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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攻城。

    吃飽喝足的齊風禾十分快樂, 洗了個澡后就窩在溫王懷里美滋滋地睡了。

    此時已入秋,天氣轉涼,外邊的冷風干燥寒涼, 更顯得溫王懷里溫暖。

    屋中燭火被溫王熄滅, 黑暗中,齊風禾將臉埋在他的胸口上,安靜地睡去-

    對貴族的清掃已經進入了尾聲,作物收割結束,齊風禾的造酒坊也在擴大后及時將收上來的秸稈釀作酒。

    加班加點趕制出來的陶罐都用來裝了酒。

    齊風禾和溫王并肩站在城樓下, 看底下匠人忙碌。

    “王要出發了嗎?”

    如今糧倉充足, 藥酒皆備,天氣正涼爽,正適合開戰。

    “三日后出發。”

    剛下早朝,朝陽東升,草葉上的寒霜還未散去, 正由秋霜化成水。

    樓高風大, 齊風禾覺得有些冷,便朝溫王靠近些,以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又站了一會兒, 秋陽的光照到他們那了,方才轉身下樓。

    路上沾了點露水,溫王取下齊風禾的外衣,置于一側, 他身上的外袍也被齊風禾取下, 端坐于案前,懷里抱著齊風禾。

    入秋后,齊風禾便越發粘人, 在外時不顯,可私下,總會鉆入他的懷里,有時候甚至會鉆入他的衣襟中,把他當被子蓋。

    比如現在,齊風禾就扯開了他的衣襟,將頭都塞到里邊。

    “王暖暖的。”

    齊風禾沉悶的聲音從懷中傳來,柔軟的頭發劃過他的肌膚,引起一陣酥麻。

    溫行緩緩彎下腰,將她摟著,并沒有制止她的動作。

    天氣轉涼后,齊風禾沒有之前那么鬧騰了,雖常常鉆進他的懷里,但只是休息,不如天熱時那般動手動腳。

    她在溫王懷里安靜躺著,閉眼一會兒后,便昏睡了過去。

    溫王摟著她,無言,只見窗外景色凋落,滿眼枯黃。

    戰爭來臨前的日子,齊風禾難得偷閑半日,但睡醒,又要忙碌接下來的事。

    酒已裝載完畢,后糧草一步運行。

    酒精是易燃物,一旦點燃,極難撲滅,若是同糧草一起運輸,失火了,將難控制,操作不慎恐會導致戰爭失敗。所以齊風禾安排它們后方運輸。

    溫國的軍隊大部分是在邊疆,安頓好國中之事后,齊風禾與溫王便帶著一部分軍隊,前往邊疆。

    邊疆的將士們早已整裝待發,只等溫王命令。

    這支軍隊中,有一支特殊的隊伍,是齊風禾組織的醫軍。醫軍的人數不多,僅七千人,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溪。

    “溪已經十四歲了,是嗎?”

    齊風禾摸摸溪的頭,笑著說道。

    溪的父親說她秋收后方滿十四,如今秋收已過,溪已滿十四歲。

    溪穿著特制的軍醫服,點點頭。

    “生辰快樂,這是老師送你的生辰禮物。”

    齊風禾遞給她一個小包,摸摸她的頭。

    包里是一套銀針、一套外科器具和一把防身用的匕首。溪很聰明,在半年內便將針灸理論和外科手術理論掌握得得心應手。

    先前苦于技術限制,齊風禾不能很快打造出相應的配套器具,花了半年,才在溫王的幫助下弄出了一套出來。

    受于技術與操作人員的限制,目前相對完整的,只有溪手中的這一套,軍隊里統一的,都比較簡單,只能用來做一些應急的手術,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

    溪從齊風禾手中接過那個布包,小聲地朝齊風禾道謝。

    溪比較內斂,但與齊風禾相處久后,便看不出來這一點,齊風禾已經好久沒有聽到溪這么小聲地說話了。

    眼前這個剛從兒童變成少年的小女孩低著頭,眼睛好似有些濕潤。

    “溪不拆開看看嗎?”

    齊風禾和緩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溪低著頭,不敢看她,小心翼翼地拆開布包。

    包里面裝著三件物品,一套銀針,一套手術工具,一把匕首,溪低頭看著,抹了抹臉。

    “老師希望你能在戰場上救下更多軍士的性命,也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溪這么聰慧,未來,一定大有作為。”

    齊風禾說完后,便挨著溫王站在原地,看溪跑回了自己的部隊。

    “王,溪是不是哭了?”

    “是。”

    溫王的五感敏銳,能清晰地看到溪一邊跑一邊掉眼淚。

    齊風禾看著溪的背影,過了一會兒,便移開。

    在邊疆集合好部隊后,五十萬的大軍浩浩蕩蕩地朝姜國方向出發。

    溫國有七十萬軍士,姜國現在被溫國打擊過一次后,原本五十萬的軍隊銳減為二十萬。

    溫王便留了二十萬的軍隊守國。

    五十對二十,優勢在溫國。

    而且,溫王這次是沖著滅國去的,所制定的計劃是速戰速決,能不拖沓就不拖沓。

    姜國的外圍是一大片荒地,視野開闊,不易躲藏,姜國人輕易便能發現他們的身影。

    但溫王本來就沒想過躲藏,是荒地,就意味著不會輕易起火,那這時,齊風禾曾提過的火攻便有了實施的可能。

    姜王早已防備溫王,大批軍隊守在城門,高高的城墻上列滿了軍士,滾木備齊,箭手開弓,只等溫軍進入攻擊范圍。

    但那支隊伍卻在進入射程前停了下來,十幾架投石車從后方推出。

    投石車一出來,姜軍將領馬上戒備。

    下一刻,一個個陶罐被架上投石車,朝姜國城墻內投射。

    姜國將領馬上組織軍士們避讓。

    陶罐一個個砸碎在地上,碎片四濺,酒精的刺激性氣味馬上散開。

    “這是什么東西?別碰,可能有毒!”

    酒精的氣味和將士們常飲的濁酒是有一些區別的,他們不能馬上認出這個東西,軍師只能讓將士們盡量避讓。

    這種裝有奇怪液體的陶罐還在源源不斷地砸過來,姜國將士們恨不得出去殺他們一場,可溫軍遲遲沒有進入弓箭射程,他們也不可能莽撞地開城門出去。

    姜王給他們下的命令只有一個——守城。

    那些陶罐還在一個個地砸過來,砸在城門內,砸在滾木上,還有一些砸在了將士們的身上。

    這道防線內濺滿了這些液體。

    就在這時,原本一動不動的溫軍突然派出了一支弓盾隊,盾手擺陣,弓手拉弓,最奇異的是,這些箭上點了火。

    隨著天空哨鷹的一聲鳴啼,千支火箭齊射。

    在溫軍有所動作的時候,姜國將領也迅速組織弓手開弓,與對方同一時間開始射箭。

    火箭在狂風下熊熊燃燒,姜國將領見此瞳孔一縮,立即讓讓己方將士防御,并做好滅火的準備。

    然而事態的嚴重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那些火箭一與先前投落的液體相觸,便會迅速燃燒,先前溫軍的大批量投放,已使這里浸滿了液體,火焰一瞬間燃起,整個防線都浸沒在大火中。

    淡藍色的火焰如墳地的鬼火,沖擊著前來救火的軍士。

    大批的軍士和幾個將領瞬間淹沒在藍色的火焰中,在這個還相信鬼神的時代,對這些將士們來說,無疑是恐怖的。

    瞬間的燃燒和藍色的火焰沖擊著他們的士氣,還在烈火中慘叫的同伴更是動搖他們的軍心。

    “藍色的火焰!是鬼神降臨了嗎?”

    在這個神與鬼尚未區分的蠻荒年代,神鬼是殘暴食人的,每一場大型祭祀,都會用到大量的人畜。

    這名軍士的嘶喊帶動了周圍的人,他們的內心生出了恐懼,隱隱有丟盔棄甲的念頭。

    下一瞬,趕來的將領提刀將喊話的那人斬殺,人頭滾落,鮮血濺了四處。

    “再有亂言者,下場如他這般,現在,救火!”

    將領的血腥手段鎮住了這些人,將領的逼迫容不得他們多想,在軍令下,這些人硬著頭皮去救火。

    撲滅這場詭異的火用了將近一個時辰,最后撲滅后,此地也變得一片狼藉,便在這時,溫軍的鼓聲響起。

    馬蹄聲、重甲聲和將士的沖鋒聲都混合在急促鼓聲中,紅黑相交的旗幟迎風向前,指引著將士們前進。

    姜國將領見此,大喊:“快堵城門!”

    然而堵城門的木頭和滾木早在先前的大火中燒得殘缺,他們只能用肉身來頂。

    他們的弓箭也在大火中燒毀,下一批還沒運來,手中的武器只有刀劍。

    但是他們沒有箭,不代表溫軍沒有,在攻城門的同時,他們手中的箭矢、投石也沒有停歇。

    在兩軍注意力放在城門的時候,一個身形矯健的少年爬上城樓,一刀刺死了城樓上的軍士。

    鮮血四濺,周圍的人一驚,而后立即朝他劈砍,卻被他靈活躲過,反手殺死。

    許多人注意到了這一幕,溫軍這邊的士氣大增,接著又有接二連三的將士爬上城樓,與其在上邊廝殺。

    姜軍士氣大減,同伴接二連三的尸體從城墻上掉落,刺激著底下士兵的神經,但己方戰鼓擂起,不斷逼迫著他們前進,一個一個地用肉身去堵。

    密集的箭矢從空中射來,阻擋著他們前去城樓支援,而在攻城木的撞擊下,城門搖搖欲墜,好似下一刻便會被沖開。

    戰鼓狂擂,咚咚咚敲打在眾將士們的心頭。

    突然,一支箭矢破空而來,一瞬穿透鼓人的胸膛,而在這時,城門也在攻城木的撞擊下破開。

    第42章 第 42 章 只是上藥而已啊,王在想……

    城破, 溫軍瘋狂涌入,黑紅戰旗隨著無數軍士從城門沖進去,后方鼓聲如雷鳴, 敲打在眾將士的心頭。

    于溫軍, 是激昂,是沖鋒,但對于姜軍來說,則是死亡的號召。

    在軍功制的激勵下,溫國將士們如打了雞血一般, 他們神擋殺神, 姜軍被逼得連連退敗。

    溫軍一路推進,逼得姜軍不得不后撤。

    溫王在前線與敵將交殺,而齊風禾則坐鎮后方。

    不時有受傷的軍士被搶救回來,庵廬里的人進進出出,醫軍們緊急搶救著, 還有人被從戰場上拖下來。

    后方的藥品消耗得飛快, 但好在數量多,沒到缺藥的地步。

    溫軍的部隊在一點點地推進,庵廬也在往前移, 齊風禾指揮著他們有序向前。

    黃昏時,溫王將幾顆將領的頭懸在旗上,高高舉起。

    “降者不殺!”

    溫王的聲音在尸橫遍野的城池中響起,隨著他聲起, 無數將士們呼應。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幾十萬人齊聲吼, 聲音響徹天際,本就因將領死亡而軍心潰散的姜軍終于有人丟下了兵器。

    哐當一聲,如一石掀起巨浪, 剩下的人也紛紛丟盔棄甲。

    溫軍全面接管這座城池。

    在后方管理傷員的齊風禾立即被叫過來接手,各種事務忙得她起飛。

    土地、戶籍、降兵、傷員,全都由她接手,齊風禾幾乎日夜顛倒。

    而溫軍的腳步并沒有停下,休整一日后,次日清晨,再度出發,一路攻打。

    溫軍連連勝利,姜軍節節敗退,而齊風禾的腳步也必須跟緊他們,在緊急頒布幾道令法后,又隨軍出征。

    溫軍一路攻到了姜國都城,截住了意圖夜逃的姜王。

    這夜,群星閃爍,溫軍的火把照亮了姜王驚恐的臉,在他的接連求饒下,溫行抬刀斷首,斬斷了他的頭顱,至此,姜國覆滅。

    齊風禾挑燈整理姜國的資料,門口推開,一陣血腥味撲面而來。

    她抬頭,下一刻,一顆頭顱被放在她的桌案上。

    齊風禾:“……”

    拿開啊!

    溫王冰冷的聲音從她頭上響起。

    “此為姜王首級。”

    齊風禾:“……謝謝?”

    她知道溫王是什么意思,先前姜王派人刺殺她,如今取下姜王首級給她,是讓她泄憤。

    “嗯。”

    溫王應了一聲,又道:“可需將其天靈制成酒樽?”

    “……那倒不必了,還是把他做成教學儀器吧。”

    溫王的行徑讓她驚了一下,有點殘暴了,不符合她醫者的身份,做成教學器具比較好,有點人性還能為醫學事業做貢獻。

    “由卿抉擇。”

    大半夜的,放一個血淋淋的頭顱在這也不好,齊風禾叫來人,讓他們將其送到醫軍那邊,做成標本。

    將頭顱送走后,齊風禾才看向溫王。

    他身上的甲胄幾乎都是鮮血,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別人的。

    “王有受傷嗎?”

    夜晚昏暗,齊風禾拿起燭臺,朝他走來。

    他此時還帶著那副鬼面,鬼面上沾了血,在這幽暗的環境中更顯恐怖。

    “無傷口。”

    許是怕又嚇到齊風禾,他將鬼面取下,置于一 側。

    對于溫王口中的無傷口,齊風禾不懷疑,可這不代表他沒受傷,他穿著甲胄,刀劍難以造成割裂式的傷口,可鈍傷是少不了的。

    “王把甲胄脫下吧。”

    她又取來幾根蠟燭,都點上,昏暗的屋子頓時明亮了幾分。

    溫王無言,脫下甲胄。他的里衣都染了血,齊風禾直接將它們脫下。

    果不其然,身上各處都有淤傷,齊風禾在上邊輕輕一按,便引得溫王顫抖。

    其實她最擔心的還是他的臟腑出血,這比外傷更難搞,所幸在一通檢查后,并沒有發現出現內出血的跡象。

    她之前便讓醫軍制備了些跌打藥,外用的,目前她手中就有一些。

    她讓溫王先去沐浴,再來上藥。

    溫王沒有異議,按她的要求洗好自己后,來到了齊風禾身旁。

    藥瓶一打開,淡淡的藥味便飄了出來,齊風禾倒了一些在自己上手,再在溫王淤傷處涂開。

    將上身的淤傷都涂完后,齊風禾的目光下移。

    “王腿上也有傷嗎?”

    她說著,便朝他的下裳上扒。

    齊風禾的手被握住。

    “王?怎么了,只是上藥而已啊?”

    她說著,臉便垮了下來,露出幾分委屈。

    “而且,不是上藥又怎樣,王與姎都成婚半年了,不讓合床,看看都不行了?”

    雙方僵持了一會兒,齊風禾的眼睛在燭光下映著水光,最后,溫王將手松開,任由齊風禾去掀他的裳衣。

    果不其然,腿上也有傷,特別是長時間御馬打仗,腿上的皮膚也磨破了不少。

    齊風禾在將淤傷都涂上藥了后,將藥放了下來,盯著破皮的那幾處思考。

    破皮了,不能用手上這種藥了,得換另一種。

    不過幸好她手上的藥多,剛好有治這種的,齊風禾掏出她的藥箱,在里面翻找。

    夜晚光線不是很好,箱中的東西又雜亂,齊風禾翻找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到。

    在這個過程的,溫王的姿勢一直沒變,還是將傷口擺出來的模樣。

    齊風禾找到藥后,朝他走來,她將燭臺拿得近些,又將下裳往上撩,免得遮住了傷口。

    她取出一些藥膏,在溫王的傷口處暈開。

    清涼的藥膏敷在灼熱的傷口上,減輕了些疼痛,但過了一會兒,齊風禾將手中的藥膏放下,壓住了溫王顫抖的身體。

    “王別動。”

    她抬頭,看向溫王那張雌雄莫辨的臉,暖黃的燭光打在他臉上,垂落的發絲遮住了一片陰影。

    因為在上藥,他倆靠得極近,近到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溫王抬眼看她,漆黑冷漠的眸子里映不出一點光。

    齊風禾的心臟漏跳了一拍,然后劇烈跳動,連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渾身發冷的感覺讓她的身體有些僵硬,初冬的寒冷好像在這一刻真正到來,燭光映在她的臉上,她卻感受不到一點溫暖。

    就在她快要失去理智時,溫王垂下了眼,不與她直視。

    錯開視線后,齊風禾在燭光中緩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回溫,冰凍的神志逐漸清醒,她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她低頭,回味著他們目前的姿勢。

    好吧,她承認,他們現在的姿勢是有點過分了,她承認她也有點壞壞的心思。

    她又緩了一會兒,再次看向溫王,燭火搖曳,光影打在他的臉上,沒了那雙眼眸,這張臉又晃了齊風禾的眼。

    “王。”她輕輕喚了聲,“姎只是上藥,只是上藥……”

    她低低重復了兩句,低頭,再次用藥膏涂抹傷口。

    冬夜的溫度有些涼,她的手在空氣中凍了一會兒,溫度有些低,與溫王灼熱的肌膚相觸,雙方都被驚到。

    齊風禾微微地瑟縮一下,溫王也往后傾了幾分,似乎是為了克服這點差異,齊風禾的指腹又往下按了按,與其強行接觸。

    溫王猛地抓住齊風禾的手,又過一會,松開她,緩緩往后倒。

    他望向屋頂,不再阻止齊風禾。

    齊風禾的動作有些慢,又過了許久,她才將藥膏收起,將裳衣放下。

    她又撿起了被扔到地上的衣物,給溫王穿上。

    她合好他的衣襟,然后在她等身側臥下。

    “王莫要觸碰傷口了,過兩日應當便能好。”

    她說著,便半撐起身子,在他的唇上一吻。

    溫王抓住她的手腕,似乎想用力,但剛握緊,又松開,最后只是虛虛地搭著,任由齊風禾在他的唇上留下幾個牙印。

    齊風禾沒有再咬傷他,只是留下幾個淺淺的印子后,便靜靜地貼著。

    過了一會兒,她撐得累了后,才松開,臥在榻上躺著,將溫王的手抓在懷里。

    今夜已經很晚了,溫王提首來時,已是人定,給他上藥一番,又用了許久。

    齊風禾的工作是多,可這幾個月她是接連的熬夜工作,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如今也晚了,她該洗洗睡了。

    又蹭了蹭溫王的臉后,她又爬起來,前去沐浴。

    洗完的齊風禾感覺自己香香的,她湊到溫王身邊,聞了下他的味道,感覺也是香香的,不同的是,他的身上還有一股淺淺的藥味,是不一樣的香。

    溫王在她給他上藥后就一直很安靜,好似今晚一直是她在說話,溫王從上藥開始,一言不發。

    天氣寒冷,他二人蓋著同一張被子,齊風禾還要縮在他的懷里,暖暖的溫王蓋著真的很舒服,齊風禾一點都不想從他懷里離開。

    外邊寒冷的空氣與溫王溫暖的懷抱相沖,本就勞累了一天的齊風禾差點倒頭就睡。

    在昏睡前,借著幽暗的燭光,齊風禾好似在溫王蒼白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紅色。

    實在困意上涌,齊風禾在與溫王輕輕地貼唇后,道一聲“寢安”,便睡了過去。

    唇上溫熱的觸感還未消散,溫王睜開雙眸,低首看一眼齊風禾,也道一聲“寢安”,便在她額上輕輕一貼,觸電一般的感覺從唇部傳來。

    溫王深深地閉上眼,指尖輕顫,抓緊了齊風禾的衣物。

    第43章 第 43 章 “妻莫要再撓了。” ……

    這場戰爭已經結束, 現在是戰后清點戰利品的時間。

    溫王頒布的政令正式實行,活下來的將士們的都拿著人頭清算軍功。

    敵軍頭骨堆積如山,戰馬拖著人頭一路走過, 留下一道道血痕。

    荒涼處堆積著無數的無頭尸骨, 只等清點完畢,再一把火焚燒,防止瘟疫發生。

    齊風禾路過的時候,看見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拖著一串的頭顱,去登記。

    這個人她有點印象, 好像是攻城時第一個登上城墻的。在這里打仗的, 先登和斬殺敵將一樣,都算軍功。

    最開始的那場戰爭她在后方觀看,離得遠,看不清前方的具體戰況,但溫王在戰后會和她復盤這場戰役的情況。

    據他所言, 這場戰爭中, 有幾人表現突出,有一人直接上登墻斬將,有一人箭射鼓人, 滅敵方士氣。

    這種情況,對軍隊的整體士氣都有所影響,甚至會影響整個戰局,面對這些表現突出的人, 是要有所表示的。

    特別是在新政策剛開始執行的時候, 軍功的清算與獎勵的分配由齊風禾執行,溫王囑咐她,在分配土地爵位時, 絕不要虧待這些人。

    齊風禾當然知輕重,只是目前軍功清算沒有結束,晉升安排還得等兩日。

    除了這些在登記軍功的將士,還有一部分人,立了功,卻沒能來登記。

    這些人在戰場上受了不少的傷,現在還躺在庵廬里,齊風禾需要帶人去那邊清點。

    還有一些,戰死沙場,他們的軍功清算需要戰友的見證,為了不避免誤算,齊風禾安排了不少人,命令他們認真清算,嚴格執行,絕不漏算一個人的功績。

    為此,她還設立了一個反饋渠道,覺得有異者可以上訴,同時若是胡鬧者也有相應的懲罰。

    為了程序的公平進行,她還時不時地突擊檢查,以免檢查人員亂來。

    在清點軍功的同時,傷亡人數的統計也在同步進行,有了醫軍的加入,這次戰役的死亡人數銳減,存活率突破了以往的記錄。

    而對于醫軍來說,這次的戰役也是她們首戰,所有的資料都為她們以后的學習研究提供了參考。

    在齊風禾的配合下,她從十郡那邊緊急調來了大量草紙,以記錄這些信息。

    這些一手資料將為她以后的教學打下基礎。

    戰后的戰場清理都在有序地進行著,齊風禾坐在案前,看他們送來的資料。

    姜國的地圖及統計出來的軍功。

    她在翻涌時,看到了一個名字,阿生。

    沒有姓,只有名。

    這個人名下的軍功極多,先登、斬戰旗、斬將七十六人,殺普通軍士百人。

    “此人大才。”

    齊風禾看著這些資料,對一旁的溫王道。

    “嗯。”

    溫王應了一聲。

    對于分配獎賞之事,溫王都交由齊風禾管理,他只在一旁看著,不插手,除了齊風禾問他。

    但到目前為止,齊風禾都沒有遇到什么難題。

    她將所有人的資料都翻過一遍后,心中便有了定數,開始擬旨。

    雖說軍功制已經將何種等級的軍功分配到何種爵位、田地都定下了,可現實不是游戲世界,現實里的土地有好有壞,不同地段將都有所差異。

    同樣的功績,分到同面積的土地,但這些土地的種植能力,可謂是天差地別。

    從姜國原官員那里繳來的地圖將這些標的清清楚楚,哪里是良田,那里是荒地,都盡書圖上。

    她照著軍功,一一分配。

    這工作繁重,光是清點都花了不少時間,她一人一日可做不完。

    因此,待到夜深時,她便放下筆,一旁正在研墨的溫王也停下手中動作。

    一般他二人相處時,身旁都不會安排有侍者,齊風禾要擬旨,那研墨之事,便輪到溫王來做。

    溫王十指修長有力,因常年握兵器,手中有薄繭,亦有傷痕。

    一想到傷痕,齊風禾便想起了先前的事。

    “王,可以給姎看看手心嗎?”

    溫王才放下墨塊,向齊風禾攤開他的手。

    “可。”

    溫王伸的是左手,恰好是為齊風禾接箭的那只手。

    大婚那日已過去半年,那道傷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疤。

    齊風禾握住這只手,指尖在這道疤上輕輕劃過。

    溫王五指微合,酥癢戰栗的感覺從掌心傳來。

    齊風禾輕輕抬眼,小心觀察著溫王的表情,但對方戴著面具,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王。”

    她用撒嬌似的語氣說道。

    “不要戴面具。”

    齊風禾能感受到被她握住的手抽動了一下,過了片刻,溫王取下面具,露出了那張蒼白但濃麗的臉。

    齊風禾天真地笑了起來,笑容干凈清澈。

    “王真好。”

    溫王低著頭,沒有應答。

    齊風禾掰開那只修長漂亮的手,用修剪得圓潤的指甲在上面輕輕劃過,每劃過一點,溫王的手都要顫抖一下。

    齊風禾的目光始終在溫王的臉上,她注意到他的睫羽在輕顫,燭光微黃,她沒看見他的面容有什么變化。

    依舊是蒼白的、面無表情的。

    “王會笑嗎?”

    盯著這張臉,她突然發問。

    但問完,她便得到了答案。

    “哦,會笑,姎見過,在說夷三族的時候。”

    壞了,原本不愛笑只是顯得人高冷,現在平常不笑殺人笑,倒顯得像個變態了。

    齊風禾盯著這張顏色濃麗的臉,突然沉默了。

    她不言,溫王也未出聲,但齊風禾手中的動作一直未停,一直在溫王的掌心掛著。

    手上的神經末梢分布多,掌心十分敏感,雖然溫行常年握劍讓手心結了一層薄薄繭,可在齊風禾輕淺的抓撓下,神似隔靴搔癢,更加難受了。

    終于,溫王似耐不住了,深深地閉上眼,握住了齊風禾的手。

    “妻,莫要再撓了。”

    溫王的手比齊風禾大上些許,四指及半個掌心都被包裹住。

    溫熱從相交處傳來,齊風禾委屈了眼眉,柔柔道:

    “不要。”

    溫王握得不緊,齊風禾的手指還可以動,她輕輕地劃過,刺激著溫王的掌心。

    溫王猛地收緊,將齊風禾牢牢握住。

    手不能動了,齊風禾掙扎了兩下,發現還是不行,然后鼻子一抽,眼淚馬上涌了上來。

    她也不說話,只是可憐兮兮地看著溫王,好像溫王做了很過分的事,欺負了她。

    實際上是她在欺負溫王。

    眼淚是懦夫才有的東西,齊風禾前世愛哭,做實驗失敗后總要哭上幾下,她的導師看見了,便這么告訴她。

    齊風禾嘗試改過,但最后發現不行,然后導師又告訴她,她只是身體有問題,精神是堅強的,想哭就哭吧。

    想哭就哭,就像現在。

    眼淚二話不說地,落在了溫王的手上。

    滾燙的液滴在他的指間濺開,好似沸騰鍋中濺出的熱水,燙得他瞬間松開了手。

    齊風禾還在哭,黑白分明的眼被淚水朦朧,倒映出他的模樣。

    “吾妻……”

    溫行干澀開口,在原地遲疑片刻,才緩緩靠近她,捏著她的四指,像捏住畫筆一般,操控其在他的掌心滑動。

    他的掌心有薄繭,但同樣也有一道新愈合的傷口,雖離它第一次受傷已經間隔了半年,可中間幾次被齊風禾反復揭開。

    結痂脫落的傷口還留有一條淺淺的白印,是新生的,還未來得及生繭,比周圍的皮膚來得都要敏感脆弱。

    被劃過的時候,會有一種奇特的感覺蔓延全身,讓他忍不住縮手。

    可齊風禾還在哭,眼淚劃過臉龐,留下兩道透明的水跡,淚水滴到衣襟上,沾濕了一大片。

    “王……”

    齊風禾委屈的聲音讓溫行又張開了手,捏著她的指尖,在他的手上滑動著。

    每一次都讓他想逃離,可齊風禾的眼睛總讓他堅持了下去。

    幽暗的房間里,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打在屏風,若不見真人,只瞧影子,或許以為兩人在親密交談。

    溫行在這種奇怪的感覺下忍受了許久,久到燭火將熄,齊風禾才反握住他的手,不再折磨他。

    “王。”

    她突然湊近了他,幾乎是臉貼著臉,鼻尖近得幾乎要碰到。

    在她突然湊過來的那一刻,溫行猛地后仰,緩過來后,又抬起還在顫抖的手,擦去她臉上的淚跡。

    掌根貼著齊風禾的臉,將掛在臉上的淚水都擦去,他手上的熱度將被冬夜浸冷的淚珠都染熱,溫度得像個暖爐。

    齊風禾將臉傾了傾,朝他靠去。

    對方的手一下頓住,二人皆靜止,只余肌膚相觸。過了許久,溫王的手再次擦拭了起來,直到將齊風禾臉上的淚都擦干凈,他才收回。

    臉上的熱源一下子消失,齊風禾用手背碰了碰,然后看著穿得嚴實的溫王,湊過去,扒開他的外袍,將她身體硬擠進去,然后閉眼。

    溫王的懷里果然溫暖,齊風禾一碰到就不想離開了,她在他的懷里待了許久,一動不動,連溫王喊她去沐浴,也閉著眼裝死。

    “妻?”

    見她沒回應,溫行又叫了兩聲。

    齊風禾閉著眼,裝死到底。

    又叫了幾聲不答應后,溫王沒法,只得抱著她,走到了浴桶前。

    第44章 第 44 章 這個字念“人”。……

    溫王要把懷里的齊風禾放下來, 卻發現對方扒得很緊,像粘在上邊一樣,他嘗試扯兩下, 扯不動, 只得拍拍她的背,示意她下來。

    “妻。”

    懷里的齊風禾留戀了幾下,才依依不舍地下來。

    一起沐浴是不可能的,把齊風禾放下來后,溫行便走至屏風后, 等待齊風禾洗完。

    冬日里的水容易涼, 齊風禾沒有磨蹭,動作迅速地洗完,裹上衣服,把自己往被褥里塞。

    在她之后,溫王也很快打理完, 朝這邊走來。

    此時蠟燭未熄, 齊風禾看向溫王的時候,突然被他身后的窗吸引。

    這扇窗用木頭雕刻出骨架,用細紗遮光, 遮也不全遮,只是使人無法透過紗窗看見屋里屋外的景象,但是光還是可以透些進來。

    燭火的光照在窗紗上,窗外有重重疊疊的黑影飄過。

    “王, 是下雪了嗎?”

    正欲上榻的溫王腳步一頓, 轉身,到窗戶前,推開一條縫隙。

    “下雪了。”

    溫王高大的身影將其擋得嚴嚴實實, 齊風禾看不見。于是她走下床榻,到窗戶前。

    “是下雪了。”

    窗縫開得有些小,齊風禾將它推開多一點,伸出手,去接這一場初雪。

    “要死多少人?”

    雪夜寂靜,齊風禾的聲音飄入了無盡黑暗里。

    姜國剛經歷一場戰亂,還未安定,又遇降雪,恐會有不少人凍死于此。

    對于她提出的問題,溫王沒有回答,而齊風禾也不是想要知道答案。

    “明日,姎會再頒布一條召令,將暫無居所者臨時集中,提供臨時的食宿,而對于有居所者,則可以通過工作來換去一定的食物,以確保姜國黔首能度過這個嚴冬。”

    一片又一片雪花落在她手上,時間長了,竟壓得她有幾分酸累。

    溫王看在眼里,將她掌心的積雪推開。

    “明日吾將會對逃離的姜國貴族進行第二批搜捕,妻若是有需要,與吾言。”

    “嗯。”

    齊風禾的手還伸在窗外,溫王將她的手拉了回來,將窗戶合上。

    “莫染風寒,早些睡。”

    “嗯。”-

    溫王搜捕的動作非常大,所以城門都關閉,禁止所有人出入。

    搜捕的軍士拿著族譜,一個一個對著殺,冬天尸體不易腐爛,又正巧昨夜下了一場雪,他們便將尸體堆在雪地里,反復確認,確保無人貍貓換太子,讓真正的貴族逃了出去。

    “你們都給我記住了,該死的是這些貴族,不是下人,不是奴隸,不是黔首,你們沒必要替他們赴死!”

    行刑是在一片寬敞的地方,所有人都可以來觀看。

    在行刑前,這些軍士都要照例喊出這句話,或許是為了防止其中有偷天換柱的,希望這些人能主動出來交代。

    可行刑的軍士想,能用來偷換,愿意赴死的,都是些死士,這些人怎么可能會自己站出來?

    但這是上頭的命令,他無權質疑,便每次行刑前,都喊上一遭,無非是廢些口水。

    行刑場雖允許所有人來觀看,可真正到現場的沒有幾個人。

    本國戰敗,王族全滅,入侵者的軍隊在大街小巷里瘋狂搜索,這里的人都死死躲在屋里,生怕出去觸了霉頭,導致殺身之禍。

    唯一讓姜國的黔首慶幸的是,溫軍入城后,雖逮捕貴族的動作很大,每家每戶都被搜索過一番,但他們只是抓逃跑的貴族,沒有對黔首下手。

    燒殺搶掠的慘劇,并沒有在這里發生。

    因此,某些膽大之人,也敢偷偷摸摸地去刑場觀看。

    何繁躡手躡腳地靠近,躲在角落里偷看。

    何繁無地無家,每天在街道上流浪,或去山里撿食,以確保自己能活下去。

    他以前其實也不這樣,五歲之前,他家里還是有地的,雖然不多,可秋收時總能得到一些糧食,有一口飯吃,有一個家住。

    可是五歲那年他們家收成不好,沒有足夠的糧食交上去,便被抵了田地。

    糧食被收走了,土地也被收走了,沒有地,就沒有糧食,沒有糧食就會餓死人。

    他們家的人一個個倒下,隨后只剩下他和他弟弟活著。后來有次去山里找食,弟弟也死了。

    只剩他活著了。

    他躲在角落里偷偷看著那些被捆住的貴族。

    他們面容驚恐,身抖如篩,哭喊著求饒,就像五歲那年,他的家人壓著他,跪向這些貴族和他們的走狗,求他們不要收走他們家的土地一樣。

    他們徒勞地求饒著,就像曾經何繁一樣,行刑軍士手起刀落,雪然后了地上的積雪。

    他躲在角落里看了許久,直到下一批被抓拿的貴族被押過來,一支壓著貴族的軍隊從他身邊經過,甲胄相撞聲驚醒了他。

    他回過神時,那支軍隊正從他身側走過。他們個個身形高大,帶著一身殺肅之氣。

    何繁夾在角落里,大氣不敢喘一下。

    領隊的將領似乎注意到了他,朝他這邊瞥了一眼。

    “小孩?觀刑的?”

    何繁不敢動。

    “那邊看得清楚。”

    將領隨手一指,便不再注意他,押著那批貴族走向行刑場。

    待那支軍隊走過,何繁在原地緩了許久,才壓制住狂跳的心臟。

    他抬起了有些沉重的腳步,想離開,才走兩步,又不自覺地轉了回來。

    他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又朝方才那將領指的方向走去。

    這里看得確實清楚。

    何繁看著貴族的頭在地上滾動,這樣想著。

    對貴族的搜捕還在進行著,相較于被活捉,然后被架上行刑場來說,有不少人,是被當場斬殺。

    一般被就地斬殺者,多是掙扎反抗還意圖逃跑者,還有些人,意圖推身旁的黔首去阻擋。

    阿生此時追捕的這個便是。

    那個貴族將他身旁的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娘推了出去,自己趁著這個空檔逃跑。

    小女娘被這一下推得幾米遠,踉踉蹌蹌地砸在了破籮筐上,藏在胸口的煎餅掉了出來,落到了地上,滾了一層灰。

    她破爛衣服保護不了皮膚,破了好幾處皮,傷口正在往外滲血。

    但她好像沒有知覺,連滾帶爬地去撿起那張煎餅,塞到懷里,躲到一旁將身體蜷縮起來。

    阿生目光一寒,拿起弓箭,瞄準,開弓,放箭。

    隨著一聲慘叫,那個逃跑的貴族猛地栽地,再也站不起來。

    他走過去,拖起那具尸體,往回走。

    路過那個小女娘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

    “如果你需要食物,可以城東喜明臺,王后在那里招工,工作了就有食物拿,什么人都招。”

    他說完,便拖著尸首離開,留下一路血痕。

    他走后許久,巷子里靜了下來,只余血腥味還彌漫在空中,昭告著這里曾經發生的事。

    又過一會兒,小女娘爬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跑回家。

    城東喜明臺。

    齊風禾從溫王那里借來了一支軍隊,用來維持這里的秩序。

    她昨夜想了一下,戰亂方停,肯定有不少人無家無食,又在冬季,定要死不少人。

    溫王說,他溫國這幾年都是豐年,姜國的情況也差不多,谷倉充盈,貴族的私庫都滿了出來。

    齊風禾去清點的時候,看得眼睛都挪不開。

    這些糧倉這么充足,都是從底下黔首那里搜刮出來的,齊風禾去翻了下他們的政策。

    好家伙,課稅繁重,對黔首糧食的征收超過了半數,難怪谷倉這么充盈。

    這些多出來的糧食肯定要再發放給他們,要不然,過了這個冬季,不知要死多少人。

    至于怎么發,齊風禾已經想好了,對于有勞動能力的,以工代賑,于無勞動能力者,則保證其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戰后的人口還需統計,待解了黔首的基本情況后,她便會將糧食下發。

    而目前,她在做的,便是給出大量勞動崗位,讓那些黔首,都有活可做。

    為了讓幾乎所有都能干活,她甚至定下了“識一草藥”、“識一文字”、“背一段文書”這種離譜的“工作”。溫王在一旁無言地看著她將這一條寫下,沒有制止。

    她對這些簡單的“工作”并沒有做限制,無論是誰,只要能完成,便有食物可拿。

    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讓他們干活,只是找個由頭讓他們吃飽罷了,若能把掃盲工作一起完成了,也是一件好事。

    軍隊中識字的人本就少,唯一全員識字識草藥的還是齊風禾的醫軍,但她們都在照顧傷兵,忙得不可開交。

    于是識草藥、識文字、背文書這事便由齊風禾承擔。

    她在喜明臺開壇講座,若有想學者,便可自行前來,若有貴族及其走狗混入其中意圖刺殺,溫軍的弓箭會教他們做人。

    喜明臺上,年輕的女娘平視著底下的黔首,笑容溫和地走向中間的石板,手中持著墨筆,腰上配著利劍。

    她斂衣,抬手,提一筆,斜下來,折過去,豎下來,再于斜邊畫下一筆,于巨大石板上書下一文字。

    幾筆簡單線條構成的文字,便在石板上展現出來,好似一個在地里躬耕的黔首。

    “這個字,念——‘人’。”

    第45章 第 45 章 吾與臘梅孰美。

    她的聲音從臺上傳來, 飄落四處,在臺下的黔首安靜聽著,無人言聲。

    教識字的時間一日只安排一個時辰, 過了, 就沒有了,但只要是齊風禾教過的字在這個冬季前學會,總能拿到食物。

    這個檢測不是由齊風禾來進行的,人這么多,她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她只是將刻有文字的竹片發給食官, 來領食的黔首在這些竹片上挑自己記得住的, 在沙盆上寫出那個字來,待食官對比過后,確認正確了,便會將食物給他們。

    除卻識字之類的工作外,還會有些體力活, 有些人記不來這些文字, 便會挑些不用動腦的工作來干。

    畢竟,在最開始的識字后,齊風禾便會教一些具體的內容, 有些人天生不擅長這些,在識得幾個字后,便去接些體力活。

    齊風禾命人將她教過的東西刻在巨石上,若有人一下記不住, 便可去石前再學。

    而雕刻巨石又是一項工作, 她便令人每日更新,將巨石擺在每鄉每鎮上。

    姜國不算小,她本人不可能全天在各個地方游走教學, 但一路攻打下來,她的腳步隨著軍隊走過姜國的每一片疆土。

    在離開之前,她便在走過的土地上留下過相應的政令,以確保那里的黔首能夠度過這個冬天。

    又過了一段時日后,姜國黔首的情況也摸得差不多了,在處理完這里的事情后,齊風禾他們也該歸國了。

    又是一場大雪下來,齊風禾與溫王并肩立于窗前,接過一片雪花。

    “今年沒有多少黔首凍死于野。”

    齊風禾說道。

    自他們占領了姜國之后,已經過去了兩月有余,原本的姜國王公貴族已經被照著族譜殺清,至于有沒有偷偷逃走的,他們也不知道,至少照名冊上已經殺齊了。

    姜國……或者說溫國的這片新領土,已經趨于穩定,待來年開春,正常耕植,便能使民溫飽。

    那繁重的賦稅已經被齊風禾取消了,無人壓榨,若值豐年,也能安居樂業。

    歸王都之事定于十日后,溫王帶來的軍隊會撤走,待回到國都,齊風禾將擬定好的官位封與立功軍士,屆時,這里將重新迎來新的官員。

    齊風禾手中接了一捧雪,冰冷的雪花將她的手凍得有些發紫,溫王見狀,握住了她的手腕。

    “妻,莫凍病了。”

    手腕被溫王溫熱的手包裹住,齊風禾凍得有些麻木的手恢復了些知覺,她抖落了手中的雪,笑著朝向溫王。

    “王,王宮里的臘梅好像開了。”

    這里的王宮既可以指溫國王宮,也可以指舊姜國王宮,這兩處地方,都種有臘梅。

    “姎歸來時,見路途兩側皆有黃花盛開,便折了一枝。”

    她笑著,從袖中取出一小枝臘梅,不及掌大。

    “王,姎為君別上。”

    她說著,便踮起腳尖,將花枝舉起,溫王彎下腰,將頭低垂。

    花枝穿插挑起的發絲拉扯著頭皮,溫行一動不動,直到齊風禾出聲。

    “好了。”

    他抬起頭,便見其眼眸明亮地看著他,眸中閃過欣喜之色。

    溫行頓了頓,取下面具,齊風禾面容便像盛開的花,一下子綻放出笑靨。

    “王甚美。”

    她道。

    齊風禾已經伸出了手,去捧他的臉,溫行微微折腰,順著她的手垂眸。

    她方才接過飄落的雪,手中溫度極低,觸碰到他的臉的時候,將寒毛驚起,整張面皮都在緊繃,好似被凍住了。

    齊風禾好似意識到可能自己的手太冰了,便放了下來,下一刻,溫王握住了她的手,將其放到自己的衣袍中。

    溫王穿得衣物極其隔溫,在他的比常人稍高的體溫下,他衣物里尤其溫暖。

    齊風禾的手只在里邊待了一會兒,便覺得暖烘烘的。

    她動了動舒服得有些發熱的手指,突然撲入溫王懷里,將臉埋進去,臉也被捂得暖暖的。

    她的雙手環住溫王的腰,溫王抬手,連同她的腦袋一起摟住。

    這個姿勢持續了很長的時間,直到齊風禾起身,去沐浴洗漱。

    新國土的事已經處理得差不多,她已經不用似之前那般連軸轉,今日,可以早些歇下。

    趁著天還未完全暗去,齊風禾去洗了個澡,防止寒夜來臨,齊風禾懶得不想動彈。

    趁早洗個熱水澡,趁早睡。

    在侍者倒來熱水后,齊風禾美滋滋地泡了下去。

    隔著屏風,溫行什么也看不到,他盯著那扇屏風瞧了幾眼,又看向窗外。

    雪還在下著,有愈下愈大的趨勢,冬夜的天半邊都是紅的,就算太陽早已落下,那抹紅色暈染了半個天。

    他盯著還在飄落的雪,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不比室內燃著炭火,屋外飄著雪,寒氣逼人。

    溫行站在屋檐外,大雪飄落,似鵝羽的雪花落于他身上,沒一會兒,便落了厚厚一層。

    冬夜里的水涼得快,這里又沒有前世那樣智能的熱水工具,若要加熱水,便只能叫侍者來。

    齊風禾可沒有讓人看自己沒穿衣服的模樣的愛好,雖說此世的王公貴族從小便在下人的伺候下長大,沒有了那些羞恥感。

    但齊風禾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前世又是個南方人,五歲時便自己獨立洗澡了,媽媽都沒再看過她的身體,讓別人來,她會害羞的。

    齊風禾趁冷空氣不注意,一把站起,抓住了一旁的浴巾,快速地將自己裹住,迅速擦干水分,然后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

    將自己裹得里三層外三層后,齊風禾才走出屏風。

    屏風后,不見溫王,只見一扇未合閉的門。

    冷風從縫隙中吹入,凍得齊風禾往后一縮。

    緩了片刻,她從門縫探出個頭,果然看見了溫王的身影。

    “王?”

    她有些疑惑,推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此刻溫王轉身,白皙如玉的面容朝向她,半垂著眼睫,斂住了黑眸。

    大雪還在下著,溫王身上已經壓了厚厚一層,他發冠上插著一枝臘梅,上邊壓滿了雪,就似齊風禾方將它采下,還未抖落它身上雪那般。

    黃與白相撞,這臘梅美得驚艷,但齊風禾的目光始終落在溫王身上。

    他穿著玄色衣物,白雪壓在他的身上,無比矚目,雪花一片一片飄落,有些劃過他的臉,有些落在他的睫羽、長發上。

    似她歸途時,路邊見到的臘梅。

    “王怎么不撐把傘?”

    齊風禾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冒雪站在屋外,又不似要走,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好似在淋雪。

    齊風禾知道溫王身體好,在給他處理傷口時,便見過他那過人的自愈能力。

    但再如何好的身體,也經不得這么糟踐。

    她伸出手,將站在屋檐外的溫王扯了回來。

    溫王走得不遠,只是剛剛過了屋檐的庇護范圍,齊風禾一伸手,便能將他拉住。

    溫王的動作驚落了身上的積雪,它們落了下來,掉到了地上。

    齊風禾要拍落他身上的雪,溫王卻往一旁側開,自己拍落。

    “妻方沐浴,莫要再染上風雪。”

    白雪在他的撥動下一點點掉落,最后只剩頭上那支臘梅,仍掛著雪。

    溫王清理頭上的雪的時候,小心地避開了它,清理完,放下手,卻被齊風禾叫住。

    “王。”

    溫行抬頭看她。

    “低頭。”

    齊風禾的手抬過溫王頭頂,捏住那支臘梅。她輕輕地將其取下,持于手中。

    “和姎今日見到的一樣。”

    臘梅上的雪還未融化,壓在黃色花瓣上邊,似乎有幽香襲來。

    “也帶著今日的花香。”

    她湊過去聞,鼻尖幾乎點到了雪上。

    幽幽香氣傳來,她細嗅一會兒,便用花枝指著屋內。

    “王淋了雪,快些去沐浴吧,莫寒了身。”

    溫王望了眼外邊的雪,又瞧了眼齊風禾手中的臘梅,輕應。

    “嗯。”

    叫來了水,齊風禾見溫王走到屏風后,便捻著這枝花轉了一會兒,不多時,便從屋里尋來一瓷瓶,將花枝插于其中。

    齊風禾采的這枝花小巧,尋來的花瓶也不大,配于一起,剛剛好。

    溫王的動作比齊風禾迅速許多,不一會兒,便從屏風后走出來。

    剛洗完的溫王渾身冒著熱氣,看起來就很暖。齊風禾見著他,立即湊了上去,將他抱住。

    很暖、很暖。

    齊風禾依戀地在他懷里轉幾圈,在依依不舍地松開。

    她牽著溫王的手,又走至窗前,坐下。

    現在時日還有些早,天方暗下。天空漆黑,西邊卻泛著一片紅光,這是冬日特有的夜景。

    “今夜無星、無月。”

    “有雪。”

    齊風禾看著漆黑的窗外,言落,溫王便接上。

    此時無風,但冷氣無孔不入,才開窗,屋里的暖意便被逼退,齊風禾不抗寒,才開一會兒,便將其合回去。

    “不看了,天冷,睡覺去。”

    齊風禾言著離開,站起身,拉著溫王手腕往里屋走。路過鏡臺,瞥見齊風禾方擺的那花瓶。

    屋里暖和,那梅上雪,已消融,化作水珠滴落。

    溫行瞧著牽他往前走的手,問:

    “今日那路邊雪壓臘梅美,還是吾美?”

    第46章 第 46 章 “自是君美,它物不及。……

    齊風禾從來沒想過, 溫王會問出這種問題。

    她愣在原地,定定地看著他。

    昏暗燭光下,那張冰冷面容也染上的溫和的暖色, 又垂著眸, 發絲垂落,半遮半掩,自是美得驚心動魄。

    可人面為何要與花朵比?

    她腦中靈光閃過,兀地將目光一移,落于瓶中臘梅上。

    臘梅上的雪早已融化, 化作水珠, 沾在花瓣上。

    這模樣好似有些眼熟,齊風禾恍曾見過,她又盯著水珠幾分,又看溫王。

    溫王發絲上沾了些細小的水珠,是沐浴時, 渾身帶著熱氣, 走出來,熱氣遇冷結成水珠,便落于溫王頭上。

    好似上山那日, 歸途中遇雨,雨絲落于溫王身上,鋪了一層白霜。

    憶至此,齊風禾神海兀地清明。

    她曾言雪壓臘梅之景甚美, 若是君, 定美奪臘梅。

    一切明了。

    “自是君美,它物不及。”

    齊風禾抬頭,攬下溫王, 于他額前落下一吻。

    這一吻不似先前長久,如蜻蜓點水般,只輕觸,又分離,輕得好似一根羽毛落在了他額上,心頭泛起異樣,如被輕輕撫摸。

    溫王眼眸失神許久,眼眸空落落地落在他們相握的手上。

    又片刻,齊風禾環住他腰,將臉貼于他胸前。

    他們靠得如此之近,相擁相觸-

    十日時間眨眼過,齊風禾騎上戰馬,和溫王對視后,對方下令,全軍出發。

    下著雪,歸途的路不太好走。

    積雪沒過馬蹄,他們身后的這支大軍,幾乎將積雪踏實。

    風雪刮過齊風禾的臉,她將帽檐拉了拉,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但時間久了,睫羽上也結了一層霜。

    此時齊風禾無比慶幸自己先前練過一段時間的武,若非如此,她脆弱的身體早在風雪中病倒了。

    但就是如此,在這個極端惡劣的情況下趕路,她也有些受不住。

    這支軍隊在風雪中趕著路,天邊的太陽逐漸落下,夜幕即將降臨。冬日的天黑得快,見太陽開始落山,溫王便命令軍隊原地休整。

    冬夜趕路是一個極其不明智的選擇,夜晚溫度降低,那時天寒地凍,人不得休息,又處惡劣環境中,極易病倒。

    所有的人都行動了起來,找到個背風的地方,清掃積雪,尋找枯木,要在夜里燃起一堆篝火。

    因為夜里可能會下雪,軍士們這次搭起了帳篷,大家都躲在營帳中休息,只余一些軍士輪班警戒。

    齊風禾和溫王共用一個帳篷,她去看了她的醫軍回來后,溫王也正巧安排好軍隊的事務,往營帳走來。

    他們于帳前相遇。

    溫王身上都落了雪,頭上、肩膀都有雪花,比之他先前故意站在風雪中時還要多。

    他仍帶著面具,不如先前頂著那張臉時美,但更接近他說的,在戰場上潛伏廝殺時的模樣。

    也好看,帶著殺伐的美。

    不過齊風禾還沒有練出一顆強大的心臟,抬頭時不小心同他對視上了,一時間心臟亂跳。

    還是會害怕。

    齊風禾捂著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低頭想著。

    “妻,入帳吧,莫染了寒疾。”

    溫王將眼眸瞥過一旁,撩起營布。

    齊風禾抖落身上的雪,踏入了營帳中,帳中燃有炭火,一進去,身體便暖了幾分。

    她坐在炭盆前,伸手烤火。

    熱氣往上走,接觸到了她幾乎凍僵的雙手,將她冷硬似鐵的融化。

    幸福是對比出來的,在大雪中凍了一整天,如今能在帳中烤火,齊風禾舒服得昏昏欲睡。

    溫王也走了過來,在她身坐下。一時間,兩人無言,橙紅的光印在他們臉上,竟無比溫馨。

    “王。”

    齊風禾扯了扯溫王的袖子。

    “讓姎靠一下。”

    溫王向她那邊挪了些,齊風禾抱著手將腦袋靠上他的肩膀。

    但肩膀比較磕,齊風禾不知不覺地滑落到他的腿上,將臉埋在他柔軟的腹部。

    好吧,其實這個動作很難做到,不是溫王抬起了手,齊風禾根本鉆不進去。

    這個姿勢比較別扭,齊風禾躺得不舒服,又扭動了幾下,將腿蹬直,在溫王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安心地躺下。

    她將臉盡數埋進了溫王柔軟的腹部,可能壓得他有些難受,齊風禾好似察覺溫王停頓了片刻。

    溫王腹部的肌肉緊繃時會變成結實的腹肌,那樣便會硬邦邦的,靠起來一點也不舒服,便如此時這樣。

    齊風禾皺著眉往后縮了縮。

    “王,放松些,這樣不軟。”

    她慣會用撒嬌的語氣提出些過分的要求,用可憐的模樣做出些出格的事。

    溫王每次都會被她騙到。

    隔著層層衣物,溫行其實感受不到什么,可齊風禾會扒開他的衣服,只留下一層薄薄的里衣隔著,將臉埋下去。

    這樣相觸,溫行頓時僵硬,腹部的感官在放大,一絲一毫的動靜都會傳到他的腦里。

    他聽著齊風禾的要求,努力放松著身體,盡量讓自己變得柔軟。

    齊風禾的臉就壓在溫王的腹部,臉部肌膚靈敏,能察覺到底下肌肉的任何變化。

    她能感覺到,這幾塊緊繃的肌肉正在一點一點放松,變得柔軟起來,如她前世吃過的糯米團子。

    她前世便愛吃糯米團子,它們軟軟的,嚼起來又有些韌性,有時候她惡疾發作,但又沒有很嚴重的時候,會選擇吃一份糯米團子。

    她會用力地咬著它們,將自己混亂的情緒都發泄在它們身上。

    有時候她嚼著嚼著也會多愁善感起來,想著糯米團子好可憐,要被她這么欺負,但她想著想著又會變成糯米團子真好吃,她以后還要吃。

    齊風禾有些餓了,她想吃糯米團子。

    可是這里連糯米都沒有,更沒有團子。

    許是先前又看了溫王眼眸,她的瘋癥好似又要發作了,但到底理智還清醒,于是她問溫王:

    “王,姎可以咬君嗎?”

    糯米團子不會說話,不會拒絕她,溫王會說話,他道:

    “可。”

    齊風禾的瘋癥不會持續多久,特別是在見血之后,她很快便平靜了下來。

    鐵腥味溢滿了她的口腔,當齊風禾抬起身住溫王的傷口的時候,她的眼淚便會自己掉下來。

    好在她隨身帶著藥物,很快便用繃帶止血,又上了些傷藥。

    齊風禾是邊掉眼淚邊給溫王處理傷口的,她手上的動作一點都不遲疑,溫行小心地給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明明受傷的是溫王,哭的卻是齊風禾,溫王還要給她擦眼淚。

    她動作快,哭哭啼啼地很快便處理好了,在溫王的腹部纏了一圈繃帶。

    此刻她也不好意思在他的懷里躺著了,心虛地合上他被扒開的衣物,坐在一旁,低著頭烤火。

    “吾不怪卿。”

    溫王冷冽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好似外邊還在吹的風雪。

    這句話他不知說過多少遍,幾乎是每次齊風禾傷了他,他都要說上這句。

    齊風禾聽到后,也不敢看他,低著頭,應著“嗯”。

    溫王看了她一眼后,便走出營帳。

    待他離開后,齊風禾往他離開的那個方向看去,只見被風雪吹得晃動的營帳門。

    她盯著那個方向看了許久,才收回視線,盯著炭火堆發呆。

    又過一會兒,營帳門處傳來動靜,齊風禾轉頭看去,便見溫王抱著一桶食籠進來。

    食籠被他護在懷里,身上還掛著落雪。

    他將落雪抖落于帳外,提著食籠進來。

    他坐于先前的那個位置,將食籠一層一層打開,盛了一碗主食給齊風禾。

    “妻,食膳。”

    他的聲音好似還帶著外邊的寒氣,冰冷得不像話。

    齊風禾愣了片刻,才緩緩伸出手,接過。

    在風雪中趕路,餓得久了,連軍中粗糙簡陋的食物都成了珍饈。

    為了讓將士們有力氣,在正常情況下,伙食中的鹽是放得足夠的,肉也不少。

    有鹽有肉,這頓飯吃得也不算差。

    溫王將食物遞給了齊風禾后,便自己吃了起來。

    面具被他取下,不打仗,耳邊便掛著齊風禾送的耳垂。

    翠色的耳珰是冬日里唯一的鮮綠。

    齊風禾吃飯時會看著溫王,拿他的臉來下飯。他耳邊的綠色吸引了她,她嚼著口中的肉食谷黍,突然覺得有些干膩。

    想吃春天的野菜了。

    春天的野菜又脆又甜,加入油,用大火爆炒,一會兒便能吃。

    齊風禾想著國中的新鍋,想著來年開春時,定要叫膳房的人來上幾頓。

    她的目光明顯而直接,已經吃飽的溫王抬起了眸,與她對視。

    齊風禾笑了起來,似春日燦爛而鮮艷的花。

    “妻何故發笑?”

    見其齊風禾盯著他笑,溫王不解,便詢問。

    “姎只是在想來年開春時,能吃到的野菜,姎以前吃過,很好吃,如今有些懷念了。”

    她答道。

    “軍中伙食不合胃口?”

    “并無,都一樣。”

    難吃得一模一樣。

    溫王盯著手中已空去的飯盆,沉思片刻。

    “等來年開春,再安排膳房之人去做,這冬日,先委屈卿了。”

    “不委屈。”

    齊風禾朝溫王笑。

    “與將士們同食,姎覺得很好,若將來姎可嘗到珍饈,亦希望眾人可與姎同食。”

    第47章 第 47 章 “王是不是喜歡姎啊?”……

    “吾妻有圣人之心。”

    帳中沉默良久, 溫王方道出這句。

    齊風禾聽后,微愣。

    好熟悉一句話,好似上一次聽到已經是半年前了。

    那時齊風禾初嫁與溫王, 便接連見血, 害怕得一直恐懼哭泣,溫王不僅沒有嘲笑的她膽怯,還變著法夸她,什么圣人、善之類的話都說了出來,夸得她都不好意思認。

    如今半個春秋過去, 再聽到這話, 還有些感慨。

    “王總是愛說這些話哄姎。”

    她笑道。

    “姎哪擔得起如此之名,不過是一膽怯平凡人罷了。”

    溫王張了張口,似欲反駁,齊風禾卻突然湊近,堵住了他即將言出之聲-

    次日再起, 冬陽已升, 看著天邊升起的金輪,齊風禾放下營帳,走出外邊。

    冬日的清晨還帶著些夜晚的寒冷, 但此刻大雪已停,太陽又正在升起,溫度也逐漸升了上來。

    將士們也醒了過來,伙夫更是早早便起, 準備好了全軍的伙食。

    在干了幾碗熱氣騰騰的早餐后, 軍隊便收拾營帳,再次出發。

    齊風禾拉緊了帽檐,看著路上的風景。

    皚皚白雪, 銀裝素裹,極美之景。若不是實在寒冷,他們又在趕路,齊風禾也想停下來欣賞一番。

    但馬上觀花也不錯。

    觀冰花。

    這條路他們來時走過,那時一路走一路打,行動緩慢,如今無需打仗,不過幾日,便回到了溫國王都。

    回到王都,稍作休整,便立即封侯賜地,將在這場戰爭中立功的將士們都封爵。

    空缺了大半的朝廷,一下子多出了一批武官。

    這些武官一身煞氣,全都是在戰場中廝殺出來的,朝中剩余的貴族站在他們的旁邊,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齊風禾與溫王共坐在王位上,掃視底下大臣。

    武官不錯,文官不行,還得換。

    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他們身上,引得那些貴族后背發涼,好似頭上懸著一把巨刀,馬上便要落下來了。

    好在齊風禾只是往他們身上瞥了一眼,很快便挪開了視線。

    那種劫后余生的感覺讓他們幾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臟平緩了下來,可胸中總堵著一口氣,總覺得性命堪憂。

    齊風禾看了一眼那幾個貴族便移開了目光,對武官的封賜已經結束,近來也無大事,在了解了溫國黔首目前的情況后,溫王便宣布退朝。

    齊風禾與溫王在百官的目光下離開,眾人對齊風禾上朝之事早就默認。

    新封的武官在經歷過姜國一戰后,也知道了齊風禾的存在,她那時一直掌控著后勤之事,不少將士都見過她。

    更何況,新來的醫軍直屬于她,醫軍中的將領更是喊她老師。

    在戰場上能有幾人不受傷?

    每個受傷的將士都受到過醫軍的醫治,他們承醫軍的恩,自然也承醫軍之師的恩。

    上個朝怎么了?坐一下王座怎么了?

    那君王都沒有意見,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出什么聲。

    況且,她插手了政務,有發生什么不好的事嗎?

    沒有,她甚至還推廣了谷車、火炕、水車。這些將士們非天生地長,他們也是有家人的,他們在未進入軍隊之前,也不過是在土地上耕種的黔首。

    如今就是當官了,他們曾經也是黔首,他們的親眷也是黔首。

    冬季有多冷,他們無比清楚,若非有齊風禾推廣的火坑,他們家中的長者、稚兒,將有不少凍斃于風雪中。

    因此,所有人都默契對王位上有兩個人視而不見。

    至于有些人陰謀論將來王與后會爭權之類的,嗯,將士們不敢確定這個會不會發生,至少目前為止,那兩位的感情看不出有隙。

    無論他人如何猜測,都影響不到齊風禾本人。

    下了朝,他二人并沒有急著回寢宮。

    冬日王宮中栽種的植物幾乎都枯萎了,唯有幾株臘梅為這死寂的季節添上了幾抹生機。

    白雪壓梅,死亡與生命互搏,綻放出絢麗的顏色。

    齊風禾于雪上緩行,見那幾株臘梅,漸漸緩了腳步。

    她停在了樹前。

    “王。”

    她喚住了一旁的溫王。

    “下次莫要再冒雪了。”

    溫王朝她看去,齊風禾已然折下一枝帶雪臘梅,別在他的頭上。

    “如此便是人間絕色,無需以雪相襯。”

    她摘下了溫王的面具,塞到他的手里,捧著他的臉,細細瞧著。

    齊風禾也沒想到,溫王會因為她的一句玩笑話真的去淋雪。

    雪地里是多冷,齊風禾是知道的,雪落在身上,壓得重,不舒服,雪化的時候,冰冷的雪水深入,寒及骨髓。

    若非需要,她是一點都不想在雪里待著的。

    齊風禾沐浴的時間有多長,溫王便在雪地里待了多久。

    熱氣騰騰的水都涼下了,溫王還在屋外待著。

    她捧著這張美得超越了性別的臉,沉默了良久,才突然言道:

    “王是不是喜歡姎啊?”

    若非如此,又怎會這般縱容。

    又是帶上朝,又是讓軍權,還手把手教她如何打仗,在這些實權面前,連縱容她又親又咬,因她戲言在雪中長立,都變成了小打小鬧。

    她的目光熾熱,一瞬不瞬地盯著溫王。

    肉眼可見的,溫王的耳尖紅了起來。

    “嗯,吾心悅于卿。”

    齊風禾愣住了。

    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似乎,除了非常喜歡,也找不出溫王這么做的理由。

    比之在她的身上毫無利益可圖,一直都是她趴在溫王身上吸血,一直都是她在占盡便宜。

    齊風禾在做的事幾乎給不了他任何利益,甚至還會動搖他的根基。

    溫王曾和她說過,其余之事都可由他人代理,可軍權一定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溫王的名聲一直都很差,畢竟他連年征戰,得罪了不少國家,齊風禾在未出嫁前,聽到的便是他暴君的名號。

    好戰、殘暴、窮兵黷武,他甚至大肆捕殺貴族,將他們連根拔起,但就是如此,他依然穩坐君王寶座,無人能將他拉下臺。

    究其原因,不過是他手中掌握軍權,這是他獨斷專行的根本。

    可如今,他的軍隊已經被她滲入,如今尚且無事,可時間一長,他對軍隊的絕對控制便會消失,屆時,若齊風禾有異心,那他絕對會陷入危險境地。

    可是,為什么?

    溫王為什么會喜歡她?

    他圖什么?

    圖她膽小愛哭泣,還是圖她發瘋會咬人?

    她松開了捧著溫王臉的手,問道:“王為何會喜歡姎啊?”

    齊風禾在問完這句話后,便靜靜地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但,向來有問必答的溫王此刻卻沉默了,他摩挲著耳上的掛墜,目光望向別處,不言。

    齊風禾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溫王的回答,或許此刻她應該假裝哭泣,然后委委屈屈地和溫王撒嬌,非要從他口里得出個答案。

    但她沒有這么做。

    她只是湊了過去,親了親溫王的臉頰。

    “姎也喜歡王呢,王是姎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

    “所以……卿喜吾,是因容貌?”

    溫王不知何時松開了耳珰,輕觸著被齊風禾親過的臉。

    “嗯,是的,王甚美!”

    齊風禾看著他,神色認真。

    溫行的手似乎僵硬了片刻,但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又復作原狀。

    “妻……亦美。”

    他戴上面具,牽起了齊風禾的手,原本溫熱的掌心似乎被冬日的寒氣侵染了,顯得異常冰冷。

    “妻回去吧,此處寒冷,莫染了疾。”

    “好。”

    齊風禾點點頭,在外邊待得久了,就算穿得厚實,也感受到了幾分寒冷,連常年體熱的溫王也被凍得手冰冷,如今被他握著,竟沒有了先前的溫暖。

    她被溫王牽著,回到了寢宮。

    寢宮中點了炭火,熱氣剛剛升起,還未蔓延至全屋,為了這幾分溫暖,他二人便坐在炭火前取暖。

    齊風禾將手伸在炭盆上烤火,兩手反復翻著,試圖讓兩面均勻受熱。

    過了一會兒后,齊風禾冰冷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方才回溫,血液流通,整個人都烤地暖暖的。

    又將雙手翻了個面后,她突然想起,今日的溫王手冰得不似尋常,恐是在雪中待久,將病了。

    她如此想著,便轉過頭,看著盤坐于一旁,盯著炭火出神的溫王。她拉起溫王隨意一放的雙手,放在炭盆上烤。

    “王,靠近炭火暖些。”

    齊風禾抓住溫王的手時,只覺得自己抓住了一塊寒冰。她下意識地往后一縮,但很快又握緊了他,將他的雙手放在炭盆上,試圖以炭火的溫度溫暖他。

    先前溫王身體的溫度總要高過齊風禾的,但如今竟冰成了這邊,恐身體有恙。

    待他的手回了些溫度的時候,她給他把了脈。

    身體很健康,心跳有些亂,胸中有郁。

    得出這個結果,她愣了一下,偏頭看向溫王。

    “王,可是有煩心事?可否與姎言?”

    溫王沒有回答,只是抽回了被齊風禾握住的手,將她抱在懷里。

    “妻,讓吾擁片刻。”

    溫王摟著她,將頭靠在她的臉側,從身后抱,心口貼著她的后背,隔著厚重的衣物與血肉,齊風禾感受不到他的心跳。

    第48章 第 48 章 “王跳舞給姎看吧。”……

    溫王樓了她許久, 久到她的身子都有些僵住了,對方也沒有松開。

    齊風禾也不是情緒遲鈍的呆子,知道溫行如今狀態不是很好, 并沒有推開他。

    她又等了一會兒, 見對方仍未松開,便轉了個身,回擁他。

    齊風禾拍著溫王的肩膀,就如同他之前哄她時那般。

    她不知溫王心中有何事,明明他倆一直都待在一起, 消息也是互通的, 最近也沒有傳來什么不好的消息。

    她安撫了溫王許久,然后才在他懷中抬頭。

    她輕輕掀開了面具的一角,從下邊親吻他的唇。

    柔軟的觸感相抵,傳遞著對方的溫度。

    這次齊風禾沒有蜻蜓點水般離去,而是在上邊停留了許久, 直到雙方溫度接近, 才緩緩松開。

    “王,有何事,都可與姎言, 姎定竭力分擔。”

    她笑著看他,神色認真。

    溫行一下子別開了眼。

    最后齊風禾還是沒有問出什么,溫王最后倒沒了先前那些異樣,只是齊風禾仍覺得他不甚高興。

    雖他不說, 可齊風禾能察覺到。

    他的心有郁。

    可既然他不說, 她也不能逼問,只能在此事上多留心些。

    可一去又是幾個月,春天都快來了, 齊風禾還是沒搞懂溫王在郁悶什么。

    “妻書舍之事準備得如何?”

    去年的時候,溫王曾請求齊風禾在溫國設書舍,如今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溫王便向她詢問進度。

    “書舍所需的屋舍已經清理出來,草紙方面,經過這段時間的趕工,也準備了不少,教學所需的老師,姎從十郡那邊調來了一批,只待春宴過后,便會前來。”

    春宴的地位類似于齊風禾前世的春節。

    這是一年的起始,在這一天,人們會選擇祭祀鬼神,來祈求風調雨順。

    說到祭祀,這東西好像還和齊風禾有關。

    此地女娘掌祭祀,人們認為女有靈,可侍鬼神,像這種大型的節日,會由地位高的女娘來主持祭祀。

    一般國之祭祀,都由女性的王或者男王的配偶來主持,齊風禾沒被她的父親軟禁前,每年都會看到她的母親在祭臺上跳祭祀舞。

    牛、羊、豕三牲被擺上其中,有年災荒,還用上了人祭。

    想到了人祭,齊風禾一陣惡寒,她先前聽說了祭祀用人祭之后,曾和她的父母說要禁止,人祭沒用,收成好不好,和祭祀沒關系,用三牲走個儀式流程便得了,不必弄出人命。

    結果可想而知,她被母親扇了一巴掌,罵她不敬鬼神,將來要出大災,她的父親勒令不準出宮,防止她搗亂。

    那場人祭她最終也沒有見到,她希望她一輩子也不要再見到。

    總有一天,她廢除這東西。

    人祭的事在她腦中一閃而過,現在這不是她應該考慮的,目前她該想的是如何主持這次春宴的祭祀。

    之前溫王以非正常手段上位,年紀小,未婚,無后,祭祀一事便落下。

    如今她為溫國王后,祭祀之事自然由她來主持。可問題是,她不會祭祀。

    作為祭祀的一個重要環節,女以舞溝通鬼神,但齊風禾……不會跳舞。

    別說跳舞了,她前世跳廣播體操都僵硬得像跟個木頭似的,舞蹈課上教民族舞,齊風禾左腳拌右腳。

    齊風禾沒了解過祭祀舞,以前看母親跳,在下面看了個大概,只覺得莊重嚴肅,但真讓她來跳。

    不會。

    她看向一旁的溫王。

    “王,關于春宴的祭祀……姎不會。”

    溫王沉默良久。

    “吾亦不會。”

    溫王為男性,不參與祭祀,而自他弒父登基后,國中多年沒有再舉行祭祀之禮,具體流程他也不清楚。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也拿不出辦法。

    “要不……不舉行了?”

    不舉行是不可能的,此時溫國已缺失祭祀多年,先前溫王一直以無后為由搪塞,如今齊風禾來了,這個理由便不可能再用。

    他們討論廢除祭祀的第二天,朝中便有人提議了這件事。

    “國中以多年無祀,如今春宴將臨,又逢王大戰勝利,當再行祭祀之禮,以告鬼神,祈求安平。”

    朝上,齊風禾與溫王面面相覷。

    “王,辦嗎?”

    春宴舉行祭祀,跟前世齊風禾春節張燈結彩,放爆竹禮花一樣。

    在重要節日時,要做些特殊的事,來彰顯這是個重要的日子。

    春宴的祭祀,除禮法外,還有層左右是心理安慰,如同齊風禾前世燒香拜祖一般。

    若能舉行,就如前世放了禮花,若不能,就是城市禁放。

    前世禁放禮花是為了防止污染,如今不祭祀,是因為……齊風禾和溫王不懂得祭祀流程。

    嗯……

    齊風禾一瞬不瞬地盯著溫王,底下的百官也屏住呼吸,等待君主的命令。

    國中無祀已經多年了,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慌亂。

    齊風禾不過八歲便被軟禁,對此事的了解還不夠深入,她對于祭祀的了解,還停留在前世煙花禮炮、燒香祭祖的層面。

    但其實,祭祀的重要性,遠遠比她以為的還要重要。

    或者是,前世無神論的穿越者,無法理解這些信仰鬼神的人們對這些鬼神的敬畏之情。

    溫王不祭祀,對這些人來說,已經是大忌。但由于他得位的手段不正當,朝中無親信,那些人或是希望他倒臺,或是懼于他的殘暴行徑,不敢有異,才讓祭祀之事一拖再拖。

    如今朝中屬于溫王的官員已然過半,而他又有后,祭祀之事,自然要提上議程。

    文武百官低著頭,都等待他的命令。

    “由風禾決則。”

    溫王又把問題踢給了齊風禾。

    溫王不信鬼神,對這些事都不甚在意。

    若是真有鬼神,他這些年來做的事,早夠他死八百回了,因此,這些理因被放在首位的祭祀一事,被他丟到了犄角旮旯里,別人來提此事,都被他用無后打發。

    如今有后了,舉行不舉行,由后來決定。

    問題被踢了回來,齊風禾坐在王座上沉思。

    辦,還是不辦?

    她目光掃過底下百官,發現他們都是一副緊張又期待的模樣。

    可能這和前世公民希望政府解開禁煙花令一樣吧?

    齊風禾突然想到此。

    “辦吧。”

    她道。

    辦就辦吧,不就是跳祭祀舞嗎?反正那祭祀服繁雜厚重,人穿上去,連個人形都看不出,誰知道她跳得僵硬不僵硬。

    她的聲音不大,但足以百官聽清。

    聽到她的聲音,底下的大臣明顯松了一口氣,臉上喜悅之情都有些控制不住。

    真有這么高興嗎?

    齊風禾無法理解他們的情緒。

    算了,大家高興就好。

    她想著。

    但他們高興了,齊風禾卻高興不起來。

    在找人惡補了祭祀流程后,她最后發現,最難的竟是跳祭祀舞。

    齊風禾在溫國中找到了個會跳祭祀舞的大巫,在對方的指導下,學會了僵硬地擺動作。

    齊風禾:“……”

    大巫:“……”

    已經看會了的溫王:“……”

    最后還是溫王把她救了出來,說過幾日再練。

    為了防止齊風禾到時在祭祀上丟臉,溫王給她私下進行補習。

    溫王是不懂這些東西,但之前觀摩大巫一遍一遍地教齊風禾,他也記下了這些動作。

    祭祀舞其實不難,主要是齊風禾對這東西實在沒天賦,動作都做對了,可看起來就是怪怪的。

    又是跳了一遍后,齊風禾直接躺倒。

    “姎不行,要不王跳一遍給姎看吧。”

    溫王瞥了她一眼后,便拿起祭祀用的翎羽,給齊風禾演示了一遍。

    溫王的動作做得十分自然,比起齊風禾,跳得好多了。

    祭祀舞不同于前世用來給人觀賞的舞蹈,這是用來跳給鬼神看到,相比起漂亮美麗,更多的是莊重嚴肅。

    起舞者會戴上畫上彩面,戴上面具。

    溫王此時臉上的鬼面,已經十分接近祭祀時用的面具,一舞下來,齊風禾心臟狂跳,一股原始蠻荒的氣息撲面而來,而在這其中又夾雜著詭異的文明。

    溫王冰冷的眼眸看向她,恐怖猙獰的面具,原始蠻荒的舞蹈,如見鬼神。

    齊風禾在一旁緩了許久,心臟的跳動才緩了下來。

    她終于知道這里的人為什么這么信鬼神了。當巫在特殊的場合,著特制的服裝,跳這種舞時,真的會引動人的情緒。

    人在集體中時理智會降低,從眾的特點便會暴露出來。

    祭祀是多人的集體活動,當一大群人在做同樣的事時,剩下的人無論最開始怎么想的,也會逐漸被同化。

    所以在科學沒有到達的地方,鬼神論無比普及。

    溫王已經停了下來,他戴著面具立于她面前,神色平靜地看著她,齊風禾定定地看著溫王,突然笑道:

    “王跳得這么好,不如代替姎去祭祀得了,反正那時會穿著厚重的衣物,帶著面具,我們不說,誰也不知道底下的人是誰。”

    “不可。”

    齊風禾的話才說停,便被溫王即刻否定。

    “國之大者,在戎與祀。妻,祭祀,若不愿做,便何人都不可做,若做了,便不可將其旁落他人之手。”

    第49章 第 49 章 “姎不掐王,姎只想親親……

    溫王在與她說著話時, 語氣沒有刻意嚴肅,好似只是很平靜地與她陳述這個事實。

    其實早在之前,溫王便與她再三強調權力要始終掌握于自己之手莫要讓旁人得到。

    只是她沒想到, 這個“旁人”, 竟然包括了溫王本人。

    她沉默地看著溫王,試圖從對方那張面具上找出什么來,但過了許久,她只是輕輕地點了下頭。

    說道:“姎記住了。”

    她站了起來,朝溫王伸手, 接過他手中的翎羽。

    “那便請王, 教姎如何舞蹈。”

    教齊風禾跳祭祀舞就跟教她如何練劍一樣。唯一的區別是,齊風禾本人的舞蹈天賦比她練劍的天賦,實在是差得太多了。

    若教她習劍需要十分的耐心,那教她跳舞,便需一百分。而幸好, 溫王有的是耐心。

    他一遍遍地讓她重復, 一遍僵硬,那便十遍百遍,到最后, 竟跳得有模有樣了出來。

    齊風禾戴著從溫王那里搶來的面具,手持翎羽,跳著原始蠻荒的舞蹈。

    沒有配樂,只是單純地起舞, 每一個動作都能勾搭情緒, 好似面具底下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別的什么恐怖的生物。

    一舞終了,齊風禾立在原地, 看向溫王。

    此時已經跳到了半夜,屋外完全暗下,屋內只點著幾根蠟燭,昏暗的光線打在齊風禾的身上。

    翎羽、鬼面,好似真是一個能溝通鬼神的祭司。

    她朝溫王走去,食指拇指捏住面具邊緣,湊到溫行面前的時候,將鬼面掀開。

    齊風禾的臉兀地出現在溫王面前。

    “王。”

    她的臉上揚起了笑容,將掀開的面具壓在溫王臉上,順手將翎羽往他頭上一插,將鬼面的帶子系上。

    “面具真好玩。”

    她才給溫王戴上,又捏著面具的下方,掀開一角,朝溫王的唇親了上去。

    許是她的這一系列動作做得太過流暢,溫王還未反應過來,便被齊風堵住了唇。

    兩柔軟相貼,一時讓那雙冰冷的眼眸失神。

    兩人都對這方面的事不太了解,對于親吻的理解只停留在唇貼唇,偶爾齊風禾還會憑著本能啃咬,但對于更深入的,完全沒想過。

    純潔得說貼貼只是貼貼而已。

    齊風禾的牙齒總不安分,貼久了,忍不住,總想咬一下,于是便在溫王唇上留下一道印記。

    許是聽到了一聲悶哼,才想松牙的齊風禾又壞心眼地磨了一下,弄得溫王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想制止她時,才堪堪松開。

    她慢慢地將面具又蓋了回去,瞧著溫王泛紅的耳尖,猜想面具底下的面容想必也是紅的。

    但被面具遮蓋住了,誰都瞧不見,只有溫王自己躲在面具下,消化著被帶起的情緒。

    齊風禾透過那張鬼面,看見了底下那雙失神的眼眸。

    面具真好玩。

    她又在心里重復了一遍。

    她就喜歡這種偷偷摸摸的感覺。

    有面具遮著,誰也不知道溫王究竟被她親成了什么樣。

    她湊了過去,抱住溫王,等著他緩過來。

    等待的時間稍微久了些,待溫王緩過來后,齊風禾也有些犯困了。

    跳了一整天的舞,齊風禾就是鐵打的人也會疲憊的,她抱著溫王昏昏沉沉地幾乎睡過去。

    緩過來的溫王沒有怪罪她的舉動,只是拍了拍她的背,讓她洗過澡再睡。

    困得不行的齊風禾掙扎著睜開眼,然后又閉上。

    最后還是溫王把她抱到了熱水邊。

    其實她是想讓溫王把她扒干凈了丟水里隨便洗洗得了,但溫王只是把她放在那,然后快步離開。

    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的齊風禾只能自己把自己洗了。

    冬天里洗澡真的是一時天堂一時地獄,特別是在穿衣服的那瞬間,直接冷得齊風禾整個人都清醒了,玩命似地快速穿好衣服,跑到榻上,往上邊一躺,被子一卷,當場入睡。

    溫王洗完澡回來的時候,還要費勁地從她手中扣被子。

    或許齊風禾已經睡死了,但她的手還死死地抓著被子邊緣,死活不讓溫王打開。

    溫王再次試圖在她手中扒被子,最后發現扒不過,只能再取來一床錦被,在她旁邊躺下。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沒有蓋同一床被子。

    溫行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不過片刻,又被他拋開,閉眼入睡。

    睡到半夜時,他好似察覺到有東西在往他懷里擠,他猛地睜開眼,掐住對方的咽喉。

    下一刻,他適應了黑暗中的光線,看清了手下之人的面貌——

    是齊風禾。

    夜里實在是太冷了,齊風禾本能地往熱源,而溫王的體溫又恰好高,靠著靠著,便從自己的被子里,鉆到了溫王懷里。

    溫王緩緩松開掐著齊風禾脖子的手,他手勁大,以為有危險,也沒有收著力道,齊風禾的脖子馬上出現了一道掐痕。

    好在齊風禾睡得死,她還沒有醒,還在不斷往溫王懷里供著。

    齊風禾蹭來蹭去的動作弄得溫行渾身難受,詭異的觸感從胸腹傳來,但他不敢制止,僵著身體任由著齊風禾隨意動作,最后,等到她在他的懷中找到一個窩得舒服的位置后,才消停了下來。

    齊風禾一覺睡到了寅時。

    她黑著臉坐了起來。

    昨晚鬧得很晚才睡覺,今早又要早起上早朝,真正詮釋了什么叫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一旁的溫王也坐了起來,與她同到鏡臺前,為她梳妝。

    此世的銅鏡其實不似前世電視劇演的那般模糊,它其實照得很清晰,堪比前世的鏡子,此時她坐于鏡前,清晰看見了自己脖子上的紅痕。

    她抬了抬手,輕輕觸碰。

    好像有點痛。

    身后為她梳妝的溫王動作好似有些僵硬。

    “王,君可知這痕跡如何來的嗎?”

    她身后的溫王動作停了下來,拿著梳子的手垂落,未帶面具的那張臉是常年見不到光的蒼白,他垂著眸,不與她直視。

    “是昨夜吾所掐。”

    他長發未挽,發絲隨意垂落,半遮住了他的面龐,有種朦朦朧朧的美。

    齊風禾心頭一動,頓時眼眶微紅,淚水濕潤了雙眸。

    “……王,為何呀?”

    她的聲音略帶哭腔,透過銅鏡去看溫王。

    溫王別過雙目,不與她直視。

    “妻昨夜靠近吾,吾不知乃卿,便當敵對待,吾有錯。”

    齊風禾憶起她昨夜似乎乃裹著錦被而睡,而今日醒來時,她卻是在溫王懷中,她理所當然地以為是溫王自己扯開她的被子鉆了進來,原來是她自己鉆進溫王被子的嗎?

    她仔細想了今早起來時的模樣,好似,榻上確實多了一床被子,想來是溫王昨夜無被可蓋,新取來的。

    她腦中閃過這些,面上卻哭的更甚。

    “原是姎的不是……”

    溫王不直視她,余光卻可瞥見她的模樣,見她如此,突然道:“是吾之錯,非卿也。”

    齊風禾的眼淚顆顆滑落,于鏡中望她,無言。

    她的眼淚明明是落到了她的衣服上,可溫行卻覺得心中一片灼痛,好似被熱水燙過似的。

    “妻……”

    心口的灼痛逼得他走到齊風禾面前,用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損卿之體,乃吾之過,卿若難過,可反損之。”

    他說著,撩開遮擋著臉的長發,用還沾著齊風禾淚水的手,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咽喉上,示意她掐回來。

    齊風禾的手被放在了溫王的項處,滾燙的溫度透過她的掌心傳來,她隱隱等感覺溫王皮下動脈的跳動。

    溫王的脖子并不粗壯,相反,有面若好女的傳言,他的美并不局限在那張臉上,他的身體,也相當地秀美修長。

    齊風禾的手不算大,可也能握住他頸項的一半,她習過一段時日的武,雖不說如何強,但相比之前孱弱的模樣,她也算有了些力氣。

    此時溫王的頸項于她手中,竟有種可隨時掐斷的錯覺。

    她的手在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抽回,搖了搖頭。

    “姎不掐王。”

    但下一刻,她突然湊近,摟住溫王的肩膀,將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

    “姎不掐王,姎只想親親王。”

    說著,她便在溫王項處用唇輕輕一觸,不是傷,只是單純的相碰,卻讓溫王瞬間瞳孔放大,耳邊嗡的一響,近乎失聰。

    但齊風禾并沒有只是單純地相觸,她想起了前世時,她見那些小情侶,總會在對方身上留下一個個紅印。

    齊風禾談戀愛的朋友身上總會出現這些東西,她問是不是對方欺負她了,朋友卻搖搖頭,說這是親的。

    她不知道怎樣的親吻會留下這樣的痕跡,但她現在想探究一下。她照著朋友說的方法在溫王身上嘗試,最后,在溫王推開她前,她真的留下了一個紅印。

    溫王的皮膚極白,一旦沾上點顏色,極其顯眼。

    這個紅印落在溫王的脖子上,似乎不只脖子上有,溫王的臉上、耳尖也泛起了紅暈。

    齊風禾笑了起來,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她突然湊到了溫王耳邊,小聲道:“王,看,姎的脖子上有一圈的紅痕呢,為了公平起見,王身上是不是也要有一圈啊?”

    第50章 第 50 章 以、下、犯、上。……

    齊風禾說話間帶起的熱氣引得溫王耳朵起栗, 他的睫毛快速撲閃幾下,手中的梳子啪的一下落地,十指握緊衣袖, 似乎想逃離。

    “嗯……”

    他艱難地發出聲音, 目光望向遠處,抓著衣袖的手一點點收緊。

    “這是王同意的哦,姎可沒有逼迫王哦!”

    溫王沒有回答,只是閉上了眼,微微向后仰, 露出了那截蒼白脆弱的脖子, 引頸受戮。

    齊風禾靠了過去,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哦,是親,不能咬。

    她斂下了尖牙,在溫王的頸項處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吻。

    溫王閉著眼, 但在受不了時, 會突然睜開,雙目無神,似乎想逃離, 但才想掙扎,意識到他之前做的事后,又生生忍下,任由齊風禾“報復”。

    在溫王崩潰之前, 齊風禾放開了他, 高興地指著溫王頸上的痕跡,另一只手指著自己脖子上的傷痕,說道:“王, 看,我們一樣了呢!”

    此時的溫王眼中似乎有些濕潤,過了許久,他眨了幾下眼,才從口中發出艱澀的聲音。

    “嗯……妻莫要生氣了。”

    “姎不氣。”

    她撿起溫王掉落的那把梳子,塞回他手里。

    “王繼續為姎挽發吧。”

    “……好。”

    他動了動有些虛軟的手指,握緊了發梳,走到齊風禾身后,一遍一遍地為她梳頭。

    他好像還沒有回過神,手中一直機械地重復著同一個動作,齊風禾的頭發被梳得十分滑順了,他還沒有下一步動作。

    齊風禾也不提醒,靜靜地看著他一遍遍地梳。

    過了許久,他好似回過了神,取來了簪子,將齊風禾的頭發挽起。齊風禾的衣服他也一并取了過來,給她穿上,將她打理得干凈整潔后,他才開始梳理自己。

    這里的人不分男女,都很少剪頭發,因此溫王有著一頭細密柔順的長發。

    這次齊風禾沒有要幫溫王挽發的意思,她坐在一旁看著,如瀑長發如綢緞般柔順,烏黑有光澤,比齊風禾分叉的頭□□亮多了。

    齊風禾摸了摸自己兩世都會發尾劈叉的頭發,又看看溫王,突然手癢,伸手去摸。

    冰冰涼涼柔柔順順光光滑滑的頭發一下子便從她指縫間溜走,齊風禾心念一動,又抓了一把。

    溫王梳發的動作一頓,從鏡中看見了搗亂的齊風禾,并未出聲制止,他只是稍稍停頓了片刻,又繼續梳。

    但齊風禾的動作并沒有停止,她好似上癮了一般,一遍一遍地弄亂溫王的頭發,特別是挑在溫王快要梳好的時候。

    不過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太久,齊風禾也知道他們一會兒要去上早朝,在玩了一會兒后,她便遺憾地收手,離開前還抓著溫王的頭發狠狠地攪了一番。

    溫行從鏡中看見了齊風禾失望的臉,他垂著眸,梳開被齊風禾弄亂的頭發。

    “妻若是對此有意,可下朝后再把玩。”

    停他此言,齊風禾失落的神情頓時消失,眸中明亮了起來。

    在溫王整理完儀容后,便對鏡中的模樣犯了難。

    在他的頸項處,有一圈嫣紅的印記,一個接著一個,如珍珠般串起,似掛了一條項鏈。

    很……不雅。

    若是明眼人,一下便可猜出發生了何。

    齊風禾見溫王遲遲沒有動作,便將目光投向他,一望過去,便見他對著銅鏡,指尖抵在紅印處。

    “此……可否遮蓋?”

    如此見人實在不雅,雖在朝上,大多大臣不敢抬頭直視他,可難免會有人不小心看見。

    此時齊風禾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剛剛欺負溫王的時候太興奮了,完全沒意識到一會兒要上朝,面見百官,君王頂著一圈紅印。

    嗯……

    齊風禾還是要臉的。

    特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幾乎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就連害怕得要哭泣,也是回去了私下哭。

    她做不到讓溫王頂著這一圈東西大大咧咧地上朝。

    “遮吧。”

    她起身,在房中翻找,終于找到了一圈布條。她走到溫王身邊,給他纏上。

    冰冷的綢帶一點一點地遮蓋住底下的痕跡,像罪魁禍首在銷毀她的罪證。

    齊風禾很快便在溫王脖子上纏了個布圈,有著多年纏繃帶經驗的她將綢帶尾部收了起來,若讓旁人來拆,估計一時找不到頭。

    給溫王纏完后,她左右看了看,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余光往鏡中一瞥,鏡中看來也很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脖子上也有一圈紅痕。

    她脖子上的痕跡看起來不如溫王那般不雅,可明眼人一看就是被掐的。

    齊風禾目前也稱得上位高權重,一言一行都能驚動底下人的心,若讓人看見她脖子上有掐痕,估計會引起一番恐慌。

    思及此,她便用剩下的布條給自己也纏上了一圈,遮蓋住了這圈掐痕。

    她于鏡中看見了他倆現在的模樣,突然笑了一下。

    這怎么不算情侶裝呢?

    整理完儀表后,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們便攜手去上了早朝。

    今日依舊無大事發生,臣子們照常匯報了下目前的工作進度,偶爾有人注意到他們脖子上的布條,但由于兩人都纏上了,其他人便以為是什么新型的裝扮,沒有往底下有傷去想。

    而最讓大臣關心的還是春宴祭祀之事,齊風禾在安排了幾個人接手春宴祭祀準備后,那些緊張的大臣才稍微安心了些。

    春宴用到的祭品為三牲,即牛、羊、豚,齊風禾將準備祭品之事安排給了大巫,剩下的一些也接連分配了下去,她本人要做的便是時刻注意祭祀進度,保證其能正常進行,而在祭祀當天,再跳一支祭祀舞便可。

    將工作都安排下去后,也再無它事,便退了朝。

    殿外又下了場雪,齊風禾和溫王沒有著急離開。

    他兩人坐在王位上,看臣子們一個個退去,當最后一個大臣也離開后,他們便屏退了宮人,獨自坐在王座上。

    兩人無言,望著空蕩蕩的大殿,誰也不說話。

    “王。”

    過了許久,還是齊風禾先打破沉默。

    “姎想玩頭發。”

    她的聲音沒有任何語氣波動,好似只是單純地告知他。

    “嗯。”

    溫王冷冽的聲音在宮殿中響起,似乎對于這種在殿上玩鬧的事不甚在意。

    他回答時,齊風禾的手其實已經取下了他的發冠,柔順的黑發一下子散落,垂在他的肩上,擋住了他的半邊臉。

    溫王仍帶著鬼面,屋外下著雪,殿中光線有些暗沉,襯得溫王面如修羅。

    齊風禾將身子彎至他面前,去瞧他此時的模樣。

    “王這般……竟還有些嚇人。”

    聽她此言,溫王偏開了臉,望向殿中別處,不與她對視。

    “妻莫要看來,免得一會兒又受驚。”

    齊風禾膽子小,又有瘋癥,受驚后便會亂咬人,雖她已與溫王相處半年之久,可卻仍會被溫王嚇到。

    溫王那雙冰冷的、高高在上的、帶著壓迫的雙眸,總會令她恐懼。

    她習慣不了。

    在平常時,他們會有意避開視線,不直接對視,這樣便不會嚇到齊風禾。

    但齊風禾總是記吃不記打,這次被嚇過后,下次還會莽撞地與溫王對視。

    不,其實這么說并不對。

    齊風禾其實不是記不住,她很清楚,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會被溫王嚇到,但她有時還會執意地與溫王對視。

    或者說,故意與溫王對視。

    那種被上位者盯上的感覺讓她心跳加速,整個人都緊繃起來,渾身的血液幾乎都要凝滯,甚至連呼吸都要暫停。

    恐懼。

    或者說興奮。

    她分不清這些極端的情緒。

    這些情緒到達頂峰時,實在是太相似了,都是心跳加速,呼吸紊亂,脖子像被人掐住一樣難以呼吸。

    齊風禾突然站了起來,離開王座,站在溫王面前。

    “王。”

    她又輕輕地喚了一聲。

    “王”這個詞是對最高統治者的稱呼,是上位者的名字,這種生物是高高在上的,對底下的人掌有生殺大權。

    任何不敬者,都會被權力處死。

    任何人,包括王的妻子,也是被掌控的一個,無非是被王賦予了比其他人便高了些的地位,但在王行使權力的時候,所有人,沒有差別。

    她站在溫王面前,彎下腰,雙手抓住溫王的臉,強迫他轉向她。

    溫王措不及防地與她對視,那雙冰冷眼眸一下子撞入了她的眸中,齊風禾身體的感官迅速放大,整個人因為恐懼戰栗了起來。

    “妻?”

    溫王不解,低聲詢問著。

    他看見了她眼中的情緒,那是一種很濃烈很復雜的情緒,溫行甚至分辨不出它到底是什么。

    或許是恐懼,或許是害怕、痛苦,又或者……是興奮?

    溫行分辨不出來,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齊風禾的狀態很糟糕,他急忙別過臉,試圖與她錯開。

    但齊風禾手中的力氣非常之大,她強硬地捧著他的臉,在他意圖轉開的時候,將手壓在了他的肩膀上。

    齊風禾覺得她現在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行為很逾矩。

    她在強、迫一位掌握生殺予奪大權的君王。

    正因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身體里的情緒才會如此劇烈。

    她猛地將他推倒,將君王壓在他的王座上,恐懼害怕到流淚的眼睛直視著那雙冰冷的眼眸,帶著恐懼的哭腔在宮殿中響起。

    “王,姎好怕啊……”

    君王被她壓在王座上,不得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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