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魔境入口,就在人族都城一家最大的酒樓里。
穿過人聲鼎沸的前院,再繞過鶯歌燕舞的后院,從刻滿十三妖鬼的井里沉下去。視線驟然一暗,月光取代了日色,他們便踏足了魔境。
白芒睜眼,好奇揉了揉眼睛,“這看上去也沒什么不同啊?”
來來往往的還是人,商鋪玲瑯滿目,叫賣聲不絕入耳,不過就是夜晚的都城罷了。
“人的神奇之處遠超妖魔與神佛想象,分明下了禁制,可也總有千奇百怪的闖入者。”
楚卿禮的聲音從后傳來,他用手掌撫過她的眼睛。
“為了糊弄凡人,所以往往還有一層幻境。”
他的手掌移開,白芒方一睜眼,頓時就看到了一個血淋淋的腦袋飄過來。
斷口處還爬著不少蒼蠅,嗡嗡作響,大張的嘴巴耷拉出一條舌頭。
“啊!”猝然嚇了一跳,白芒往后閃躲,便貼到楚卿禮溫厚的胸膛,他的手緊緊牽住她。
那腦袋從她旁邊飛過去,聽到了聲音,扭頭鄙薄,“沒見識。”
白芒抽抽嘴角,沒想到妖魔們也會歧視外地人。
“沒事吧?”楚卿禮走至她面前。
白芒搖搖頭,抽手站好。方才只是事發突然,如今有了心理準備,倒是也還好,她探頭打量著。
大致還是同樣的街道,但是人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形態的妖、鬼與魔,長相兇惡,也有不少可愛的毛茸茸。
“讓讓。”
正看著,腳邊傳來一道不耐煩的男聲,白芒低頭抬腳,就見一只翹著尾巴的大蝎子快速爬過,走到另一只蝎子面前,啪的送出一朵花。
白芒忍俊不禁,這魔境倒是也比她想象中要有意思許多。
在此處行走,妖魔們都以本體的模樣行走,反倒是楚卿禮,落地便化成了人形。白芒轉頭瞧了瞧他,少年人就是長得快,她都得仰視他了,“你為何也不顯露原形?”
“這里不受修真界管轄,我不用隱藏氣味。”楚卿禮也是第一次踏足,之前都只是聽說,也好奇的四下看。
白芒瞇瞇眼,又瞧著他此刻穿的這一身衣服,波光粼粼的,看不出材質,卻是極貼合他的身材,襯托得他比神人還俊朗挺拔。
察覺到她的視線,楚卿禮順著她目光低頭看,耳尖微紅。“這是我的鱗片化成的衣服。”
怪不得,白芒了然點頭,仔細看過后又奇怪的指了指他的胸口。
心口那一處,倒是普通布料,比周圍暗淡不少,“這里為什么不一樣。”
楚卿禮低眸,眼睛劃過她的手背,“這是護心鱗在的位置。”
曾經在的地方。
白芒則以為這里是不可追問的細節,便沒多說,他們二人邊走邊看。
雙尾狐只是告訴了他們,魔境中有楚卿禮需要的東西,可到底是個什么機緣卻還需要細細打聽。
只得先找個住處,安頓下來才是好的。
不過一路上,看向白芒的目光不在少數,不少妖魔路過他們都會回過頭來,將白芒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眼神頗有種說不上的怪異。
白芒以為他們這是看人類的反應,也沒多當回事,“前面有家客棧。”
“嗯。”楚卿禮面容低沉,冷冷掃了回過頭的一只男妖精,靠得白芒又近了一些。
二人相攜進去,竟發現里面還有說書的,八角帽下頂著個麻雀腦袋,用翅膀將驚堂木拍的震天響。
正好有張空桌,白芒過去坐了,楚卿禮去柜臺前訂房間。
“話說上古時期,我妖魔界乃屬神族,我等先祖皆為神獸,呼風喚雨南征北戰那簡直是威風凜凜風光無限。其中龍族,便是最尊崇的存在,莫說是如今的修真者,便是神仙面前,也是地位極高。”
雀妖說得心情激蕩,白芒笑著聽,掃了掃桌上的灰塵。
“這有手帕。”
隔壁的一只犀牛妖就低聲湊過來。
白芒意外接過,客氣道了謝,“多謝你。”
“不……不用。”犀牛妖本就狹小的眼睛立刻瞇起來,坑坑巴巴的回話,又糙又厚的臉竟紅了起來。
驚異的發現這么厚的面皮原來也會紅,白芒怔怔收回帕子,聽著雀妖繼續嘆氣。
“可是成也龍族,敗也龍族,創世的神都死了,神獸們本該登上權力寶座。可嘆可悲,一場意外,竟連一個神獸都沒留下,我妖魔界自此敗落,受人欺凌。”
原來背景設定里還有這么一出,白芒正低頭沉思著,驚覺桌上不知何時擺了一盤紅燒蟲子。
她強忍著惡心抬頭去看,就見一抿著唇面露羞澀的青蛙怪沖她點頭,白芒只得尷尬的回以一笑,默默坐遠了一些。
“客官?”
柜臺邊,楚卿禮沉著臉收回視線,對呼喚他的店小二交了錢。
店小二也一早就發現了白芒,此刻看著他的臉色,會心一笑。“那位姑娘,還沒有伴侶吧?”
楚卿禮面無表情的點頭。
店小二嘿嘿一笑,“這里哪個家伙不是鼻子靈的,都聞的出來,她是個根骨奇佳的人,能和她結為伴侶雙修,那修為必然蹭蹭往上長,獻殷勤也是應該的。”
“找錢。”楚卿禮冷淡打斷了他。
討了沒趣,店小二聳聳肩,麻利的把鑰匙一并給他。
楚卿禮轉身就走,沒幾步坐回白芒身邊,她詫異的往他身后看看,“怎么走的這么快?”
楚卿禮沒有回答,看看桌上的幾盤菜與一方手帕,感受著身后無數妖魔打量的目光。
“芒芒。”
不知他為何神色這么鄭重,白芒坐直了一些,“嗯?”
楚卿禮移開目光,“在魔境,我的契印會受到影響,需要每天加固一下。”
白芒挺直的腰板塌下來,沒想到他就是為了這,哭笑不得的點頭。“你生氣就是因為這?”
楚卿禮倏然一僵,把視線挪回她臉上,耳尖慢慢紅了,“沒,沒生氣。”
這到了魔境怎么大家都這么奇怪,白芒好笑的搖搖頭,“那你加固吧。”
她應得毫不遲疑,楚卿禮怔了怔,嘴角緩緩勾了勾。
本該去房間里的,他想,君子當有羞恥之心。
可他仍在大庭廣眾之下伸出手,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一只手緊緊捏著她手腕。
說書的雀妖都停了,所有妖魔詫異的看著他們。
楚卿禮湊向她的脖頸,先動了動鼻子,是她血脈中清甜的味道。她至純至凈,即便他日日夜夜與她在一起,即便他已經給她種下了契印。
她身上也沒什么他的味道。
心被扯出了一絲怒氣,在周遭人方才的覬覦目光中,這絲怒氣隱隱放大,楚卿禮蛇瞳顯現,牙齒變長。
他猛地在她頸側咬了下去。
刺痛襲來,白芒下意識想掙扎,卻被用力握住動彈不得,蛇尾也在瞬間席卷上來,束縛住她的腰與腿。
大廳之中,靜得連呼吸聲都只有白芒一人的,所有妖魔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剎那間,一股她聞不到的清冽雪味從她身上蔓延開,白芒只覺疼痛之后,他收回牙齒舔了舔,癢得她發慌。
楚卿禮聞著她與自己相同的氣味,終于松口,尾巴與牙齒都縮回來。他放開她,低頭咳嗽了一聲。
仁義道德,是面對人才能感知的,只要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她面前就是君子。
“我先去鋪床。”楚卿禮站起來,不看她便走。
茫然摸了摸脖子,莫說是血了,什么痕跡都沒有,白芒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周圍的妖魔們爭先恐后的把她桌子上的東西都拿回去了。
而且都神色忿忿,嘴里抱怨個不停。
“早說啊,浪費感情。”
“現在才標記味道,早干嘛去了。”
才剛跟她示好的所有妖魔,都換了一副面孔,白芒心中詫異不已,抓住了最后一個來拿手帕的犀牛妖。“大家什么意思,我怎么不太明白?”
犀牛妖憨厚,神態看上去還不算太生氣,好心給這個人解釋,“他在你身上留下了他的味道。”
見白芒還是不理解,犀牛妖有些遲疑。
他該怎么跟她解釋,在妖魔們的世界,在伴侶身上標記自己的味道,便是人類世界的交好合歡。
況且也不知道那男子到底是個什么妖,聞上去的味道很不一樣,純凈的不像是妖魔該有的。
犀牛妖正在斟酌措辭的時候,楚卿禮突然去而復發。
“芒芒。”
白芒轉頭,脖子上就被吊了一塊東西,她低頭,看到一小塊白白的物件,不像是玉,摸上去卻有溫度。“這是什么?”
楚卿禮只看她,像是隨手送出了個不重要的東西,“龍骨。”
在北山之巔,他險些付出生命也要拿到的東西。
話音落下,犀牛妖瞬間臉色一變,周圍的妖魔也都大驚失色,倉皇著站起來就跑,板凳倒地,狹小的門都快要被擠破。
“這是怎么了?”白芒驚訝的站起來,茫然看著大家遠去的塵煙。
楚卿禮只是愉悅的動了動鼻子,“約莫是困了。”
“……”白芒瞪他一眼,對他把自己當傻子的言行很不滿意。
摸了摸鼻子,楚卿禮牽著她往樓上走,輕聲道:“先好好休息吧,或許一覺睡醒之后,便有客人到了。”
他難得賣一次關子,白芒也不多作追問,洗漱后躺在床榻上,她摸著掛在脖子上那一塊龍骨,默默想起雀妖說書提到的幾句話。
這世上,可還有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