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樾只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上前,在輪椅前蹲下,帶著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緒,聲音顫抖,小小聲地問:“你怎么來了?”
司機早在時樾走過來的第一秒便向后退去,站在不遠處靜靜等候,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傅珩舟伸手,帶著涼意的指尖碰到時樾的臉頰,眼底是時樾看不懂的情緒:“怎么打扮成這樣?”
時樾扯扯衣領,說:“衣服是活動需要,本來是借用,但會長財大氣粗,送我了。我急著回家陪你吃飯,所以就沒換。”
不知道是哪個詞觸動了傅珩舟,他動了動手指,指尖從臉上移開,落到頭頂。
時樾感覺到自己做了簡單造型的頭發被揉了揉。
抓住那只作亂的手,不讓它再繼續禍害自己的頭發,時樾抬眸,眼睛里成滿了細碎的笑意:“傅總,我今天這身打扮好看么?”
傅珩舟喉結滾動了一下,笑了:“嗯,好看。”
“好看就行,我也覺得我好看。”
時樾歪了歪頭,故意裝可愛。
然后下一秒,就向前靠去,額頭頂住傅珩舟的膝蓋。
“啊,我好餓,我們快點回去吃飯吧。”
傅珩舟任由他趴在自己腿上,聞言又被逗笑,心里那點滋生的負面情緒瞬間消失,說:“行,你快起來。”
時樾站起來,握住輪椅把手將人轉了個方向,向校門外走去。
司機走在他們前面,隔著一小段距離,時樾推著傅珩舟不緊不慢地走。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司機來接就行了,你怎么也來了?”
傅珩舟說:“來接你回家吃飯,不行?”
時樾點點頭,特別好說話:“怎么不行,當然行。”
然后話鋒突然一轉:“誠實招來,在這里偷偷看我多久了?”
傅珩舟的笑意一頓,避重就輕地回答:“是看了,但這不是來接你么。”
時樾不吃他這一套,非要逼出個答案來。
傅珩舟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好松口:“二十分鐘,其實也沒多久。”
“什么叫沒多久?你吹不了冷風知不知道,這已經夠久了。”
夏天的溫度雖然高,但是傍晚還是有絲絲帶著涼意的風,時樾皺著眉,嘴里小聲嘟嘟囔囔。
傅珩舟聽清了他的話后,失笑。
“……回去得告訴紀叔,讓紀叔好好譴責你,最好是像我上次一樣喝幾天補湯才行。”
傅珩舟提醒他:“醫生說我不受補,補湯不能多喝。”
時樾撇嘴:“……”
見他有些悶氣,傅珩舟笑著哄了哄:“好了,我知道錯了,以后不會吹冷風了,嗯?”
“……行吧。”
時樾知道傅珩舟說話算話,自己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所以也不再追著不放。
回到車上,時樾找出紀叔放在儲物柜中的毛毯,不容拒絕地披到傅珩舟身上。
“你手冰涼,趕緊捂一捂。”
傅珩舟因為一場車禍變得身體虛弱,渾身沒什么熱氣,夏天在烈日下曬著都感覺不到溫暖,剛才在外面吹了半個多小時,身體肯定不舒服。
傅珩舟見時樾緊張的模樣,順著他的意思披上了毛毯,姿態乖順得好像他才是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
無奈地拒絕了第二張毛毯的邀請,傅珩舟道:“時樾,可以了,我沒那么脆弱。”
時樾一臉嚴肅:“那你讓李醫生今晚過來,省得你半夜出什么狀況。”
傅珩舟不答應,時樾就自己拿出手機,找出一個聯系人噼里啪啦發出去一條消息。
傅珩舟驚奇地看他:“你什么時候加了李書言的聯系方式?”
“上次在醫院,李醫生說有需要可以直接聯系他。”
傅珩舟半信半疑。
李書言什么性格他了解,怎么看也不像是見第二面就能和人熟到主動加聯系方式。
不過時樾神態自然,不像是有什么騙他的樣子。
時樾還真不是騙傅珩舟,只是說了一部分真相。
李書言確實說過“有需要直接聯系我”這種話,但只是順帶客氣,主要原因是時樾在他面前暴露了對傅珩舟的在意,李書言覺得拿他監督傅珩舟吃藥治療再合適不過,便主動加了他。
回到家里,紀叔掐著點讓人擺好了晚餐,見兩人回來,笑瞇瞇地叫人去洗手吃飯。
時樾往常回來都會先換一身衣服,但今天他留了個心眼,洗了手后依舊穿著這身天藍色西裝,坐到餐桌前。
傅珩舟上樓換了身舒適的居家服,剛進餐廳,就被時樾遞過來一碗姜湯。
這些天接甜品接習慣了,傅珩舟想也沒想就伸手接過,結果發現是姜湯。
他掀掀眼皮,看向偷笑的青年。
時樾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碗姜湯:“我讓廚房專門給你煮的,問過李醫生李醫生也同意了,要喝完哦。”
連紀叔也在一邊幫腔:“先生,聽說您在外面吹了半小時涼風?這姜湯里加了驅寒的中藥,是時小先生特意叮囑的呢。”
傅珩舟被他倆一唱一和逗笑,問時樾:“加中藥的主意誰出的,李書言?”
時樾十分肯定地點頭。
“行,等他來了我找他算賬。”
傅珩舟一口氣喝完了味道十分不妙的姜湯,被這辛辣苦澀的味道嗆得皺了下眉。
嘴角抵上一只挖了塊兒蛋糕的小勺子,傅珩舟猶豫了一秒,張口把蛋糕吃進嘴里,緊接著一股濃重的牛奶香甜味彌漫開來。
……沒有減糖,是時樾喜歡的全糖口味。
對傅珩舟來說過于甜膩了,眉頭皺得比剛才和姜湯時還緊。
時樾惡作劇成功,哈哈大笑。
傅珩舟好不容易才把那口齁甜的蛋糕咽下去,嘴里是揮散不去的甜味。
他嘆了一口氣,卻沒有訓斥時樾,看著他笑,自己也露出一點點笑意。
紀叔在一旁看著他們的互動,十分欣慰。
先生何時這么寵過一個人,連責備一句都舍不得。
就是在傅珣小少爺小的時候,先生都沒有這樣過吧。
紀叔看得分明,這位時小先生,對傅珩舟的意義已經非比尋常了。
吃飯時,時樾就穿著他那一身天藍色西裝,勾得傅珩舟時不時看他一眼,最后就連紀叔都察覺到了不同。
紀叔語氣和藹地問:“時小先生喜歡這身衣服嗎?需不需要以后就按照這種風格購買?”
時樾訕訕,擺了擺手:“紀叔,不用麻煩,還按照以前的就可以。”
他只是沒見過傅珩舟這樣喜歡一樣東西,想讓他多看兩眼開心開心罷了。
不過倒是沒有問傅珩舟愿不愿意看他穿正裝。
時樾拒絕了紀叔是不想麻煩他老人家,但是后來又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和傅珩舟商量。
畢竟他穿衣服變換風格就是想讓傅珩舟看著開心。
吃過飯,傅珩舟今天難得不忙,輪椅推到時樾的搖椅旁邊,桌子上擺著一本書和一壺茶。
時樾穿著正裝吃了頓飯,也累了,上樓換了身睡衣下來,在落地窗前看見傅珩舟還有些意外。
“今天不忙嗎?”
傅珩舟回頭,時樾剛好走到搖椅前,懶懶地窩進去。
傅珩舟有時候覺得時樾像小狗,但這種時候,又感覺像小貓。
懶洋洋地窩進自己的小窩里,伸個懶腰、翻個身,簡單而治愈。
他什么都不做,只待在那里,就能讓傅珩舟感到安心。
“今天確實沒什么工作。”
傅珩舟放下書,發現和時樾聊天的欲望遠大于書對他的吸引。
鑒于上次時樾在傅家老宅家宴上的語出驚人,傅珩舟知道他對傅家人的表里不和看得清楚,心里如明鏡一般,但是沒有傅珩舟的準許,時樾又絕對不會越界,展露出自己的好奇心來。
客廳的掛鐘一刻一刻地往前走,時樾任由傅珩舟看著他發呆,卻不開口制止,也不大幅度動作地影響到他。
時樾對于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好像天生就擅長等待忍耐。
傅珩舟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告訴他。
時樾應該擁有知情權。
“前段時間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現在初步有了結果,所以后面幾天會閑下來。”
傅珩舟開了個頭,將追問的權利交給時樾。
時樾很聰明地知道他想讓自己說什么,也清楚這是傅珩舟向自己開放內心的第一步。
他當然不負所望,所以笑著,直視著傅珩舟的眼睛,問道:“那,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傅珩舟看著他,眼底的凝重被青年的笑容融化,即將說出口坦白的話也變得輕松。
“自我接替老爺子成為集團總裁后,傅家其他人就一直暗中和我作對。從我受傷后,這種情況更甚,所以,我做了一件事,讓他們安分一陣子。”
具體怎樣對付他們的手段傅珩舟沒有告訴時樾,他私心不想讓時樾知道那些骯臟,更害怕時樾會對自己改觀。
他只想留給時樾最好的一面。
誰料時樾聽完,問了一句傅珩舟完全沒想到的話。
他說:“那你開心一點了嗎?
傅珩舟一愣。
他想過時樾會問的幾種問題,時樾或許會問傅家哪些人是不安分的,或許會問傅珩舟具體做了什么,或許會問事情解決了怎么樣……
他都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將自己的私心、自己不好的一面,通通向他坦白,只要時樾問。
他總是無法拒絕時樾的。
但是時樾沒有,這些都沒有問。
他只是說,那你開心了嗎。
時樾沒有明說,但傅珩舟已然了解了他的想法。
其他人、其他事,在我這里都算不上重要,我只想知道,做了這一切之后的你,會開心嗎。
傅珩舟心里的那些算計擔憂、孤注一擲的瘋狂,通通沒有了用處。
好不容易豎起的高墻,崩塌只需要一瞬間。
傅珩舟想,他或許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