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暗獄和千堯從前在電視劇里看過的大牢一點也不一樣。
沒有窗戶,沒有鐵門,甚至沒有看見犯人,有的只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和兩邊厚重到不正常的墻壁。
兩邊的墻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了年頭,但有些地方卻沾染著明顯新鮮的血跡,甚至還有零零散散的血手印。
千堯不敢想那是怎么留下來的,連忙收回目光,繼續(xù)跟著向前走去。
兩側的過道很窄,堪堪只夠兩個人并行,且沒有燈,全靠侍衛(wèi)提燈照明。
不知是不是沒有窗戶的緣故,里面的空氣極為渾濁,又沉又悶,還有一股無法摒除的血腥氣,哪怕千堯捂住口鼻,也無法阻擋一星半點,只能盡量減少呼吸。
面前的通道一路向下,彎彎曲曲,像是進了什么迷宮,走起來永無止盡。
越往前走空氣越稀薄,千堯很快便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他實在不明白狗皇帝為什么大半夜要來這里?還單獨挑他跟著,但又不敢違逆他的命令,只能硬著頭皮跟著他們繼續(xù)向前走去。
還沒走幾步,就聽“咣”的一聲,有什么聲音在他腳邊響起。
千堯嚇得差點跳起來,連忙低頭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腳下竟有一扇還不到他小腿高的鐵窗,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有什么東西。
千堯見狀腿不由一軟,連忙扶著身旁的墻面才沒讓自己倒下去。
還沒緩過神,就見那鐵窗里竟伸出了一截黑乎乎的“木棍,那“木棍”竟然還會動,在地上寫著什么東西。
但那“木棍”能伸出來的距離實在有限,因此根本寫不了什么,只能在地面上留下短短的一筆。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還沒等千堯分辨清楚,身后提燈的黑衣侍衛(wèi)便上前一步,還沒等千堯看清,那截“木棍”就被砍斷,咕嚕嚕地滾過千堯的腳面,留下一片紅點。
緊接著千堯聽到了這輩子最恐怖的聲音。
那是一種痛苦至極的喊叫,卻又像是沒了舌頭,根本喊不出聲,只能從喉嚨里發(fā)出“嗬呀嗬呀”的喘氣聲,那已經(jīng)不像是人的聲音,而像是瀕死的野獸的哀鳴。
千堯也是在這一刻才反應了過來,那截黑黑的東西不是“木棍”,那是……手指。
那一扇還不足他小腿高的鐵窗里,關著的是人。
想到這兒,千堯低頭看去,然后在墻的兩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不足半米高的鐵窗。
鐵窗后……是關著的犯人。
哪怕有人持燈在前,里面的光線都不算亮,因此千堯根本不敢想被關在里面的犯人到底處于怎樣的環(huán)境。
“公公,怎么不繼續(xù)前行?”
剛才砍斷那人手指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收回了刀,提著燈繼續(xù)為他照路,見他久久沒有動作,低聲提醒。
千堯這才回過神一般想要繼續(xù)向前,可是腿軟到不聽使喚,挪不動一步。
走在最前面的帝王似乎并沒有發(fā)現(xiàn)剛發(fā)生完的小小意外,一步不停地繼續(xù)向前,已與他們拉開不短的距離。
千堯很怕他看見自己磨磨唧唧會生氣,一氣之下把他留在這里。
可是那截瘦到已經(jīng)不成人形的斷指還在他腳邊,那斷指像是有什么結界,絆得他一步也邁不出去。
一開始只是腿軟,但一想到兩側厚厚的墻下關著無數(shù)這樣的犯人,千堯全身都開始發(fā)軟。
最后還是持燈的侍衛(wèi)扶著他,才勉強繼續(xù)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終于停下。
面前再也不是狹窄的甬道,視野瞬間開闊了起來。
千堯抬起眼,面前的一切終于和電視劇里的地牢有了些類似的地方。
面前是一片很開闊的場地,但卻因為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刑具而顯得有些擁擠。
那些刑具看起來奇形怪狀,但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上面沾著層層疊疊或新鮮或干涸的血跡。
“嘩啦。”
突然一道沉悶的水聲響起。
千堯循聲望去,這才發(fā)現(xiàn)最右側居然是一個不大的水池。
里面的水很臟,因此直到里面的人被繩子吊起,千堯這才發(fā)現(xiàn)里面居然還有一個人,但那或許已經(jīng)不能稱為是一個人。
那個“人”沒有四肢,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成了絲絲縷縷的破布,暴露出來的地方無一不是傷痕,整張臉不知為何高高腫起,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的面目,整個人肉球一般繩子捆住,浸在水里,他像是已經(jīng)死了,被泡在水里都沒有什么反應,因為實在太安靜,所以如果不是他被提出來千堯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水池里居然還有一個人。
不知是這里的空氣太稀薄還是血腥味太濃重,千堯胃里不斷翻涌,但又不敢吐,只能拼命壓制自己。
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渾身軟的像面條一般,只能死死攥著衣擺才能勉強控制住自己。
太恐怖了。
千堯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理解了平日里頭都不敢抬的宮人,因為這一刻的他也是從未有過的乖覺,恨不得把頭埋進地底,根本不敢抬起。
在他過去平穩(wěn)的十九年人生里,見過最血腥的畫面也不過是無意中看到過的殺豬。
平日里連小偷都沒見過,更何況是這樣虐殺一個人。
因此只要想起剛才的場面,千堯就覺得像是有人在往他的心臟里吹氣,讓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變大,再變大,直到到達一個再也無法控制的臨界點,一切都會被炸成灰燼。
大概是太過緊張,耳邊不受控制地響起了雜亂的嗡鳴。
可饒是如此,千堯卻還是依舊能聽見周圍的聲音。
“死了嗎?”
“回陛下,還活著。”有人回道。
“嗯。”
明明陛下只回了一個“嗯”,然而下面的人卻像是都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很快他便聽到那個“人”被解開扔在地上。
他竟然還能說話,只是大概是嘴里全是血的緣故,含含糊糊,全是水聲,要很用力才能聽清。
“錯……了……臣……知錯……”
剩下的話還沒說完,千堯便聽到了“滋啦”一聲。
千堯還沒弄明白那是什么聲音,就先聞到了一股燒焦的氣息。
緊接著,千堯聽到了比方才被斷指的囚犯更加凄厲的慘叫聲。
像是尖銳的鐵片狠狠劃過墻面,千堯第一次從聲音中聽到了刺骨的痛意。
明明已經(jīng)意識到了面前發(fā)生了什么,可是大腦卻僵住了一般怎么也反應不過來,直到抬頭看去,千堯這才發(fā)現(xiàn)有人正手持他不認識的器皿在那個“肉球”上澆熱油。
“滋啦滋啦。”這是皮肉翻卷的聲音,霧蒙蒙的煙從那人身上蔓開,千堯似乎聞到了肉被燙熟的氣息。
哪怕千堯屏住呼吸,那股味道還是爭前恐后地往他身體里鉆,從喉嚨一直附著到臟腑,霸道地占領了他體內(nèi)的每一寸天地。
胃里翻江倒海地不斷上涌,哪怕千堯拼命忍耐,但終究還是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隨即再也支撐不住地倒在了地上,腿軟到根本支撐不住身體。
千堯晚上根本沒吃什么東西,因此吐出來的只有一些酸水,可是哪怕胃里沒有東西,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地往外吐。
手雖然撐著地面,但兩條胳膊抖得厲害,因此千堯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倒進自己的嘔吐物里,因此他想往旁邊挪,可是根本沒有力氣。
哪怕剛穿越過來就見過血流成河的場面,但他來的時候那些人已經(jīng)死了,千堯并沒有看見他們被殺害的場景,因此那時他只有對死人的恐懼,尚且可以克服。
但現(xiàn)在卻完完全全的是虐殺,是一個活人在他面前被虐待至此,哪怕到了如今的地步,那團已經(jīng)不成人形的“人”依舊沒有死,還在地上蠕動。
從小到大千堯連只雞都沒殺過,因此根本無法接受這樣血腥場景。
這一刻,千堯好像才真正意識到了這里和他從前生活過的地方是多么不同。
不遠處的帝王是如何主宰著這里所有人的命運。
他知道自己此時有多狼狽,他是御前的人,不能如此失態(tài)。
可是千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反應,哪怕胃里已經(jīng)空空如也,但還是控制不住地干嘔,眼前被生理性的眼淚浸潤得一片模糊,因此許久之后千堯才發(fā)現(xiàn)他的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雙鞋。
黑紅色的緞面,以金線繡以云龍紋,只有一人可以穿這樣的鞋。
意識似乎這才回籠,隨即一股巨大的恐懼像是一只無形的手一般捏住了他的心口。
為什么突然帶他來這里?是要給他警示?還是要把他留在這里?
他做錯了什么嗎?
之前做錯了什么千堯暫時想不明白,但他很清楚現(xiàn)在的自己做錯了什么。
他實在是太失態(tài)了,御前的人代表的是帝王的顏面,而自己現(xiàn)在又跪又吐,可謂是毫無形象,所以他丟的是陛下的臉。
想到這兒千堯驚懼交加,拼命想要補救,可又不敢抬頭。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趕緊磕頭,可是剛一動作才想起面前是他自己剛吐出來的東西,但千堯已經(jīng)顧不上,繼續(xù)重重向下磕去。
然而還沒等他的頭落下,一只手卻突然掐住他下巴,止住了他的動作。
那是一只很涼的手,千堯被這只手握著睡過好幾晚,因此甚至已經(jīng)有些熟悉它上面的溫度,冷的像是湖面上永遠不會解凍的冰。
而現(xiàn)在這只手正掐著他的下巴,冷意瞬間從他的指尖開始蔓延。
千堯整個人幾乎被他指尖傳來的溫度凍住,木頭一般隨著他的動作抬起了頭,然后對上了那雙異瞳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淡,像是在看著一件物件。
“知道他為什么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嗎?”
面前的帝王抬起左手,身旁立刻有人遞過來一張軟帕。
他伸手接過,動作堪稱溫柔地替千堯擦干凈了嘴角的穢物。
千堯一動也不敢動,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擺件,正在被面前的人擦去上面不合心意的灰塵。
“嗯?”沒有聽見他的回答,面前的人有些不滿意地出了聲。
千堯聞言連忙想要回答,可是整個人卻像是僵住了一般,怎么也張不開嘴。
許久,他才終于在自我拉扯中發(fā)出了一絲聲音。
只是那聲音又干又啞,像是多年沒有碰過的古琴。
“不……知道。”
“因為他不聽話。”年輕的帝王說著扔掉了手中的軟帕。
先是垂眸看了一眼地面,然后抬眸看向他。
“你呢。”
面前的人終于松開了鉗制他的手,然而千堯卻仿佛沒了知覺的木偶,依舊一動不動地抬著頭。
然后就見面前的人笑了一下。
“你聽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