常人嗎?你貿然行動只會嚇到她。”渡慈淡淡瞥他一眼,旋即蹲下來,慢條斯理梳理好祝荷的裙擺,溫熱的掌心拂過腳踝。

    祝練臉色變了一下,紅色的瞳孔微微抽動。

    “沒事。”渡慈安慰道。

    祝荷抿唇,盡量低頭避開祝練猶如實質的視線。

    這頭祝練作沉思狀,片刻后面帶歉意道:“那真是對不住了,祝姑娘,有沒有嚇到你?”

    祝荷搖頭。

    祝練笑了,收攏五指,細細感受掌心殘留的觸感余溫,雀躍說:“那就再好不過了,哥,你瞧,我沒嚇到她。”

    渡慈看著一臉笑容的祝練:“我們談談。”

    祝練眨眨眼,情不自禁嗅聞手里的氣味溫度,渾不在意道:“好啊。”

    話未落盡,祝練驀然閃身,在渡慈眼皮子底下將祝荷抱起,瞬息間將人帶走,緊接著石門關上,渡慈想追也追不上。

    無聲的墓室里,渡慈靜靜望著石門的方向。

    俄而,他輕笑,伸手撫平唇畔笑意,然后又笑起來,他再次撫平抑制不住的笑,反復幾次之后,渡慈看眼掌心,繼續默念懺悔文。

    高漲的情緒漸漸克制住,身體溫度緩和下來。

    墻壁上倒映出渡慈的影子,端莊至極,忽而燭光微微搖動,墻壁上的影子頃刻扭曲。

    像墮落的佛陀,也像吃齋的修羅。

    約莫是一日之后,晝夜時分石門再度打開,祝荷扶著墻壁緩緩走進來:“哥哥。”

    渡慈看著她步履蹣跚朝他走來。

    “祝練可有冒犯你?”

    祝荷停在三尺之外,猶豫著說:“我他沒把我怎么辦,就是將我關在以前的墓室里,哥哥不用擔心。”

    “過來。”渡慈招手。

    祝荷:“我”

    “怎么了?”

    祝荷搖頭,徑直過來,渡慈拉住她的手,讓其坐在石床上。隨后渡慈溫柔地撫摸祝荷的發絲:“說實話,不要藏在心里。”

    祝荷嘴唇翕動,躊躇道:“哥哥,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好。”渡慈摟住祝荷,讓她靠在他臂膀間。

    祝荷咬唇道:“哥哥,他當真是你的弟弟嗎?為何他那么古怪,白發紅瞳,整個人就像蛇一樣”

    渡慈滿是歉疚道:“對不住,而今我也拿他毫無辦法。”

    接著渡慈沉吟道:“我與他的確是親生兄弟,他的白發紅瞳是天生所有,至于旁的,我給你簡單講個故事,要聽嗎?”

    “我想聽,哥哥,我想了解你。”

    渡慈在她旁邊耳語,祝荷聽得很認真。

    “有一個地方瘋狂崇拜自然與鬼神,因祖先傳說,雙胞胎被視為不祥,會給當地帶來不幸與毀滅。很不巧,有一日這個地方便有一對雙胞胎降生,雙胞胎本該要被活生生獻祭,幸運的是大祭司發現哥哥是神靈降下的神跡,雙胞胎的命運從此改變,哥哥成為圣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弟弟則成為侍奉羅伽神的侍從,與羅伽神的使者相伴,以秘術改造軀體,而羅伽神的使者便是蛇。”

    祝荷打個冷戰,好奇道:“到底怎么改的,人怎會像蛇一樣,這也太可怕了。”

    “天底下詭譎事層出不窮,變化莫測,至于其中秘法不足為外人道,莫要好奇。”渡慈說。

    “嗯。”祝荷心想把人變得像蛇一樣,這種秘法聞所未聞,那得多可怕殘忍才能造出祝練那等非人一般的人。

    思及此,祝荷提起嗓子眼:“哥哥,那圣童是要作甚?”

    “亦是侍奉羅迦神,為祭祀繼承人。”他說得很是表面。

    祝荷抱緊渡慈,咬唇道:“哥哥,他們有沒有對你做什么可怕的事?”

    “過眼云煙,無須再提。”

    祝荷:“嗯,我不問了,那后來呢?”

    渡慈默然。

    “后來怎么了?”祝荷輕輕喘息追問。

    渡慈莞爾道:“發生了一些事,我遇到了你,再后來你我分別,我被圓寂師傅收為弟子,從此遁入空門,潛心修佛。”

    祝荷默了默,未料會在此等情景下得知渡慈沉重的過去,她內心深處有諸多問題欲問,但渡慈不再提及,她也不舍得去揭露其傷疤。

    祝荷軟弱無力地趴在渡慈身上,手臂死死抱緊,腦袋往里頭鉆,下巴無意間抵住渡慈的鎖骨,輕聲說:“哥哥,我心疼你,以后我保護你。”

    渡慈淡聲道:“不悲過去,一念放下。”

    許久,祝荷開口:“哥哥,你是在拐著彎勸我放下對你的感情嗎?”

    渡慈沒吭聲。

    “哥哥,有那么一兩次我也想放棄,不欲叨擾你的修行,可是你總是關心我,更何況這回我被抓走,你情愿違背規矩也要下山救我,我感激你,也愈發放不下你。”

    “哥哥,我真的好喜歡你嗯”艱難說罷,祝荷身子顫抖,止不住的喘息灑至渡慈頸側。

    渡慈察覺祝荷的異常:“怎么了?”

    祝荷嗓音不穩:“沒、沒什么。”

    聽言,渡慈略一皺眉,發現祝荷身上攀升的熱意,遂探其額頭。

    祝荷額頭發燙,像是發熱病了,渡慈立刻給她把脈,脈象卻很是古怪。

    這時,祝荷突然亂動起來,原本盤在渡慈腰間的手臂一下子上提,準確勾住他的脖頸,同時祝荷的腿也纏過來,半個身子幾乎坐在渡慈身上。

    “哥哥”祝荷眼神不知什么時候迷離起來,甕聲甕氣喚道。

    變化來得太快,渡慈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燭光搖曳,石床上兩人衣料相互摩挲,香氣交融,窸窸窣窣的聲響不絕,氣氛無端變得黏熱。

    祝荷溫熱急促的呼吸從渡慈的脖頸游移到下巴,最后鎖定住渡慈的雙唇。

    眼看她的嘴唇距離渡慈唇瓣只有毫厘時,渡慈偏頭,吻落空,印在他的掌心。

    觸感緊貼,遲遲不撤,祝荷沒親到渡慈,退而其次細細啄渡慈的掌心,惹起密密麻麻的癢意。

    渡慈閉了閉眼,眉心抽痛,宛若無數根針扎進來,在血肉里攪弄。

    作為醫者,渡慈知曉祝荷是被下了春.藥。

    “哥哥”祝荷喘息著,嘴巴又貼過來,渡慈拿下脖頸處的雙臂,牢牢按住祝荷,定定打量她酡紅面色。

    渡慈不得不用些許手法讓祝荷清醒,并開口:“祝荷施主,清醒一點。”

    痛楚乍起,祝荷迷蒙的眼睛逐漸清晰,念及適才唐突舉動,驚慌道:“對不住,哥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不太對勁。”

    渡慈自責道:“勿要道歉,并非你的錯,是祝練對你下了腌臜藥,說來是我之過。”

    祝荷聯想到自己身體狀況,無措道:“哥哥,我不怪你,要怪就怪那祝練心腸歹毒卑鄙,趁我不備暗中對我下藥那藥可是春.藥?”

    “是,你莫要慌張,我會想辦法。”

    祝荷稍微心安,卻也不是傻子,此地什么都沒有,能用什么治?況且春.藥有解藥嗎?

    祝荷恨恨道:“我就說那姓祝的怎會莫名其妙又將我關起來,原來是早有打算,哥哥,我好像明白他的目的了,他是想讓你破戒對嗎?”

    渡慈輕撫她的腦袋,順了順她的頭發:“不用去想旁的事,我有辦法,你閉眼。”

    祝荷卻沒注意聽他的話,自顧自說:“哥哥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難做,也不會讓他陰謀得逞。”

    說罷,祝荷咬緊牙關抽出身站起來,一邊說“哥哥你別管我”,一邊往角落里走,磕磕碰碰蹲下來蜷縮身體。

    “回來。”

    “哥哥,我沒事,忍一忍就過去了,我雖然心悅哥哥,但也不會借此輕薄你。”祝荷埋頭在雙膝間。

    渡慈沉默。

    隨后墓室中響起哐哐當當的鎖鏈聲,尤其突兀。

    祝荷仰頭,看到渡慈朝她過來,同時她這才看到從石床上綿延至地面的鐵鏈,而鐵鏈的末端便是渡慈的腳。

    “哥哥,這鐵鏈怎么回事?是祝練弄的?”祝荷驚愕。

    渡慈頷首,溫和道:“無事,有與沒有都一樣,并不妨礙我。”

    說著,渡慈停下腳步,駐留在祝荷三尺之外,束縛他的鐵鏈被拉直,發出清脆聲響。

    “是什么時候栓的?”

    “幾個時辰前。”

    祝荷呼吸不穩,憤憤道:“他欺人太甚,好生可惡。”

    渡慈說:“你回來,我有辦法。”

    “不用了,不用了,哥哥,那藥性其實不是很強,我能扛過去,哥哥,你回去吧。”

    “我先幫你壓制藥性。”渡慈說。

    祝荷搖頭,良久期期艾艾吐露心聲:“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狼狽的一面,哥哥求求你了,你相信我,我可以的。”

    “好,若扛不住就過來。”渡慈無奈折返。

    過了一會兒,祝荷吱聲:“哥哥,我想聽你給我誦讀經文。”

    “好。”

    清越的誦經聲響起,蓋印聲音著實好聽,祝荷聽得入迷,有那么幾刻忘卻異樣。

    石床正對的墻壁上不知何時悄然開了一道小窗口,窗口盡頭是一雙紅眼睛。

    此時此刻,祝練正在隔壁墓室,借用敞開的暗口津津有味地偷窺渡慈與祝荷。

    祝練不時興致勃勃嘖嘖一聲,不時笑呵呵的,眼睛瞇成一條彎月線。

    他能感覺到渡慈此時的身體異動,忍不住去期待渡慈破戒的那一天,也控制不住去好奇人與人之間如何交.媾,是否像蛇類之間那樣激烈的交.尾?

    想想便覺興奮。

    好戲要上演了。

    實在太有看頭了,祝練的瞳孔亢奮地轉動,再縮起,眸色紅得不像話。

    憑什么祝蓮改頭換面就成了個正常人行走在陽光下,而他永遠只能游走在黑暗中,一輩子見不得光。

    雖然說這么多年他已然習慣,可有時候就是見不得祝蓮那道貌盎然的模樣。

    祝練用戰栗的手用力撕扯脖頸上的緞帶,緊接著掐住自己的脖子,感受到強烈的、屬于人的脈搏振動。

    快點,快點,再快點,再快點

    另廂墓室內,約莫過去一刻鐘,祝荷磕磕巴巴說:“哥哥,我想過去。”

    渡慈止聲:“過來。”

    祝荷抖著腿起身,扶墻顫顫巍巍走過去,在距離石床一步之遙時,祝荷身姿不穩,渡慈及時接住人。

    “咬。”渡慈把手肘橫在祝荷唇齒間。

    祝荷恍惚地嗯了一聲,張口輕咬住渡慈手肘,眼神交織忍耐與熾火,久逢甘霖,然甘霖有毒,只能飲鳩止渴。

    渡慈擦去她額頭潮汗,說:“用力。”

    祝荷卻不敢用力,身體里的火熊熊燃燒。她強忍沖動,用牙齒在渡慈手肘上留下淺淺的牙印。

    渡慈嘆息一聲,抽出手打算自己劃開一道口子,讓她喝血。

    可意圖尚未實現,他猝然的舉動便深深刺激到祝荷。

    本來就靠那一點肢體接觸緩解內心躁動,誰知這僅存的一點甘露也被剝奪,氣血上頭,加之祝荷本就幾近神志不清,驀然就忍不住了,鉚足了全身力氣將他壓在石床上。

    什么哥哥什么分寸她全然不記得了。

    鎖鏈發出碰撞的響聲,響聲很大,在墓室回蕩,余韻綿延。

    祝練目不轉睛盯著眼前一幕,心情激動,生怕錯過細節。

    石床上,祝荷的手和唇瓣熱情而誠實地在渡慈身上亂竄親啄。

    痛苦終于得到緩解,祝荷醉酒般緋紅的臉露出滿足愜意的神色,口中溢出一下明顯的舒暢吟音,宛若泡在蜜水里歌頌的黃鶯。

    祝荷用最后一點薄弱的意識喃語:“哥哥,對不住了,我實在難受,這藥好生霸道,加上我本來就心悅你渴望你”

    一字一句俱是情感流露的真言。

    她艱難喘氣,含糊羞恥道:“哥哥,請你諒解我,也請你救救我。”

    此時此刻,祝荷的眼里只剩下渡慈一個人。自與渡慈再見,她的眼里便只有渡慈,往昔那幾個人不過是過客而已。

    渡慈沉默半晌,意外地沒有阻止,只是看著她的眼眸,輕柔地詢問:“你想好了?”

    祝荷沒回答他的話,興許是沒注意聽,自顧自說:“我絕對不是故意的,都怪這該死的藥我真的好喜歡你”余下興奮而誠摯的聲音被悅動的火焰燒灼。

    渡慈制住祝荷,與她的眼對上,又問:“你想好了?”

    祝荷趴在他身上,眨巴眼,下意識道:“想好了,我、我要你。”

    說罷,祝荷垂首,雙手捧起渡慈的臉龐,覆上朝思暮想的唇瓣,無盡的情意與歡喜皆在這個纏綿的交吻中,渡慈回復她的“嗯”字也融在這個吻中。

    燭火亮得厲害,將石床上密不可分的兩人照得一清二楚,墻壁上,是近乎纏綿的影子。

    渡慈靜靜承受祝荷的冒犯,伸手掌住她的后腦勺,另只手帶著安撫的意味不疾不徐撫摸祝荷的背脊。

    祝荷親了渡慈一會兒,發覺撬不開他的唇齒,犯了惱意,用力啃咬幾口后,轉而重重親吻其唇角、面頰、眼睛,留下深刻的印記,一舉一動俱是攜著報復的用意。

    渡慈察覺祝荷的煩躁,低低笑了笑。

    “慢慢來,別著急。”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

    聽言,祝荷仰頭注視他隱在暗中的面孔,思索片刻,一個滾燙的、細碎的吻落在他眉心朱砂痣上。

    舉止代表人內心的渴望——祝荷早就覬覦渡慈眉心的紅痣了。

    她覺著渡慈的眉心痣長得格外好看,所以要占有。

    她想除了她之外想必也沒其他人碰過渡慈的眉心痣,思及此,祝荷心頭愈發火熱,又嘬了嘬眉心痣,歡喜之意溢出來。

    眉心痣被親得濕熱黏糊,渡慈呼出一口氣,任由祝荷為所欲為,無法無天,像是要把純凈無暇的自己獻祭給祝荷。

    然而饒是如此,祝荷依舊不滿足。

    她看著被她死死壓制的渡慈,有過去的溫柔,卻沒了過去的遙不可及,他現在是祝荷的解藥,被她牢牢掌控,無處可逃,心甘情愿。

    是以祝荷挑起眉頭,也不掩飾心中念頭,明目張膽地發號施令:“哥哥,我要你摸我。”

    “好。”渡慈語氣帶著七分無奈,以及三分不易察覺的溺愛。

    祝荷沉浸在上位者的滋味中,不曾察覺這一變化。

    隔壁墓室,祝練定睛窺視一切。

    心口跳得有少許快,祝練知道渡慈絕對動情了。

    這法子很是不錯。

    祝練彎唇一笑,復而解開手上以及脖子上的緞帶,用手去觸摸自己冰涼滑膩的脖頸皮膚,用手去感受身體的溫度。

    雖然軀體是經年累月的冰冷,可他卻莫名感覺身體在發熱,像是被溫暖灼熱的陽光包裹,無法言喻的舒服。

    祝練第一次體會此等感受。

    心尖癢癢的,他低下眸子,用指尖點上唇片,情不自禁回想起適才渡慈與祝荷頭顱相抵的畫面。

    因著祝荷垂落的頭發,導致祝練看不到他們親吻的畫面。

    祝練想,他們在做什么?

    祝練只覺得那時候嘴唇莫名一酥,很奇怪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是以他非常好奇渡慈與祝荷在做什么,好奇到恨不得轟開墻壁近距離觀看。

    好想知道。

    祝練舌尖舔過唇瓣,咧嘴笑,等結束后,他一定要問一問祝姑娘。

    為何嘴巴會有異樣的反應?

    第99章 第 99 章 占有

    石床上, 祝荷坐在渡慈結實的腰腹間,對上他的眼睛,漆黑沉默, 像深不見底的水潭, 見不到一點兒光。

    “哥哥。”

    渡慈伸手掌住祝荷腰身, 輕輕拍打, 含蓄而不失溫柔。

    祝荷難耐呢喃:“不是這樣摸。”

    渡慈像是不懂, 輕聲問:“那是怎樣?”

    聽言, 祝荷沒回答,只是低頭啄了兩下渡慈的嘴唇, 見他神色無異,動作愈發放肆迫切,直接扯開他的衣襟往里探。

    襟口敞開, 迷離的視線中,祝荷瞧見他衣裳之下露出的鎖骨與胸膛, 骨肉勻稱, 肌肉緊實起伏。

    已然松垮的衣裳包裹住他高大悍然的身量,顯得高不可攀, 但由于光線昏暗,畫面顯得異常撩人,令人臉紅心跳,恨不得立馬摸上去感受。

    祝荷迫近,鼻尖略過渡慈的下巴,聽著他的心跳聲, 手掌迅速覆上去,觸感溫暖而真實,猶如巍然的山巒, 起伏有力,堅不可摧,給人強烈的安穩感。

    兩人幾乎貼合,熱意縈繞。感覺到祝荷的肆無忌憚,渡慈面色如常,也沒有反抗,鼻息與祝荷氣息交融。

    光影交錯,曖昧橫生,過了一會兒,渡慈神色忽而變了變,他拽住祝荷的手。

    祝荷困惑的眼神一下子瞥過來。

    渡慈蹙眉,腔調有些壓抑:“暫時不行。”

    “沒事的,哥哥,我陪你,大不了我和你一起下地獄。”

    渡慈似乎怔住了,力道松了。

    祝荷立刻甩開他的手,觸及最后一塊雷池,卻不想在下一瞬整個人茫然到了,神情驚愕而無措。

    “哥哥?你對我就沒一點兒心思嗎?”渡慈的弱點毫無反應,祝荷感到難過,心如刀割。

    他當真是六根清凈,杜絕所有欲望,到了絕欲的地步,可他說過要救她,但現在他對她一點欲望也沒有,既如此,為何要默許她所有逾越的舉止?

    祝荷又失落又生氣,捉住渡慈的手狠狠咬上去,見狀渡慈任由她咬,反手將人抱在懷里,然后坐起來靠在墻壁上。

    安靜的室內響起細微的鎖鏈動靜。

    “咬重點。”渡慈溫聲道,掌心攏住祝荷的后腦。

    祝荷跨坐在他身上,顯得小了一圈,聞聲牙齒用力,發泄心中不滿。

    “再重點。”渡慈一雙漆目盯著她,眉心朱砂痣泛著淡淡的瑩潤光澤,因著昏暗,完美的面龐罩著陰影,神色不明,約莫是溫柔如水的。

    聽言,祝荷忽然松了口。

    “咬了有何用?”祝荷咬唇。

    手臂留下深深的牙印以及劇痛,但這點痛楚卻沒讓渡慈變色,他反而笑了笑。

    祝荷:“你笑什么?”

    渡慈不吱聲。

    “你騙我,我現在該怎么辦?難道要去找那個祝練解毒嗎?”祝荷斷斷續續道,難掩失落委屈。

    渡慈五指微微收緊,手背浮起青筋,道:“荒唐,不用去找。”

    “那你把我打暈吧。”祝荷放棄了,用力咬唇,與其強人所難,不如自己受罪。

    看著眼前的一幕,渡慈皺眉。

    “別咬了。”

    祝荷不聽他的。

    渡慈嘆了一口氣:“我從不食言。”

    “我就是你的解藥。”渡慈湊到她耳邊,呼吸墜落,突然敞開了說。

    說著,他發燙的手指劃過祝荷的鬢發、側臉,指尖蹭過其唇角,緊接著捉住祝荷的手,推開袖子,咬上祝荷小臂,片刻間鮮血流出來。

    祝荷吃痛。

    目及流淌的血,渡慈很輕地笑了一下,繼而略微低頭,探出濕熱的舌尖舔掉祝荷小臂上的血,恍若換了另一幅不為人知的面孔。

    眼前一幕何其詭譎奇怪,祝荷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呢喃:“哥哥”

    “得用血解咒。”他說。

    祝荷遲緩地反應過來,眼神困惑,渡慈止不住眼里揚起的笑意,稍微挪了挪身軀,讓更多的燭光照過來。

    “你看看。”渡慈說,聲線莫名的迷人,宛如蒙了迷煙,令人心生酥麻。

    腰帶松了。

    祝荷往后退,看到了這輩子沒看過的畫面,瞳孔里倒映出復雜神秘的紋路。

    “這、這是什么?”祝荷結巴道,腦子醒了不少。

    “咒紋。”渡慈在她耳邊低語,慢條斯理解答,“我欲望深重,必須縛咒紋控制,否則淪為魔鬼,萬劫不復,連佛門也入不了。”

    祝荷愈發茫然,怔怔然。

    “概因咒紋,我便不能人道,一旦咒紋解開,我便是正常的男人。”說到最后五個字的時候,渡慈沒忍住又笑了笑,似是自我調侃,似是期待愉悅。

    祝荷張了張嘴,適才的不開心一掃而空,腦子想了半天后難掩喜悅道:“那哥哥的意思是現在要解咒嗎?”

    “你不是很著急嗎?”渡慈說。

    “哥哥你快咬。”祝荷急迫道。

    “不用咬了。”渡慈說,捉住她的手,“小荷,會有點疼,你來為我解咒好么?”

    祝荷沒注意聽他叫她“小荷”,聽話地點頭,握住小臂擠出血,只見鮮血從傷口里流出來,頃刻間滴落覆蓋住咒紋。

    繁復的咒紋被屬于祝荷的血浸染洗滌。

    一股劇痛襲來,剎那間所有感官集中,渡慈全身皮膚繃緊,眸色一點點暗下去,里面仿佛有狂風暴雨正在凝聚,仿佛要將腿上的女子包括靈魂一口吞掉。

    “哥哥,接下來該怎么辦?”祝荷腦子還是昏的。

    聞言,渡慈并未回答,而是一把掐住祝荷的腰身,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低頭嫻熟而主動地吻上祝荷的唇瓣。

    祝荷瞳孔驟縮,眼簾下一片陰影,她想說什么,然后所有的話全被渡慈堵住了。

    兩人鼻尖相抵,視線交匯,緊接著祝荷便感覺唇瓣被溫熱的舌頭輕輕舔了一口,往下睨,渡慈正在吮吸她的嘴唇,動作輕柔卻充滿說不清的占有與掌控。

    她不明白為何渡慈驀然變化,總之她十分歡喜,反應過來后她主動回吻渡慈。

    兩人唇瓣嚴絲合縫相貼,濡濕滾燙,渡慈借機用舌尖抵開祝荷的唇齒,將舌頭伸進去,勾住她的舌尖緊密勾纏,□□濕潤的舌肉,在祝荷口腔里攪合,莫名的情.色。

    貼合的唇齒間溢出黏膩淫靡的水聲,濕吻激烈而火熱。

    墻壁上映出的是一對交融的人影,二人呼出的熱氣化作水霧,慢慢上升,啜在各自的睫毛尖上。

    大抵是得到祝荷熱切的回應,渡慈眸色燒出了火,他吻得越來越重,從舌尖舔舐到舌根,入侵每一個地方,不放過一塊舌肉,舉止充斥壓抑已久的渴求和欲念。

    唇齒相依,不可分離,只把祝荷親得全身發軟,呼吸破碎,發出含糊聲音,跟溺水了似的。

    兩個人都親得忘乎自我,激烈、火熱、纏綿而專注,這一時間兩個靈魂好像在相互撫慰,相互碰撞。

    氣氛熱起來,猶如加熱后逐漸沸騰的水,咕嚕嚕地響,聲音綿密而粘稠。

    “哥哥”祝荷沒想到渡慈那么會親,親得她腦子暈乎乎的,只想溺斃在其中。

    渡慈抽離嘴唇,銀絲粘連,眼睛看著她,等她喘過氣,在她耳邊低語:“還要親嗎?”

    嗓音充滿磁性的誘惑力,透出一股子欲,像是發.情了,裹著一團澆不滅的火,要把祝荷燒干殆盡。

    祝荷耳根酥麻,也不回話,用行動告訴他——勾住他的脖頸直接親上去。

    渡慈縱容著。

    意亂情迷中,祝荷也沒有功夫去思考渡慈身上發生的異樣,比如他毫不生澀的吻。

    燭光躍動,祝荷跨坐在渡慈身上,額角鬢發濕透,臉蛋潮紅。

    掌握主動權沒多久,她就失去了所有力氣,腦袋臥在渡慈肩膀上,就連勾住渡慈脖頸的手也綿軟地垂下來。

    渡慈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捉住她受傷的小臂,舔干凈肌膚上的血痕,溫柔地說:“你歇息一會兒。”

    “有沒有好一點?”他問,鼻尖俱是祝荷身上被浸染出來的檀香味。

    憑祝荷一個人的力量根本壓不住體內燥熱,她有氣無力搖頭,一副欲求不滿的表情。

    渡慈死死扣住祝荷的腰肢,像是要把人的肉身以及靈魂都禁錮住,五指插.進她的頭發里,低笑:“是我的錯。”

    話音一落,渡慈眸色變了,再不復昔日柔情憐憫,而是充滿深沉濃重的掠奪與占有。

    他勾起祝荷的下巴,瞳仁興奮地震動,通身血液俱在叫囂沸騰,帶著一成不變的柔和神情吻她的唇、鎖骨與脖頸,隱忍住咬爛的沖動,留下屬于他的痕跡。

    “我滿足你。”他說,將口中殘留的血味搜刮吞咽,又去汲取祝荷口中的氣息。

    祝荷嘴唇發麻,頭皮也發麻,渾身戰栗。

    渡慈褪去了平日的云淡風輕和溫柔,像變了一個人,熱切,急躁而野蠻,張揚著徹底的放縱墮落。

    天雷勾地火。

    祝荷感覺自己要死了,氣息紊亂,眼角掛著不由自主溢出的淚水。

    “哥哥,你輕點”祝荷戰栗著,嘴巴、脖頸等地方火辣辣地疼,紅得發紫,五臟六腑也不甚舒服。

    “小荷。”渡慈根本聽不到,像是失控了,眼里滿是洶涌的饑渴,一個勁兒撫摸祝荷的臉龐和脖頸,烙下無數細碎的吻。

    望著祝荷脖頸上的紅腫,他牽起笑,毫不吝嗇地夸贊這些印子:“真好看。”

    不僅如此,他甚至自己咬自己,給祝荷口哺自己的血。

    “吃下去。”渡慈誘哄道。

    血的味道奇特,令人情不自禁渴望。

    見祝荷意猶未盡,渡慈繼續喂血,兩人交換氣息唾液。

    隔壁墓室。

    祝練望著纏綿的影子,歪了下頭,面上揚起滿意的笑容。

    裝了這么久總算露出真面目了,他就知道渡慈喜歡祝荷。

    在祝荷寄住在慈云寺的日子里,祝練也想看看祝荷的能耐,故而沒少在暗中觀察祝荷和渡慈相處的日子。

    根據觀察以及他對渡慈的了解,祝練確定渡慈對祝荷不一樣,愈發津津有味地窺視,等渡慈徹底淪陷。

    然而渡慈到底是渡慈,面對巨大的誘惑仍舊從容淡定,祝練遂出了手。

    這個女人沒有讓他失望,哪怕什么都不記得了,依舊聰明——若非她提及春.藥,祝練或許會一直等。

    多少年了,祝練總算是看到渡慈破戒了,原來將渡慈拉下水這么簡單,原來人與人的交.媾與蛇類的交.配并無甚不同。

    說來目睹希冀的畫面本該興奮到極點,可祝練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沒有興奮到極點。

    祝練困惑了片刻,掌心捂住自己的心臟,似乎有哪里奇奇怪怪的。

    適才就不對勁了,這下更不對勁了。

    祝練注視窗口深處的兩人,一面思量,一面瞇了瞇眼.

    蠟燭燒了半宿,祝荷癱軟成水,對著渡慈含糊不清道:“哥哥,夠夠了。”

    渡慈置若罔聞,沒有一點兒收斂的架勢,反而在她說出這句話后更加肆意。

    她想跑,企圖爬下床,可是渡慈根本不放過她,一下子就攥著她的腳踝把她拽回來,復而將她吃掉,帶著不死方休的意思。

    分明她已經被吃得不能再吃,可他就是要繼續,精力異常充沛,仿佛中.藥的不是祝荷,而是他。

    “好了。”祝荷哀求。

    渡慈喘聲:“還不夠。”

    祝荷眼前一黑,真的覺著自己要死了。

    “哥哥。”

    渡慈的手在祝荷小腹處流連,嗓音暗啞:“沒滿。”

    “不夠的,小荷,怎么夠呢?”他語調悠悠,宛如包含說不清的思念。

    祝荷閉上眼,受不住昏睡過去。

    渡慈親吻祝荷的眉眼,深深喘氣,喉嚨滾動,幾不可聞逸出低沉的哼聲,壓抑數年的渴望勉強滿足了些許。

    看著累死過去的祝荷,他極為緩慢地嘆息道:

    “我要是與你血脈相連那該多好。”

    話落,渡慈愉悅地輕笑。

    第100章 【卷四完】 喜歡 過往

    這注定是一場至死方休的纏綿。

    祝荷儼然被吞得連一塊骨頭都不剩了, 也不知自己在這激烈至極的情.事中昏迷了多少次。

    “醒了?”察覺動靜,渡慈吱聲。

    “嗯”祝荷眼前一片漆黑,整個人像水一樣被渡慈圈進溫暖的懷抱里, 肢體交纏, 雙腿被渡慈的腿牢牢夾住, 動彈不得。

    二人宛若同根生的連理枝, 緊緊交纏。

    渡慈在她耳邊輕聲, 嗓音好聽極了:“還難受嗎?”

    聽言, 腦子里回想那些令人面紅耳赤的畫面,臉蛋發燙, 不作聲了。

    渡慈低低笑,音色透出惑人的磁性,繼續問:“難受嗎?”

    “還好。”祝荷疲憊地說。

    “那, 再來一次嗎?”渡慈詢問道。

    祝荷愣了,茫然道:“……哥哥?”

    渡慈緩慢地閉了閉眼, 忍耐道:“從解咒的那一刻, 我便是欲望的魔鬼,不再是慈云寺的渡慈。”

    體內原始的本能不再受控, 像發.情的野獸,恨不得日日夜夜與配偶纏綿,直到死亡。

    “哥哥,你的意思是你要還俗嗎?”祝荷完全沒抓到重點,她抓到的是自己在意的點。

    渡慈失笑,認真回答道:“是, 我已破戒,從現在開始我只是祝蓮了。”

    “我歸為我。”

    祝荷久久不能回神,莫名的無措, 半晌勉強鎮定下來,遲緩道:“哥哥,這件事除了你我還有那個狗東西沒人知道,我決計不會告訴其他人,哥哥,你不必如此,你只是為了救我。”

    渡慈微笑。

    “你認為我只是在救你么?”渡慈這樣說,手撫摸她的發絲。

    祝荷咬唇,驚疑不定道:“哥哥,你、你的意思是”

    太突然了,她不敢確定。

    “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嗎?怎么?不高興?”渡慈問。

    “沒有!”祝荷下意識拔高音量。

    渡慈眉梢搖蕩著雀躍的笑,又耳語道:“這也是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事。”

    祝荷目光困惑,小聲試探著說:“何意?”

    渡慈不曾解釋,只是說:“天已經亮了,不過我不曾點蠟燭。”

    “哦”

    “可否滿足我的要求了?”

    “什么要求?”

    渡慈咬字,緩慢說:“貴人多忘事,你說呢?”

    祝荷紅了耳根,心口滿脹:“哥哥,你我”

    她要暈了。

    渡慈注視她,眸色柔情似水,眼角洇出情熱未盡的緋紅,幾乎沒有人能拒接他的要求,祝荷亦招架不住,險些松口。

    她避開他的目光,竭力掩飾內心的喜悅與得意,委婉道:“我累了。”

    她沒猜錯,也沒有賭錯。

    祝荷偷偷地勾起唇角。

    “好,我不勉強你了,但你也要管管我,我現在是你的病人。”渡慈說著,握住祝荷的手腕朝下拽,祝荷抿抿唇,由著他了。

    靜謐的墓室里盡數是渡慈沙啞的喘息聲,聽得人心跳砰然。

    祝荷手酸,呼吸也不大順暢,腦海中又回想起那些畫面,起初她想主導,然而渡慈出乎意料的厲害,自己反倒受了太大的罪。

    為何渡慈反差那么大?他究竟對她抱有怎樣的感情?

    祝荷疑惑,隨即搖搖頭,何必去追究那么多,只要達到目的就成。

    不知過去多久,祝荷聽到渡慈滲滿了水的聲音:“對不住,讓你累著了。”

    祝荷:“沒事兒。”

    “真的?”渡慈眼里暗色籠罩。

    祝荷眉心一跳,改口:“還是有事的。”

    渡慈失笑:“我又不會吃了你,我曉得分寸的。”話落,渡慈吻了吻祝荷的眉眼,“傷口還疼嗎?”

    祝荷看著被包扎好的小臂:“不疼了。”

    提到這,祝荷不由想起渡慈給她喂血的事,忍不住舔舔唇,那血的味道好生奇特,竟勾得她還欲再嘗,而且味道有點點熟悉,好像她以前吃過。

    想不起來了。

    “哥哥,我有件事很擔心,我們已經那說明祝練的目的達到了,哥哥你會有事嗎?還是說他會放我們走了?”

    “我無事。”渡慈認真地用眼睛描摹祝荷的臉龐,柔聲道,“他就是愛玩,目的達到了,等徹底沒有興趣就會收手。”

    “真的嗎?”

    渡慈頷首。

    “太好了,我們可以出去了。”祝荷興奮了一會兒,突然面色拉下來,愁眉苦臉的。

    “怎么了?”

    “沒事。”祝荷結結巴巴轉移話題,“哥哥,你真的沒事嗎?你說你不當渡慈了,那你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焉無容收納之所?”

    “不管哥哥去哪,我都要跟著你,我們不分開。”

    “還是要回慈云寺,當不了六根清凈的出家人,當個花和尚也不錯。”

    “哥哥,我才不要讓你當花和尚,你繼續當圣僧吧,我們可以偷偷的,沒人知道的。”祝荷小聲提議,眉眼竊笑。

    聽到“圣僧”兩個字,渡慈忍不住笑,圣僧?這是世人自以為是強加在他身上的名號,他從不自詡圣僧,他也從來不是圣僧。

    他心懷魔念,殺業纏身,慈悲渡世不過是為贖罪。

    渡慈五指悄然嵌進祝荷手指縫里,與之緊緊相貼:“小荷,我想聽你叫我名字。”

    祝荷開口,一字一頓:“祝、蓮。”

    “嗯。”渡慈親了下祝荷的嘴唇,眉眼含笑,像是春天山上開滿了鮮花,姹紫嫣紅,芬香彌漫,見狀,祝荷直勾勾盯著他,聯想到他說過的那段話“這也是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事”,有句埋藏在心里很久的話脫口而出:“哥哥,你喜歡我嗎?”

    渡慈微笑。

    “哥哥。”祝荷目光堅定,露出不問出答案誓不罷休的神色。

    渡慈點了點下巴。

    祝荷瞪大了眼睛,被巨大的喜悅包裹,整個人宛若飛上天,腳踩著柔軟的云朵,一股子幸福的不踏實感。

    “我喜歡你。”渡慈眼神里是不加掩飾的情意流露,想了想道,“我愛你,祝荷。”

    渡慈前段話落地的同時,咔嚓的一聲,鑰匙打開布滿鐵銹的鎖,昔日記憶沖著祝荷席卷而來。

    被祝練抓到后,他便要她去勾引他的兄長渡慈,祝荷為了活命不得不答應這賠本的買賣,經過調查和祝練口述,祝荷以為渡慈此人不好勾搭,遂選擇失憶用最純粹熾熱的一面去接近渡慈。

    為此祝荷不惜給自己催眠,又給自己下了命令暗示,必須讓渡慈喜歡上她,與此同時只要渡慈說出喜歡她的安全詞,她便會恢復記憶。

    自己果真沒讓自己失望,圓滿完成任務。

    祝荷笑了。

    可不知為何,回憶這一夜渡慈突然的轉變,祝荷的第六感告訴她有一些地方不對勁,可她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不管了。

    目的達到,和祝練的交易也完美完成,接下來只要找機會離開渡慈就好,至于祝練更不可能糾纏她了。

    祝荷眨眨眼,卷動的睫毛以及黑暗遮住她變化的目光,以至于她沒注意聽渡慈后一句話。

    渡慈順著祝荷的發絲,目光滿含春花爛漫般的柔情,幾乎將懷里人溺斃在其中,從而禁錮獨占。

    “回來了。”他無聲嘆息說。

    “哥哥,我也喜歡你,好喜歡你。”祝荷回過神,壓下唇角的笑容,天衣無縫地裝作欣喜至極的樣子埋進他的懷中。

    一枚吻落在祝荷頭頂,渡慈在她耳邊呢喃:“睡吧,小荷。”

    祝荷才剛恢復記憶,并沒有想睡的念頭,可不知為何聽到渡慈的話,瞌睡勁兒一下子竄出來,眼皮重若千斤。

    “我怎么突然困起來了?”祝荷不解。

    渡慈:“睡吧。”

    祝荷閉上了眼睛。

    渡慈久久凝視,抬起手摩挲她的臉,咽下血,溫柔地笑著說:“祝姑娘,春天要來了。”

    “很高興你來了。”

    說完這話,渡慈面露遺憾:“可惜時間還是太短暫了。”

    “不過我依舊滿足,畢竟是逆天而行偷來的時間。”渡慈發笑,笑聲浸滿愉悅。

    也是臨別之際,渡慈想起了過往。

    渡慈或者說祝蓮,他本來沒有名字,小時候烏瑤寨的人叫他圣童,長大了尊稱他祭司大人,是遇到祝荷后才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

    這個名字是祝荷起的。

    因為祝蓮想和祝荷同一個姓,也想要相近的字,是以祝荷給他起了“祝蓮”的名字。

    祝蓮特別喜歡這個名字,喜歡到得知弟弟偷他的名字如法炮制了一個“祝練”的名字后動了脾氣,跟弟弟打了一架,兩敗俱傷后只能看著弟弟叫祝練了。

    這個虧祝蓮認了,沒辦法誰讓祝荷是祝練帶到他面前的。

    若非祝練,祝蓮不會認識祝荷,亦不會知道喜歡的滋味,不會知道妒忌與快樂的滋味,更不會知道痛苦和后悔的千般滋味。

    祝蓮是烏瑤寨祭司欽定的圣童,說好聽是圣童,說難聽點便是蠱童。

    雖說是寨子里傳說中被詛咒的雙胞胎,可兩兄弟體質特殊,祝蓮被看中當做培養蠱蟲的容器,被無數毒蟲鉆入泡著藥水的軀體,與蠱蟲共生,在無數次中蠱下承受痛苦反噬后不死,歷經無法想象的艱辛當上圣童,成為寨子用來統治威懾三千寨落的武器。

    圣童出世,十萬大山的寨落幾乎對烏瑤寨俯首稱臣。

    與祝荷初見的時候正是祝蓮當祭司的第十載。

    這個時候的祝蓮已然沒有屬于人的感情,無情無欲,像一灘即將走向末路的死水。

    祝練將人帶到他身邊,讓他給祝荷解蠱。

    祝荷中了一種極為罕見的情蠱,因得不到陽蠱的安撫,體內陰蠱肆意作祟,命不久矣。

    祝練拿情蠱沒辦法,遂找上門來。

    “祭祀大人,麻煩您了。”這是祝荷對祝蓮說的第一句話。

    祝蓮關了門,祝練不樂意了,在外面質問,祝蓮視而不見,祝練闖進來笑瞇瞇把刀架他脖子上,祝蓮依舊從容不迫,只是淡淡瞥了弟弟一眼。

    祝練武功高深,又是祝蓮弟弟,寨子里的人拿他沒辦法,就看著他和祝荷住下來。

    祝蓮漠不關心,自顧自閱書,哪怕祝荷是弟弟的人,哪怕祝荷要死了,祝蓮也不打算出手救人。

    與祝荷再見是六天之后,祝荷情蠱發作,無陽蠱安撫痛不欲生,對此祝蓮依舊無動于衷,見狀祝練急了眼,也不說好話了,直接威脅祝蓮要是不救人他就費點力氣血洗烏瑤寨。

    第一次見弟弟不笑了,而是露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祝練微微詫異,與此同時胸腔內的死物突然跳動了一下,他很稀奇,因為他感覺到了情緒的波動。

    也許是雙胞胎之間的心電感應,這說明眼前的女子對弟弟而言真的很重要。

    重要?

    祝練竟然有了重要之人。

    祝蓮有了興致,出手救了祝荷,頭一次認真地打量虛弱流汗的女子。

    烏色的頭發,白皙的皮膚,褐色的眼睛,發白的嘴唇,嬌小的身量,與尋常女子無異。

    若說特別之處,當屬她意志力驚人,即便承受巨大痛楚,亦不曾叫過一聲,始終咬牙堅持。

    很久以前祝蓮便感知不到任何一點痛苦了,但從祝荷臉上,他覺著她是疼的。

    她叫什么?祝蓮開口問。

    祝練:“你只管救人,問那么多干什么?”

    “祭司大人,我叫祝荷。”靠在祝練懷里的姑娘推開祝練,微微喘著氣回答。

    祝蓮目視她,心里覺著這姑娘眼睛分外的亮。

    “祭司大人,我想活下來。”在他愣神之際,祝荷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自此以后,祝蓮逐漸對祝荷上心,因蠱毒影響,祝荷身體癱軟,祝練便經常抱她出來曬太陽。

    經過祝蓮的醫治,祝荷體內蠱毒被壓制,身體慢慢恢復力氣,能夠站起來了,情況好轉。

    雖說解情蠱十分麻煩,但對巫蠱術了如指掌的祝蓮而言只是他愿不愿意罷了,是以祝荷解蠱是遲早的事,祝練了然,遂去找下蠱人報仇,而祝荷則留在烏瑤寨。

    作為巫醫,祝蓮少不了要和自己的病人祝荷打交道,日復一日的相處,祝蓮對祝荷愈發了解。

    她是一個很會說話的姑娘,得知他從未出過烏瑤山,就同他講述外面的世界,一望無垠的草原,廣袤的大地,蔚藍美麗的大海,各種各樣的鳥獸她口中之物,無一不令人心向神往,無一不令人震撼好奇。

    在她口里,所有的靜物死物俱變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起初祝蓮只是單純聆聽,內心毫無波瀾,可聽得多了,加之她描述得太詳細,畫得太好,祝蓮漸漸地萌發出好奇心。

    他問,她耐心地解答,解答的時候她的樣子是鮮活的、綻放的、耀眼的,也是觸不可及的。

    祝荷猶如一團沸騰的活水,深深攪動了祝蓮這灘毫無生機的死水。

    烏瑤山有許許多多的蝴蝶,祝荷說她最喜歡幽蘭色的蝴蝶。

    祝蓮記在心里。

    偶然的一次,祝荷問他的名字,祝蓮懵了。

    “你沒有 名字嗎?”祝荷吃驚道。

    他搖頭。

    祝荷思量道:“祭司大人,人一定要有一個名字。”

    “為何要有?”

    “算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證明吧,我冒昧一句,我覺得祭司大人該有一個名字,大人不妨給自己起一個名字。”

    他深思須臾:“你幫我起吧。”

    “我嗎?”

    “對。”他微笑道。

    祝荷干脆道:“好。”

    祝練很快回來了,祝蓮頭一次覺得時間過得非常快。

    一個夜里,他看到祝荷踮起腳吻上祝練的嘴唇,作為祭司,祝蓮只知道情人以及夫妻之間才會有如此親密的行為。

    生平頭遭,祝蓮心臟不舒服,像是被人用針一點點挑起心臟血肉,鉆心的疼。

    疼?

    他已然感知不到□□上的疼痛,那他緣何還會感覺到疼?

    許久之后,千般滋味盡數歸位死寂。

    他親口告訴弟弟祝荷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弟弟生氣了,兄弟倆最后誰也沒淘到好處。

    若非祝荷尚且需要他的救治,祝練早就帶人離開了。

    后來,祝荷偷偷告訴他她想離開祝練身邊。

    他問為什么?祝荷說她不喜歡祝練。

    這個時候,情蠱已解,只要再剔除余毒便好。

    祝蓮將祝荷表情盡收眼底,溫柔地說:“好。”

    “我幫你。”

    他略施小計便將祝練騙去外面尋藥,祝荷高興壞了,他面龐帶上柔和的笑意,靜靜看著她笑。

    “我也想你親我。”他冷不丁開口。

    祝荷瞬間汗毛豎立,她高興得太早了。

    和祝荷相遇,是祝蓮這輩子最值得高興、最值得銘記的日子,是他當祭司的第十年,也是他生命走向終點的時候。

    圣童的壽命永遠不會長久。

    再加上破身,欲念猖狂以至于成癮,像不知饜足的□□似的,氣血流失,軀體只會愈發衰敗。

    他的五感漸漸消失,變成聾子,變成啞巴,變成瞎子最后死去,尸體被毒蟲吞噬,化作骯臟污穢的塵土。

    他救不了自己。

    以前他一點兒不在乎,可而今不同了,祝荷還年輕,還有冗長的壽命,他想留在她身邊陪伴她。

    他遂逆天而行,強行動用秘法續命,只為長生。

    一個個信徒被祭祀,不知不覺他腳踩尸山血海,罪孽深重。

    他續了命,卻也被祝荷知曉一切。

    后來祝荷離開了,他亦自食惡果,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

    這是祝蓮的上輩子。

    睜看眼,祝蓮回到兒時,攜弟弟離開了烏瑤寨,離開前,烏瑤寨分崩離析。

    然后祝蓮遇到了云游的圓寂大師,他一眼看穿祝蓮乃逆天重生之人,身負罪孽,執念深重。

    圓寂告訴祝蓮,他注定是下地獄的人,唯有遁入空門,四大皆空,贖清罪孽,得佛祖寬恕,或得始終。

    否則只會重蹈覆轍。

    祝蓮豈會聽一個老和尚的虛話?

    可事實如和尚所料,一次又一次的處心積慮,得到的結果從未讓他滿意。

    看著老和尚又一次在相同的時間里出現在他面前,祝蓮終于幡然醒悟。

    一入空門才發覺那么多次執迷不悟的輪回只是一場鏡花水月,是老和尚的手段。

    而今祝蓮煞費苦心,付出一切,終得一次圓滿。

    這輩子依舊是祝練將祝荷帶到他身邊,不過其中他動了些許手段。

    慈云寺里他與祝荷朝夕相處,享受祝荷對他的喜歡,體會到上輩子從未體會的快樂,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他希望時間過得再慢一些,感受祝荷熾熱的情意,至少到明年元月,然祝練沒耐心了。

    祝蓮遺憾而惋惜。

    圓滿之后,便是匆匆的臨別之際。

    祝蓮眉心痣紅得發紫,眉心痣并非天生,而是圓寂對他的束縛,而是上天對他的詛咒。

    前世釀下滔天大錯,此生注定一輩子被桎梏在慈云寺懺悔贖罪,一旦違背規定,只有死路一條。

    可祝蓮并不后悔。

    他本就活不長。

    收攏所有回憶,祝蓮輕輕地笑,眉眼間俱是溫柔,他心里其實還保留一個愿望,與其悄無聲息死去,不如被祝荷親手了卻性命。

    想想而已。

    祝蓮輕撫祝荷的面靨,眼眸掠過對面漆黑的墻壁,爾后低頭,親吻祝荷濕漉漉的眼睫,靜靜地凝視她。

    “你是喜歡他多一點,還是喜歡我多一點?”

    說完,祝蓮兀自笑了。

    “還是不要問,問了會很傷心的。”

    “小荷,記住我同你說過的話。”

    “莫怕,我已經約束過他了。”

    祝蓮收拾好滿床的旖旎,起身,鎖鏈拖動,艷色的唇張合:“祝練,看夠了?你滿意嗎?”

    隔壁墓室。

    祝練捧住自己潮紅的臉,口中逸出喘息聲,聽到祝蓮的話,他彎了彎眼睛。

    他滿意極了,又不滿意極了。

    他自己都未曾發覺眼里流露出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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