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凌熠早晨是被樓下傳來的喧嘩聲吵醒的。
他趴在陽臺俯瞰下方,但見一群人把大門口圍得水泄不通,令人無法窺見中央。
雷鉞也在人群中,心有靈犀抬頭看,兩股視線在空中交匯。
“大清早的,什么事這么熱鬧?”
雷鉞總結目前已知的情報:“科基從樓頂掉下來,大概是昨天夜里的事。”
凌熠驚詫:“死了?”
“還有一口氣。”
凌熠一時心情復雜,喃喃自語:“總不能是這家伙想不開自己跳樓了吧?”
救護車呼嘯而至,幾名醫護人員跳下車,用擔架將科基轉移到車里,又疾馳而去。
敲門聲打斷了凌熠的思索。
他回過頭,“司蒂”走進他的宿舍,帶著一臉憂慮。
“你聽說了么,科基他……”
“墜樓了。”凌熠接上,“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我擔心你。”
“墜樓的是他,你擔心我做什么?”
“你昨天剛跟他起過沖突,一定第一個被懷疑。”
“這我倒不擔心,我就想知道是誰下手這么狠。”
“你覺得兇手很殘忍嗎?”
凌熠隨口道出心里話:“是有一點,他雖然咎由自取,但也罪不至死。”
締斯凝視他,眼神中流露出傾慕:“你真是心地善良。”
“你們怎么都這么說,”凌熠哭笑不得,“是不是人死了不放鞭炮慶祝就算善良?”
“我們?還有誰這么說過?”
凌熠垂眸片刻,只留下一個難以琢磨的淺笑。
“可能是一個跟你心有靈犀的人吧。”.
科基上午被救護車拉走,他的父親科金伯爵下午殺到皇學。
馮狄帝國有爵位在身同時又在內閣擔任要職的貴族不多,科金就是其中一位。
他在富豪榜上也是名列前茅,由于跟首相勾結密切,很多錢來得不清不楚,也有人暗地稱他為盧乎倫的錢袋子。
皇家學院的校長室裝飾考究,一張上等胡桃木茶幾占據了室內最醒目的位置,茶幾南側擺放著一張單人高檔皮質沙發,東西兩側各有一張同款材質的雙人沙發,非常適合面對面會談。
科金伯爵雙手抱臂,雙腿大喇喇地岔開,占據了其中一張雙人沙發的大半面積,彰顯出不容置疑的霸氣與領地感。
他雙唇緊抿,繃緊的肌肉透露出此刻的憤怒。中年男人的ALPHA信息素毫不收斂地外泄,每一個氣體分子都呈現出攻擊性。
在他腳邊,橫著一副擔架。擔架上的人渾身裹著紗布,僅有五官露在外面,活似一具木乃伊,時不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
“校長閣下,我放心把孩子托付給貴校,沒想到貴校會以這樣的方式回報我的信任。昨天還活蹦亂跳的一個人,今天就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您年年跟我哭窮,我從未吝嗇過贊助,結果我的孩子卻在校園內險些喪命!醫生說他不僅僅是摔傷,還遭受過毆打,請問您如何解釋?”
校長語氣誠懇:“昨天開學典禮上發生了些意外,我一直忙于處理,疏忽了管理。得知科基同學受傷后我也很震驚,我向您保證,嚴查此事,給您一個交代。”
“不用查了,”科金冷著臉,“直接讓那個叫凌熠的來見我!”
“不用叫了,”凌熠推門而入,“我就在這里。”
科金目光如利劍刺向他:“你很有勇氣,殺了首相兒子都能脫罪,現在又來對我兒子下手。”
“我承認他臉上的傷是我造成的,但那也是因為他霸凌同學在先。至于他被馬踩、被推下樓,只能說是他作惡多端的報應,與我無關。”
“好一個與你無關,他被馬傷到之前,騎在馬背上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我比您更想知道,好端端的馬為什么突然受驚攻擊我。您不去追查讓馬受驚的元兇,反而冤枉我一個受害者。”
科金把頭擰過去:“我沒興趣聽你狡辯。校長閣下,煩請將這位學生的家長請到學校來,我想跟對方當面探討一下家庭教育的問題。”
凌熠微微一笑:“很遺憾,我的親生父母過世多年,您看您是親自去找他們呢,還是讓他們夜間登門拜訪?”
科金寒著臉:“無父無母,怪不得沒有家教。”
“您的兒子仗著您的權勢在校園橫行霸道,恰恰能體現出您卓越的教育成果。”
“聽說你只是個伴讀?那就把你介紹人的家長叫來也是一樣。”
凌熠表情正經了幾分:“這位家長,您的兒子口不能言,您替他發聲,我能理解。但我本人四肢健全、頭腦清晰,我可以為自己的行為全權負責。”
他轉向校長:“校長閣下,您如果覺得我為阻止校園霸凌以暴制暴的行為有錯,可以直接處罰我。大家都是成年人,沒必要動不動就搞請家長那一套。”
校長出來圓場:“凌熠同學你別多心,學生之間發生矛盾,請雙方家長到校共同協商歷來是本校的傳統。家校共建也是本著負責的態度,并不是有意要難為你。”
校長秘書敲門進來:“抱歉打擾幾位,已經聯系上了凌熠同學的監護人。”
凌熠瞪大雙眼:“誰是我的監護人?我怎么不知道?”
“呃,”秘書看著手里的檔案,“按慣例我給你的介紹人家長和你檔案中的緊急聯絡人都去了電話,雙方都表示馬上到。”
凌熠略慌:“不是,沒必要吧,你能不能再打個電話告訴他們不用來?”
“可是,電話是半小時前打的,這會兒他們可能已經到了。”
話音剛落,校長室的兩扇木門被人從左右拉開,左側的人軍官裝束,右側的人身穿皇家侍衛制服,赫然是唐德,二人同時比出向內請的手勢。
兩位身材高大的男性ALPHA,一前一后走進校長室,前者天生高貴、神情倨傲,后者正氣凜然、不怒自威。
校長正猶豫這種情況下該不該讓座,還沒等站起來,就被奧瑟用手勢制止。
他自己走到科金正對面落座,雷鋮順理成章坐在了他旁邊。
這兩個人還一言未發,校長室內便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奧瑟傲慢地揚起下顎:“聽說有人要請凌熠家長面談,我來了,你說吧。”
凌熠:“……”
科金臉色難看得嚇人:“原來是您二位培養出的好苗子,把我兒子傷成這樣。”
雷鋮仿佛直到這時才注意到地上還躺著個人:“喲,傷得不輕啊,這是怎么了?”
扭頭沖科金爽朗一笑:“問題不大,回頭派人去克羅斯頓取兩瓶好酒,包他酒到傷愈。”
科金強行壓抑住心底的怒火,轉向校長:“既然人來齊了,就請閣下主持公道,這種暴力毆打、甚至意圖謀殺的學生,到底有沒有資格留在學校?”
奧瑟:“科金伯爵昨天又不在現場,我想聽當事人怎么說。”
當事人之一不能講話,當事人之二把剛才說過的內容又重復了一遍。
“他脖子以上是我打的,我認;脖子以下是禁區,我可沒碰過。”
科金哼道:“片面之詞,誰信?”
奧瑟:“既然伯爵認為是片面之詞,那就把在場的當事人都叫過來問個清楚。皇家學院絕不姑息暴力傷人的人,但也絕不冤枉見義勇為的人。”
受害人締斯、目擊證人雷鉞,以及科基的伴讀,都被叫到了校長室,原本寬敞的房間,顯得有些擁擠。
奧瑟見到締斯,態度從“立志為自家孩子找回場子”,變得愛搭不理。
他懶洋洋靠到沙發椅背上:“原來被欺負的學生就是你啊。說說吧,他都對你做了什么?”
締斯規規矩矩地垂眸回應:“回殿下,他用巴掌打我的臉和頭。”
“無緣無故他為什么要打你?”
“我不清楚,我只是走在路上,什么都沒做就被攔下了。”
“退一步講,你就沒有錯嗎?他怎么不打別人只打你?”
締斯沉默無語,凌熠聽不下去了。
“殿下,您是來評理的,還是來無理取鬧的?”
奧瑟挑眉:“退一萬步講,你就沒有錯嗎?看到陌生人被欺負就上去幫忙,也不問問別人需不需要你幫?”
凌熠囫圇責怪道:“您要是這么胡攪蠻纏,下次就別來了。”
科金指著凌熠對校長說:“聽到了嗎?這次不嚴肅處理,他還準備有下一次。”
雷鋮講話中氣十足,一開口聲音就蓋過了所有人。
“行了,讓我來問。雷鉞,這些人剛才說的都屬實嗎?”
“是的,父親,是我親眼目睹。”
“你當時在干什么?”
“我在二樓。”
“你的一個同學在被欺負,一個同學在見義勇為,你就在二樓袖手旁觀?我平時是這么教育你的?”
凌熠:您也別來了。
科金忍無可忍:“奧瑟殿下,雷鋮元帥,請問二位到底是來做什么的,這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嗎?”
始終躲在一旁的伴讀鼓起勇氣開口:“校長先生,我是科基少爺的伴讀,我能證明,是少爺先動手打了司蒂同學,之后被凌熠同學教訓。少爺不服氣,買通馬術隊的騎手暗算凌熠,然后才發生后面的事。”
地上的木乃伊努力發出嗚嗚的動靜。
奧瑟雙臂抱胸,冷笑道:“好啊,我說怎么三匹馬同時受驚,原來是令公子干的好事,現在輪到您給我們一個解釋了。”
科金的表情因憤怒而猙獰,狠狠拍了下茶幾,指著伴讀破口大罵:“你以為你憑什么能來皇學念書,沒有科家你連這里的門都摸不到,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雷鋮的電話響了,他無視環境兀自接起:“找到了嗎?很好,把現場封鎖起來,一個人都不許走。”
那邊科金的電話幾乎是同時響鈴,科金只聽了一句就變了臉色。
雷鋮掛斷電話:“看來您已經接到通知了,關于在您的港口搜出軍火這件事,就請您到了軍部再好好解釋吧。”
科金仍在極力保持鎮定:“我的港口每天進出那么多貨物,我怎么知道每個貨箱里都裝著什么。”
奧瑟好整以暇地開口:“要是沒有掌握充分證據,我們怎么敢隨隨便便動你這條大魚。我跟元帥可是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終于找到機會收網。”
雷鋮嚴厲地質問:“你的所作所為已經遠遠超過了倒賣軍火,你甚至將武器販賣給跟我們有地緣沖突的鄰國。你賣出去的每一顆子彈,最終都會打在我們自己士兵的身上,你還有沒有半點良知?”
科金終于意識領悟到,這兩個人剛才在這里胡攪蠻纏,就是為了拖延時間。
他猛地挺身而起,雙眸閃爍著怒火:“真有你們的!小的搞我兒子,大的搞老子!”
一隊士兵手持槍械闖入校長室:“科金伯爵,請您配合我們調查。”
奧瑟不滿意皺眉道:“嘶,動刀動槍的,嚇著孩子。”
他口中的孩子除了科基的伴讀哆哆嗦嗦躲在角落,就只有締斯臉上露出明顯懼色。
奧瑟更不爽了:“裝,接著裝。”
凌熠聽不懂:“殿下,您說什么?”
“我說讓你擦亮眼睛,別隨隨便便讓人給騙了。”
科金被押送離開,校長稀里糊涂地送客,他也不知道一次平凡無奇的家校共建怎么發展成這樣。
奧瑟走出行政樓,不知是挖苦凌熠,還是沒話找話:“開學第二天被請家長,你可真有本事。”
凌熠態度誠懇:“殿下愛民如子,這次撥冗前來我很感激。但這種小事我自己也能處理,您下次就不用來了。”
“你說的頗有道理。”奧瑟轉向雷鋮,“元帥公務繁忙,這種小孩子之間打打鬧鬧的事,今后不需勞煩您親自處理。”
雷鋮亦不肯承讓:“我固然公務纏身,殿下又何嘗不是日理萬機?凌熠是以我兒子伴讀生的身份入的學,他在學校的任何遭遇,我都責無旁貸。”
眼看這兩個人又要爭論起來,凌熠趕緊打斷。
“這次事件的根源是校園霸凌,以暴制暴雖然不對,但作為一名普通學生,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點。
“趁著二位還在,我向校長提議,給我一個校方認可的身份,讓我能夠合理合法地制止這種不良行為,讓霸凌行為在皇家學院徹底杜絕。
“校長,您覺得呢?”
校長茫然中,抬頭對上兩尊大佛。
“……啊?”.
一名學生被幾人堵在墻角,拳頭和鞋底雨點般落在他身上。
學生口中不斷求饒,卻只換來無情的奚笑和變本加厲的毒打。
“通.通.給.我.住.手!”
“蛤?”領頭的學生尋聲望去,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身后還跟著連頭發都梳得一絲不茍的副手。
“你誰呀?”他不客氣地問。
凌熠燦然一笑,向他展示左臂上的徽章。
“凌熠,皇家學院風紀委員會,一任會長。”
第62章
皇家學院操場,十幾名學生稀稀拉拉,跌跌撞撞,艱難地在跑道上挪動著。
這些人一眼看上去,就是平日養尊處優、疏于鍛煉的典型,胳膊腿軟得跟面條一樣,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才跑了幾步就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怎么了?才這么一會就跑不動了?你們欺負同學的時候,體力不是都很好嗎?”
凌熠意氣風發地站在操場中央,邊拍手邊催促:“都給我跑起來!每人二十圈,接一百個蛙跳,照你們這個速度,跑到天黑都跑不完!”
這群公子哥們哭天搶地地哀嚎:“你殺了我們吧!殺了我們也跑不了二十圈!”
“這是哪里來的瘟神!他憑什么體罰我們?我要找校長投訴!”
“省省力氣吧,”知情人邊喘邊說,“他這個會長的職務就是校長親自任命的,有皇子和元帥在背后撐腰。沒看他作威作福這么多天,啥事都沒有嗎?科基的下場你們都忘了?”
聽者一股悲憤從心頭起:“我抗議!這是濫用特權!”
凌熠遠遠地發出恥笑:“你們利用特權壓迫同學的時候,怎么不說濫用特權呢?巴掌扇到自己臉上才知道痛,現在能不能體會到被你們用特權欺壓過的同學是什么感受?
“不能也沒關系,學期還長著呢,我會讓你們慢~慢~感~受。”
他抬高聲音:“不要歇,動起來動起來!晚飯之前做不完的,加罰五十個俯臥撐!”
這些人雙腿灌滿了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路過學生幸災樂禍的表情,更是令他們顏面掃地。
他們彼此之間用眼神傳遞暗號,漸漸聚到一塊。
“與其這么屈辱地受他擺布,不如聯合起來拼一把。我們十幾個人呢,難道還打不贏一個OMEGA?”
幾塊舢板達成共識,捆到一起,假裝自己是航母開了出去。
還沒開出一海里,被凌熠身邊那位從來面無表情的副隊長攔下。
“你們跑完了嗎?二十圈一圈也不能少,由我替各位精準計數。”
“……數你祖先!給我上!”
有人發話,卻沒有人上。
“你上!”“你先上!”“還是你上!”
一群人你沖我使眼色,我沖你使眼色,就是沒人敢帶頭沖鋒。
席勒:“你們商量好了嗎?要不一起上。”
領頭的寒下心:“一起上!”
眾人一擁而上,一分鐘后,地上多了一群痛苦呻吟的人,席勒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亂。
凌熠如同看戲:“怕你們不認識,隆重介紹一下,陸頒的校園紀律也是這位在管,連軍校的學生都不敢不服他管教,收拾你們這群雜魚還不是小菜一碟?”
凌熠沒有半句夸張,只不過在陸頒,他是違反校紀被罰跑圈的那個,每天與負責監督的席勒斗智斗勇。
誰能想到這樣的他來到皇學,竟能搖身一變成為紀律楷模,可見這些紈绔貴族們是目無法紀。
“躺夠了嗎?躺夠了就起來繼續,今天跑不完明天接著跑!”
“凌會長……”
“嗯?”凌熠轉身,一個相貌水靈的男生,忽閃著大眼睛,站在他背后。
“你在叫我?”
“你不是風紀委員會的凌熠會長嗎?”男生怯怯地說。
凌熠還沒習慣這個稱呼:“找我有什么事?”
“我就是想來跟你道謝,之前科基在學校的時候,動不動就對我毛手毛腳,反抗就要被他拿家庭背景威脅……總之謝謝你!”
男生鼓起勇氣,雙手遞出一封信,臉紅成了蘋果。
“請你收下!”
凌熠剛收下信,對方扭頭就跑,凌熠看著手里的粉紅色信封,不禁失笑。
一回頭,發現席勒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他。
“怎么啦?”
“他是OMEGA。”
“OMEGA怎么了,想當年本陸頒校草收到OMEGA情書的次數多去了,你又不是沒見過。”
席勒無動于衷地移開視線。
凌熠拉長音:“哦——我知道了,因為OMEGA送我情書也不送你這個ALPHA,你心里不平衡了。”
見席勒不反駁,凌熠尾巴快翹到天上了。
“那沒辦法,誰讓我的魅力就是AO通吃,說不定在校園的某個角落還藏著暗戀我的BETA,這么受歡迎我也沒有辦法。”.
唐德興致勃勃地刷手機,不知看到什么好玩的東西,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正在處理公務的奧瑟白了他一眼。
老板在工作,手下光明正大地摸魚,是一種什么體驗?
“什么有趣的內容,讓我們的近衛隊長樂成這樣?”
唐德沒聽出這是一句嘲諷,沒心沒肺地回復道:“我在看皇學表白墻。”
聽到關鍵詞皇學,奧瑟手里自動停止了工作。
“什么是表白墻?”
“您是皇學的人您不知道?哦對,您念書那會兒還沒有這個東西。”
他跟奧瑟解釋道:“表白墻最開始是幫助有暗戀對象的學生,匿名發布表白信息的中介賬號。現在業務范圍廣了,發什么的都有,您瞧瞧。”
他點開剛剛看到的圖。
“有人用這張圖做了表情包。”
屏幕上是奧瑟摟著凌熠騎馬的照片,兩個人的手還緊緊握在一起,關系看起來十分親密。
照片下方被人P了四個碩大的紅字:馬上結婚。
“一語雙關,是不是超好笑?”唐德再看一遍還是很想笑。
奧瑟直直盯著他的手機看了好幾秒,語氣不算好也不算壞。
“誰要跟一個小騙子結婚。”
“表情包嘛,玩梗而已,那么嚴肅干嘛。我剛才見表白墻上有不少凌熠殿下照片的投稿,看來他在皇學人氣還挺高。”
唐德知道奧瑟要面子想看也不會說,主動幫他點開其中一張:“不信您看。”
這是兩張拼接在一起的照片,左邊是凌熠獻花奧瑟冷臉的合照,右邊是奧瑟在主席臺上的單人照片,懷里的鮮花做了放大處理。做圖的人生怕大家看不出端倪,還畫了個特大號箭頭指向凌熠手中的花束。
“我就說嘛,網友的眼睛是雪亮的。現在人人都知道您搶了校長的花,還不如一開始就大大方方接了呢。”
“是他硬塞給我的。”
唐德不跟嘴硬的選手爭辯,又點開一張凌熠佩戴風紀委的袖標在校園巡邏的特寫。
“怪威風的嘿!”
“不愧是野草,在哪都能茁壯生長。”涼颼颼的語氣。
下一張,凌熠在操場上,面前的小男生一臉羞澀地遞上情書。
唐德手一抖,把手機屏幕熄了。
“誒呀?手機怎么突然沒電?不應該呀,早上剛充滿電,不會是電池燒了吧。”
一條消息進來,手機自動亮屏。
唐德:“……”
對上奧瑟看智障一樣看他的眼神,唐德只好又把照片懟到他面前。
拍照的人抓拍技術一流,拍照設備也是一流,男生臉上的紅暈都拍得一清二楚。
“嗐,這位一看就是OMEGA,凌熠殿下也是OMEGA,我知道了,他們肯定是在交換OMEGA生理課筆記。”
奧瑟斜睨著他:“你的課堂筆記用粉紅色信封裝?”
“什么?是信封嗎?”唐德把手機拿回來裝模作樣地瞅,“哦,我還以為是粉色封皮的筆記本呢。”
他順勢揣起手機:“一不小心摸了這么久的魚,手機害人不淺,工作工作。”
奧瑟沒說什么,低頭在文件上寫下幾行批示,時間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分鐘。
“網址給我。”
“什么?”
奧瑟回得輕描淡寫:“那個什么表白墻,把它的網址發給我。”
“……”
這一晚,帝國皇長子的行程是宴請他國外交官,雙方計劃在貿易經濟等多個領域展開深入合作。
在這場備受矚目的宴會上,奧瑟時不時打開手機瞅一眼,連現場翻譯都察覺出了他的漫不經心。
第N次刷新頁面,刷出來的照片是凌熠與締斯并肩坐在餐廳共用晚餐。
照片中的兩個人相談甚歡,無論年齡還是外表,看上去都十分般配。投稿人可能就是看中這一點,才偷拍了二人的同框。
奧瑟閉上雙眼長長吸了口氣,再睜眼時嘴角掛著古怪的冷笑。
翻譯在一旁小聲喚他:“殿下…奧瑟殿下,您有在聽嗎?”
奧瑟透過眼角分給她一點點注意力。
翻譯:“對方在問,您對他剛剛提出的建議怎么看?”
奧瑟若無其事地把目光移回到對面的外交官身上,他正滿懷期待地等待他的回復。
奧瑟回以微笑,些許欠了欠身子,調整了下坐姿。
“謝謝,有被氣到。”
翻譯:???.
校醫維森拉上窗簾,關緊房門,校醫室頓時一片昏暗。
“準備好了嗎?接下來的內容會很刺激。”
耳骨上的信息素抑制環被摘下來,放在一旁,凌熠緊張地咬了咬唇:“我已做好充分準備,開始吧。”
維森啟動投影儀,雪白的墻壁隨即映射出一部紀錄片。
該紀錄片詳盡呈現了六名ALPHA綁架、虐待并最終致使一名年幼OMEGA喪命的全過程。
這是六十年前發生的一起震驚世界的真實案件,兇手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盡管六人被捕后均被判處死刑,但他們在接受采訪時,并非每個人都表現出悔意,甚至有人在鏡頭前沾沾自喜地炫耀作案過程。
紀錄片進行到第十三分鐘,校醫室的燈光驟然亮起,映照出凌熠滿臉的憤怒。
“很遺憾,測驗失敗。”
凌熠射向維森的眼神還蘊含著怒意。
“這種東西誰看了不生氣?”
“沒有人不讓你生氣,測驗的內容是無論再怎么憤怒也要留神收斂信息素,不能再像ALPHA那樣把信息素當做攻擊的武器,你聞聞現在房間里的味道。”
“人都氣成那樣了,誰還能控制住信息素的分泌?”
“每個OMEGA都能,如果你從青春期開始就有亂放信息素下場很危險的意識,你也能做到。”
凌熠不甘地別開臉。
“我做不到。”
“做不到就勤練習。”
“我練不會。”
“練不會就掛科,跟你的奧瑟殿下結伴,做一對生理課掛科鴛鴦。”
“……”
維森重新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屋子里濃郁的OMEGA信息素氣味慢慢散去。
“去吧,不想掛科就多練練。”
凌熠使出他擅長的甜言蜜語宮功法:“老師,您這么漂亮,能不能給我放那么一丟丟的水?”
“皇子來了都掛科,你說呢?”
他說的好有道理,凌熠無從反駁。
明白放水這條路是絕對行不通,凌熠沮喪地離開校醫室。
此時他還不知道有人給表白墻投了新稿件,并引發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討論。
【臥槽!剛才經過校醫室,聞到一股可香可香的OMEGA信息素味道,感覺是我的天選之子出現了,有沒有別人聞到?】
【回復:我也聞到了!這么香的OMEGA是真實存在的嗎?皇學竟然有這種天香國色,這么香為什么還要隱藏起來,快出來讓我們看看到底是誰!】
【回復:什么叫你的天選之子,明明是我的天選之子!我發誓那是我失散多年的老婆!老婆你在哪,你看看我!】
……
凌熠回到宿舍,席勒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你身上的信息素味很重。”
“因為我剛剛在精神世界殺死了六個挨千刀的ALPHA。”
他徑直回到自己房間,不消片刻從浴室傳來淋浴聲。
一刻鐘后,水聲停了,浴室恢復安靜。
締斯禮貌地敲響本就敞開的宿舍門。
“凌熠在嗎?”
席勒:“他在洗澡。”
“什么事啊?”
凌熠穿著睡衣出來,邊走邊用浴巾擦拭濕漉漉的頭發,長度過肩的銀發還在向下滴水。
締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也不講話,行為古怪。
席勒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走進凌熠房間,出來后手里拿著他的抑制環。
凌熠接過去重新別好,又問了一遍:“你找我做什么,有事嗎?”
締斯長吸一口氣,復又呼出。
“沒事,你早點休息。”
留下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他轉身離開。
凌熠:“……奇奇怪怪。”
締斯回到寢室,重重扣上房門,合上雙眼,久久靠在門上。
杜賓聽到聲音出來,見他行為反常,問道:“殿下您怎么了?”
締斯睜開眼,低下頭觀察自己的手掌,仿佛仍能感受到皮膚下血液不安的躁動。
他的笑聲像自嘲也像宣戰。
“我好像低估了99.65對我的影響。”
第63章
締斯在宿舍客廳內煩躁地走來走去,舌尖在兩個犬齒間來回舔舐。
杜賓:“殿下,您的信息素溢出來了。”
締斯罕見地對他沒好氣道:“用你說。”
記得第一次跟凌熠搭訕時,凌熠因聞不到他的信息素味而對他戒備,他就隨口編出了一個自己帶抑制環的謊言。
可能因為凌熠本人也佩戴抑制環,就這么信了他的話,從來沒有懷疑過。
方才他要是不走,只怕會當場露餡。
“您的易感期要到了,要不要注射抑制劑?”
“我要是不想呢?”
締斯此刻的發言堪稱無理取鬧。
杜賓思索片刻:“我可以在熄燈之后把凌熠綁過來。”
“你可真是個天才。”
締斯也沒料到讓他強制安定下來的,是皇后彌拉發來的視訊請求。
他在手機屏幕中與彌拉面對面,強行按耐住心中的躁動,恭敬卻疏離地叫了聲:“皇后陛下。”
彌拉靜靜觀察了締斯數秒,自己的兒子從頭到腳,怎么看都出落得容貌俊朗、風度翩翩。
“你見過凌熠?”他問的問題很奇怪。
“如果陛下指的是那位家喻戶曉的凌熠,他現在是我的同學,我當然見過他。”
“他知道你是誰?”
“您不許我公開身份,我始終牢記在心。”
“那他為什么要說你容貌猥瑣?”
締斯一怔:“他真這么說過?”
“我有什么必要編這種無聊的謊言。”
締斯陷入沉思,小聲自言自語:“……難不成他在醫學院見過杰森?”
“算了,這不重要。”彌拉打斷他的思考,“我今天打來是想提前祝你生辰快樂。”
締斯頷首道謝:“多謝皇后陛下。”
“此刻沒有外人,你可以叫我一聲母后。”
“一旦習慣了這樣的稱呼,有外人在場時叫錯的可能性就難以避免。所以,還是就叫您陛下吧。”締斯畢恭畢敬回復道。
彌拉蹙起秀眉,顯然對于這種疏離的母子關系并不滿意。
“我解釋過很多次,把你寄養在子爵家是情非得已。你才剛滿月就有人在你喝的奶水里下毒,更可怕的是我和你的父皇連兇手都沒有找到。皇宮危險重重,我被迫讓你隱瞞身份,都是為了能使你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締斯溫順垂眸:“我懂您的苦衷,就算這些我小的時候不理解,當我知道我的乳母為何被迫拋棄他的親生兒子后,我也理解了為人母親的難處。”
“那你為何對我的態度總是這么冷淡,我們的母子關系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
締斯認真想了想:“我想,大概是從您反對我用繼承權救我乳母的時候。”
彌拉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她只是一個下人,還是十惡不赦的蜂族人,你的父親就是遭蜂族下毒,才變成今天這樣。而你卻要為救區區一個下人放棄繼承權,當年你年紀小不懂事,過了這么多年,你還不懂事嗎?”
締斯嘴角的譏諷一閃而過。
“您看,我能理解您,您卻永遠理解不了我。多謝皇后陛下還記著我的生辰,快熄燈了,恕我先掛斷了。”
他單方面結束視訊,吩咐充當手機架的杜賓:“拉黑。”
杜賓:“您之前已經拉黑過皇后陛下了。”
“那他怎么還能打進來?”
“他打的是我的手機。”
“你也把他拉黑。”締斯命令道,“還有,以后在學校不要叫我名字,更不要叫殿下,叫順口了,在別人面前叫錯怎么辦?”
“我記住了,殿下。那抑制劑的事?”
“不打。”締斯任性道,“我早就成年了,為什么還要每個月打抑制劑,難道我就不能有別的緩解易感期的辦法嗎?”
締斯趕在杜賓再一次提出綁架凌熠的建議前摔門進屋,和著衣服站在浴室噴頭下,任冰涼的水溫帶走體內燥熱。
流水嘩嘩作響,帶走了體溫,卻喚起了塵封多年的回憶…….
締斯第一次對皇宮有記憶,是在他四歲的時候。
喬溫子爵牽著年幼的他,出席長皇子的加冕盛典。
在帝國,每當王子與公主年滿十六周歲,一場盛大的加冕儀式便會隆重舉行,預示著他們從此擁有了合法的繼承權。
喬溫叮囑道:“記住,你的名字叫司蒂,等下見到皇帝與皇后,要叫陛下。”
年幼的締斯懵懂地點點頭。
他以為喬溫子爵會把他帶到皇帝與皇后面前行禮,然而并沒有。喬溫只是一位查無此人的末流貴族,在這種盛大的場合,還輪不到他當面向奧瑟殿下道賀。
因此,他們只是遠遠地站在角落,遙視著那些珠光寶氣的貴族們在金碧輝煌的殿堂里談笑風生。十六歲的王子接受著貴族們一波波的祝福,時間久了也會偶爾流露出些許不耐煩。
締斯看到他活動了下脖子,視線漫無目的劃過人群,卻定格在自己身上。喬溫發現奧瑟視線在這邊停留了兩秒以上,立刻按住締斯的頭令他鞠了一躬。
締斯抬起頭后,奧瑟已經在跟下一波前來道賀的貴族禮貌寒暄中,締斯都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看到自己行禮。
在大主教的引領中,加冕儀式隆重展開。
隨著他念誦締斯似懂非懂的神圣禱詞,兩名侍衛邁著肅穆的步伐上前,他們雙手托舉著由純金鑄造的托盤,盤內鋪著暗紅色天鵝絨綢墊。
其中一個軟墊上靜臥著鑲嵌有珍珠與寶石的銀質王冠,另一個綢墊上則安放著象征皇室繼承權的純金節杖。
奧瑟微微躬身,大主教恭敬地將王子的銀冠戴在他的頭頂。那一刻在締斯眼里仿佛時光凝固,十六歲的皇子從頭到腳都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接下來,皇帝從托盤上取過那柄權力的象征,純金打造的權杖頂端鑲嵌著巨大璀璨的寶石。當皇帝親手將權杖交到奧瑟手中時,大殿上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喬溫借著掌聲掩護,貼在一臉羨慕表情的締斯耳邊說:“喜歡嗎?等你到了十六歲,你也會有的。”
加冕儀式結束,貴族們在悠揚旋律中翩翩起舞。
締斯借著身材矮小在舞池中穿梭,仰頭觀察每一個人,女性們蓬松的裙子將他遮得嚴嚴實實。
忽然眼前一黑,只顧抬頭四望的他撞到人又被彈開,定睛再看時視野中一張清冷動人的面龐,正自上而下俯視著他。
他仰頭盯著彌拉,如喬溫子爵叮囑過的那樣,怯怯地叫了聲“陛下”。
喬溫從舞動的人群中擠過來,為自己沒有看住締斯而道歉:“皇后陛下,孩子天性頑皮,請您原諒他的魯莽。”
彌拉的視線停留在締斯身上:“喬溫子爵,這是您的孩子?”
“回陛下,我不曾婚娶,這是親戚的小孩,如今寄養在我家里。”
“原來如此。”
彌拉隨手從路過侍者的托盤中抓了個水果,遞給締斯。
“拿去吃吧。”
喬溫輕推締斯:“快說謝謝皇后陛下。”
締斯接過水果,脆生生地回道:“謝謝皇后陛下。”
彌拉輕輕點頭,優雅地轉身與其他貴族夫人們交談著微笑離去。
“不要再亂跑了,”喬溫囑咐他,“我去跟朋友打個招呼,然后我們就回去。”
締斯答應得很好,喬溫剛走,他就又貓起身子利用身高優勢穿越舞池。
興許是為了展示,王冠與權杖只陪伴了奧瑟片刻,又重新回到綢墊上,被放置在臺子上方供所有人瞻仰。
臺子的邊緣比締斯的頭頂還要高,他努力翹起腳尖,王冠反射的輝光照亮他的眼睛…….
凌熠跟席勒一前一后在自助餐臺取完早餐,剛找到位置要坐下,締斯趕在席勒入座前插進二人中間,沖席勒歉意地笑笑。
“不好意思,我能坐在這里嗎?我有話想跟凌熠說。”
席勒頓了下,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
締斯給他一個感激的目光,順勢在凌熠身邊坐下來。
凌熠慢條斯理地切著盤子里的香腸:“你昨晚找我做什么,怎么什么都沒說就走了?”
締斯側過身,目光炯炯地盯著他:“其實是喬溫子爵家里今晚要舉行宴會,想問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就這么點事,昨晚怎么不問?”
締斯面上閃過羞赧:“說是宴會,其實就是子爵邀請幾個親朋好友用餐,跟你之前參加的那些宴會天壤之別,怕你嫌棄。”
“既然是親朋好友之間的聚會,我跟喬溫子爵素不相識,就不去湊熱鬧了,祝你玩得開心。”
締斯抿嘴數秒:“今天是我生日。”
凌熠朝他詫異地一挑眉。
“是真的,我拿學生證給你看。”
凌熠查看學生證上的生日的確是今天的日期。
“那你怎么不早告訴我,早點說,我還能給你準備禮物。”
“你能去參加宴會,就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怕凌熠多心,他還特地解釋說:“你也看到了,我在皇學沒什么朋友,這里的人都不大看得起我。之前我被欺負,也沒有人插手,你是第一個替我解圍的人。”
凌熠想了想:“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我穿校服出席的話。”
締斯看上去喜出望外:“最后一堂課下課,我來接你。”.
喬溫子爵的古堡外觀比凌熠想象中壯麗,只是因年代久遠顯得破舊。
看得出來,子爵祖上應該是頗有名望的貴族,近年來逐漸沒落,城堡中家丁也十分稀少,到了晚上顯得格外清冷。
所謂宴會出席人數也不到十人,大部分還都是子爵的客人,真正被生日宴主角邀請來的朋友就只有凌熠,外加席勒算半個客人,確實如他所說的天壤之別。
“你每年生日都這么過?”
締斯卻看上去對此習以為常,甚至因凌熠的到來格外開心。
“從我有記憶以來到現在,今年來的人是最多的,因為有了你。”
凌熠竟有三分同情起這個家伙,雖然締斯總是神神秘秘,讓凌熠直覺他還有事瞞著自己。但平心而論,他一個被平民收養的孩子,過生日都比這熱鬧得多。
喬溫子爵給凌熠的第一印象是個溫和的BETA,五十幾歲的單身漢,大概除了締斯以外,沒有后人能繼承他的爵位和古堡。
所謂宴會就像一次平平常常的家族聚餐,長輩們聊他們之間的話題,沒有人對凌熠問東問西,讓他久違地在貴族設的宴會中感受到愜意。
只有略顯豪華的三層蛋糕,讓現場氛圍與平民生日派對有了區分,締斯許愿時一直盯著凌熠,仿佛許下的愿望與他有關。
仆人推來了生日禮物,一份份地介紹道:“這是您父母送來的禮物……”
凌熠驚訝:“你有父母?”
締斯坦然地回應他的注視:“我從來都沒有說過我沒有。”
“你說你是被喬溫子爵收養的。”
“我是被寄養在這里的,從我幾個月大開始,我沒有對父母的記憶。”
“你有親生父母,為什么還要被寄養在別人家?”
締斯表情落寞,不經意地掃了眼宴席:“我從來都沒跟人講過這些,你想聽嗎?”
古堡的花園,到了晚上,更顯寂靜。
稀稀落落的幾盞地燈,勉強照亮小徑。
締斯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失笑。
“還記得咱倆第一次在花園,你用槍指著我的頭……”
凌熠也笑了,看來有些秘密的確只適合在沒有陽光也沒有旁人的花園里揭開。
“我的父母其實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們有名望,有地位,有財富,根本不存在多一個孩子養不起的情況。”
“多一個孩子?”
締斯眨巴眼睛:“在我前面還有一個孩子,是我的哥哥。”
凌熠第一次聽說他不光有父母,還有哥哥,甚感新鮮。
“我父母說我不適合跟他們在一起生活,寄養我是為了我好,他們也從來沒有對外介紹過我,但是哥哥卻可以光明正大地以他們孩子的身份出現。”
“你見過他們嗎?”凌熠隨手摘下小路旁的鮮花。
“近幾年我父親生日,全家人會聚在一起吃一頓飯。但是在我小的時候,我只見過他們一次。”
締斯回憶那天的景象:“那次是我哥哥十六歲生日,家里為他舉行了非常盛大的生日宴會,邀請了幾百人出席,我有生之年都沒見過那么隆重的場面。”
凌熠心想,若兩個孩子都是親生的,這對父母也太厚此薄彼了。
“我看到所有賓客都在祝賀我的哥哥,他們三個人站在一起,就像幸福美滿的一家,我是這個家里唯一多余的人。我也偷偷去找了我的母親,他像對待陌生人一樣,隨手拿了個水果打發我。”
締斯抬頭看月亮:“宴會上有位德高望重的長者,送了哥哥一頂非常漂亮的帽子。我心里別提有多羨慕,羨慕他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父母身邊,接受祝福,也羨慕他能有那么漂亮的禮物。”
他這句話明顯還有下文,凌熠問:“然后呢?”
締斯的雙唇微微揚起,宛如在述說自己的豐功偉績。
“我趁所有人不注意,偷走了那頂帽子,丟到了花園的池塘里。再后來宴會上所有人都在找那頂帽子,但是除我以外沒有人知道它在哪。”
凌熠不知道該評價什么好:“……可真有你的。”
“打那以后我就發現,別人親手遞來的水果索然無味,只有從哥哥那里得來的才是最好的,無論是搶來的,還是偷來的。
“再說件更好笑的事,我們家的家產本應是哥哥繼承,可前段時間他忽然說不要了,我頓時就失去了興趣。”
締斯扭頭認真詢問凌熠:“你說,這樣的我,是不是有某種心理問題?”
凌熠:“我懂了,你不是對你哥哥的東西感興趣,你是對你哥哥感興趣。”
“咳咳咳咳……”締斯一下子被嗆到,咳嗽不止,“你,你可真能開玩笑……”
“我看你太嚴肅,所以想緩和一下氣氛。”
凌熠擺弄著他摘的花,邊走邊說:“我跟你一樣也是被收養的,不一樣的是我的親生父母早早就不在人世。如果讓我在父母雙亡和他們活著卻不認我之間選,我可能還是希望他們活著就好。”
締斯不知不覺慢下了腳步,凌熠低頭專心擺弄著手里的東西,沒有察覺到身邊少了個人。
“但是我也能理解你,親眼看見家人們其樂融融生活在一起,自己卻不被承認,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締斯盯著眼前的背影,表情一點點消失。
舌尖緩慢地從一顆犬齒舔到另一顆犬齒,被精神力完美收斂的信息素在慢慢聚攏,醞釀著爆發的契機。
“凌熠……”
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來,帶著意義不明的沙啞。
凌熠沒有察覺出任何異常,毫無戒備地轉過身來。
看清他手里東西的一瞬間,凝聚的信息素啪地一聲消散于無形。
只聽凌熠笑著說,“沒提前給你準備生日禮物,只好借花獻佛,希望喬溫子爵不介意我摘了他院子里的花。”
他把手里剛剛編織好的花環鄭重地戴在締斯頭上,宛若一場盛大的加冕。
“你也可以有屬于自己的漂亮帽子,所以,不用再羨慕哥哥了。”
第64章
擁有奇香信息素的神秘OMEGA,在皇學表白墻上曇花一現,卻引發了學校ALPHA們持續的關注與討論。
甚至有人出了巨額賞金,只為募集知情人提供線索。
然而時至今日,他們仍然一無所獲的原因,并非出于那位OMEGA有著超強的自我保護意識,而是因為凌熠此時此刻已經不在校內。
從締斯生日宴會回來的第二天,凌熠就發現自己的身體產生了變化。
他突然間很渴望觸碰,尤其是脫離衣服的束縛,皮膚與皮膚最原始的交流。
到了下午,體溫也開始升高,席勒察覺出他的反常。
“你的信息素溢出了。”
“怎么可能,抑制環我還好好戴著。”
“我的嗅覺不會出錯。
“好吧好吧,知道你狗鼻子靈了,我去校醫室看看。”
一進校醫室,維森就警惕地抬起頭。
“你的信息素是不是溢出了?”
凌熠驚訝:“怎么老師您也對OMEGA信息素這么敏感嗎?”
“OMEGA只是不會對同性的信息素起生理反應,不代表聞不到。”
凌熠被喚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有道理,我是ALPHA的時候,也被奧瑟殿下的信息素折磨得夠嗆。可是我的抑制環一直沒摘過。”
“抑制環不是萬能的,一定濃度以下的信息素能被它屏蔽,但屏蔽能力也有上限,你是不是發情期要到了?”
“呃,可能吧。”
“你是怎么當OMEGA的,這都不知道?”
凌熠非常理直氣壯:“我正式成為OMEGA的第一天就被標記了,堪稱母胎solo的究極反義詞,沒有ALPHA的OMEGA發情期是什么樣子,我是真的一無所知。”
維森沉默數秒:“以后這種話不要出去說,容易拉仇恨。”
他拿出紙筆:“我給你開假條,五天夠不夠?”
凌熠懶洋洋靠在桌邊:“要那么久嗎?奧瑟殿下可是三十五歲的人。”
“三十五歲又不是五十三歲,五天很長嗎?如果發情期沒完全結束就回學校,引發連鎖反應后果很嚴重。”
凌熠抖抖手里的假條,假裝無奈地應允:“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殿下辛苦操勞了。”.
希爾德貝里已經連續四十八小時籠罩在陰霾中。
奧瑟每個月的易感期,對于城堡中的每一個人而言,都如同面臨世界末日般緊張。
在皇太子陷入無藥可解的易感期期間,他的情緒波動變得愈發劇烈,憤怒與咆哮時常如狂風暴雨般突襲,令人不寒而栗。
被迫在這個時間向奧瑟匯報工作的議員們個個戰戰兢兢,連向來玩世不恭的唐德都如臨大敵。
眼下他正坐在蘭澤的實驗室,一臉郁卒地用冰袋敷著額頭,那里有一個被奧瑟用書砸出的鼓包。
他嘴里抱怨著:“蘭澤醫生,你那么高超的醫術,難道就發明不出一種我家殿下能用的抑制劑嗎?”
“想制作適合奧瑟殿下體質的抑制劑,研發成本跟研究ALPHA變性手術差不多。既然性征轉化手術已經被證實有效,最簡單的辦法是再找一個ALPHA志愿者接受手術,能最快速度緩解奧瑟殿下的癥狀。”
“為了你的性命著想,千萬不要在殿下面前提出這個建議。”唐德誠懇道,“你再想想有沒有別的辦法。”
在沉思片刻后,蘭澤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名為《解剖學理論基礎》的著作。
“這是我的醫學啟蒙教材,如果奧瑟殿下能夠對醫學產生興趣,就會明白所謂易感期和發情期,不過都是人體激素分泌的影響,而內分泌又是……”
“停,打住。”唐德果斷伸出手拒絕,“我十分確定,學醫救不了奧瑟殿下。”
“那恕我也愛莫能助了。”蘭澤把書放回原處,“易感期癥狀無非就是頭痛、煩躁、嗅覺敏銳、欲望增強、性器官充血等等,忍一忍也就過了。”
在蘭澤開出“忍一忍”醫囑的同時,帕特興奮地帶著他的最新研究成果趕到希爾德貝里。
“殿下,我對之前的手術進行了改進,終于被我找到能將腺體和卵巢同時移植的辦法了!如果有新的ALPHA志愿者愿意接受手術,不僅可以轉變性征,還能擁有生育下一代的能力,恭喜殿下做父親的愿望指日可待!”
奧瑟臉色逐漸陰沉,眼神里閃爍著即將爆發的怒火。
“誰讓你研究這個?”
帕特一驚:“您、您不是想要小孩子……”
“滾出去。”
帕特腦子一片混亂,雙腳失去反應能力。
奧瑟猛地抓起手邊那本堪比磚頭的法典,狠狠朝他扔了過去:“我讓你滾出去!”
凌熠一開門,法典迎面飛來,他敏捷地往旁邊一閃,大部頭砸上墻面,直接把那里砸出一個坑洼。
“嚯,這么大火氣呢?”他隨口揶揄。
帕特沒想到他會出現,眼珠都快瞪出來。
他得到的情報明明是這兩個人一拍兩散,要是早知道他們藕斷絲連,縱使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提手術的事。
“這不是帕特副院長嗎,好久不見,你找殿下有事啊?”凌熠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帕特雙腿發抖:“我、我,殿下易感期,我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既然您在,我就放心了!……您二位慢慢談!”
他溜得比兔子還快。
凌熠笑著目送他離開,頭也沒回問身后的奧瑟:“門上的禁止吸煙怎么還沒撕呢?這么久我以為早就沒了。”
奧瑟緊盯著這位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眼中怒火猶如熊熊烈焰般愈發猛烈。
“你來做什么?”
“我發情期啊,來找您解決生理問題。”凌熠毫不羞澀地說道。
他繞過書桌來到奧瑟跟前,雙手向后一撐,輕車熟路坐上了桌沿。
“正好您也到了易感期,不過ALPHA跟標記過的OMEGA生理期本身就是同步的,也不能算是巧合。”
奧瑟雙眸微瞇,從中透出絲絲憤怒,每一個字都從他緊閉的牙縫中迸發出來:
“凌熠,你是不是存心想氣死我?”
凌熠挑眉:“之前我跟殿下說做個炮友,您也沒反對不是?我當您是默認的,原來您不愿意啊。”
奧瑟就這樣盯了他數秒,伸手去拿桌上的座機聽筒。
“我讓蘭澤給你開幾支抑制劑。”
凌熠按住他的手:“我才不要打抑制劑,那玩意又不能徹底解決欲望。殿下要是不愿意,我就去問問別的ALPHA,反正追我的人從這里排到皇家學院,還愁找不出一個愿意的?”
“你敢!”
“就算您是未來的皇帝陛下,也管不了民眾的私生活。”
奧瑟深吸一口氣,起身大步走到門口,拉開房門:“不想打抑制劑,我叫人收拾一間客房,你住到發情期結束再離開。”
“什么時候起您也被魯瑪同化了?”凌熠跟隨他的動作在書桌上轉了一百八十度,“您要是囚禁我,就把我關在您的寢宮,住客房太委屈我了。”
他轉圈動作幅度太大,身邊的文件都被帶偏了位置。
“不要弄亂我的文件!”
“什么文件,這個嗎?”凌熠拿起桌上一沓紙,手一揚,紙張像雪花般飄飄揚揚散落一地。
奧瑟額角青筋隱現:“凌熠,你不要以為我就非你不可,帕特已經研究出新的改造手術,不僅能改變性征,還能讓ALPHA生孩子!”
“是嗎?那您新找的ALPHA,也能像我這樣投您所好嗎?”
他扔掉抑制環,翹起二郎腿,姿態妖嬈地解起了胸前的扣子,露出精致的鎖骨。
解到一半停下來,微微偏頭,頸部扯出凹凸有致的曲線,把最漂亮的角度呈現給現場唯一的觀眾。
書房里彌漫著他的信息素,打開的房門不知何時又被扣上,奧瑟的眼睛愈發暗紅,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著尖牙。
然而被凌熠扔了一地的文件,卻像結界一樣封住了他的去路。
奧瑟雙手掐腰,在結界外走來走去,視線始終鎖定在一點。
渾然如一頭饑餓的雄獅發現了獵物,卻沒有理想的捕獵機會,來回踱步尋找破綻。
凌熠也在他的信息素影響下進入亢奮,胸口不斷起伏,但他竭力保持清醒,在奧瑟面前高傲地揚起下顎。
“殿下,在平民黑話里,您現在的樣子就叫無能狂怒。”
無能狂怒的奧瑟一怒再怒,卻依然無能,唯有放狠話:“凌熠,要是被我捉到,信不信剝了你的皮!”
“您過來呀,可您要是過來的話,您這些珍貴的文件可就難保了。所以您是想要文件呢……還是我的皮呢?”.
廚房里,仆人們還在為誰去書房添茶推三阻四。
仆人甲:“上一次送茶水進去的是我,這一次也該你了。”
仆人乙:“奧瑟殿下嫌我倒的茶太燙,已經罵過我一回了,肯定不想再見到我。”
“你去你去。”“還是你去。”
二人推脫半天,其中一人受不了了,望天感慨:“殿下的易感期到底什么時候結束,這苦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
“說起來,我怎么不記得殿下上次易感期是什么時候?”
“你失憶了嗎?上次有凌熠殿下在,兩個人在寢宮里膩歪了一個禮拜,殿下就平穩度過了易感期,什么事都沒發生。”
“對對對,我怎么失憶了。那這下凌熠殿下走了,奧瑟殿下可怎么辦吶?”
廚房上空一片陰霾。
“回來了回來了!”一陣風卷進廚房,“凌熠殿下回來了!”
“真的假的?”眾人喜出望外,又怕是空歡喜一場,“真的是凌熠殿下嗎?”
“我親眼看到的,還能有假?凌熠殿下來了就直奔書房,現在門關著兩個人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仆人甲果斷端起茶盤,“書房沒有茶水了,我去添!”
仆人乙牢牢抓住茶盤邊緣:“上一次是你,這一次輪到我了!”
“我去我去!”“還是我去!”
“誰都不許去!”
仆人一聽到這個動靜,立刻停止拉扯,乖乖低頭。
“魯瑪總管。”
魯瑪臉色依然不佳,只要涉及凌熠,她的脾氣總是陰沉不定。
“殿下在書房議事,什么時候允許別人打擾過?都給我老實呆著,任何人禁止靠近書房半步!”
她踩著憤怒的步伐離開,仆人們保持做小伏低狀,待她走遠,一個個情不自禁露出喜色。
彼此用肩膀碰碰同伴,極小聲說:
“我去我去。”“還是我去。”…….
凌熠從熟悉的柔軟大床上蘇醒,眼睛尚未睜開,身體本能向著旁邊拱去,被溫暖的臂彎摟住,來到一個更熟悉的懷抱。
銀發凌亂地垂落肩頭,伴隨著呼吸均勻起伏。安靜的睡顏顯得乖巧無比,誰能想到這個熟睡中的天使,醒著的時候能把人氣到牙根發癢。
凌熠的神識感知到自己被人盯著看,他緩緩睜開眼,第一眼見到的是結實有力的胸肌。他的臉緊貼著裸露的胸膛,透過肌膚感受到生機勃勃的彈性與力量。
奧瑟倚靠在床頭,強壯的手臂環抱住凌熠,目不轉睛地盯著懷里的人,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凌熠親昵地勾住他的脖子,嘴里黏黏糊糊地問安:“早啊,殿下。”
身體經過一整夜的休養,積攢的精力蓄勢待發,兩個人的身體都起了變化。
奧瑟低頭索吻,被凌熠制止。
他當著他的面,大大方方下了床。兩個人的衣服被扔得一地都是,無論皇室的還是皇學的制服,都受到了同等的待遇。
凌熠拾起奧瑟的外套,在上衣口袋里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出了煙盒與火機。
他重新爬上床,打煙盒取出一支煙,輕柔地送到奧瑟唇間。
“不是你貼的禁止吸煙?”奧瑟咬著煙嘴,含糊不清地問。
凌熠點亮打火機,紅色的火苗翩翩起舞,被舉止嫵媚的凌熠送到面前。
“我不想要的時候您就不許吸,想要的時候您就必須吸。”
火苗漸漸點燃煙頭,白色煙霧在二人之間繚繞。凌熠深吸一口氣,神情陶醉,身體發抖,難以自持地抱住了奧瑟。
奧瑟眼底的欲望與怒火并存。
“只要囚禁的地點是寢宮就可以嗎”
他用昨天凌熠的話反問他。
“只要一想到你用這副樣子給別的ALPHA點煙,我就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殺了。”
凌熠沉浸在感官的愉悅中,似乎已經聽不進任何理性的語言。
他用臉頰去蹭奧瑟,輕嗅著索要,忘我地汲取著令他快樂的源泉。
奧瑟眸光變暗,他用指尖掐滅煙頭,仿若感知不到疼痛,用力翻身,將懷里的人壓在身下……
第65章
唐德被宛如颶風席卷過的書房震驚得瞠目結舌。
原本他還不相信凌熠回來了,眼前這幅景象讓他不得不信。除了凌熠,還有誰有膽量——或者說有能力把殿下的書房霍霍成這樣。
寬敞桌面只剩幾本書在桌角搖搖欲墜,凌亂無序的文件散落一地,上面布滿鞋印和褶皺,被踐踏得面目全非。
請他來幫忙的仆人求助道:“唐德隊長,殿下醒來后可能還要用到這些文件,您能把它們復原嗎?”
唐德機械地轉過頭:“你覺得我長得像復印機,還是時光機?”
仆人面露難色:“那就只有等殿下起來再請示了。”
他指指光禿禿的窗戶,表示昨天奧瑟殿下用窗簾把人裹著抱回寢宮:“我估計沒有個三五天,殿下是不會出來的。”
“用不著三五天,殿下今天有個必須召開的會議,大不了我把會議地點改到這里,兩個小時還是抽得出來……吧?”.
被子下宛如藏了不安分的猛獸起伏不停,床頭的手機不甘心地響個不停。
鈴聲響得過于執著,從被子下伸出一只手,電話接通后,寢宮里響起極不耐煩的聲音,“什么事?”
還沒等電話那頭的人回話,坐在他身上的人搶過手機,看也不看掛斷,隨手撇開。
手機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凌熠把掀開的被子往頭頂一罩,遮住旖旎的春光,被子下又開始令人遐想的律動。
寢宮的窗縫被毛茸茸的腦袋強行拱開一條縫,巨大的爪子扒開窗子,不速之客潛入房間,最后擠進去的是肥碩的屁股和靈活的尾巴。
它瞄準床上動來動去的怪獸飛撲,引發一聲尖叫,凌熠裹著被子向一旁栽倒。
“啊!……小白!”凌熠定睛一瞅,氣得拍了下它的大腦袋,“差點被你嚇萎了!”
小白不懂人類的世界,搖晃著腦袋往凌熠懷里拱,像幼崽見到闊別已久的母親一樣埋頭撒嬌。
凌熠被它的毛弄得好癢,邊咯咯地笑邊胡嚕它的頭:“癢死了!幾天不見你怎么長這么大了?”身長都超過他的一半了。
奧瑟往上挪了挪身子,靠坐在床頭,揪著他的用詞諷刺。
“幾天?你再晚幾天見它,它長得比你都大。”
小白施展完鐵頭功,又開始炫耀自己的鋼牙,輕輕含咬住凌熠的手臂左右搖擺。
“喂,你怎么還咬人呢?”凌熠跟奧瑟告狀,“殿下,您看它咬我!”
奧瑟幸災樂禍:“人始亂終棄,人壞。老虎咬人,老虎好。”
凌熠樂不可支,抱著小白滾到他身上。
“您又是從哪學了這么多新詞,再這樣下去我的黑話儲備就要跟不上您的學習速度了。”
奧瑟順勢扶住他,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你把我手機扔哪了?”
凌熠伸長手,從地毯上撈起奧瑟的手機,嘴里抱怨著:“誰呀,一直打電話,易感期都不讓您休息。”
“有個非開不可的會,”奧瑟掃了眼消息,“地點改到希爾德貝里了。”大概是唐德的安排。
凌熠努起嘴,明顯不大高興,不過還是帶著小白一起從他身上滾下來。
奧瑟收拾妥當,臨走前在他垮起的臉上落下一吻:“我很快就回來。”
奧瑟走后,凌熠一個人跟小白玩了會兒,心情逐漸煩悶。
他強撐著爬起來,沖了個澡,去了蘭澤的實驗室。
蘭澤給了他一封信,是泰莎寄過來的,信上寫的是普通內容,在信紙的花紋上用蜂族文字做了暗號,告訴凌熠她已順利回到蜂巢,希望凌熠也能盡快回去跟大家團聚。
凌熠把信在酒精燈上燒了,跟蘭澤聊起皇宮見聞。
“皇帝的病很蹊蹺,人人都說他中了蜂毒,可貝爾叔叔的筆記上明明記載了,蜂毒要么全解,要么不可解,從來沒有既解了毒又留下后遺癥一說。
“而且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免疫力造成的身體虛弱,蜂毒作用在神經系統,也會破壞人體免疫力嗎?皇帝中蜂毒這件事到底是誰下的結論?”
蘭澤:“就是皇家醫學院的卡洛院長。”
“我記得卡洛院長也是盧乎倫的人。”
“是他手下非常得力的干將。”
凌熠若有所思:“席恩叔叔也說過皇帝中毒的時間很不尋常,恰巧在內閣為蜂族滅絕法案投票前夕。如果不是皇帝突然中了這個毒,這個法案未必會通過,蜂族也不會遭受滅頂之災。”
他更確定的是,蜂族一個久居邊陲的稀有種族,自給自足,沒有利益沖突,根本沒有理由毒殺帝國皇帝。
他托著下巴問:“蘭澤醫生,你有機會見到陛下嗎?”
“陛下是個疑心很重的人,連皇家醫學院的醫生都信不過,只有卡洛院長一個人能為他看診。他日常吃的藥,也是院長負責調配的。”
“原來殿下疑心重是遺傳自這里。”凌熠小聲嘀咕。
“那有沒有什么辦法讓陛下不得不召見你?”他又問。
蘭澤認真想了想:“卡洛院長年紀大了,拿不了手術刀。要是你在他頭頂開個洞,大概率會是我主刀,到時就能見到了。”
“……在皇帝腦袋上開個洞,你可真是給我出了個一點都不難的挑戰。”
“還有一條線索,不知道有沒有用。你們學校有個叫維森的校醫……”
凌熠立刻說:“我知道,我的假條就是他開的。”
“卡洛院長是他的親生父親。”
“啊?”
“他跟他母親姓,所以很多人不知道這兩人的關系。”
“原來是這樣……”凌熠陷入沉思。
他想了半天還是一頭亂麻,反倒是情緒越來越焦躁,在實驗室里走來走去。
“為什么我心情沒來由地不爽?”
蘭澤一針見血:“你這是OMEGA發情期的分離焦慮。”
“別開玩笑了醫生,我跟殿下分開才不到半個小時。”
“分離焦慮因階段而異,在一起時間久的老夫老妻,分離焦慮就不會太顯著。但如果是熱戀中的情侶,哪怕分開五分鐘也會覺得難以忍受。”
“……你說我跟殿下是熱戀中的情侶?”
“那就要看你的焦慮是不是真有那么嚴重了。”.
毛茸茸的大腦袋再一次拱開會議室的門。
幾米長的會議桌,兩邊坐滿議員,大家在認真開會,誰也沒注意到有個貓科動物私自闖了進來。
忽然有人感覺到有東西蹭過他的腿,嚇得叫出來:“什么東西!”
他身邊的人也感覺到了,一排人像擊鼓傳花一樣輪流低頭,只見一團白色的影子從他們腳底跑過。
白影跳上桌子,這下人人都看清那是一只未成年白色老虎。
“是老虎!”“怎么會有老虎啊……?”大家議論紛紛。
小白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在會議桌上小跑,硬邦邦的尾巴掃來掃去,議員們手忙腳亂地護住本子和杯子,生怕被他掃到地上。
奧瑟眉頭一皺:“唐德!”
唐德聞聲趕來,腦袋一大,立刻叫進來幾個侍衛:“快快,快把小白帶走。”
侍衛們試圖抓住小白,小白也不是省油的燈,侍衛們到哪里他就躲得遠遠,狡猾得讓人懷疑它不是老虎而是狐貍。
唐德發出喚狗的聲音:“嘬嘬,小白乖,過來~帶你去吃好吃的~”
小白不為所動,甚至翻了他一個白眼。
一名議員瞅準小白從他面前經過,果斷伸手揪住它的尾巴。
小白吃痛,回頭沖他呲牙咆哮了一聲。
雖然年紀小,畢竟是老虎,議員嚇得把手松開。
大臣桑福見狀忙提醒:“使不得,使不得,這是殿下心上人的寵物,千萬別傷到它!”
議員聽了脖子一縮,慶幸自己沒做出更過分的舉動。
會議室亂成一鍋粥,就在這時又有人推門而入。
唐德如見救星:“凌熠殿下,您來得正好。”
凌熠冷著張臉,不知道是誰惹了他。
“不要叫我殿下,我不再是殿下。”
“怎么能這么說呢,一日為殿下,終生為殿下。凌熠殿下,您看這小白搗亂,我們都拿它沒辦法。”
凌熠沖小白吹了聲口哨,小白立刻跳下會議桌,搖搖擺擺朝他跑來。
唐德在中途將小白截獲,強行抱在懷里,如釋重負:“還得是您,要不這會都沒法開,那我們出去吧?”
凌熠隨意掃了眼在場的議員,在眾目睽睽下走到奧瑟身邊,又在所有人驚訝的目光中一屁股坐到他腿上,兩只手圈住脖子,神情懨懨地縮在奧瑟懷里。
奧瑟非常順手地摟住他的腰,臉上流露的是在場議員們從未見過的關懷表情:“怎么了?”
眾人倒吸涼氣,語氣這么溫柔,還是他們熟識的那個奧瑟殿下嗎?
況且人人都知道奧瑟殿下處于易感期,開會之前都做好了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心理準備。
凌熠不想吭聲,難道他能說是分離焦慮讓他連一分鐘都忍不下去,只有跟奧瑟肌膚接觸才能讓他感到安心?
重新呼吸到奧瑟的信息素,焦躁的心情終于一點點平復下來。
他什么都不說,奧瑟看表情也猜到幾分,任由凌熠留在懷里,吩咐瞠目結舌的眾人:“沒事了,繼續開會。”
大家原地石化了幾秒,該抱老虎出門的抱老虎出門,該整理東西坐下的整理東西坐下,仿佛什么事都沒發生過。
會議如常繼續,可奧瑟忽略了一點,讓凌熠安分守己,比登山還難。
他剛緩解空虛低落的癥狀,就開始變得不安分,起初是在別人見不到的會議桌下做小動作,發展到假裝不經意用嘴唇抿奧瑟的耳垂。
奧瑟意識到他圖謀不軌,扭頭警告他:“別……”
這一扭頭讓兩個人意外雙唇相碰:“……鬧。”
凌熠無辜地眨巴著眼睛,仿佛這起意外完全是由奧瑟單方面造成的,跟他半點關系都沒有。
憋不住八卦的心,一直往這邊偷瞄的議員們不約而同把頭擺回原位,每個人都誠惶誠恐:我該不會看到了不該看的,等下出門就被滅口吧?
奧瑟用口型警告他:老實一點。
凌熠把頭埋下去,又恢復成一開始乖巧的模樣。
這場會議開了整整四個小時,不是議員們有意拖延時間,而是在大家發現,今天似乎匯報什么奧瑟殿下都不會生氣后,把平時不敢上報的、拖延隱瞞的,趁這個機會交代得一清二楚,有種在大赦前瘋狂自首的樣子。
自首進行到一半,奧瑟突然比了個叫停的手勢。
眾人心里咯噔一聲,奧瑟殿下不會是故意釣魚然后把他們一網打盡吧?
奧瑟:“小聲點。”
議員們望著在奧瑟懷里熟睡的凌熠,陷入了沉默.
唐德非常不解,這些人來的時候個個如臨大敵,走出會議室卻興高采烈。
桑福熱情地招呼他:“唐德隊長,今晚有空一起去喝一杯呀?”
唐德:“咋回事,是不是你們偷摸加薪沒告訴我?”
桑德笑嘻嘻湊到他跟前:“你透一點內幕給我,奧瑟殿下打算什么時候結婚?”
“結婚?訂婚還沒著落呢。”
桑德拍拍他前肩,語重心長地囑托:“這件事你可要盯緊了,千萬不能搞砸。這個國家所有人的幸福,就寄托在里面那位的身上了。”
唐德:?.
接下來的三天,凌熠與奧瑟寸步不離,當然大部分時間兩個人膩在寢宮里,其他人是見不到的,三頓飯都是送進去吃。
唯獨奧瑟有不得不當面處理的公務時,兩個人才會像連體嬰一樣出現,經歷過那場會議的議員們也都見怪不怪了,就是狗糧吃得有點撐。
風水輪流轉,也許這就是昔日大家在背后嘲笑奧瑟殿下注孤生的報應。
五天過去,凌熠精神抖擻,像吸足的精氣的妖精一樣,榮光煥發。
他起了個大早跟奧瑟一起用餐,奧瑟前幾天還對他冷言冷語恨不得將他趕出去,吃飯時無微不至像變了個人,城堡內除魯瑪外歡天喜地,就差放鞭炮慶祝。
用完早餐,奧瑟親自把人送到門口,甚至親手為他拉開車門。
凌熠心滿意足,與他道別:“這個月的約會我很滿意,殿下好生補補身子,咱們下個月再見。”
奧瑟嘴角始終掛著溫柔的笑意,在纏綿的吻別后目送他上車離開。
車子漸行漸遠,奧瑟嘴角的笑容也徹底消失。
“你想得美。”
第66章
凌熠剛踏進皇學大門,便被一群氣焰囂張的ALPHA團團圍住。
他定睛一瞅,正是被他教訓過的那群以霸凌同學為樂的貴族子弟。
對于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學生來說,體罰帶來的不僅僅是肉體的痛苦,更有精神上的屈辱。
他們的精神狀態因為連日來的劇烈體力消耗而變得虛弱,然而目光中卻多了一層怨恨與戾氣。
這些日子積攢的不甘與憤懣,膨脹成反抗的信念,打算跟凌熠來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
凌熠卻沒把他們放在眼里:“我才走幾天,你們又皮癢了是吧?”
領頭的貴族憤憤抹了把鼻子:“你那個副隊長,天不亮就挨個宿舍抓我們晨跑,不跑就要挨拳腳。與其被折磨得生不如死,不如拼一場魚死網破!”
凌熠故作驚訝:“讓你們早上起床跑個步就生不如死了?照這么說,軍校的學生豈不是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我們又不是軍校的學生,我們天生高人一等,憑什么要受這份罪?!你的副隊長是ALPHA我們打不過,可我就不信這么多ALPHA一起用精神力,還制服不了你這個OMEGA!”
他的話正合凌熠心意。
“好啊,那就來吧,正好我也想試試我用來護體的精神力能達到什么程度。”
貴族們眼神交換,同時釋放出強大的精神力。ALPHA的精神力是無差別攻擊,在這樣的群體精神壓制下,每個人都深受其害,他們表情痛苦、面目扭曲,唯一一個泰然自若的人,就是凌熠。
他甚至還能開口嘲諷:“已經開始了嗎?還是說你們就只有這點實力,我怎么完全感受不到啊?”
烏合之眾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算是想撤回精神力也做不到,十幾個ALPHA的信息素織成蛛網,他們如同粘在網上的蚊蟲,動也動不了,逃也逃不掉。
凌熠:“既然你們都這么謙虛,那么輪到我了。”
他抬手在抑制環背面輕輕一撥,霸氣獨斷的ALPHA信息素呼嘯而出。
這幾天他們完成了不止一次標記行為,此時正是奧瑟信息素在他身上最濃郁的時刻,就如同奧瑟本人站在身后,宣告對凌熠的所有權,對任何膽敢對他的OMEGA虎視眈眈的ALPHA發出威懾。
這些貴族家的小輩們,連跟皇室近距離接觸的資格都沒有,何曾體會過奧瑟信息素的殺傷力。
他們的臉集體脹成豬肝色,恐懼與反胃輪流占據著他們的感官。
“……你用了什么生化武器!?”
“你說對了,這就是帝國最強生化武器——奧瑟殿下的信息素。可惜我只能使出本人的三成水平,不能讓諸位充分領略到那種淋漓盡致的快感。”
精神力最弱的一位率先敗下陣來,他的跌倒像扯爛蛛網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飽受摧殘的ALPHA們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凌熠收斂信息素:“不錯的嘗試,今早的二十圈再加五圈,什么時候你們贏過我,晨練就可以免了。”
他跨過地上的障礙物,揚長而去。
推開校醫室的門:“老師,我來銷假條!”
維森慌亂地拔針,讓凌熠誤以為自己撞破了他的秘密。
“老師,您打抑制劑有什么好瞞的,您這么緊張,我還以為您在……”
維森喝斥他:“下次進來記得敲門!”
“哦……不過啊,老師,您說您不是單身,那為什么還要打抑制劑,怎么不找另一半解決發情期啊?”
維森板著一張臉:“你還管起老師的私生活了?”
“關心一下嘛。”
“我們異地。”
“這樣啊……”凌熠在琢磨有什么辦法能把話題引到他父親身上。
維森不打算給他廢話的機會:“沒什么事就回去上課!”
凌熠沒辦法,站起來剛要走,神差鬼使多看了一眼,忽然發現維森狀態不對。
他臉色蒼白,額角滲出冷汗,似乎在強行壓抑發抖。
“老師您怎么了?”凌熠扶住他,緊張問。
維森不想被他發現,伸手推了一把,這一推,連人帶椅子一同栽倒在地。
“……老師,老師!”.
凌熠回到了闊別多日的皇家醫學院。
南汀再次見到他很高興,說起維森的病況卻閃爍其詞。
“患者體內查出十幾種ALPHA的信息素,但含量都很低,來源屬于吸入。”
凌熠:“今早確實有十幾個傻子在校內亂放信息素,但我確實不知當時老師也在附近。”
上次維森連科基的精神力都沒抗住,可想而知這十幾個ALPHA一起信息素亂放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但他昏倒的主要原因也并不在于信息素……而是抑制劑過量。”
“抑制劑……過量?什么意思?”
“適量使用抑制劑沒有問題,但長期不間斷地使用抑制劑就是問題。保守估計你的老師連續使用抑制劑長達十年以上,結合他的年齡,那就是從青春期開始就沒有間斷過。”
“不可能啊,老師說他不是單身。”
南汀又確認了一遍報告:“檢查數據是這樣顯示的,具體涉及到患者個人隱私的部分我們也無法斷言。”
打遠處快步走來一位身穿醫學院制服的長者,頭發花白卻身材挺拔,雙眼透著銳利的光芒。
南汀見到此人主動問好:“卡洛院長。”
卡洛院長的眼里卻像沒有南汀這個人,視線牢牢鎖定在凌熠身上,由遠及近再到從他身邊經過,始終沒有離開半秒。
凌熠也毫不示弱地回瞪,視線交織處擦出激烈的火花。
無言的交鋒一直持續到卡洛的身影消失在急救室,片刻后從里面傳出爭吵聲,諸如“我絕對不會跟他分手”“他這樣難道沒有你的責任”類似的話語陸陸續續傳入凌熠耳中。
爭吵告一段落,卡洛走出急救室:“聽說是你把我兒子送來醫院,謝謝你。”
盡管他的言辭并未顯得十分和善,卻仍然出乎凌熠的預料。他本以為這個跟盧乎倫有一腿的老院長,再怎樣也不可能親口跟他道謝。
維森還需要留院觀察,凌熠沒有留下來的理由,臨走前從南汀口中套出大部分八卦。
維森有一個青梅竹馬的男朋友,兩個人情比金堅。就在他們準備談婚論嫁時,院長突然跳出來反對,這么多年始終不曾松口,導致父子關系變得緊張且僵硬。
至于院長為什么寧可自己的兒子打抑制劑打到住院,都不肯同意他的婚事,在醫學院里也是個謎。
凌熠回到學校,當天無事發生,第二日一早又是被樓下的喧嘩聲吵醒。
總不能又有人從樓頂摔下來,凌熠好奇地從陽臺探出頭打望,只看了一眼便瞬間清醒,睡意全無。
他打樓梯沖到一樓,樓下聚集了好多人,都在看熱鬧。
一輛熟悉的豪華加長座駕停泊在路邊,一位大概是皇學校史上最大的顯眼包,手捧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紅玫瑰,守候在凌熠宿舍樓下。
凌熠風一樣沖過去:“殿下您在干什么!”
奧瑟理所當然地回答:“這都看不出來么,我在追你。”
凌熠傻眼:“啥?”
“你單身,我也單身,一個單身的ALPHA,追一個單身的OMEGA,有什么問題?”
“別鬧!”凌熠用身子擋住玫瑰花,恨不得把它們藏進衣服里,“丟死人了!”
“你不喜歡玫瑰?那我明天換一種。”
“怎么就明天了,不是說好了下個月嗎?”
“下個月是你說的,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你可以下個月來見我,但這并不妨礙我明天來見你。”
眼看吃瓜群眾越聚越多,凌熠湊近咬牙一字一句道:“我可沒有同意你追我!”
“你單方面宣布跟我做炮友之前,有問過我的決定嗎?”
凌熠被懟得無話可說。
“花你不想收我就放在樓下,反正上面有你的名字,人來人往都看得到,應該不會有人錯拿。”
凌熠一把將花奪過去,面無表情道:“今天的我收了,明天不許送了。”
“收不收是你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
凌熠氣得跺腳:“哪有你這么追人的!”
奧瑟贊許:“不錯,就保持現在這樣,我以一名ALPHA的身份追求你,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是平等的,你可以叫我名字,也不必使用敬語。”
“馮狄·奧瑟你給我適可而止。”
“事先聲明,我第一次追人,沒什么經驗,所以特地把民間常見的求偶方式都搜集了一遍,什么蠟燭擺心吉他彈唱都準備試上一試,不這樣怎么知道哪種辦法好用?”
凌熠光用想象都頭皮發麻:“啊啊啊啊!”
奧瑟面上浮現得意:“別以為只有你能拿捏得了我,一人一回合才叫公平。”
他看了一眼時間:“我要去開會了,明天一早見。”
凌熠:“……”
皇子座駕緩緩穿過人群的包圍,駛離宿舍區,留下凌熠獨自拎著一大束玫瑰花,面對學生們一邊掩嘴偷笑一邊竊竊私語。
凌熠惱羞成怒,把花往他們面前一伸:“笑什么笑!這潑天的富貴給你們要不要啊?”
大家避之不及,紛紛向后躲,笑著拒絕:“不敢要不敢要,這潑天的富貴還是你自己留著吧!”
凌熠懷著郁卒的心情往樓上走,要是奧瑟真的在樓下擺蠟燭比心,這倒霉宿舍不住也罷。
樓梯上到一半,隱約被人攔住去路。他抬起頭,看到站在樓梯中央的雷鉞,正用復雜的神情注視他。
“你跟奧瑟殿下不是分手了嗎?”
“……啊,我原本也這么以為。”
“前幾天休假,你去了哪里?”
凌熠不想騙他,如實說:“希爾德貝里。”
雷鉞沉默片刻:“好,我懂了。我會堂堂正正競爭,哪怕對手是奧瑟殿下。”
凌熠一大清早受刺激過度,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行,那你堂堂正正競……競爭啥?”
第67章
距離奧瑟留下次日見的預告已過二十四小時。
在旁人不容易注意到的一面,凌熠翻下陽臺,順著排水管道悄無聲息滑到一樓,朝著人群的反方向,一只手遮著臉,躡手躡腳離開。
火眼金睛的路人發現了他:
“奧瑟殿下,凌熠在那邊!”
凌熠:……淦!
奧瑟今日有重要行程,因此盛裝打扮。量身剪裁的皇室制服將身材的優點體現得淋漓盡致,深藍色的面料上銀線繡成的皇室紋飾熠熠生輝,金色綬帶從肩頭垂落,如同夜空中繁星點綴在深藍底色之上。
柔軟細膩的絨緞披風如瀑布般垂落,領口精雕細琢地鑲嵌著華麗的皮草,馮狄家族的徽章以暗紋的形式呈現在披風背面,底部點綴著金色鑲邊。
與手部完美貼合的手套,勾勒出手指修長的輪廓。忽略掉他手中那束比昨天還土的粉色玫瑰花束,他的出現就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卷,從華服到舉止間透露的無與倫比的貴族氣質與皇家風范,皆無可挑剔。
凌熠看到奧瑟的第一眼就明白過來,為什么同學會向奧瑟倒戈,出賣他的行蹤。
昨天的吃瓜群眾大多只是為了看熱鬧,今天則更多是為了看人。雖說在電視上也能收看皇子盛裝出席活動,但只有親身目睹,才能感受到那份近距離的震撼。
凌熠心知躲不掉,氣呼呼走過去。
“不是說今天不送玫瑰花了嗎?”
“這是粉色的。”
“那明天是不是就輪到白色?”
“白色不行,不吉利。如果你喜歡白色的花,可以考慮百合。”
凌熠兩眼一抹黑:“殿下,鮮花是植物的生殖器,人類用植物的生殖器求偶,目的不就是與對方□□,既然您的最終目的已經達成,還有必要進行這個過程嗎?”
奧瑟理所當然地回答:“從小數學老師就告訴我們,只寫答案不寫過程不得分。”
“誰的戀愛理論是數學老師教的?”凌熠用力把人往車里推,“好了好了,我求你快走吧,你再這樣我在學校里沒臉做人了,我還是風紀會長,你讓我怎么樹立權威?”
奧瑟被他推著走,口氣依然狂妄:“誰不服你告訴我,我會讓他知道什么是權威。”
他胳膊肘撐住車頂,凌熠死活推不動。
“周末有空嗎?”
“沒空。”
“我初學吉他小有成效,想請你品鑒。”
“你敢在宿舍樓下彈吉他,我就從宿舍樓頂跳下去。”
兩人心照不宣地降低了嗓音,旁人雖聽不清他們的交談,卻能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火花四射。
“我猜他并不喜歡您送的花,奧瑟殿下。”
凌熠一回頭,見是雷鉞,說話的對象依然是奧瑟:“看到了嗎?連我同學都看出我不喜歡粉色玫瑰花。”
雷鉞從身后拿出一捧金燦燦的花束,花蕊呈完美螺旋狀,幾十片花瓣層層包裹著花蕊,每一片花瓣都仿佛黃金打造的透明薄片,閃耀著奪目的光澤。
凌熠從來沒見過這種花,下意識脫口而出:“好漂亮!”
雷鉞:“這是柚茜花,它們只在克羅斯頓莊園生長,是一種非常稀有且嬌貴的植物,比起隨處可見的玫瑰,我認為它更配得上凌熠。”
這句話挑釁意味十足,連凌熠都聽出了弦外之音,小聲且急迫道:
“……不是,我頭已經夠大了,你又來添什么亂?”
雷鉞堅定地直視奧瑟,仿佛這是他鼓足勇氣所必須完成的任務,一旦目光游離就會露怯。
“既然凌熠是單身,任何人都有追求他的權利。我一無軍銜、二無爵位,無法與貴為皇子的您相提并論,但我仍想以一名ALPHA的身份,與您平等競爭。”
凌熠:???
奧瑟傲慢地將他從頭打量到腳。
“92.11,你長本事了。你父親私下跟我抱怨,說你不肯念軍校,遇事優柔寡斷,血性不足,我看他是不知道你把血性都用在了這種地方。”
“那父親有沒有告訴您,他最光輝的戰績,不是在戰場上殺敵,而是戰勝十幾個競爭對手,娶到軍部最受歡迎的OMEGA長官,也就是我的母親。”
奧瑟不屑一顧:“你父親掛在嘴邊的光榮事跡,恨不得逢人便講,有誰沒聽過?”
凌熠小聲:“我就沒聽過。”
雷鉞:“看來我父親一定是把您當做關系很好的兄弟,才會跟您聊這些家長里短的話題。”
奧瑟臉色一陰:“你說我老?”
凌熠:“你們兩個夠了!雷鉞,你早上不是有課嗎?殿下,穿的這么正式,等下要接待哪國的王子還是公主?你們ALPHA就不能去忙點正事嗎?”
兩束花齊齊送到他面前,都在等待,似乎他接下誰的花就等于接受誰的告白。
凌熠冷著臉,一把接過奧瑟手里的,又一把接過雷鉞手里的,揚聲喊道:“席勒!”
席勒:“在。”
“去學校附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店鋪,盤下來,我要開間花店!”
奧瑟:“唐德。”
唐德:“在!”
“去把學校周邊的店鋪都買下來,我要當花店房東。”
“好叻!”
凌熠一個人抱著兩大束花,扭頭便要離開這是非之地,迎面走來締斯,手里拿了些路邊隨便摘來的小野花。
凌熠警惕:“別告訴我你也想來添亂。”
締斯赧然一笑,看似在對他講話,視線卻越過他,落在背后的奧瑟身上。
“我生日那天你為我編的花環枯萎了,我想讓你再幫我做一個,可以嗎?”.
學校操場,凌熠威風凜凜地指揮那些紈绔貴族:“跑完這一圈,每人一百個蛙跳,一百個深蹲,一百個俯臥撐!”
被他當指揮棒拿在手里搖來搖去的,是一大束嬌嫩欲滴的粉色玫瑰花。
當他不說話時,好好的花束被他大喇喇抗在肩頭,宛如一根可以被當做武器使用的球棒。
他的副隊長站在一旁,老老實實捧著一束金色耀眼的花。
貴族們體力進步了不少,一邊跑圈還能一邊跟凌熠斗嘴:“你舉著那玩意兒誰看到能好好跑?”
“看到你我就岔氣,土得掉渣,你是不是想把我們都土死?”
凌熠:“完不成的每人發一朵戴在頭上,今天一整天都不準摘下來!”
“什么??!”
凌熠滿意地看到他們怨聲載道卻又加快步伐,心想這花送得也不是一無是處。
遠處一個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既沒穿校服,又不像是老師或者校工,頭頂棒球帽壓得極低,本意是想掩蓋身份,反倒讓他顯得醒目。
“臥槽,那不是岡薩嗎?”
棒球是馮狄帝國的國民級運動,作為棒球界最出色的投手,岡薩無疑是國家級別家喻戶曉的運動巨星。
他一米九幾的身高,身材魁梧,凌熠曾經節衣縮食買票去看過他的比賽,還跟風買過他的雜志,自然一眼就認出本尊。
沒聽說今天有重要的比賽在皇學舉辦,就算有,他獨自出現在校園也很蹊蹺。
凌熠正要跟上去打探,一道身影追著岡薩跑出教學樓,凌熠立刻閃身躲到樹叢后。
追在他后面的人是維森老師,凌熠沒想到他今天就回來上班,還以為他能在醫院多住上幾天。
“你給我站住!”
維森臉色蒼白,很難說是打抑制劑的后遺癥,還是剛跟這人吵過一架。
岡薩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維森聲音顫抖:“你給我說清楚,什么叫分手?”
與他對比截然相反的,是岡薩沒有任何情感的冷硬。
“我說得很清楚,你也聽明白了,一定要我重復一遍嗎?”
凌熠剛從自己的八卦場中走出來,無意踏入到更大的八卦場中,震驚之際又感到身后哪里不對勁,一回頭,席勒外加十幾個貴族,都躲在他后面聽墻角。
凌熠:“……”
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十幾個腦袋比出了小雞搶米的場景。
“你要是真心想分手,為什么不敢回頭看我?”
“因為我不想見到你,你年紀又不小了,沒必要在我這種人身上耽誤青春。”
“我已經等了你這么多年,你現在跟我說不要耽誤青春?”
“現在結束還為時不晚,找個正常人好好生活。”
凌熠聽得入神,隨手揪了片花瓣,送到嘴里才發現不是瓜子,呸地一聲吐到地上。
岡薩又想走,維森抬高聲音:“我從來沒有因為那種事介意過!”
岡薩的拳頭攥了又攥:“但是我介意,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起,時刻提醒我是個最失敗的ALPHA。我希望你離我越遠越好,永遠從我眼前消失。”
維森那雙漂亮的眼睛中含滿淚水,眼睜睜看著岡薩的背影遠去。
岡薩走出維森的視線范圍,雙手插在兜里,棒球帽遮住面部,誰都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一個身穿皇學制服的人攔在了他面前。
“果然是你啊,棒球明星。”
岡薩視線里只有他的下半身腿部。
“私人行程,不方便合影簽名。”
“誰說我要你的合影簽名?”凌熠用一根手指不客氣地抬起他的帽檐,“我就是想看看甩了我們美麗的校醫老師的渣男長什么樣子。
兩張經常在媒體上曝光的臉面對面。
岡薩:“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不要轉移話題。”
岡薩沉住氣:“你憑什么說我是渣男?”
“這還用說嗎?一個家喻戶曉的體育明星,被不知多少OMEGA狂熱追捧,反過來嫌棄自己青梅竹馬的初戀。”
岡薩聲音冷硬得像塊石頭:“你懂什么,就在這里胡亂猜測。”
“我確實不懂,維森老師那么漂亮,又是皇家醫學院院長的兒子,他哪點配不上你?他為你打十年抑制劑打到住院,連那種弱雞ALPHA的信息素都抵抗不了,而你竟然嫌棄人家年紀大,說甩就甩。讓我猜猜看,你一定是出軌了對不對?”
岡薩把他的手拍開,極不客氣地警告他:“你再胡說八道,我讓律師告你誹謗!”
“虧我還一個月不吃早飯只為買票看你比賽,早知道還不如拿錢買包子喂狗。”
岡薩想要繞開他走掉,剛邁出一步,忽然靈光一現:“我想起來了,你是凌熠!你是那個被奧瑟殿下改造的OMEGA!”
“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關注社會新聞。”
岡薩在發現他的身份后恍如變了個人,急迫地追問道:“然后呢?你變成OMEGA后奧瑟殿下有沒有對你做什么?”
他突然情緒大變,凌熠反倒警惕地退后一步:“還能做什么?你不會以為奧瑟殿下是為了跟我玩過家家吧?”
“我不信!”岡薩忽然激動地大吼,“他一定是為了掩人耳目,除非你讓我親自確認!”
凌熠耳骨一痛,別在那里的抑制環被他暴力扯掉,奧瑟的信息素咆哮著朝他露出獠牙,岡薩狼狽地向后踉蹌了兩步,捂著鼻子,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你瘋了嗎?還給我!”
凌熠想拿回他的抑制環,岡薩手一揚,一道銀色拋物線飛出,落在不遠處的草坪上。
他扔出抑制環的同時下顎也狠狠挨了一拳,第二拳在小腹,被打得直不起腰,左臂被人反擰到身后。
“停停停!”凌熠立馬叫席勒停手,“他的左手價值好幾個億呢,弄傷了我們賠不起。”
席勒猶豫了下,放開他。
“我的意思是讓你換右手,誰讓你把他放了?”
席勒果斷換了只手把人擒住,岡薩疼到眼角抽搐,卻不求饒也不叫痛。
凌熠摸著耳朵:“還挺有骨氣。”
他去附近草坪找他的抑制環,卻看到十幾個呆若木雞的貴族學生。
“看什么看?”他沒好氣說,“還不趕緊幫我找?”
大家手忙腳亂在草叢中翻找,找到后又畢恭畢敬交到他手上。
凌熠旁若無人地佩戴抑制環,不曾留意他們看他的眼神發生了改變。
“原來、原來你就是表白墻上的校醫室神秘OMEGA。”
“什么表白墻,什么校醫室,不懂你們在說什么。”
抑制環被強拽下來時產生松動,戴回去變得不是很好扣緊。
“就是那天在校醫室附近散發信息素的OMEGA啊,”其中一人眼睛放光道,“我還給表白墻投稿了,說你是我的天選……”
凌熠充滿殺氣的眼神射過去,他嚇得把沒來及說出口的“之人”二字咽了回去。
凌熠戴了半天也只戴了個勉強,湊合著回到岡薩跟前。
“我不懂,你到底是想確認什么?”
岡薩語氣硬邦邦:“你不需要知道。我是偷跑出來的,我的團隊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會來學校找,放開我也是對你們好。”
“他們怎么就那么確定你在學校?看來他們也知道你的正牌男友是這里的校醫,而不是什么來路不明的野雞。”
他朝席勒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放人。岡薩說得對,他粉絲太多,凌熠也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
一輛貼滿防窺膜的面包車趕到現場,從車上匆匆跳下他的經紀人。
“你怎么受傷了?誰敢打你?傷得嚴不嚴重?”
經紀人看到他臉上掛的彩,心急三連問。
岡薩看都不看在場的人一眼,抬腳便上了車。
他的經紀人狐疑地環視一周,時間不允許他挨個盤問,只能留下警告:“今天是岡選手的私人行程,我不希望從媒體那里聽到任何捕風捉影的謠言,否則我們將以法律手段解決。”
向來以高人一等自居的貴族們可聽不得這話:“你知道我們是誰嗎還法律手段?”
“有本事你告一個試試?”
凌熠:“閉嘴。”
眾人齊刷刷閉上嘴。
經紀人直覺惹到了不好惹的人。
“如果是誤會,下次給各位送選手的簽名照賠罪……失陪了!”
面包車順著來時的方向疾馳而去。
席勒轉過身:“抑制環不好使了,我去給你買一副新的。”
“不用,我讓蘭澤重新送一個過來。”凌熠低頭給蘭澤發消息。
“還有你們,”他指那些貴族,“不要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這畢竟涉及維森校醫的私事,凌熠也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擅自插手。
貴族們以為他指的是信息素的事,頻頻點頭:“不說,我們跟誰都不說!”
“凌會長,我今天的蛙跳還沒有完成,我主動申請加罰,你能為我計數嗎?”
“我的俯臥撐動作一直不得要領,能不能請會長為我指點一二?”
大家七嘴八舌地請愿,突然之間對體罰這件事表現得無比積極,凌熠一頭霧水:什么玩意?.
第二天早上奧瑟沒有按時出現在樓下,但還是差人送了花,凌熠這才知道他昨天穿戴隆重是要出國訪問。
少了一個顯眼包,凌熠倍感輕松,去吃早餐都哼著小調。
但今天餐廳里的學生卻格外反常,他們時不時偷看凌熠兩眼,當凌熠看回去時又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等他走了才又交頭接耳低聲討論。
凌熠坐下不久,雷鉞便端著托盤在他正對面落座,雖然什么都沒說,但看得出他心情不錯。
“什么事這么開心?”
雷鉞甚至低下頭努力抿了抿嘴,才重新抬起頭:“沒事。”
凌熠受夠了打啞謎,隨手沖剛才偷看他的某個人勾勾手指:“你過來。”
被點到的幸運兒忐忑地坐到他身邊。
“你老實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就……你早上沒看熱搜嗎?棒球巨星岡薩的醫療記錄遭無良醫生曝光,原來……他是那個!”
“哪個?”
“就是那個啊!”他軟塌塌地垂下中指,“就是……他不能人道!”
凌熠瞪大雙眼。
“想不到吧?他看上去很能干的一個人,竟然是先天的!”八卦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就滔滔不絕,“而且根據曝光的內容來看,他不行這件事不是偶然。”
凌熠:“這種疾病難道還能是必然?家族遺傳?要是遺傳的話,那他是怎么出生的?”
同學使勁搖頭:“跟醫療記錄一起曝光的,還有對一代人造子宮艙的調查。之前就有人舉報一代人宮艙有很大問題,沒有通過臨床實驗就投入使用,導致一代人宮嬰兒人均患病。但每次有人揭發這件事,就有人拿那些正常的案例反駁,這回紙包不住火了,就算那些人表面正常,私底下也未必正常。”
他講的內容跟薩利夫人告訴過他的異曲同工,凌熠也終于理解為什么維森要一直打抑制劑了。
想到自己還信誓旦旦指責他出軌,凌熠感到有些對不住人家。
“我懂了。不過岡薩出事,你們個個看我做什么?”
同學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吞吞吐吐:“你……你難道不知道嗎,奧瑟殿下……也是一代人宮嬰兒。”
凌熠:……?
他打開社交媒體,熱搜上三個爆點,排第三的詞條是#一代人宮嬰兒致病率100%#。
而#岡薩醫療記錄#才位居第二。
熱搜榜上的頭條,是很久以前就存在,前段時間短暫地銷聲匿跡,又在今天一舉奪魁的:
#奧瑟殿下不行#
第68章
這個標簽下面的推送一個比一個玄幻:
《分手原因曝光!真相竟然是這樣……》
《皇子與平民的愛情童話抵不過現實的殘酷,給得了幸福但給不了□□》
《奧瑟殿下:造個OMEGA過家家》
……
凌熠面無表情放下手機。
“還是你們營銷號會舉一反三。”
同學小心翼翼,生怕戳到他的痛處:“你跟奧瑟殿下,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分手嗎?”
“你們的想法怎么都這么世俗,我們就不能是因為星座不合才分手嗎?”
“我寧可相信奧瑟殿下不行,也不信奧瑟殿下信星座。”
凌熠白了他一眼,同學忙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這是謠言,那你跟奧瑟殿下應該澄清啊!不光要澄清,還要狠狠地告那些營銷號!”
“怎么澄清,開個發布會,當眾做給記者看嗎?”
對面的雷鉞正在喝水,一下子嗆到了,咳得滿臉通紅。
凌熠嘖了一聲,忘記現場還有這么一位純情男孩,也不曉得他腦子里那些小說情節都是在哪個綠色網站上讀到的。
有人給他送了張紙條:“有個校外的人讓我給你的。”
凌熠展開紙條掃了一眼,跟席勒耳語了一句,沖大伙擺擺手:“你們慢慢吃,我有事先走。”
校門外安靜停靠著一輛面包車,昨天才見過。見凌熠走近,面包車的車門被人從內部悄無聲息地拉開一個身位的距離。
凌熠大搖大擺上了車。
面包車的內部也很寬敞,身材魁梧的運動員坐在里面也不顯擁擠,棒球帽低到只露出口鼻。
岡薩的經紀人從前排回過頭:“很抱歉,外面到處都是記者,我們只能用這種方式跟你見面。”
凌熠也很干脆:“不用客套,直接說你們找我的目的。”
經紀人:“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伊萬,我們想請你幫忙,但是需要你跟我們去一個地方。”
凌熠看看岡薩又看看伊萬:“看在維森老師的份上,我可以跟你們走一趟,但答不答應幫忙另說。”
岡薩的表情在聽到維森這個名字后有一瞬間的變化,他立刻扭頭假裝看車窗外。
凌熠:“原來你對維森老師是真心的,你說他年紀不小,趁早找個普通人,我還以為你是嫌他年紀大了配不上你這個超級巨星。”
岡薩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憤懣:“我跟維森相識三十年,相戀二十年,我這輩子就喜歡過他一個人,聽到點只言片語就給我定罪,你跟那些無良媒體有什么區別?”
“你說得對,是我武斷了,我跟你道歉。”
他道歉的速度太快,岡薩的怒氣還沒發泄徹底就失去了靶心,獨自生了會兒悶氣。
“我也跟你道歉,我昨天的行為也有些沖動。”
伊萬松了口氣:“這下誤會解除了,其實我們目標相同,應該一致對外……到了,我們下車。”
目的地是一個偏僻的體育館,出乎凌熠的預料,已經有幾十人等候在這里。
“在場各位都是第一代人造子宮艙受害者或其家屬,我跟大家相識已久,今天是第一次把所有人聚集在一起。”
伊萬遞給凌熠一份名單,上面第一個名字就是馮狄·奧瑟。
“這是當年所有一代人宮嬰兒名單,是我們費了很大功夫才拿到的。皇家醫學院一直在對名單上的人跟蹤暗訪,卻從來沒有公開過調查結果,可見他們也知道這個項目存在很大問題。
“作為一項全新的醫學技術,尤其是在胚胎繁育這么至關重要的領域,項目剛推出時大眾肯定是持觀望態度。正是因為皇帝皇后先行試用,我們的父母親眼見證了小皇子健健康康出生,才會信任這項技術,甚至因為申請人數過多,要搖號才能獲取資格。說來可笑,能站在這里的,都是當年萬里挑一的幸運兒。”
凌熠問伊萬:“你也是一代嬰兒?”
伊萬點頭:“我有一種很罕見的血液病,這種病大多來源于遺傳,但是我祖上三代都沒有相同的病例。我為治病而學醫,開了自己的診所,因此認識了來看病的岡選手,問診過程中發現我們都是一代人宮嬰兒。從那以后我就開始留意跟我們有相同經歷的人,隨著收集到的證據越來越多,我也關閉診所,以岡選手伊萬的身份活動,暗中結識這些受害者。”
“既然你是岡薩的私人醫生,他的醫療記錄怎么還會遭到泄露?”
伊萬面露愧色:“是隊里的醫療助理,因為工作失誤被我開除,懷恨在心,入侵了我的電腦。”
“你不要自責,”岡薩開口,“我很清楚你收集證據是為了討一個公道,卻為了不想自己的隱私曝光一而再再而三阻止你。今天這樣的下場是我的報應,我耽誤了維森又耽誤了你,是我該死。”
凌熠打斷他們:“等一下,耽誤了維森老師我懂,耽誤了伊萬是什么意思?”
伊萬臉色黯淡:“得我這種病的人,平均年齡不超過三十六歲,我已經三十五了,恐怕不剩多少日子可活。”
他的言辭流露出真情實感,不像是在撒謊。
“你想怎么討回公道?”
“我計劃對當年跟項目有關的所有人,包括發明人卡洛院長,簽署使用許可法案的盧乎倫首相,乃至誤導公眾的霍夫陛下提起訴訟,如果不是這些國家最高層聯手欺瞞,又怎么會有這么多家庭上當受騙?”
他口中說的這些人,能起訴成功一位已是奇跡,更何況三個一起?
人群中站出一位BETA男性,義憤填膺道:“我之前不止一次發起過訴訟,每次起訴狀剛交到法院就被駁回,非說我證據不足不予起訴!”
凌熠:“法院給出的證據不足的理由是什么?”
BETA摘下帽子,露出反光的腦袋:“我年紀輕輕就開始脫發,就因為我的職業,他們不相信我的癥狀是由子宮艙導致的!”
“你什么職業?”
“程序員!”
凌熠:“……”
伊萬:“就算證據確鑿,法院那群人只要看到起訴的對象,也會二話不說駁回。我們請你幫忙,就是希望你能說服奧瑟殿下,跟我們一起起訴當年的責任人!只有奧瑟殿下也在原告名單中,法院的人才不會對我們置之不理!”
他提出要求后,在場眾人紛紛響應,一雙雙期盼的目光投向凌熠。
“我女兒不到兩歲夭折,可醫學院根本不承認是他們的失誤造成我女兒的死!”
“我的病需要長期服藥,然而我的收入已經無法負擔醫藥費。”
最激動的非程序員莫屬:“我剛被裁員,還欠了一大筆債,拿不到國家賠償金我非死不可!”
伊萬等所有人說完才開口:“我余下壽命不多,賠償金對我沒有意義,我只希望那些人能向我道歉。”
大家異口同聲:“拜托你!”“幫幫我們吧!”
凌熠目光落在岡薩身上。
“你也同意這么做?”
岡薩緩慢且沉重地點了下頭。
“我已經是大眾口中的笑柄,與其做縮頭烏龜,還不如用我現有的這點聲望,爭取媒體對這個案子多一點關注度也好。”
“你先前阻止他們,除了為保護自己隱私之外,難道就跟維森老師的父親沒一點關系?盧乎倫這種人,只會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凈,把他推出來當替罪羊。你不見得喜歡他的父親,但你不得不顧及維森老師的感受。”
這個一米九幾的硬漢臉上出現違和的痛苦,輕微顫動的嘴唇暴露他此刻內心的掙扎。
“我不能再為了自己,辜負這么多人…可是……”
“你都沒有下定決心,讓別人怎么相信你不會臨陣變卦?我上過法庭,他們會揪著你最不想回答的問題一遍遍發問,每個細節都要一遍遍地交代,還有媒體會不停騷擾你最親密的人,這些你都承受得了嗎?”
岡薩臉色蒼白,內心天人交戰。
“如果你已經開始猶豫,就說明你根本沒做好準備,不如你們商量好了再來找我?”
凌熠打算離開,身后傳來聲音。
“站住。”
凌熠回頭,伊萬手中緊緊握著一把槍,直指向他。
岡薩也始料未及:“伊萬你…?”
伊萬情緒有了明顯波動,生氣的對象卻是岡薩:
“我就知道你會變卦,你就是巴不得我死了,讓你見不得人的秘密和這件事永遠埋葬!”
“伊萬你怎么了…你冷靜一點……”
“我怎么冷靜?我都快死了!”他咆哮道,“我前半生學醫,后半生搜集證據,我的一生都搭在這個病上,沒有結果,我不甘心!”
冷靜的是凌熠:“根本就沒有醫療助手入侵電腦這回事,是你把醫療報告泄露出去的。”
“是又怎么樣?!還不是因為他屢次三番反悔,要不是我把他逼上絕路,他永遠都不可能跟我們合作!”
他忽然揚聲:“把人帶進來!”
兩個陌生人壓著維森出現,維森雙手被反綁在身后,太陽穴處同樣按著一把槍。
“維森!”岡薩焦急地想要撲過去,伊萬手中的槍換了方向,把岡薩逼停在原地。
“我也不要你們簽什么起訴狀了,我的壽命不允許我等那么久,我有你們三個做人質,無論如何都要醫學院給我一個交代,不然大家就一起死!”
第69章
“把他們三個都捆起來!”伊萬用手槍指揮剩下的人,特別點了點凌熠,“尤其是他,綁緊一點!”
維森在他們手里做人質,凌熠不敢輕舉妄動,假意配合,但嘴上沒有停下勸說:
“你們確定要聽從他指揮嗎?你們原本是受害者,一旦參與綁架,就是共犯。就算醫學院最終承認這是一起醫療事故,同意對你們作出賠償,可屆時你們卻會因犯罪留下案底,搞不好還會坐牢。”
他的話果然令部分人動作遲疑起來。
“如果我們好好談的話,或許……”
“不要聽他危言聳聽!”伊萬呵斥,“我們這些人要不是被逼到絕路,又怎么會被迫采取這樣的手段,你們忘記我們一次次被醫學院、被法院、被醫療鑒定機構互相推諉,甚至是被威脅的經歷了嗎?”
凌熠:“你冷靜下來想一想,你拿我做人質,威脅皇帝和首相,還有醫學院院長,是不是綁錯了人?說不定他們會為了讓你盡早撕票,故意拒絕你的一切要求。”
“你別以為我不知情,這三個人病的病、瘋的瘋、老的老,現在國家最有話語權的人,就只有奧瑟殿下!”
“那你的努力可能要白費了,我還以為我跟奧瑟殿下分手這件事已經世人皆知了。”
伊萬持槍的手頓了一下:“分手又怎樣,分手就不念舊情嗎?”
他用槍口比比凌熠身邊兩個人:“他們兩個也分了,結果還不是一樣!”
凌熠扭頭,岡薩正滿臉關切和焦灼地看著自己的“前男友”。
維森呼吸急促,想坐穩都很困難,半倚半靠在岡薩身上,表情痛苦。岡薩空著急,奈何雙手反綁在身后,無法伸手扶他。
“你們對他做了什么!”岡薩咆哮著質問伊萬。
伊萬用眼神點點綁架維森來的人,仿佛也在問同樣的問題。
其中一名ALPHA不懷好意道:“不是你說稍微用點信息素他就沒法反抗嗎,我就想試試再加多點信息素能不能讓他發情。”
岡薩憤怒掙扎,抵在維森太陽穴的槍口又緊了緊:“敢再亂動我就開槍!”
這一招很好用,岡薩不敢妄動,憤怒到冒火的視線直指向伊萬,后者皺了皺眉,象征性數落了他們一句:“不要太過火。”
“怎么叫過火,咱們的黃金左手又滿足不了他,平白浪費了這么美的OMEGA。”
岡薩又再次被點燃的跡象,捆手的繩子因掙扎劇烈而產生松動,ALPHA也打怵他的體格,指揮旁人:“把他的繩子再緊一緊,別讓他掙脫了!”
凌熠冷眼瞧著岡薩雙臂被繩子纏了一圈又一圈,好心提醒道:“價值幾個億的手呢,你可要想好了。”
那人手一抖,真就將捆好的繩子松了松。
“我對你手里那位沒興趣,”綁架維森的另一個同黨赤裸裸打量著凌熠,“得不到滿足的OMEGA這里還有一位,不是說奧瑟殿下那方面也不行嗎?我不介意照顧照顧他的前任。”
凌熠對其他人的冒犯置若罔聞,眼睛只盯著伊萬:“這就是你找來跟你一起捍衛正義的好幫手。”
伊萬也被惹惱,警告那二人:“他們兩個是我用來交涉的人質,收起你們滿腦子的齷齪!”
二人旁顧左右,不見得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
幾人說話的工夫,程序員架好手機,將鏡頭對準地上三人。
“可以直播了,現在開嗎?”
伊萬:“開!”
直播開啟不到一分鐘就被聞訊而來的網民擠爆,平臺在強行關閉直播間和不敢得罪綁匪之間搖擺不定。
伊萬在鏡頭前慷慨激昂地控訴了皇家醫學院隱瞞事實、誤導大眾,以及多年來逃避責任的行為。
“我的訴求很簡單,我要求醫學院完整披露項目始末,一代人造子宮艙項目到底有沒有經過臨床實驗就投入使用?醫學院對一代人宮嬰兒的跟蹤調查為何不予公開,到底是想隱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涌入直播間,觀眾也分為兩派,一派同情他們的遭遇,另一派則認為無論如何也不該通過綁架解決問題。伊萬的訴求還沒得到解決,這兩派人先吵得不可開交。
與此同時,一場重要的多國首腦會議正在舉行中,現場氛圍莊重而肅穆,除了發言人和同聲傳譯的聲音外,沒有一絲一毫的雜音打擾。
唐德近乎無禮地推門而入,快步來到奧瑟跟前,向他展示手機上的畫面。
奧瑟猛然起身,無視他人的目光和記者的鏡頭,在眾目睽睽下離開會議廳。
留下的各國政要一頭霧水,不曉得發生了什么要緊事件。
“莫不是……馮狄帝國的皇帝過世了?”
奧瑟坐上直升機,視線始終不曾離開手機上的直播畫面。
在伊萬的反復要求下,卡洛院長本人出現在直播間與他連線。
“你有問題我們可以坐下來談,綁架人質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你別在這跟我拖延時間!你只要回答我,在一代子宮艙上線前,你到底知不知道它存在技術隱患?!”
“我可以與你私下解釋。”
“我不要什么私下解釋!我要你當著所有人的面,承認是因為你的失職,才導致這么多起醫療事故!毀了我們這么多人的人生!”
伊萬的幫手不耐煩:“別跟他費這么多口舌,當著他的面強上他的兒子,我不信他還不承認!”
他粗魯地拎起維森的胳膊,維森因疼痛和恐懼發出短促的驚呼。
“啊!”
岡薩雙眼痛紅,宛如一頭憤怒的公牛:“我跟你拼了!”
他不顧一切撞向對方,幫手受到驚嚇,后退一步,出于本能扣下手里的扳機。突如其來的槍聲震驚了屏幕內外所有人。
回過神來,只見岡薩身倒在地,中彈的左臂血流如注。
維森尖叫,伏在他身上,瘋狂呼喊他的名字。
“岡薩!岡薩!!”
所有人都有霎那間的怔愣,凌熠趁這千鈞一發之際,甩掉早已暗中解開的繩索,雙手在地上一撐,雙腳朝斜上方飛踢,不偏不倚踢中他手里的槍。
手槍在半空中翻騰旋轉,對方慌亂地伸手欲搶,被騰空而起的凌熠一拳擊飛。
緊接著,他接住手槍,瞄準伊萬,槍聲驟響,一氣呵成。
伊萬捂著流血的手腕跪倒在地,手中的槍跌落在一旁。突然沖出來的人一腳將其踢開,第二腳重重踩在伊萬的背上,將其徹底制服。
“你怎么才來?”凌熠抱怨席勒,他臨走時將手機的定位權限給了對方,讓他暗中跟著以防發生意外。
“我一直在外面,”席勒解釋,“他們綁架了老師,我不敢貿然行動。”
這一切發生在幾秒之間,其他人沒等反應過來局面就已徹底反轉。
大家意識到他們不是凌熠的對手,不約而同退后,尤其是那位對他語出不遜的人,更是惴惴不安。
凌熠先解開了維森手上的繩子,維森按住岡薩的傷口,雙唇和雙手都在顫抖,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與滿手的鮮血形成視覺上鮮明的反差。
反倒是岡薩雙手恢復自由后,艱難舉起右手,撫摸他的臉頰,安慰他不用擔心。
“叫救護車了沒?”凌熠問。
席勒:“叫了,還報了警,應該馬上到。”
凌熠口袋里的電話響了,他瞅了一眼來電人,拿起來接聽:“不是在國外嗎,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
他抬頭:“你在天上?”
對面不知說了什么,凌熠又看向始終未關的直播手機:“原來你在看直播啊。”
他沖鏡頭擺了擺手。
“那么急著趕回來做什么,這幾個歪瓜裂棗怎么可能是我的對手。”
他當著無數觀眾的面旁若無人地聊起天:“只可惜這幾個億的胳膊了,上次那種死貴死貴的修復液還有沒有存貨?有?你讓醫學院安排下,我們等下就過去。”
伊萬掙扎著從地上抬起頭:“你們走不掉的,我在體育館埋了炸彈,早就做好了談判失敗,就帶所有人同歸于盡的準備,今天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人質!”
人們聽了他的話驚慌失措:“我們跟你一樣是受害者,你為什么要害我們?”
“你有本事去炸醫學院,為什么要連累我們這些無辜的人?”
伊萬露出慘淡的笑容:“反正我也沒幾天好活了,多帶走幾個也不虧。只有把這件事徹底鬧大,民眾才會記住他們的罪行,我要讓這件事刻在帝國恥辱史上,永遠不能翻頁!”
尖叫聲、哭泣聲、唾罵聲此起彼伏,有人索性建議:“不如我們現在就把他殺了,讓他啟動不了炸彈!”
伊萬冷笑:“即使我一動不動,講不了話,照樣能把這里炸得粉碎。”
“那怎么辦?難道我們就在這里等死嗎?”
凌熠走到他跟前,盤腿坐下。
“我們來做一筆交易,你不就是想披露當年真相嗎?我承諾為你找出答案,將真相公之于眾。”
伊萬眼中充滿不信任:“我怎么相信你?”
“因為你只有相信我,和死不瞑目兩條路可選,只要你智商正常,肯定會選第一條。”
“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會出了這扇門就反悔?”
“我可以留下來做人質,我的要求是立刻送受傷的人去治療。你做了那么久他的經紀人,如果他的職業生涯結束,我不信你沒有一點點后悔。”
直播彈幕中,岡薩的粉絲們瘋狂刷著懇求伊萬和感謝凌熠的字眼。
伊萬怨恨地看了眼失血過多的岡薩,以及抱著他悲痛欲絕、滿臉淚痕的維森。
回憶起自己無數次在球場邊為他加油,那時的目的也是真摯地、不摻一絲雜念地希望他贏得比賽,為他取得的每一次勝利而驕傲。
“行,”他同意了,“只要你留下,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走。”
眾人爭先恐后地逃走,生怕逃慢了他改變主意。
凌熠吩咐席勒:“你跟老師一起送岡薩去醫學院。”
“我留下來。”席勒堅定地說。
“你連我的命令都不聽了嗎?”他用不容拒絕的口吻說。
席勒掙扎片刻,從地上攙起岡薩,三人一同離開了體育館。
凌熠跑去把直播手機拿過來,時不時跟彈幕親切互動,甚至感謝了榜一大哥送的火箭。
伊萬忍不下去了:“你在干嘛?”
“我在等。”
“等什么?”
“等我的前任對我余情未了,利用他的特權向醫學院施壓,你最開始不也是想這么做嗎?”
伊萬無法反駁。
凌熠望著直播間驚人的在線數字,夸張地驚訝道:“這么多人啊,該不會全國人民都來看我的直播了吧?”
“這是你的直播嗎?”伊萬恨恨道。
凌熠假裝沒聽見:“有這么多人在,不澄清點謠言可惜了,讓我想想……你們不要再刷奧瑟殿下不行的詞條了,我可以作證,奧瑟殿下很行。”
體育館的正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人的剪影出現在逆光中,當他行走時,披風輕輕飄揚,邊緣散發出朦朧的光芒。
奧瑟從逆光中現身,徑直走到他跟前:“有多行?”
凌熠坦然一笑:“非常行。”
第70章
凌熠假裝看不見彈幕上密密麻麻的“口說無憑”,數落奧瑟:“你是不是缺心眼,明知里面有炸彈還進來。”
奧瑟反問:“明知有炸彈還留下來的人是誰?”
“我是已經在里面沒有辦法,你是千里送人頭。”
“死了才能算人頭,我現在跟你一樣充其量只能算人質。”
二人打情罵俏式的拌嘴,可把直播間里的觀眾急壞了:
【你們還記不記得這是一起綁架案?】
【炸彈:有沒有人尊重一下我?】
【乖,你倆先出去,出去之后別說當人質,當人彘我都沒意見。】
【不是說要現在立刻給出證明,咱就是說有些事也可以先放著,等日后召開記者會細細澄清,澄清得太快是不是就容易缺少細節?】
【再不趕緊解決這個瘋批綁匪,前任男友就真的變前世男友了!】
……
奧瑟把他帶來的平板電腦遞給伊萬。
“你想知道的都在里面,全部看完后如果你還是決定公開,那就隨你。”
“……”伊萬的右手已徹底動彈不了,他用沾滿鮮血的左手接過平板,放平在腿上,每一次滑動頁面都在屏幕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指印。
他埋頭看了很久,一聲不響關掉了直播。
“我想跟卡洛院長對話。”
卡洛院長重新出現在手機屏幕的那一端。
伊萬緊緊盯住他,恨不得看穿這個人的真實想法。
“所以我的猜測是對的,這個項目未經完善就強行投入使用,作為開發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研發并不成熟,還存在巨大隱患。”
“沒錯,”卡洛不加掩飾地承認,“如果你已經看完我給你的全部資料,應該有看到我在子宮艙上線前夕,寫了長達五十頁的報告反對這件事,如果你想聽完整的故事,要從我出生那一年說起。”
他用一種完全冷靜、客觀的語氣闡述自己的經歷。
“我的母親生我時死于難產,自幼我便知道生育對于每個母親而言都是一次生命考驗,所以我在研究生選擇課題階段,堅定不移地選擇了人造子宮艙作為我的主攻方向。
“我和團隊在這個項目上奮斗了十年,終于小有所成,我們研發出的子宮艙通過了模擬測試,按照常規還需要至少三到五年的臨床試驗,才能正式投入使用。
“但就在這個時候,盧乎倫首相要求我們在一年內將項目上線,并且做了大量輿論推廣,宣揚這是一個成熟可靠的、有跨時代意義的醫學里程碑。”
伊萬:“他為什么這么迫切?”
奧瑟插話:“為了我。”
“沒錯,”卡洛肯定了奧瑟的說法,“霍夫陛下與奧瑟殿下的母親出于政治原因成婚,二人之間沒有感情,也沒有子嗣,這場婚姻岌岌可危,首相急需一個小皇子穩固地位。”
奧瑟:“也可能他想的更為長遠,他需要一個有著他血統的王儲繼承人作為今后的傀儡。”
沒有經過臨床實驗的新技術,孕育出的可能是死胎、是畸胎,甚至可能是前所未有的變異人種,但盧乎倫都不在乎。
他為了自己的野心,不僅可以賠上女兒的幸福,連外孫的性命都能拿出來賭。
卡洛:“由于這個項目是我在校期間發起的,我是第一研發人,第一負責人卻是我的導師。首相直接找到導師,不知以什么理由迫使他同意,我屢次反對無效,所以才有了那份寫給陛下的五十頁報告。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這份報告根本沒有機會被陛下看到,在遞交上去之前就被首相銷毀了。”
“盧乎倫在那個年代就能這樣只手遮天,霍夫陛下在當時甚至還沒有病體纏身呢!”凌熠忍不住道。
卡洛被打斷,頓了頓繼續道:“結果就如你們所見,奧瑟殿下健健康康地出生了,身體檢查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成為轟動世界的醫學案例。
“想用子宮艙規避生育風險的父母蜂擁而至,最糟糕的是我的夫人恰好懷孕。我肯定不同意冒著風險使用子宮艙,但如果連它的開發者都拒絕使用,媒體肯定會大做文章。我害怕首相強制讓我們的孩子進子宮艙,只好把懷有身孕的夫人一個人送到鄉下,讓孩子跟她的姓,長到一定年紀才接回來。
“我以為這樣就能保護好我的孩子,可沒成想,他對出生自子宮艙的岡薩一往情深,我還是間接害了我的家人。”
凌熠:“可我還是有件事不懂,你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迫,盧乎倫才是罪魁禍首,那這么多年來你為什么又要替他做事?”
“隨著使用人數增多,一代子宮艙很快就爆了雷,有幾個嬰兒夭折,他們的父母也像今天這樣,用自己的性命要挾醫學院給出交代,我的導師引咎自盡。
“這場風波最終還是由首相平息下來,但他卻把所有責任推在了我這個研發者身上,威脅我,如果不與他統一立場,我就要為這上百起醫療事故負全責。就算我想揭發他,也拿不出他強迫我導師的證據。
“我別無選擇,只能一邊假意為他效力,降低他的警惕,一邊暗中尋找證據。平板里的內容就是我這些年對一代人宮嬰兒的跟蹤調查結果,”他對伊萬說,“無論是你還是岡薩,我對你們的情況了如指掌。盧家二兒子死后,我無意發現奧瑟殿下偷偷救下了尤頓大法官的獨子,才知道他也在暗中對抗首相,就把這些年我收集到的證據全部交給了殿下。”
伊萬情緒依然略顯激動:“既然你們早就有結果,為什么不公開?你們拖延的不是時間,是我們這群人的性命!”
卡洛正顏厲色:“我現在就可以公開,然后承擔一切后果,讓首相逍遙法外。只要沒有明確指向他的證據,他完全可以推脫說當年他也不知情,是輕信了我們團隊的專業意見。但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伊萬僅余的氣力耗光,他癱坐在地,雙目無神,面如死灰,中槍的手腕無力垂落,任由寒意透過指尖蔓延全身。
他的嘴角露出苦笑,是對命運的嘲弄:“可我沒有時間了……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奧瑟走到他面前,鄭重開口:“我向你承諾,無論時間過去多久,我一定會將當年的事查得水落石出,將真相公之于天下,讓真正的元兇跪在你墓前道歉。”
伊萬顫抖著抬起眼皮:“您發誓。”
“我以一代人造子宮艙的受害者,以及未來皇帝的身份,向你發誓。”
“好……好……”
兩道暗紅色液體緩緩從伊萬鼻腔中流出,順著蒼白的皮膚,流過干裂的嘴唇。
卡洛發覺不妙:“這是他那種病的臨終癥狀,你們快點送他到醫院來,興許還有救!”
伊萬潦草抹去了鼻下粘稠的液體,新的鼻血緊接著流下來。
“你們快走,炸彈啟動裝置綁定的是我的心跳,只要監測到我的心跳停止,這里就會立刻爆炸。”
“你跟我們一起走!”
凌熠想要拉他起來,卻被他用最后的力氣推開:“來不及了,告訴岡薩,治療他病的方法就在我電腦里,密碼是奧瑟殿下的生日。”
凌熠不想放棄他,伊萬忽然痛苦地捂著胸口,使出吃奶的力氣咆哮:“走啊!”
凌熠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離原地,反應過來后他已經下意識隨著奧瑟高速奔跑,腳步聲踩在木地板發出咚咚的響聲,急促如二人的心跳。
他們使出全力沖向奧瑟來時的那扇門,沖進曾經包裹他的白色逆光,戶外的陽光刺眼而溫暖,凌熠看見唐德不顧一切朝他們跑來,看見特種部隊手持防爆盾牌筑成防線,看見之前離開的人們在防線后焦急等待……
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天崩地裂響徹蒼穹,強烈的沖擊波推動著他們向前跌倒,煙塵與火光沖天而起,混凝土與鋼鐵在巨響中坍塌,玻璃碎片猶如雨點般四濺。
爆炸余波平息,唐德從地上踉蹌爬起,向他們被埋的位置沖去。
他徒手扒開壓在奧瑟身上的瓦礫碎片,奧瑟脫離險境后,又拉起被他護在身下的毫發無損的凌熠。
唐德一屁股跌坐在地,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
奧瑟回頭望向被炸成廢墟的體育館:“他早就是強弩之末,全靠一點信念撐著,那口氣沒了,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他狀似在評價伊萬,實則在安慰凌熠,要他不要因沒能把人救下來而自責。
凌熠與他注視同一方向:“殿下,你知道他為什么要用你的生日做密碼嗎?”
“因為那是第一個人宮嬰兒誕生的日子。”
也是伊萬悲劇的開始。
但不是所有人的悲劇都自那一天開始,有的人在此之前已然不幸,在此之后悲劇也在源源不絕地發生。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同一人。
凌熠雙眸中燃燒著熊熊怒火:“要是殿下做不到讓盧乎倫給你下跪道歉,我就親手把他的頭送到你的墳前!”
唐德呼吸心跳漸漸平復,依舊賴坐在地上,還沒徹底從虛脫的狀態下平復。
“殿下,那些人怎么處置?”
他指那些又參與綁架又被當做人質的一代人宮嬰兒和家屬。
奧瑟用眼神詢問凌熠,凌熠不假思索:“除了綁架維森老師那兩個,剩下都放了。正式啟動對當年事件的調查,給民眾一個交代。三十幾年前的事,短時間內肯定查不出結果,讓他們不要指望立刻能領到國家賠償金,但不妨礙醫學院給予這些人醫學援助。”
奧瑟:“就這么辦。”
唐德用力鼓掌:“妙!青天大法官!一會兒我就跟他們說,都是凌熠殿下的主意,這些人和他們的家人一定會感激您的!”
“別感激我了,還是感激殿下的深謀遠慮吧,早早就搞定了皇家醫學院的院長。”凌熠酸溜溜地說。
“我也是蠢,竟然相信了院長是盧乎倫忠犬這種話,要真是這樣,我在醫學院手術期間都不知死了多少次。殿下老實交代,你到底還策反了盧乎倫身邊多少人?”
奧瑟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遲早有一天,你也會等到應得的道歉。”.
凌熠去醫學院受到院長親自迎接。
“岡薩左臂的子彈已經取出,目前在修復倉中接受治療。所幸搶救及時,不會留下后遺癥,對他后續的運動生涯大概率也不會造成影響。伊萬電腦中的資料我們也拿到了,是否可行還要仔細看過再做決定。”
凌熠:“就一點,那個死貴死貴的修復液這次不能再找奧瑟殿下報銷了,他自己有的是錢。”
“你又一次救了我的兒子,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盡管提,這是我欠你的。”
凌熠瞄了眼遠處的奧瑟,以及注意力不在這邊的唐德。
“巧了,我還真有需要院長您幫忙的地方。”
卡洛會意,把凌熠單獨請進辦公室。
“你現在可以說了,我保證今天的對話只停留在這間辦公室,即便對奧瑟殿下也一樣保密。”
凌熠下意識壓低聲音:“我聽說霍夫陛下的毒理檢測報告由您親自簽字,陛下他中的當真是蜂毒嗎?”
“當年并不是只有我參與檢測,這么嚴重的事我一個人也很難造假。毒理報告上的字是我簽的,但從采樣到檢測,每個環節都由多人共同完成。“
“多人共同完成的意思,就是每個環節都可能有人動手腳。”
卡洛對他機敏的反應能力表達出贊賞。
“如果你讓我說出可疑的地方,陛下的血液樣本在檢測后就失蹤了,似乎有人故意不想留下證據。”
“那現在有沒有辦法檢測出一個人十七年前中的毒?”
“難如登天。”
“您再仔細想想。如果陛下體內沒有任何毒素殘留,為何總是病殃殃的,十七年來沒有任何好轉?”
卡洛陷入沉思:“利用超高分辨率質譜分析技術分析骨髓,也許還有機會檢測出微量的毒素殘留。”
“……”凌熠非常認真地問,“那么問題來了,在陛下腦袋上開個洞和取他的骨髓,哪個相對更容易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