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書蕓看著前方歸為沉寂的秘境入口,收劍入鞘,還好在他們進入魔境前,清府人總算追蹤到了楚卿禮的味道。
魔境之內,修真世家勢力有限,清府人也不準進入,她便搶先與朱虎取得了聯系,騙他們進的也是假秘境。
朱虎所布下的假秘境,妖魔跌入只會睡上幾日,人進去則會歷經恐怖畫面,光嚇都能嚇破膽子。
她絕對不會傷害楚卿禮,哪怕是違背祖父與父親的意愿也不在乎,可是白芒必須受到懲戒,她要幫他重獲自由。
“楚小姐,你的要求我也已然達到了。”朱虎籠著手笑。
明白他的意思,楚書蕓爽快應道:“放心吧,等他從秘境中出來,我便立刻帶他回去,絕不會影響你魔境主人的身份。”
頓了頓,楚書蕓眼睛一轉,俏麗的沖他笑笑。“他們進去的是個假秘境,那真的呢,可否讓我去瞧瞧?”
她如今阻止了楚卿禮,是怕引起楚家對他更重的懲罰,等這次帶他回去祖父消了氣,她一定親自陪著他取回來。
朱虎身量短,看人時不愛仰頭,就只是使勁往上翻眼,露出許多眼白。略想了想,他抬手揮去,方才的黑色光圈消失,轉而在旁邊浮現出一層淡淡的藍色碎光。
“那個東西,世上除了他,沒有人能取到的。你就算進去,也沒什么用。”
楚書蕓繞著辮子尖,情不自禁走近一些,“我只是想去看看,難道不行?”
朱虎咧著嘴,“自然可以,楚家的大小姐想做什么,我哪能阻止。只盼著此間事了,大小姐說話算話將人帶走才好。”
待她先進去瞧個清楚,將秘境中所有的麻煩都處理完,下次必定讓他順利拿到他要的東西。楚書蕓打定主意,握緊劍往里走去。
她的裙擺內,忽的翻出來一個小狼妖,在她進入秘境的瞬間,咬著她的裙擺一同掉了進去。
寂寥的山谷中,就剩了朱虎一個人,哂笑之后,他慢慢盤旋在地上,三顆碩大的虎頭枕在地上,他從鼻子里噴出口氣,閉眼睡去。
——
白芒費了好半天,才勉強理清楚了現在的狀況。
她似乎,進入了楚卿禮的年幼時期。就像是一段沉浸式觀影,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劇本。
眼前這一幕,是楚家內正在舉辦的一場宴會。
“姐姐,你坐這里就好。”
楚卿禮稚嫩的嗓音傳來,白芒回神低頭,心情復雜的看著他頭頂的發髻。潦潦草草的扎著,發尾耷拉出來一些,一邊緊一邊松。
之前大概也知道他童年不快樂,可那也不過是想象,如今這一身打扮才將他的不堪直白表露在他面前。
才三歲的楚卿禮,遠沒有后來那般冷淡的神色,許多心情也不會掩飾,都明顯的表現在臉上。
他拉著她在最外圍的席位上坐下,白芒支支吾吾答不上身份,他又覺得她臉生,便理所當然的將她當做了最旁支不重要的女弟子。
離此刻充滿阿諛奉承的中心,隔著數道祥云。
他將她安頓下就想走,卻被白芒一把拉住。
“你要做什么去?”
白芒有些新奇他這稚嫩乖巧的樣子,忍不住想多逗上一逗,撐著腮沖他笑。
楚卿禮卻看得發起了愣。
他自從出生就是最低賤的仆從,除了娘親之外,沒有人這樣對他笑過,楚卿禮忽閃著眼睛,將手中的竹籃給她看。
里面鋪了一層桂花,鮮甜的味道撲鼻而來。
楚卿禮指了指最中間寬闊的席案,其中擺放著七八十道菜,里面最不起眼的一道是白玉酥糕,比之仙丹靈藥來說,這道人界小點心連看都不夠看的。
“管家姐姐讓我采了桂花,撒在白玉酥糕上面。”
“那我可以吃嗎?”
瞧了她一眼,楚卿禮不太忍心的撇嘴,眉頭都攥了起來,“那是家主最嫡系的子女用的,你不可以。”
他像是在真切的為她惋惜,又像是自己也饞嘴,咕咚咽了下口水。
白芒忍俊不禁,故意起了壞心思,“可我真的想吃,怎么辦?”
楚卿禮為難的搖搖頭,還想說什么的時候,一條鞭子突然啪的打在他身上。
白芒都被嚇了一跳,他卻已然顫抖著提竹籃跪在一邊,“我知錯了。”
“混賬東西,還敢偷懶耍滑,讓你干的話怎么還不動!”蠻橫的丫鬟叉著腰怒罵。
連辯駁都不敢,楚卿禮提起竹籃,踉蹌著往前跑去。
后背上本就單薄的衣服,此刻被一道鮮紅的血印子撕裂開,血肉模糊。
下意識的想起身跟上,手握成拳,白芒又咬牙坐了回去。這是難得的機會,她能直面他的過往,更了解他的性格,她不應該橫加干預。
況且這些本就是他的過去,她也不會改變什么,做好旁觀者本分就好了。
默念兩遍系統曾說過的守則,白芒平復心情,目光緊緊追逐著他。
楚卿禮的個頭還沒有那桌腿高,他踮著腳尖,費力的將瓷碟拿下來,抿著唇認真的撒桂花。每塊糕點上,都認認真真撒著均勻的幾朵。
人聲鼎沸的宴樂場所,瘦小的他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可仍有人故意去找麻煩。
“喂。”約莫七八歲的一個孩童,伸手敲了敲桌子,沖他不懷好意的笑著。
背對著他的楚卿禮在聽到的瞬間渾身僵硬,身體抖了一下,將盤子放回去,才握著拳轉身。眼中神色,直白寫著厭惡害怕。
那小少爺模樣一般,可渾身綾羅綢緞,尊貴的紫玉戴在脖子上,他居高臨下笑著。“嘬嘬嘬,叫你呢,還不爬過來。”
楚卿禮抿唇,站直許多,卻抗拒著不動。
見他如此,小少爺勃然大怒,蹭得站起來指著他鼻子。“賤種東西,還敢反抗我,是嫌你娘過的太舒服了是吧?要不要我讓我爹,再去好好叫她伺候一頓!”
臉色倏然花白,楚卿禮下意識的往四周看了眼,可都是熟悉的,看熱鬧的戲謔冷漠面孔。
這里的人都看不起他,不會有人幫他。
呼吸急促起伏幾下后,楚卿禮面無表情的抱著手,一點點跪了下去。腰板還直挺挺的,膝行向他靠近。“四公子,請吩咐。”
“哈哈,這才乖。”這四公子撫掌大笑,自得的沖大家揚眉,“看吧,我說過的,他從小就聽話。”
他身份尊貴,大家自然也都是獻媚,“還是四公子會調教妖奴。”
得了兩三句夸贊,四公子愈發得意,他扔下來一枚丹藥。“聽說你娘病了,本公子把這賞你。”
楚卿禮頓時眼神一亮,當即就伸手去拿,將要撿到那顆藥丸的瞬間,一只犬妖猛地沖下來,直砸向他脊背。
鮮血淋漓的傷口,哪里經得起這一擊,楚卿禮疼的臉色煞白,咚地一聲倒地,渾身都開始抽搐。
他的血味刺激到了犬妖,它聞聞嗅嗅之后開始狂吠,大張著嘴巴就要去咬他脖子。
眾人都揣手看著,爆發出歡喜的笑聲。
“快看,果真下賤的妖們,同類相殘。”
險些沒疼暈過去的楚卿禮,強撐著躲閃,犬妖的攻勢卻越來越猛。那鋒利的牙尖上還掛著腥臭的血肉,離他的脖子咫尺之遙。
楚卿禮一只手握著什么,僅憑另一只手根本無力再抵擋,千鈞一發之際,他渾身強撐出一股力氣,暴喝一聲猛地化形,尖利的蛇牙直砸進犬妖脖子。
犬妖劇烈掙扎,爪子撕扯著纏繞在身上的白蛇,幾乎將他扯的每一塊好肉,可楚卿禮仍未放開它。
終于,犬妖再沒有任何動作,焉噠噠癱軟倒地。
笑聲戛然而止,四公子與周圍人冷冷看著他的反抗。
一點點變回人形,楚卿禮匍匐在地上,滿身都是傷口,比起說是人形,更像是一團流血的肉。
“喂,還想要仙丹嗎?”四公子站起來,指了指滾落在地上,沾滿了灰塵的藥丸,“爬過去,那就屬于你。”
或許是痛的動不了,楚卿禮半晌沒有挪動,四周的侍從們不約而同的上來,紛紛緊握住他們手中的劍。
但凡他會有一絲不規矩的動作,他們的劍就會毫不留情的砍下去,
終于,楚卿禮緩慢的拖著身體爬過去,撿起了那顆藥丸。
眾人卻都送了一口氣,尤其是四公子,劫后余生般僵硬笑著嘴硬。“看,就是最低賤的妖奴,沒什么的。”
“賤種就是會生賤種,他娘是個千人騎的,他又能有多干凈。”
只是這次的應和聲,卻少了許多。
萬幸這場鬧劇也終于到了尾聲,仙婢開路,一威嚴的中年男人,領著兩個年輕男人走過來。
那兩位年輕男人,一個看上去病怏怏的,臉色慘白,身披厚重的鶴氅。另一位則紅光滿面,懷里抱著個襁褓孩童,喜氣洋洋笑著。
中年男人便是楚家家主,他嫌惡的瞧了眼這邊,不動聲色的瞪了身后病怏怏的年輕人,才道:“大喜之日,這般晦氣的東西來做甚,還不退下!”
四公子恭恭敬敬跑過去,對著他喊大伯,又討喜的恭賀那抱著孩子的男人。
仙樂奏響,一派安樂。
氣氛重新熱絡起來,沒有人再施舍一眼給楚卿禮。
楚卿禮就這樣強撐著站起來,腿都在打顫,卻還是一步步挪了過去。滿臉的血污遮蓋住他的視線,他只能依靠氣味,艱難辨認方向。
幾乎要走到筋脈寸斷,他才終于走出那光鮮亮麗的宴廳。他聞著味,他不能去芳香的道路,他得邁向腥臭的地方,妖奴們生活的地方。
可不知為何,今日濃臭的風里,總是夾雜著一股淡淡清香。不是花,不是檀,就只是干凈的味道,像是春日里長出的嫩草。
楚卿禮再也走不動,騰得摔倒,疼得快要暈過去。
那股清香味更重,像是要把他溫柔包起來,楚卿禮艱難睜開眼,愕然看著站在他面前的人。
“是你啊。”
是那個漂亮姐姐,可為什么,她現在一點笑模樣也沒有,臉色陰沉得可怕,明明她是唯一會對他笑的人了。
白芒說不清她現在是什么心情,對她而言如此重要的人,她不遠萬里穿書而來的人,唯一掌握著她生死的人,就被欺負成了這副模樣。
而這或許只是他漫長成長中,最普通的一天。
心口沸騰著,白芒總算弄清楚,她在生氣。
楚卿禮突然動了動,將那個一直緊握的手,在她面前緩緩展開。
露出一塊,被捏的變形的,白玉酥糕。
白芒猛然捏緊拳頭。
虛弱得連胳膊都抬不起多久,見她不接,楚卿禮眼里光彩慢慢黯下。“我護得很小心,沒有弄臟。”
酸澀的感覺直沖舌尖,白芒伸手,將那塊糕點珍視的捧在手心,當著他的面慢吞吞吃了,他才終于笑起來。
臟污的小臉上,眼睛都腫著。
“糕點很好吃,作為報答,你想要我做什么?”
只要他說,她去燒了那所有人都可以。管他什么這都是過去的場景,哪怕是一場幻夢,他只要此刻暢快了就可以。
楚卿禮坐直了一些,將眼睛用力瞪大,認真看著她,“當真?”
白芒用力點頭,手指間已經召喚出了火苗。
“那姐姐笑一下吧。”
火苗噗的一下熄滅,白芒錯愕張口,“什么?”
“對我笑一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