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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陷落 粉身碎骨也要扶她上高臺

    前半句話, 尚且留有一絲余地,在無法理解他真實意圖的情況下,還能用語言來反復拉扯打太極, 就像以往的無數(shù)次那樣,避而不談。

    后半句則完全絞殺了這種可能。

    他在說什么?白頭相伴?

    現(xiàn)在的境地很糟糕,她整個人像一尾迎風飄蕩的橡草, 只能依靠著他提供的唯一支點勉強維持平衡。比這更糟糕的是, 她要同他說話,必須讓這支點抽離, 否則這樣顛簸, 遲早把清晰的思緒也撞得顛簸破碎。

    “停一下。”她長睫顫動, 試圖發(fā)出停戰(zhàn)協(xié)議, “給我一點緩和的時間。”

    可惜今晚的庇護有限, 三次機會每浪費一次,便意味著花費的時間要疊在其后累加, 對于安全性而言, 自然大打折扣。

    謝辭序沒說話,隨手扯了張浴巾, 將她光潔脊背上的水珠囫圇擦拭干凈,抱著她緩步往臥式走去。

    淅淅瀝瀝的水落下來, 將木地板澆濕,在行至門邊時, 他才難得停下來,屈起的骨節(jié)鎖緊她的臀,免得她顫抖得太厲害,從身上滑落。

    “阿稚有什么想法,最好現(xiàn)在說。”他握住她滑落的腳踝, 重新將人撈上去,“否則還要堅持一整晚,我怕你沒力氣。”

    岑稚許掙扎著,想從他身上下來,奈何腿彎被他扣得死死的。剛從水里撈出來,反抗的余力也被吞入,索性暫時先不管。

    她望進他的眸子里,語氣帶著幾分焦躁,迫不及待要繼續(xù)剛才的話題,“我們不是說好不談真心?”

    謝辭序眸光微閃,目光從她精致的眉眼一寸寸掠過。她眼尾還沾著紅暈,挺秀的鼻尖輕皺,那雙勾顫人心的狐貍眼,隱隱藏著不安。那顆被遮瑕掩蓋住的淚痣,經(jīng)熱水沖淋,在斑駁的粉白色粉膏中,呈現(xiàn)出一種冷灰調(diào)的淡棕,使得她身上那股堅韌感溢出來,重新占據(jù)主導權(quán)。

    在他沉默的幾秒里,岑稚許耐心告罄,“你動心了?你怎么能動心呢?”

    接連三個問句,如同詰問般拋出來,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利刃,尖銳的刀尖刺破他心臟柔軟的部分。

    他沉得住氣,反倒是向來游刃有余的亂了陣腳。

    她伸手撫上他的面龐,或許是積郁了不知多少怨怒,神情冷得像堅冰,下顴骨的線條也比往日鋒利。岑稚許的心跳倏地懸緊,指腹從挺拔的鼻梁下移,停留在薄唇邊緣時,要去吻他。

    謝辭序仍舊沒有拒絕,任由她用慌亂而變得生澀的吻 技觸碰,牙齒磕碰的疼痛,讓這個吻也因此變了味道。像是單純用來聲東擊西的情緒發(fā)泄。

    先前情緒激顫的人,現(xiàn)在給不出半點回應,凝在她頭頂?shù)哪抗鈪s愈發(fā)幽暗可怖。

    終于,謝辭序兩指捏住她的下頷骨,拆穿她所有的偽裝,“怕我動心,是因為一開始便預設了結(jié)局。覺得永遠也不可能光明正大陪在我身邊,連‘跟’這樣的字眼都能用得出來。這是你‘不談真心’的前提。”

    “但是這前提,并非一成不變。枷鎖可以被打破,所謂階級鴻溝,也不是一輩子沒法跨過。”

    他一字一頓,所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在針對她立下的假設,將之推翻傾覆,踏上新的臺階。

    岑稚許聽懂了,頓覺遍體生寒。

    “做不到的。”她搖頭,難以想象,他怎么會有這種荒謬且瘋狂的想法。龐大的家族體系,牽扯著層層利益,縱觀遍地,有多少豪門子女擁有自主選擇的權(quán)力?沒有人能在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優(yōu)渥環(huán)境里,傻到割舍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偶有用愛情充饑的,不都是步步走下高臺,將積攢下來的家業(yè)拱手讓與他人。

    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本就步履維艱,還要扶她往上走。

    “沒有嘗試過,怎么知道做不到?”謝辭序見她發(fā)尾還濕著,用毛巾一點點擦拭大部分水分,房間內(nèi)的暖氣足,哪怕不盡快吹干,也不會受涼。

    岑稚許被迫轉(zhuǎn)過身去,承受新一輪的進攻,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

    兩個人的急躁仿佛并沒有在同一處響應,重疊后,錯位,越軌偏離,在融合中,一發(fā)不可收。

    她抓住握在她腰側(cè)的手,下齒忍不住顫咬著唇,同他爭論:“這事沒你想得那么簡單。不是出國留學鍍個金,回來時在大廠遍歷一圈,將履歷上寫滿各種漂亮豐富的名號,就能實現(xiàn)的。無論你怎么捧,那些名頭都是空頭支票,在資本面前,仍舊沒有還手之力。”

    岑稚許明白其中利害,謝氏那群人也不是傻子,怎么會任由謝辭序用這種手段蒙混過關(guān),就連幾歲孩童聽了,都免不了感慨一句異想天開。

    謝辭序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質(zhì)疑,汗涔涔的胸膛緊貼她纖瘦的脊背,將拇指上的寬戒轉(zhuǎn)動一圈,用比他身體低涼的金屬戒面在剮蹭。擊潰她的理智。

    他清楚她身上每一處敏感點,懂得什么樣的力度、手法,能夠達到她要求的高標準。她貪心不足,每一處都要人撫慰,謝辭序就算手口并用,也從不會厚此薄彼。在這方面,他是個絕對合格的完美戀人,懂得迎合她所有喜好,哪怕是偶爾過分的請求。譬如,要他被她坐。

    將鼻梁深深陷入,舌根席卷沁出來的甜汁。她喜歡被這樣溫柔對待,也不動聲色享有墮落放縱,不堪為人知曉的禁忌體驗。

    謝辭序問她,“阿稚,你知道謝硯庭那幾個私生子,是怎么活下去的嗎?”

    那些復雜的家事,外界隱有所傳,岑稚許當然聽過。謝氏所涉的行業(yè)重多,地產(chǎn)、金融、中高端制造業(yè)、汽車乃至互聯(lián)網(wǎng),供應商庫龐大,涵蓋的范圍能養(yǎng)活幾個中小城市的企業(yè)。隨便一點沾親帶故的裙帶關(guān)系,就能靠著謝氏的訂單,混得風生水起。最浪蕩的那位謝明輝,聽說用這個辦法,養(yǎng)活了好幾任,不過他花心歸花心,談的時候正兒八經(jīng),不像謝硯庭,光是聽到這個名字,都仿佛嗅到了腐朽之氣。

    岑稚許制止了他用寬戒代替指腹的行為,瞪他:“我對做生意沒興趣,在這方面也沒有天賦。”

    她的確不感興趣,否則,也不會拖到今天,還沒有正式接手家里的事務。但她的確隱瞞了一點,那就是繼承了談衍和岑瓊蘭的銳利果斷,哪怕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抓住關(guān)鍵點指點一二,也能讓瀕臨破敗的子公司起死回生。而債務關(guān)系不健康,回天乏力的,她也不會心存僥幸,賠償完員工該有的權(quán)益后,盡快申請清算破產(chǎn),減少損失。

    “你的興趣和天賦,都在文物修復上。”謝辭序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他并不會逼她做不喜歡的事,那樣,同困住一只漂亮的金絲雀有什么區(qū)別。她是野蠻生長的勁草,思想和選擇皆是獨立的個體,他要做的,是為她提供肥沃的土地與養(yǎng)分,讓她有精力長成自己期待的模樣,為她自己開花,也順便讓他,沾一縷花香。

    他所求不多,只要她始終留在自己身邊,同他白頭相伴,就已足夠。

    這個姿勢維系太久,拉長戰(zhàn)線會損失幾分新鮮感,謝辭序怕她挑剔無趣,掰著她的肩將她轉(zhuǎn)過身來。

    彼此的表情也一覽無余。

    “你可以繼續(xù)做你喜歡的事,這比純粹的做生意更有意義。”

    既然是討論可行性,謝辭序有充足的耐心同她周旋,將她的無措、不安和慌亂,都一一打消。他頓聲,“不用擔心我扼殺你的自由。”

    “這和你的想法自相矛盾。”岑稚許說,“我在這條路往上走,退一萬步講,將來讀了博士,深研文物修復,歷經(jīng)重重艱難險阻后,獲得了相應的社會地位。但其中消耗的時間怎么算?二十年,三十年,還是四十年。”

    她已經(jīng)在保守估計了,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奉獻一生,才能走到的高度。再如何優(yōu)秀,也不可能縮短周期。

    “是你的青春經(jīng)得起耗,還是你認為,沒有任何約束條件,只憑著真心,就能支持我們彼此走到柳暗花明的時候。”

    這樣的說法有一點卑劣,但她并非質(zhì)疑謝辭序的真心。

    只是連婚姻都無法束縛的東西,又怎么能奢求在日復一日的等待消磨中依舊鮮活明亮。

    “我原本想說的是,文物修復的初衷既然是文化傳承,那么可挖掘的方向很多,例如,結(jié)合資本與影響力,將凐滅的小眾重新帶回大眾視野。”

    謝辭序為她的懷疑所驚痛,冷沉的視線壓過來,即使氣得頭痛欲裂,也要把該說的話告訴她。

    類似的話,岑瓊蘭也說過。她說,阿稚,并不是所有的權(quán)力都意味著傲慢和剝削,它并不與你想做的事沖突,只是取決于,如何利用它。

    岑稚許咬緊下唇,面色蒼白。

    他揉著眉心,連字句都壓著低啞,“在你眼里,我的真心存在保質(zhì)期。”

    非但劃定了期限,還需要用諸多條件約束。他到底哪點不值得她信任?因為謝家?guī)状瑳]有出過一位專情的白癡嗎?他愿意做這個白癡。

    “我們現(xiàn)在講的是現(xiàn)實,以世間普遍的遺憾和惋惜為參照,自然不能太過理想化。”岑稚許很少有這樣的時刻,為了一個答案,爭論到面紅耳赤,渾身止不住地顫,盡管分不清這份紅暈,究竟來源于何處。

    是恥骨與恥骨醞釀了情與愛的反復碰撞,是肌膚冰與熱的磋磨,還是汗水、氣味的混雜,總之,酣暢淋漓,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久違的辯論賽。

    她用滾燙的臉頰貼近他,碾過他暴起的青色脈絡,“沒有人能夠手握自己的劇本,就算再能掌控,也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刻。”

    這句話不知是誰的忠告。

    或許是對他的暗示,告訴他,她們沒辦法按照他想象的道路走下去。也可能是在警醒自己,游戲戛然而止,所引發(fā)的一系列蝴蝶效應,她根本掌控不住。

    終究會把自己玩進去。

    他的動作太過狠戾,以至于岑稚許說完整段長句,不得已張開唇瓣,急促地攥取氧氣,如同一條被風浪甩到岸邊的魚。

    “謝辭序……”她喚他的名字,明艷的五官都皺在一起,明知道他不會停下來,只會用愈發(fā)兇狠彌亂的行動,將她說的每一個難聽的字眼都堵回去,如同淅零淅留汁液,在連綿不斷的鑿擊下,變成發(fā)白的泡沫。

    感情上他沒能占據(jù)任何高地,情事上也是遷就她,是因為他清楚,她完全能夠接受不那么合心意的戀人偶爾放縱。

    即便如此,他也不該故意打斷她的話。

    脾氣上來,岑稚許不高興地迎上他燃燒著烈火的眸子,音調(diào)拔高,“你能不能先聽我講完,再繼續(xù)?我們現(xiàn)在是在吵架,不是單純做.愛!”

    她的音色很好聽,念及字句時,只輕輕從舌尖滾過,像是一款淡雅的輕熟風香香水,以至于平日里無論說什么,都給人一種清冷的距離感。一旦她認真起來,聲音也能化作震懾氣場的利器。

    謝辭序抬起眸,握著她的腰,不再進行任何往里探的動作,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如同野獸般蟄伏。

    “吵架?”

    他在唇邊碾磨著這個詞,微蹙的眉梢隱有不贊同。

    常被人掛在嘴邊的愛情她只字不提,加了個動詞后,人人談及色變,她卻毫無負擔地念出來,引得謝辭序太陽穴微跳。

    伴隨而來的,還有身體另一處的躍動。

    前者需要細致入微的觀察,而后者,她自然能夠感受。

    “說吵架不夠貼切,現(xiàn)在的情緒復雜到根本理不清。”謝辭序承認,胸腔中的不甘、失望、憤怒,正在沖破紳士的虛偽外衣,暴烈地攪纏在一起,以至于他根本不清楚,到底是被她氣出來的妒怒占據(jù)上風,還是內(nèi)心隱藏的惴惴不安在向他求助。

    “至于做。”謝辭序心臟發(fā)緊,嗤笑聲自喉間溢出,“我想可能也需要糾正一下,不如改成做恨。”

    “地獄笑話,一點意思都沒有。”岑稚許冷笑,很不客氣地評價。

    “我沒有幽默細胞,做不到三言兩語就能博你一笑。”謝辭序深眸冷靜,毫無溫度,“是現(xiàn)在覺得我太無趣,不如其他人有意思,還是懊惱撞上來,不能輕易甩掉?在你接近我之前,身邊應當有無數(shù)人警告你,從那時起,你就應該生出警惕。”

    他又狠又重地向上抬胯,岑稚許深深吸氣,氣惱地喚他名字。她現(xiàn)在急需一場心臟復蘇手術(shù),才能在兩敗俱傷的戰(zhàn)役中,僥幸存活。

    岑稚許惡狠狠地咬他凸棱的喉結(jié),將他不愛聽的話一口氣說過夠,說到口干舌燥,聲音都泛啞。

    “你要允許一切意外發(fā)生,譬如,我會變心,對你徹底失去興趣,新鮮感的消逝很快的……”

    “或許,根本等不到那一天。你身邊的人也會利用我,將你靜心鋪墊的規(guī)則踩得一塌糊涂,說不定,你會突然發(fā)現(xiàn)我其實是在騙你。”

    “忘了告訴你,我談戀愛從沒超過三個月。你以為多一個月就能成為例外嗎?”

    謝辭序矜傲的臉龐一寸寸沉冷下來,將她從身下拽上來,動作帶著幾分難掩怒氣沖撞的粗暴,將她抵在冰冷刺骨的鏡面,毫無預兆地侵占她的唇關(guān),岑稚許從他身上滑下來,伸腳踹他,力道一點沒收,他悶聲吞下她的惱怒,將她重新往上推。

    寬大健碩的身體將她緊緊桎梏,較勁也就此開始,她越是想逼他崩潰,謝辭序就愈發(fā)用力。

    “一定要說這些話嗎?”他垂眸凝著她,昔日的倨傲早已被折碎,眼眶泛著濕潤的熏紅,再次重復:“這些話會讓我難過。即便如此,你也要說嗎?”

    他并不畏懼爭吵,每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每一份堅不可摧的感情,都必須經(jīng)歷這個過程。刻骨銘心建立在挫折與痛苦之上,如同歷經(jīng)春秋暑寒,少不了的磨合。可是,她明知他動了真心,會生氣、會迷惘、會掙扎,也要將那些刀子一樣的話扎進來。

    她就是仗著他愛她。

    一定要說這些話嗎?

    他在心底反復默念。

    岑稚許被那抹紅意刺痛,一瞬間,如同墜入冰湖般,冷透了頂。

    謝辭序松開她,氣得發(fā)抖,卻只是沉默地坐在床頭。

    他沒有抽煙的習慣,房間里放的煙只不過是擺設,此刻指骨微動,竟起身,摩擦砂輪,踟躕許久,點燃了一根煙,焰火將肆冷的面龐點亮。

    “如果反復折磨我,會讓你好受點,肯和我就此糾纏一輩子。”

    沉啞的嗓音將陡然冷卻的寂靜打破,岑稚許指尖蜷緊,見他轉(zhuǎn)過身來,那雙黑眸里,滿是她看不懂的落寞,“我不介意你開槍處決我。”

    她們最后一次也沒做完。

    岑稚許穿上衣服,一顆顆扣緊雙排扣大衣的貝母紐扣,踩著高跟鞋,在那縷發(fā)冷的煙霧中,步履匆匆地下了樓。Rakesh如同巡檢的獵犬般,在庭院里站崗,它熱情地搖晃著毛絨絨的長尾巴,討好又親昵地蹭著她裹絲襪的腿腹,似是要為她取暖。

    外面風大,這棟別墅毗鄰連綿的山脈,遠處早已在寂到發(fā)冷的夜色中,覆蓋一層薄雪。

    岑稚許伸手摸了摸Rakesh的頭,她蹲下身,扯出一抹苦澀的笑痕,低喃道,“Rakesh,你說傳言是不是真的?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萬根針。”

    Rakesh再聰明,也無法理解她話語中的深意,它歪著頭,烈金色的瞳眸里像是在向她尋求解釋,‘汪’了一聲。

    岑稚許失笑,笑她遲鈍,怎么會在Rakesh這里找答案。

    “你今天的零食攝入量已經(jīng)超標了,不可以再去拆罐頭。”她說。

    聽到零食被克扣的消息,Rakes并未有太大反應,喉嚨里咕嚕咕嚕地滾了幾聲,岑稚許讀懂它真正的意思,唇角慢慢展平,很輕地說:“我明天應該不會過來陪你玩。”

    “后天……也來不了。”

    Rakesh的大尾巴掃了半圈,耳朵聳拉下去,控訴她的無情。

    岑稚許也很無奈,沒有再說什么,希望Rakesh能照顧謝辭序的情緒,減緩一點今晚帶來的沖擊。真正的分手兩個字,她心里有點亂,沒想好該怎么提。

    入夜過后,臨近年關(guān),附近又都是些高爾夫球場、馬場、森林公園之類的,根本沒辦法打車,岑稚許大步走出去,正欲給家里的司機打電話,一道聲線將她拉回。

    “岑小姐,很晚了,您一個人回市區(qū)不太安全。我們廚師正好要去市場采購明日的食材,您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順便搭一程?”

    她回眸,看清了燈光下的人。

    是謝辭序的管家,年歲約莫接近五十,能夠?qū)⑷f事處理得井井有條的女性。謝辭序幾處房產(chǎn)的家政都是交由她管理,上至家政人員的分配調(diào)動,下至Rakesh的健康及運動狀況監(jiān)測,皆不在話下。

    這種柔和從容的邊界感,讓人很難拒絕她的好意。

    岑稚許怔愣一瞬,禮貌展顏,“麻煩您了。”

    上了車,她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哪里有什么食材需要主廚半夜采買。這是他日常出行的商務車輛,本就重度潔癖癥的人,怎么會允許它用來運送生鮮食材。

    [xu.:謝謝你安排的車]

    她給謝辭序發(fā)了一條消息。

    過了幾分鐘,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復。

    [Abyss:下車]

    她看著這行字出神,另一條緊接發(fā)了過來。

    [Abyss:把我氣得半死,又用這種客套的話來堵]

    [Abyss:你有本事當面說一次謝謝試試?]

    她徹底啞口無言。

    吵架到這種程度,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選擇了逃避離開。原本打算將冷戰(zhàn)就這么耗下去,直到想好處理方式,謝辭序卻兀自消化了這份情緒。

    前后不超過二十分鐘的時間,轉(zhuǎn)變程度之快,仿佛跑下了一切底線。

    也在明晃晃地告訴她,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冷戰(zhàn)。

    這份單方面的傷害造成的疏離,也的確沒有持續(xù)太久,岑稚許以要整理復學申請的理由拖長了同他見面的時間,最后實在沒有辦法,扯到了她要去建好的賽車俱樂部試車糊弄,謝辭序竟大度地舉薦了他曾醋勁大到連全名都不能介紹的好友。

    “車道設計合不合理,還得有實地賽車經(jīng)驗的人帶你跑,才能分辨。你也別聯(lián)系外頭那些賽車手了,他們拿錢辦事,三分都能給你吹成十分,冉頌舟他愛玩車,技術(shù)算不上多厲害,卻也不差。”

    謝辭序定下時間,問她:“周六有空嗎?我讓他過來。”

    岑稚許只能硬著頭皮說有。

    這塊地本就是在原山體的基礎上改建,車道兩側(cè)種植了新的植被,稍遠的秀麗風光一分未動,娛樂設施的設計不會有變化,而急彎的安全性,還需要不斷校驗。

    三人相見,卻是各懷心思。

    冉頌舟把車庫里的寶貝都開出來了,頭盔、護腕,應有盡有。他隨手丟給自見面時起,便一言不發(fā)的兩人,自個扣上了下頷骨的鎖扣,“辭哥,我這車改過,你大概率開不慣。總共只有兩個位置,待會是你先坐副駕,還是我?guī)┳佣狄蝗Γ俊?br />
    經(jīng)冉頌舟隨意一提,岑稚許才發(fā)現(xiàn),他今天開的偏偏是兩座跑車。

    總有一人多余。

    謝辭序整顆心都放在她身上,注意到這點時,面色也跟著陰晴不定。

    “帶你嫂子兜圈的時候,別開太快。”他沉聲,吐字道:“她暈車。”

    “放心吧,這點任務還怕我完成不了。”冉頌舟輕笑,俯身為岑稚許掀開車門,“岑小姐,請上座。”

    冉頌舟車技還不錯,過彎減速把控得恰到好處,要是換作新手,還是不免碾壓附近的綠化帶。

    “拐彎半徑可以再改大一些。”冉頌舟說,“其他建議倒是沒什么,等開業(yè)的時候,我會在發(fā)燒友的群里幫你宣傳的。”

    “你知道這是我的產(chǎn)業(yè)?”

    冉頌舟身上有一股松弛感,對一切都怡然自得,他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目光落向不遠處的熟悉身影,“莊縛青前前后后費了不少勁,說白了,一個俱樂部而已,營收利潤有限,不值當。能讓他心甘情愿做這些事的理由,也只能是你。”

    岑稚許沒吭聲,冉頌舟卻笑:“你打算什么時候和他提分手?”

    她皺眉,不喜歡別人僭越自己的事。

    “我比你更了解謝辭序。作為朋友,我建議你快刀斬亂麻,別拖。”冉頌舟說,“拖到最后,才是真的無法抽身。言盡于此,岑小姐。”

    下了車,冉頌舟接了個電話,跟謝辭序點了個頭示意,便一腳油門踩著離開了,單獨相處的時間,轉(zhuǎn)瞬只剩下了她與他。

    謝辭序脫下外套,沾著體溫的大衣為她蓋上,執(zhí)起她的手,破冰道:“看得怎么樣?他有沒有給你提改進的建議。”

    “嗯。”岑稚許心不在焉道。

    他最近很忙,疲于奔波在一場并購合同中,那家公司年前要進行商譽減值評估,等財報出來后,再轉(zhuǎn)騰幾手,過到岑稚許名下。原本穩(wěn)操勝券的幾個大標段意外丟失,阻礙重重,想要悄無聲息地完成這件事,并不容易。

    或許冉頌舟說得對,沒有最好的時機。

    錯過當下,每一天都會讓傷口腐爛的程度加深。

    “辭哥,我想了很久,有一件事,還是必須說出口。”

    她思忖著措辭,也觀察著他面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呼嘯的風聲在耳畔掀過,須臾的沉默,竟也震耳欲聾。

    謝辭序指骨收緊,將她牢牢握住,同她說著完全不相關(guān)的話題,“晚餐吃什么?最近新開了一家港府菜,食材新鮮,你也許會喜歡。”

    “我想說的是不是這個。”

    謝辭序恍若未聞,“羊肉湯也不錯,暖胃。你總是手腳冰涼,可以多補補。”

    “謝辭序!”她揚聲。

    他偏眸睨她,薄唇繃成了一條線,眼下亦籠著層烏黛。

    他們都無比清楚,她會說什么。

    曾經(jīng)想過無數(shù)次的退路,竟變得難以啟齒。

    岑稚許狠下心,拿網(wǎng)上的句子送給他,眼底強行擠出兩行清淚,“君臥高臺,我棲春山。我都明白的道理,謝先生應該也懂,往后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階級,再也不見。”

    那是她第一次從謝辭序的臉上看到震怒。

    “岑稚,我哪里對你不夠好?”他失控吻上她的唇,嗓音止不住地顫,“棲個屁的春山,你他媽要上高臺,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你扶上去。”

    第52章 陷落 想一刀兩斷,沒那么容易。……

    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也掏空了力氣。

    謝辭序的胸膛起伏,眼眸血紅,周身凝饒的氣壓籠罩, 活像個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遙遙對視幾秒后,岑稚許的腳步如同灌了鉛,那滴用來演戲的淚滑落至唇邊, 她不小心嘗到。

    果然是澀咸的。謝辭許沒騙她。

    見她抽噎聲漸止, 謝辭序收斂情緒,捏住她的肩, 放低了嗓:“嚇到你了?”

    岑稚許轉(zhuǎn)過頭去不讓他碰, 謝辭序替她擦淚的手就這么僵在半空, 沒有強硬到掰過她的臉吻上去。他本該這么做的, 但是沒有。

    他瞇起的長眸始終緊鎖著她, 明明被她的話語刺痛得體無完膚,在看到她的眼淚時, 還是心疼到不知如何時好。

    但他清楚, 他并不想要手起刀落的干脆,寧愿就這么將心架在火上烤, 每時每刻都心懸一線地被折磨。

    “阿稚,剛才的話, 我們就當沒提過。最近我身邊是不太平,你要是覺得悶躁, 度個假再回來也行,我每天都陪你視頻,好不好?”

    低聲下氣的姿態(tài),語氣弱到塵埃里,他越是這樣, 岑稚許越覺得自己混蛋。

    她連離開的理由都是假的。

    渾身上下,寫滿了欺騙。

    兩人爭吵,這時候還敢不怕死地將車在岑稚許面前停穩(wěn)的,恐怕世上都沒幾個。車窗降下,露出一張沉冷端肅的臉。

    莊縛青神色淡淡,對于類似的戲碼早已看膩,手指富有節(jié)奏地搭擊著方向盤,同謝辭序目光交接時,還是難掩幾分守得云開見月明的勝者姿態(tài)。

    空氣中的火藥味一觸即燃。

    后排的莊晗景鵪鶉似地將頭往底下縮。阿稚來之前也沒告訴她,她把謝辭序氣成這樣啊,都氣哭了。到底是誰說傲慢男人的眼淚是興奮劑!在線打假!一點也不帶勁,可怕得要死!

    就算有車窗阻擋,她也不敢放開了呼吸,恨不得當場遁地逃走。

    莊晗景雙手合十,朝天朝地各拜幾下,祈禱謝辭序和莊縛青不要打起來,保佑修羅場千萬不要現(xiàn)在開場。

    她再睜眼時,聽見關(guān)門的悶響聲,莊縛青下了車。

    “辭哥,岑小姐既然決定結(jié)束這段感情,必然是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我知道您有權(quán)有勢,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螞蟻還簡單,但至少,應該尊重她的意愿吧?”

    莊縛青不動聲色地站在兩人跟前,明嘲暗諷的話從嘴邊遞出去,端的卻是看客的從容,就差把謝辭序為虎作倀的事跡罵出來了。

    岑稚許不悅地皺眉,但眼下的境況,的確不宜再作挽回。她拂開謝辭序握在肩側(cè)的手,感受到他骨節(jié)收緊的抓力,她動作微滯,不敢看他布滿陰翳的緋紅雙眸。

    凝在她面上的視線森冷無光,似乎要將她的心都剜出一個血窟窿來。

    “阿稚。”謝辭序還在喚她所說的親昵稱呼,喉腔彌漫出濃重的血腥味,他恍若未覺,“你把莊縛青叫過來是什么意思?”

    戀愛是隱秘的私事,分手時讓另一個男人代為說出她的心里話。她到底什么意思?她把他當成什么?

    一個罪孽深重,不顧她意愿強迫她的紈绔子弟?

    他每說一個字,岑稚許的心就往下墜一寸。

    身后傳來莊縛青置身事外的嗤笑,“還能因為什么,怕辭哥惱羞成怒,將她強行囚禁,連最基本的人生自由權(quán)都被剝奪。”

    “這里還輪不到你說話。”謝辭序冷睨過去,粗糲的拇指發(fā)狠地按著,面上籠罩的寒霜幾乎將他冷雋的膚色逼到發(fā)白。

    莊縛青作了個噤聲的動作,唇角笑意依舊不減,背過身去,“行,你們聊。”

    隨性松弛的神態(tài),無異是火上澆油。

    眼見著事態(tài)失控,岑稚許掙扎兩下,嗓音含著嗚咽的隱忍,“謝辭序,你弄疼我了。”

    她半真半假地在這演戲,莊縛青擰緊眉梢,下意識側(cè)眸察看,在觸及到謝辭序陰郁冰冷的氣場后,唇角淡扯著回身。

    只是眼里一閃而過的輕蔑,如同在看一條喪家之犬。這樣的眼神,謝辭序再熟悉不過。明目張膽的挑釁,昔日他用什么樣的眼神看莊縛青,此刻就以回旋鏢的名義,原封不動地扎回自己身上。

    境地倒轉(zhuǎn),謝辭序氣得眼前陣陣發(fā)暈,到底還是怕弄疼她,松了手。

    重獲自由后,岑稚許抬起下巴,漂亮的狐貍眼里沒有絲毫溫度,將碎發(fā)別至耳后,疏離地喚他,“謝先生,其實那天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這一次,不是騙我?”謝辭序聲線澀啞,齒根咬得死緊。

    前幾日才下了雪,山頂風大,氣溫接近零下十度,將她挺秀精巧鼻尖凍得通紅。岑稚許的鼻梁很特別,駝峰弧度并不明顯,每一筆都恰到好處,褪去那抹偽裝后,清冷感更甚,淡然無波的目光落向他。

    “我以為謝先生早該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

    岑稚許仿佛對他眼里的慍怒和挫敗視若無睹,輕描淡寫地補充,“字字句句,都是本性所露。”

    她并沒有對莊縛青的言論做出解釋,也就意味著,默許對方所做的一切僭越,而他被隔離在無形的高墻之外,至始至終,都只是自作多情。

    謝辭序站在離她半步之外的位置,青筋迭起的手掌垂于身側(cè),明明已經(jīng)放了手,岑稚許卻感覺那道禁錮的力道上移,精準地卡住了她的脖頸。

    “真的要分手?”

    岑稚許:“對。”

    他沉默良久,世界按下暫停鍵,每一秒都被拉扯得無限漫長,陷入再無光照的極夜。

    岑稚許沒有再等他回復的打算,兀自拉開車門上了車,莊縛青像是同她有著數(shù)年的默契,越過謝辭序,點燃引擎。

    “我不接受。”

    主駕車窗關(guān)閉的一瞬間,她聽到了謝辭序的回應,穿透耳膜,越過隔音玻璃,在空曠寂冷的山頂回蕩。

    所有人都聽見了,卻同時選擇了無視,莊晗景緊張到手心都冒出了汗,等待岑稚許的選擇。

    岑稚許抿緊唇,語氣沒有一絲遲疑,“走吧。”

    類似的場面莊晗景見過很多次,歇斯底里的也有,依依不舍的也有,故作沉靜的也有,面對不同反應的‘過去式’,岑稚許始終平淡,轉(zhuǎn)眼就能和莊晗景討論起昨日的趣事,絲毫不會將感情上的事放在心上。相較之下,岑稚許此刻過分的冷靜和默然,足以證明,謝辭序在她心里的位置,和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可惜當局者迷,她依舊如同往常一樣利落斬斷,不知什么時候才會發(fā)現(xiàn)這份不同。

    謝辭序的那句話,堙滅在如利刃般飛速消逝的旋流聲中,窗外景色飛逝,逐漸枯灰連綿的山脈,如同電影卡帶降幀般過渡至高樓林立的城市中心。

    莊晗景猶豫許久,還是忍不住,小聲提醒:“我看謝辭序不像是善罷甘休的人,你就這樣跟他斷,能行嗎?”

    “以前都是這樣做的,怎么就這次不行。”岑稚許說。

    岑稚許不喜歡被各種消息轟炸,小號里加的大多數(shù)是各種奢侈品專柜的銷售,以及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的部分校友。滑動屏幕,從亂七八糟的圣誕祝福、群發(fā)廣告里,找到熟悉的名字,切到他主頁后,頭像慢了半拍刷新,她才注意到,謝辭序不知何時換了頭像。

    Rakesh剛從水池里躍上來,毛發(fā)濕透,正欲甩頭,立耳和豎瞳依舊不減類似于狼王的威猛風范,嘴里銜著一朵粉山茶。

    這張照片生命力旺盛,僅瞥一眼,都能感受到攝影者內(nèi)心的平和與幸福。

    照片拍攝于何時,她沒有印象了,卻清晰得記得那天,謝辭序口是心非地低斥Rakesh借花獻佛。

    她手輕輕一抖,退了出去。

    莊晗景見流程不同,補刀道:“你都舍不得刪他。”

    “要不再談談看?”

    話一說出來,就收到了莊縛青自后視鏡睨來的警告,“每任你都勸和不勸分,莊晗景,能不能堅定下你的選擇?”

    當初岑稚許跟傅斯年分開的時候,莊晗景止不住地嘆可惜,cp黨好不容易磕上頭,正主不發(fā)糧,換誰不得抓狂。莊晗景翻了個白眼,回懟:“我就愛磕all,你管我。切,要不是我怕自己扛不住壓力,你現(xiàn)在哪有機會給阿稚當保鏢?”

    莊縛青冷笑:“合著我就是工具人。”

    這話也不知說給誰聽的,莊晗景懶得跟他吵,打算繼續(xù)勸慰。

    岑稚許:“我不吃回頭草。”

    話全都被堵了回去,莊晗景知道誰都改變不了岑稚許的想法,嘆了口氣,“那你要留著他的聯(lián)系方式嗎?你這個微信有沒有實名啊,要是給你弄幾次大額轉(zhuǎn)賬,再舉報,很容易就順著查過來了。”

    說到這里,莊晗景腦子飛速轉(zhuǎn)動,想起轉(zhuǎn)賬支付的時候,能看見真名的最后一個字。

    莊晗景立即緊張起來,變臉波浪鼓還快,“拉黑拉黑,分都分了,立刻掉馬可不行。”

    拉黑只能用在好聚好散,和平分手。

    岑稚許沒有打算用同樣的方式,她并不避諱莊晗景,耳邊響起驚呼:“你就這么注銷啦?!”

    “反正這個號上也沒什么要緊的人。”岑稚許輕描淡寫地摁滅手機,就此銷聲匿跡。

    等過一陣,謝辭序的情緒消散,一切又會回到原點。

    哪怕重逢再見,也會形容陌路-

    解決完手里的事情過后,岑稚許連續(xù)半個月都在港島呆著,陣地轉(zhuǎn)移于她而言很是輕松。其實也沒必要刻意避開,一萬六千四百一十平方千米的土地,容納了兩千二百萬個不同的靈魂,在形形色色的面孔里,忘記一個人,算不上什么難事。要從千萬人里,找出最絕情狠心的那一位,同樣也猶如大海撈針。

    港島冬日溫度適宜,加上岑瓊蘭鐘愛的品牌駐地也在這里,岑稚許提議今年除夕在這度過時,長輩欣然同意。

    維港入夜后,水面倒映著絢爛煙花的粼粼波光,盛大的煙花從傍晚持續(xù)到跨年倒計時,慶祝新年的人群依偎在一起,為上萬臺無人機的倒計時而默念出聲。

    最后一個數(shù)字結(jié)束后,如同曇花乍現(xiàn)般的焰火同時綻放,將深黑如藍墨的夜空點成粉紫色的白晝。港島政府的跨年煙花匯演僅持續(xù)十二分鐘,零點過后,邊歸于冷寂。然而這一年似乎格外不同,焰火更加璀璨震撼,敏感度高的媒體迅速進行現(xiàn)場報道,網(wǎng)絡時代訊息傳播飛速,很快,網(wǎng)上便出現(xiàn)了各種‘內(nèi)地富豪斥巨資共慶新年’‘維港盛宴’‘最美跨年夜’等飄紅詞條。

    “新年快樂。”岑瓊蘭舉杯,同岑稚許輕輕一碰,站在逼近五百米的城市高空欣賞夜景,“阿稚這提議不錯,港島正好是幾年難遇的暖冬,連你從不肯離家的外婆都笑著跟我說,明年干脆環(huán)球跨年,一家人到處轉(zhuǎn)轉(zhuǎn)。”

    老人睡得早,不參與倒計時活動,傭人都遣散回去過年了,談衍臨擔眾任成了主廚,正在島臺上一邊搜索口味清新水果酒調(diào)制方法,一邊用刨刀磨Truffe noire,灑在妻子點名要的奶油蝦仁面上。

    岑稚許存了幾張照片,膠印出來,打算明天給老人看。

    “新年快樂。我就是想著換個地方,也換個心情。”岑稚許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轉(zhuǎn)念道:“爸,檸檬放一片就夠了,再多真的很酸。”

    談衍脾氣是出了名的好,跟母女倆正好互補,將高腳杯推過去,“你跟你媽媽一樣,可勁拿我折騰。檸檬維C含量高,對身體沒壞處。”

    他絕口不提剛才是按照教程三倍的量擠的檸檬汁,免得岑稚許一口都不喝,挑剔勁全是從岑瓊蘭那學的。

    岑瓊蘭慵懶地倚在桌邊,將他所坐的高腳凳往回勾,談衍無奈,又怕傷著她,自覺將凳子挪過去,迎上妻子審視的視線,聽她慢悠悠地吐出一縷馥郁酒香,“折騰你怎么了?這屋子里就你一個姓談的,對我們客氣點,當心得罪了誰,把你趕出去。”

    談衍笑容柔和,“是是是,干脆讓我也改姓算了。”

    “那可不行,談先生的妻奴名號震天響,真要改姓,別人還不得背地里把我脊梁骨戳穿。”

    夫妻倆說說笑笑,氣氛一派融洽,岑稚許坐下來嘗了一點新做的夜宵,嗯……味道確實一般。

    她又不好意思放下刀叉,打擊談衍的積極性,索性刷起了資訊,不巧的是大數(shù)據(jù)剛好推送一條八卦秘辛過來。

    今年拍賣行的一條藍寶石項鏈被謝家太子爺高價拿下,他出入這種場合也算常事,這次被媒體拍到背影,身姿太過清絕,很快在網(wǎng)上瘋傳。有知情人透露,說這條寶石項鏈是為了哄得不到名分的情人,算是分手費,那女孩不愿意,現(xiàn)在還跟他藕斷絲連著。又借用謝氏并購的幾個大動作舉例,底下紛紛討論得熱火朝天。

    [自古情種只處在大富大貴之家,古人誠不欺我,太子爺這也太戀愛腦了]

    [媽呀,很明顯就是錢沒到位,才這樣拉拉扯扯]

    [跟我吃的瓜對上了!某位千金大小姐追他,他愛答不理,結(jié)果被素人玩得團團轉(zhuǎn),OMG,虐戀啊這是]

    [到底是哪個姐妹這么牛,把191的濃顏大帥哥釣上了又踹了,吾輩楷模]

    這層評論底下的畫風逐漸偏離,跟風求開班、求教程的一大堆。

    岑稚許勾選了‘不再接收此類推送’。

    藍寶石項鏈在她柜子里,在那琳瑯滿目的首飾中,顯得毫不起眼。

    她這欲蓋彌彰的動作,逃不過岑瓊蘭的視線。

    “阿稚。”岑瓊蘭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上次你用你爸卡里劃走的那三千萬,用來投資什么了?要不要我?guī)湍惆殃P(guān)。”

    投資了分手費。

    岑稚許在心底默默道。

    為女兒提供場外作弊被發(fā)現(xiàn),談衍心平氣和地給妻子順氣,“過年總要買些禮物的嘛。”

    “一枚腕表。”岑稚許如實道。

    岑瓊蘭猜出大概,對此并無太大波瀾,輕笑:“上次也是八位數(shù)的領(lǐng)夾,你這分手費還挺大方。”

    “……這次真不是。”岑稚許不欲多談,含糊其辭道,至多,算是和他相贈的東西價值持平。

    岑瓊蘭點到即止,“身外之物無所謂,只要別鬧得太難看。阿稚,處理好就行。”

    “我知道的。”

    幾天過后,板塊地圖的另一側(cè)。

    別墅庭院里的紅燈籠應謝辭序要求取下來,在地上高高堆成山,假期結(jié)束后的宴凜趕過來,正對上謝辭序毫無生氣的目光。

    往年春節(jié),謝辭序都是一人過的,本以為今年會有所不同,沒想到陪伴他的,依舊只有Rakesh。

    他看上去消瘦不少,腰線被馬甲束緊,眼下含著一末青烏黛色。

    “謝總,這是岑小姐寄過來的東西,讓我轉(zhuǎn)交給您。”

    她注銷賬號的速度飛快,手機也變成空號,像人間蒸發(fā)了般躲避他。

    他疲于去查,爛在這座囚籠里,勉強將最熱鬧的節(jié)日熬過去,誰曾想,等到的是竟然是一盒物件。

    謝辭序站起身,冷峻發(fā)白的面龐辨不出溫度,“寄回去。告訴她,是不是非要用這種一刀兩斷、各不相欠的方式撇清關(guān)系。我送出去的東西絕不收回,她要是還回來——”

    “這輩子都不可能。”

    擲地有聲的字句如冰雹般砸落,在這短短數(shù)日的光景里,沒人敢靠近謝辭序,都怕觸他霉頭,宴凜起初還以為是謠言,此刻算是信了。

    事情比傳言還要糟糕百倍。

    這時候,再怎么解釋也沒有用。岑稚許本人也不會再出現(xiàn)。

    “岑小姐是拖保密單位專程派送過來的,因此無法拒收。”宴凜將盒子放在臺上,“謝總,您拆開看看。”

    房間內(nèi)的人沒有半點動靜,夜幕深重,唯有前花園的雕塑投進一點光影,謝辭序垂坐在地上,指縫間焰火跳躍,久久未言。

    宴凜走后不知過了多久,Rakesh上了樓,圍著那個木盒左聞右嗅。

    男人終于沉沉開口,不耐道:“Rakesh,滾出去。別在這煩我。”

    Rakesh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聽話,而是用鼻子去頂盒子。

    啪嗒一聲,層層包裹的紙盒滾了半圈,純白軟絲帶被Rakesh咬住,謝辭序順手去奪,最里層的軟蓋在兩股力道的僵持下不慎打開。

    赫然放著一枚價值不菲的百達翡麗腕表,鑲嵌的高凈度鉆石刺眼炫目。

    謝辭序捻起表帶摩挲,寂冷的長眸微瞇。

    腕表保真無疑。

    卻比他表柜里收藏那些表的總價加起來還要高。

    第53章 陷落 岑小姐,你留下的線索太好猜

    Rakesh不理解幾分鐘前還頹靡消沉的人, 怎么眨眼就換了副面孔,以為是小盒子的功勞,興奮得豎起耳朵, 大尾巴左右晃動。它很早就嗅到了岑稚許的氣息,此刻邀功般地用腦袋頂開窗簾,正對著大門的方向眺望。

    謝辭序靜佇幾秒后, 將那枚鴿血紅領(lǐng)夾也翻了出來。主石的色澤太過飽滿鮮亮, 以至于在聽到岑稚許說是網(wǎng)購的人造水晶時,他并沒有過多質(zhì)疑。能夠收到她親自挑選的禮物, 就已經(jīng)很幸福了。

    又怎么會, 在意禮物的真假。

    他出手向來闊綽, 擔心折損她的驕傲, 贈予她的東西都刻意隱瞞了價格, 若不是專業(yè)人士和見慣了繁華奢靡之物的千金小姐,根本難以辨別個中細節(jié), 更遑論精準估價。

    而她回贈的這兩樣, 不偏不倚,其價值正好將他所贈之物覆蓋相抵。

    也是在此刻, 曾經(jīng)難以捕捉的蛛絲馬跡匯聚,變得無比清晰。

    初見他時隨性的高姿態(tài)、拍賣會內(nèi)場偶遇、游輪晚宴、所謂幫助莊縛青打理賽車俱樂部, 以及那些有關(guān)將她錯認為談家大小姐的烏龍……

    就連她口中所謂‘君臥高臺,我棲春山’也不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真心不要, 名利也不要,于她而言,不過只求一晌貪歡,是他明知陷阱,卻還要自甘墮落地墜入, 成為她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一段露水情緣。

    真是荒唐。

    最顯而易見的答案,分明無數(shù)次呼之欲出,卻又被他按捺排除。處處擔憂她如履薄冰,唯恐她陪伴在他身邊,會因彼此身份懸殊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殊不知,從頭到尾,都是她游刃有余地將他玩得團團轉(zhuǎn)。

    好。好得很。

    謝辭序咬著煙,顫抖著手摩挲砂輪,尼古丁的香氣過了肺,很快綿延至四肢百骸,將那麻木到只剩一具行尸走肉的空骨架,起死回生般添了幾分溫度。

    他撥通了一位好友的電話,“幫我查個人。”

    “山今岑,童稚的稚,岑稚,性別女,22歲。本科京北,碩士暫定肄業(yè),大方向是法國的TOP,家庭年收入七千萬以上,先從京市排查。”男人頹喪了將近大半個月的身形沒入陰翳里,冷磁的聲線在寂靜無聲的黑夜回蕩,凝滯數(shù)秒后,補充:“名字可能是假的。”

    對面那位好友退役多年,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轉(zhuǎn)業(yè),“辭序,你不會是在那我尋開心吧?你連人名字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就讓我拿著其他信息篩查。”

    縷縷煙霧繚繞在他周身,如同鍍滿尖銳鋒利的冰刃,隨時能見血封喉、一擊斃命。

    揶揄聲猶在耳側(cè),謝辭序卻一點也笑不出來,目光溢出凌冽寒光,“是。我中了計,輸?shù)靡凰俊!?br />
    或許到頭來會發(fā)現(xiàn)。

    讓他‘驚喜’的,遠不止這些假話。

    Rakes曾與警犬同基地訓練過,等待是最基礎的口令,能夠一動不動維持長達數(shù)十小時之久。謝辭序掛斷電話,它仍舊如同雕塑般端坐在落地窗前,連身形都未晃動半分。

    謝辭序心底涌動一抹痛意,冷聲嘲諷:“Rakesh,別等了。她不會來了。”

    不明所以的Rakesh歪著頭,豎瞳在黑暗中微閃,試圖明白主人口中的不會來,具體指代哪一天。

    “今晚不會,明天也不會。”

    煙霧將他鋒棱的面部輪廓,染上病態(tài)的蒼白,隱有獠牙在陰暗處瘋狂滋生,將原本的人吞噬、啃食,直到靈魂也出賣。

    或許是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久到Rakesh提前積攢了兩天的期待與難過。

    它的主人終于回答。

    “最多三個月。”

    “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她找回來。”-

    岑稚許在港島安然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期間莊縛青和周姨過來出差,同她吃了頓便飯,順便在星頂酒店辦理入住。莊縛青告訴她,謝辭序正在派人查她的真實身份,莊縛青傳播了幾個誤導信息,她這邊倒是暫時安全,除非突然做出什么大動作,否則一直這樣低調(diào)下去,要查到也不容易。

    她沒有多言,莊縛青找不到理由同她閑聊,只問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復學,把碩士讀完。”

    這份答案出乎意料,莊縛青抬眸,“我以為你休學,是打算專心做文物修復。”

    “我說了只是暫時。”岑稚許神色冷靜,明明只是分個手而已,同先前沒什么不同,她卻覺得自己像是成長了一遭,也不知是受到了誰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回來一趟,是為了體驗不一樣的人生,答案沒有映在紙上,找起來有點曲折也正常。”

    莊縛青:“岑姨要是知道你做下接管公司的決定,肯定很欣慰。”

    他想起什么,“不過談叔同樣會覺得遺憾,阿稚放棄了自己熱愛的事業(yè),變成了跟他、跟我一樣的,無趣的大人。”

    事實上,談衍在任何事情上的包容度都很高。就像得知傅斯年為了她,陡然改變了人生規(guī)劃,這種推翻一切的沖動,常被打上不理智的標簽,幾乎沒有哪位長輩能接受。談衍不但沒反對,還樂呵呵地引導兩人見面,說要冰釋前嫌,再續(xù)前緣。

    要是讓他知道謝辭序的存在,也會如此嗎?

    可謝辭序家庭太過復雜,大概率會被嫌棄。

    第三次了。

    這個月已經(jīng)無端想起謝辭序的名字三次,對于她而言,還算是頭一遭。岑稚許壓下浮躁而陌生的心緒,輕飄飄挽唇,“首先,無論我做什么,我爸都會無條件支持我。就算我愿意做個無業(yè)游民,閑散隨性地過完一生,他也為我高興。”

    “至于你說的遺憾。偶爾,我也會做過貪心到all in的人。”

    莊縛青還欲說什么,就已經(jīng)被岑稚許的助理恰時搶先。

    舒卷是前年才畢業(yè)的大學生,在前行政主管那實習,一直因?qū)W歷備受打壓。岑稚許正巧撞見那位前主管仗著官威pua底下的新人,為她們解了圍,而舒卷也敢于自薦,蓬勃的野心都寫在了臉上,工作能力也很強。

    過五關(guān)斬六將后,岑稚許提拔她為星頂酒店的行政總監(jiān),兼職執(zhí)行總裁助理一職。

    兩人性格很搭,舒卷又其擅長察言觀色,總能掐準關(guān)鍵時刻解救岑稚許于水火。

    “小岑總,BUTILE今年的中國區(qū)代言人被爆了黑料,開盤后股票暴跌。今年的珠寶品牌合作方案,是否需要更換?”

    “失陪。”岑稚許對莊縛青道。

    到了只有兩人的安全地帶,岑稚許忍不住夸贊她機靈,表演得毫無痕跡。

    舒卷都快火燒眉毛了,“不是啦小岑總!我說的是實話,現(xiàn)在熱搜都炸了,狗仔爆出影帝影后雙雙婚內(nèi)出軌,疑似還有個私生子……”

    她比了個手勢,“錘得死死的。”

    代言人關(guān)系到一個品牌的全民好感度,關(guān)于BUTILI的風評持續(xù)走低,觀眾們義憤填膺,也降低了品牌一貫宣傳的高精奢端調(diào)性。

    言簡意賅講完八卦,舒卷正色道:“星頂周年慶的胸針和領(lǐng)夾已經(jīng)下完訂單,BUTILE的品牌認可度如果持續(xù)走低,也會影響到星頂?shù)拿u和定位。”

    “解約吧。”岑稚許有自己考量,哪怕賠付這筆違約金,也比默不作聲地容忍強。

    舒卷:“我會盡快和法務敲定解約協(xié)議,只是接下來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各個珠寶品牌方的定貨周期都很緊,要怎么尋找合適的新品牌?WNNIL,還是POEER?”

    岑稚許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不同的是,她做事瘋狂且大膽。

    敢于做其他同類酒店不敢做的嘗試與挑戰(zhàn)。

    她指尖微頓,停留在高樓外巨屏廣告熒幕上,到處都是與國際接軌的時尚品牌,在這座川流不息,人流量高達七百多萬的城市,一切皆有可能。

    “都不要。”岑稚許眼眸微深,“我們玩一筆大的。”

    同莊晗景商量這件事時,莊晗景差點咬到舌頭,不可置信道:“阿稚你是不是沒睡醒?星頂?shù)拿柲敲创螅胖@么多國際品牌不合作,非要挑選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工作室出品。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見過自謙的,但沒見過這么貶低自己的。”岑稚許喝了一口茶,還在試圖游說,“可是能解燃我燃眉之急的并不多,新年才剛結(jié)束,總不能因為這件事,將承諾給客戶的大禮包派送時間延遲。而且緊接著就是周年慶典,要是找個小眾輕奢品牌,照樣會有人嘲星頂逼格下降。”

    “既然都是低就,不如扶持自己人,未來沒準還能互相成就。”

    莊晗景隱隱有些心動。

    她所創(chuàng)的珠寶品牌走的也是高端路線,從爸媽那左薅一點右薅一點,也攢了不菲的啟動資金。只是高品質(zhì)的寶石就是個銷金窟,若不打響知名度,品牌價值很難實現(xiàn)質(zhì)的躍升。

    岑稚許提供的資源能夠減少試錯的嘗試,她懂得如何營銷,是天生的領(lǐng)導者,甚至能夠?qū)⒁粋二線品牌拉升至一線的位置,莊晗景完全信任她的實力。

    只是這場賭注太大了,莊晗景從來沒有獨立做過這種事,不免畏手畏腳,擔心自己搞砸,連累了岑稚許。

    “要不等BUTILE官宣同影帝解約的消息后……”

    岑稚許:“一個是來不及。另一個是,輿論已經(jīng)發(fā)酵兩天了,BUTILE對中國區(qū)市場不重視,大概率會選擇裝死,試探消費者的底線。”

    經(jīng)過她的游說,莊晗景最終還是答應了嘗試。

    這種突發(fā)意外,整個星頂高層豆都被打得措手不及,為此焦頭爛額,岑稚許反倒覺得是好事。官宣同BUTILE解約后不久,星頂作為第一個表態(tài)的官方,自然吃滿了討論度的紅利。

    [總算有品牌方宣布解約,我的乳腺通暢了!]

    [今年最勁爆的八卦,星頂好酷]

    [對星頂好感UPUP!]

    [媽耶,星頂發(fā)公告后,各個品牌都陸續(xù)官宣解約了!好迅速!嚴重懷疑大家早就寫好了博文,只等出頭鳥哈哈哈]

    [什么影帝,不就是在一堆爛片中拔尖,靠那部電影吃到現(xiàn)在,他有出圈的角色嗎?支持星頂(雖然我住不起)]

    [比較好奇星頂?shù)男履甏鹬x禮送出去沒有,這一解約不得賠好多錢(淚目)]

    娛樂圈大地震,熱搜飄紅了好幾天。

    星頂掐著流量降下來的時候,發(fā)布了同國內(nèi)某珠寶品牌工作室的新消息,留了個懸念,并沒有公布品牌方,網(wǎng)上都在猜測討論,岑稚許自然也收到了不少無惡意的好奇打探。

    其中也包括冉頌舟。

    “岑小姐,你這么高調(diào),看樣子應該是一點也不擔心掉馬?”冉頌舟寒暄過后,見岑稚許隱有不耐,將重點拋了出來。

    岑稚許垂眸,撥弄著食指上的鉑金戒指,“我現(xiàn)在有些后悔接通你的電話。”

    “掛了。”她也不繞彎,尾音拖長,聽起來有些綿。

    以至于這沒禮貌的周旋方式,也并不讓人討厭。

    “幾分鐘前他才來找過我。”

    岑稚許掛斷電話的手指微頓,語氣仍舊慵懶,仿佛對此見怪不怪,“所以呢?冉先生想跟我做信息交換?”

    她沒有問謝辭序找他做什么,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冉頌舟拋磚引玉的對策頓時失效。

    他拿不準岑稚許的反應。

    每一步都沒有用。

    聽見對面?zhèn)鱽硇β暎稍S瞄了眼時間,更沒興趣同他周旋討論,索性切斷,甚至還開了飛行模式。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qū)……”

    陡然被掛斷電話,再打回去時,已經(jīng)沒辦法撥通。

    冉頌舟用包裹著冰塊的毛巾敷上紅腫的臉,抬眼看向滿室狼藉。能摔碎的東西都被謝辭序摔碎,冉頌舟也挨了幾記重拳,若不是顧及發(fā)小情誼,恐怕連肋骨都要斷幾根。

    他一個人住,自然不怕背刺好友的閑話傳出去,更何況,這幾拳挨得不虧。

    二十多年的情誼算是就此而止了。

    反目成仇,也不過短短數(shù)秒。

    時間回溯——

    謝辭序來得太突然,西裝筆挺利落,冷厲的輪廓如同結(jié)了層堅冰。冉頌舟穿著家居服,‘辭哥今兒怎么有空來看我?’話音還未落,就被謝辭序掀翻在地。

    冉頌舟抹了一把唇角的濕意,疼得火辣,幾乎快要失去痛覺。好在他能忍,抬眸對上那雙漆黑冰寒的眼,見謝辭序半蹲下身來,居高臨下地睨向他,“費盡心思都要成為她的獵物,冉頌舟,你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沒有任何鋪墊的前綴。

    兩人梳理事件邏輯關(guān)系的能力都強到可怕,對彼此的動向又還算了解。搜羅鐘表,故意不提談家小公主姓岑,后來又踩著紅線試探,開玩笑說她們會不會是同一個人,樁樁件件,堆砌在一起,真相浮出水面。

    謝辭序怎么也想不到,替她打掩護的,竟然還有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現(xiàn)在提及這兩個字,他都覺得諷刺。

    冉頌舟狼狽地扒著門框起身,非凡不覺愧疚,反倒裘馬風流般笑出聲,“辭哥。比起我,你才是讓人佩服。回味過來后,還能壓著情緒開一整天的會,陪那群媒體和高官展望未來。”

    謝辭序沒有理會他的嘲諷,解開西裝紐扣,扯松領(lǐng)結(jié),在手掌纏繞半圈,額間青筋畢露,動作強硬粗暴地拽著冉頌舟的衣領(lǐng),將他一路踉蹌地拖曳至收藏間。

    冉頌舟沒什么特別的愛好,什么都玩一點,曾經(jīng)的各種潮玩、汽車模型,被各種各樣的掛鐘、懷表、落地鐘取代填滿,濃烈的銅銹氣息溢入鼻腔。

    謝辭序暴戾地送開他,本就沒站穩(wěn)的冉頌舟跌倒,碰翻了身后的展柜,叮里哐啷的碰撞聲刺破耳膜。

    再睜眼時,謝辭序早已傾身迫近,暴怒道:“你他媽不知道她是我的人?我的人你也敢碰?上趕著當小三——”

    “謝辭序。”冉頌舟打斷他,“她算什么你的人?真要論先來后到,你還排不上號。兩年前我就說過,心里裝著倫敦那位,你還親口承認,對她沒有半點心思。現(xiàn)在跟我君子論跡不論心,是不是太偽善了點?”

    冉頌舟笑得薄涼,冷眼看著謝辭序跨步出去,瘋了般砸亂客廳里的一切。

    謝辭序大概是真的瘋了。

    抄起落地燈,燈光經(jīng)不起暴力碰撞,扎進血肉里,將白襯衣的袖口都染上斑駁血跡。

    不知過去了多久。滿地狼藉。

    謝辭序似乎也沒了力氣,撿起地上的西服往外走。

    冉頌舟驀然叫住他,“辭哥,今后我們各憑本事。”

    門外的俊冷輪廓微滯,而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冉頌舟閉上眼,竟然也覺得痛快。

    視線越過浮亂不堪的客廳,眺向擺滿了各種鐘表件的收藏間。謝辭序氣成那樣,都舍不得碰那些東西半分。

    命運就是如此荒謬。

    他抬起手,不打算撥120了,就這么硬扛。

    開完飛行模式后,岑稚許倒了一杯溫水,才重新連上WIFI。

    [冉頌舟:他已經(jīng)知道你的身份了]

    [冉頌舟:岑小姐,你留下的線索太好猜]

    第54章 陷落 哪里都不對勁

    “我靠, 這么刺激!謝辭序已經(jīng)知道你的身份了?”莊晗景得知這個消息后,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接下來要怎么辦?去國外躲躲算了。”

    岑稚許早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不然她也不會將腕表作為分手禮送出去。

    只是沒想到他的反應如此迅速。

    她是有一點焦躁,擔憂即將到來的清算,但還遠不至于避如蛇蝎的地步。為了躲感情糾紛, 打亂正常生活節(jié)奏和計劃, 太不理智了。

    “犯不著。”岑稚許擺弄著指針,聽機械式的走針發(fā)出細微的滴答聲, “他既然查出來了, 肯定會去了解其他。我的過往情史都擺在那呢, 雖然對他算不上最好的, 但也一視同仁, 沒有厚此薄彼。”

    他真要查的話。最先忍受不了的應該是顧城吧。

    外面都在傳顧城是她的白月光,離開她之后, 在娛樂圈資源不斷, 至今仍高居頂流的位置。謝辭序跟顧城眉眼之間隱有相似之處,她送給謝辭序領(lǐng)夾那天, 還意外跟顧城上了熱搜,吸引了莫名其妙的cp粉。

    按照謝辭序的醋勁, 一條條查出來,大概率會心肌梗塞的程度。

    可她又不止顧城這一個前任。

    黑名單拖出來, 數(shù)名字都得花個幾分鐘。她自己都記不住。

    慢慢查去吧。

    一查一個心灰意冷。

    這話太過囂張,莊晗景聽了都忍不住咂舌,“別吧,上次你跟他提分手的時候,我都快被嚇死了。他那眼神恨不得把莊縛青殺了, 這還只是‘緋聞對象’,你那快一個群的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前任,他不得直接氣瘋?”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釣他的時候,就做好了類似的準備。

    前段時間一直保持緊繃,他為她做得越多,她就越愧疚,現(xiàn)在總管逃脫出這個怪圈,忽略那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悵然,其實對彼此而言,都是解脫。

    “他有什么立場生氣。”岑稚許坐實渣女本性,故作輕松道:“他已經(jīng)過去式了,沒有吃醋的資本。”

    “算了,不聊他。晚點我要去參加一場單身party,我爸要是問起來,你記得幫我打掩護。”

    party其實沒什么好玩的,主要混跡其中,趁著大家酒勁上頭之際,可以聽到許多勁爆的八卦,甚至還能現(xiàn)場吃瓜,什么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啦、愛而不得瘋狂報復啦,瓜子都能磕上好幾盤。

    要不是現(xiàn)在談了位黏人的俄羅斯弟弟,莊晗景也想跟過去玩。

    莊晗景想到這里,為岑稚許難得停下的空窗期感慨,“他們要是知道你現(xiàn)在恢復單身了,殷勤肯定獻得更厲害。不過我覺得港島的那些公子哥都太花心了,倜儻過頭,魅力大打折扣。”

    兩個人聊起天來沒什么顧忌,也不怕得罪人。

    “你這次有物色好的對象嗎?”莊晗景在腦子里把還算看得過眼的名字都輪了一遍,心底大概有底,畢竟岑稚許的審美標準始終穩(wěn)定,只是,能排得上的那位,性格很冷,大概率不會參加這種無聊的聚會。

    “趙先生邀請我做他的舞伴。”岑稚許漫不經(jīng)心地說。

    說起來可能沒人信,趙啟明忙得抽不開身,她跟他助理約了幾個洽談的時間,都不合適,一來二去,反倒打擊了岑稚許同他合作的積極性。

    反正這項目,也不是非做不可。

    談生意就是游擊戰(zhàn),她不再聯(lián)系后,趙啟明才主動起來。

    岑稚許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甩了個電子邀請函給他,說自己的行程排不開。

    忙著參加單身party。

    趙啟明為了道歉,順勢提出邀請她做舞伴。

    莊晗景聽完個中細節(jié),對高手往來很是敬佩,不過轉(zhuǎn)念便反應過來。

    按趙啟明的性格,再怎么為了公事,也不可能追過去。

    “阿稚,你是高嶺之花殺手吧!”莊晗景很沒骨氣地倒戈了,流水的男友位置,鐵打的顏狗cp黨,“要不你來殺我哥,我早就看他很不爽了。”

    岑稚許:“……”

    揶揄的這兩句就是發(fā)發(fā)牢騷,岑稚許沒太在意,揚起真切的笑,“真是遺憾,你哥不在槍斃名單范圍內(nèi)。”

    “誰叫他平時那么擰巴。”莊晗景很不給面子地吐槽,“排號都沒他位置。”

    將近一年沒有參加這種熱鬧的聚會,岑稚許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人群焦點,半杯香檳還沒飲入喉,來寒暄的朋友就來了不下三批。都知道她追謝辭序受挫,人家把緋聞全都壓了下來,還為了他那位女友公然同謝氏另幾派勢力叫板,又鬧出了拍下天價寶石項鏈的事,癡情到這個地步,自然免不了關(guān)心幾句。

    說話的小姐妹都是港圈的名媛,對待男人的態(tài)度也很西方化,紛紛不帶惡意地安慰岑稚許。

    “兩條腿的男人天底下多得是,偶爾有那么一兩個不長眼的也不要緊。”

    “就是嘛!阿稚這么漂亮,又通情達理,謝辭序錯過才是虧死啦!”

    “聽說謝家太子爺想把他那位女友扶上去,結(jié)果根基不穩(wěn),現(xiàn)在自身難保不說,還力排眾議并購了鋰電池廠。他是不是談個戀愛腦子給談壞了?連北方鋰電都頻繁宣布減產(chǎn),這個時候才加入,連口湯都喝不上。明年的商譽減值測試不知道還做不做……”

    “可惜了,還以為謝家太子爺眼高于頂,結(jié)果還不是瞎了眼,哈哈哈。”

    “就是就是。”

    岑稚許應聲也不是,否認也不是。

    左右都是在罵自己。

    她笑笑沒說話,選擇了避而不談。

    趙啟明還算有耐心,等圍繞在她身邊的人都散了,才走上前,同她談及生意上的細則。

    來之前就有了心里預期,談妥總共花費不足三分鐘。距離散場還早,大部分人結(jié)束后還會轉(zhuǎn)戰(zhàn)內(nèi)場,看熱辣舞秀,趙啟明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不知曉流程,順道邀請她共舞。

    岑稚許欣然應允。

    平心而論,趙啟明的皮囊很優(yōu)秀,否則也不會連續(xù)幾年被名媛千金們私下評為最想睡的男人。

    只是看著這張臉,岑稚許總覺得少了一點傲勁。

    她意興闌珊,舞跳得自然也心不在焉,細高跟幾次踩在他的皮鞋上。趙啟明眉心微皺,倒也沒有制止。

    本就沒有多少的興趣,瞬間冷卻下來。

    岑稚許推開他,兀自走向泳池邊,點了幾份小食。

    趙啟明追上來,沉冷的面龐染上幾分不解,也在她身邊坐下來,目光移開,不去看她過分明艷的臉,“岑小姐,是我哪里讓你不夠滿意嗎?”

    “沒有,是我的問題。”岑稚許說。

    哪里都不滿意。這張臉不滿意,說話的神態(tài)不滿意,對他的反應更不滿意。像塊沒有情緒的木頭。

    如果是謝辭序,肯定會拿眼刃睨她,問她,踩得很爽?真是會下狠手啊岑稚。

    他嘴上一點不帶饒人,卻對她毫無底線,縱容她無禮又傲慢的挑釁。

    兩人來回拉扯,就算只是平常相處,也勝過同別人的千百倍。

    照理說,她親也親了,睡也睡了。

    怎么還會有這種懷念的感覺。

    岑稚許搖晃著酒杯中的清液,覺得渾身都不對勁,連自己也不對勁。

    她有點抓狂,仰頭將香檳一飲而盡。

    趙啟明作勢要攔,岑稚許冷冷凝過去,他恰時松手,為自己的冒犯道歉。

    岑稚許察覺她身上的尖刺過于銳利,刻意收斂幾分,同他說了抱歉,提前結(jié)束這場擾人心煩的單身聚會。

    “岑小姐。”趙啟明驀然叫住她,“我是不是沒機會了?”

    她今晚的酒飲得太多,竟有些微醺的醉意。岑稚許很直白,不像平時留有余地。

    “看樣子,岑小姐心里那位份量應當很重。”

    岑稚許從身到心都疲憊,揉著掌心望向他,試圖得到答案。都說旁觀者清,她不介意聽一聽陌生人的意見。

    趙啟明:“我學過一點犯罪心理學,因此懂得如何分析微表情,如果我說得不對,大概率是學藝不精,岑小姐別見怪。”

    “她們提起謝先生的時候,你的眼皮會有細微地抖動,手指也無意識地搭抖,唇線抿緊,這些都是在意的表現(xiàn)。傳言怎樣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根據(jù)分析,岑小姐很在意他。”

    “其實忘不掉的話,偶爾打破規(guī)則,也未必不可。”

    岑稚許面色倏地冷下來,挑平的眼尾毫無弧度,“你分析錯了,我并不在乎他。”

    趙啟明笑意溫和,點破她:“違心話。”

    這算是徹底惹怒岑稚許,她對人從不黑臉,很少有這樣的時刻。耳邊的碎發(fā)被風吹亂,入夜的光影將她罩成了一縷灰影,身后倒映著璀璨迷離的波瀾碎光,顯得那樣不真切。

    “趙先生,你太越界了。”

    趙啟明言盡于此,并不打算多說,“岑小姐記恨我也沒關(guān)系。既然沒機會,不如成人之美,希望有朝一日,能聽到好消息。”

    岑稚許陰暗地想,趙啟明想要的好消息,這輩子大概是聽不到了。這場party過后,她像是受了一點刺激,跟著岑瓊蘭滿世界地跑,一顆心神不是投身工作,就是窩在房間里十天半個月不出來,專注地修繕鐘擺的零件。

    期間,《文物修復師的落幕·時代溫度》綜藝紀錄片斬獲了幾大獎項,節(jié)目組也為岑稚許以及其他文物修復師定制了獎杯,漂洋過海地郵寄到她手里。

    頒獎典禮那天,岑稚許坐在第二排,并沒上去合影。

    這是廣電總局舉辦的典禮,除了原班節(jié)目組,還邀請了幾位清北、人大的教授,劉老自然也在列,最后的陳詞總結(jié)延伸到文化價值宣傳上,岑稚許作為投資人之一,代表企業(yè)表態(tài),打算加注投資資金,發(fā)行英文及德語版,讓《文物修復師的落幕·時代溫度》在海外上映。

    作為代表發(fā)言的舒卷,在臺上落落大方。

    沒有人會注意到,介紹時,主持人提及的是岑小姐,上臺時卻偷梁換柱。這種都是走個形式,不愿出境的大佬很多,也是常事。

    只是,岑稚許總覺得暗處有一雙晦冷的雙眸在盯著她,讓她頭皮發(fā)麻。

    散場前,她裝作不經(jīng)意地提了一句,“謝先生沒來嗎?”

    劉老當初還試圖撮合兩人,后來不了來之,不好摻和年輕人的事。現(xiàn)在見岑稚許提著一顆心找人,頓時又有了促就姻緣的意思,笑容慈祥,“來過一趟,跟我們幾位老師打了招呼,然后急匆匆地走了。你們倆沒碰面啊?我給謝先生打個電話,邀他回來。”

    見劉老戴上老花眼鏡,劃拉手機屏幕,岑稚許心跳倏地繃緊,連忙制止,“謝謝劉教授好意,謝先生忙于工作,我的事就不叨擾他了。下次我再親自上門拜訪。”

    “好。好好。”劉老點頭,知道岑稚許即將回校復學的消息,作為長輩,免不了叮囑,“在外面多照顧自己,現(xiàn)在國外學術(shù)壓力也大,要是覺得悶得慌,不妨常回京北看看。你師姐她們再過兩年該畢業(yè)了,到時候天南地北的,聚一次不容易。”

    “嗯,您放心。”岑稚許松弛下來,調(diào)侃道:“師姐還欠我兩頓飯,必須討回來。”

    幾人說說笑笑走出去。

    在場館盡頭,男人長身玉立,把玩著拇指上的一枚寬戒,視線緊鎖著人群中那抹倩影。分明僅有幾步之遙,他還是按捺住沒有現(xiàn)身。

    宴凜剛從導播室出來,處理完剪輯的事情。

    謝辭序出場時,和工作人員有合影,也入了鏡,雖然只是驚鴻一瞥,連兩秒都不足,還是一刀不留地剪掉了。

    一個害怕對方出現(xiàn),一個恨不得趁著中場休息的間隙,把人抓過來對峙。在理智回籠后,將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心思悉數(shù)壓下,抹除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跡,復雜的妒忌、愛意混雜,將他徹頭徹尾地變成了一匹破防的野獸。

    謝辭序把她的情史查了個透。

    其實根本用不著查,早就聽說過談家大小姐身邊青年才俊無數(shù),仍舊有人擠破頭都想往上靠。

    冉頌舟如此,莊縛青更是如此。

    饒是已經(jīng)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謝辭序還是氣得七竅生煙。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

    她的眼光很高,標準也挑剔,不吃窩邊草、回頭草兩項,就將這兩位絕殺徹底。

    他甚至反過來安慰自己。

    已經(jīng)很不錯了,至少不是誰都能入得了她的眼。

    盡管他內(nèi)心無比輕蔑地且扭曲地想。

    沒有人該入她眼。

    一個也不配。

    宴凜看向那一行人離開的背影,目光轉(zhuǎn)至老板身上時,避無可避地目睹了他臉上的病態(tài)神情。

    偏執(zhí)且瘋狂,讓人不寒而栗。

    “謝總,事情已經(jīng)處理好了。岑小姐明天的航班,自首都機場出發(fā)。”

    宴凜斟酌著用詞,很難說服自己,現(xiàn)在所做的事,只是在護佑岑稚許的安危。

    絕不是像個變態(tài)般跟蹤。

    嗯,絕不是。

    強行洗腦成功后,宴凜才抬眸道:“同航班的頭等艙空座已經(jīng)悉數(shù)訂購,您確定……要跟著一起出發(fā)嗎?”

    第55章 春日 獵物

    這趟京市直飛斯坦斯特德機場的航班非常古怪。

    具體哪里怪, 岑稚許說不上來。

    頭等艙除了她和另外一位旅客,便再無其他人。那位先生穿著灰衣黑褲,墨鏡加鴨舌帽遮掩得嚴嚴實實, 只露出流暢的下頷線,耳釘很閃,晃眼望過去, 對那雙逆天的長腿印象深刻。

    即便看不清臉, 也難掩清貴。

    長達十一個小時的航行時間,岑稚許起初還能保持保持心, 不住地往他那邊打量, 過了一陣, 索性不再看。大概是某位行程低調(diào)的明星, 沒什么稀奇的。

    乘務長中途來過幾次, 半蹲下身將菜單翻開,“岑小姐, 請問您對餐食有什么要求?今日的食材都是新鮮供應, 主廚比較推薦這幾款哦。”

    岑稚許沒什么胃口,隨手點了幾份清口的菜色, “就這些,謝謝。”

    那位先生才掀眸望過來一眼, 旋即要了和她同樣的餐點。

    她只能將之歸結(jié)于遇到了選擇困難癥,后半程入睡之際, 特意叮囑空姐暫停服務,不要打擾她淺眠。

    迷糊間,隱約覺得似有溫熱的指腹劃過她的臉頰。那人掌心覆著一層粗糲的薄繭,摩挲皮膚時,如同細密的頂流竄過, 輕而易舉地勾起了迷離、滾燙的記憶,她不由得蹙緊眉梢,本能地扭動雙腿,既想逃離,又忍不住渴望更多。

    大拇指指腹碾至唇瓣邊緣時,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瞬間讓她敲響警鈴。

    岑稚許呼吸逐漸變得沉重,從夢中驚醒過來,身上也泛起了層薄汗,隨著她起身的那刻,化作錐心蝕骨般的冷。

    她抵揉著眉心,將毛毯掀開,不慎碰翻了身側(cè)的杯盞。

    好在杯子里空空如也,沒有釀成更糟糕的局面。

    鬧出這么大動靜,乘務長疾步趕來,溫柔地詢問她怎么了。

    岑稚許看了眼時間,估計現(xiàn)在正是空乘組最忙的時候,要給商務艙和經(jīng)濟艙的旅客分發(fā)餐食和飲料。她視線掃過去,那位先生正在低眸看一份雜志,周遭靜悄悄的,僅有書頁翻動聲。

    怎么在這個時候夢到謝辭序。

    面對乘務長關(guān)切的眼神,岑稚許不欲多談,“沒事,可能是做噩夢了。”

    乘務長替她倒了一杯溫熱的牛奶,輕聲細語道:“那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及時叫我。”

    路過那位先生時,乘務長貼心地問他,介不介意將艙內(nèi)溫度調(diào)高些,旁邊那位女士似乎不太舒服。

    熱牛奶漫過喉嚨,總算驅(qū)散了些許涼意。岑稚許見那位男士頷首,手中的雜志又翻了一頁。既然選擇了乘坐民航,岑稚許就做好了盡量不麻煩他人的準備,尤其是在這么漫長的旅途中,讓另一位男士來遷就自己,至少應該道句謝。

    飛機上可供挑選的飲品種類有限,咖啡、牛奶之類的都是免費供應,佐餐酒倒是有需要額外付費的部分。

    空乘拖著紅酒送至那位先生桌面時,解釋道:“先生,這是那位女士為您點的。請慢用。”

    謝辭序周身氣壓驟降,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做了全副武裝,穿衣風格也有了變化,還特意按照她曾提及的審美標準,在左耳骨邊緣打了耳釘。

    她頻頻往這邊投以視線,謝辭序原以為可能是偽裝暴露,她認出了自己。直到現(xiàn)在才確認,哪里是認出了他,分明就是這副裝扮踩中了她的喜好,順勢贈予一杯酒罷了。

    在飛行途中獵艷這種事,也只有她才做得出來。

    喜好始終如一。

    指骨寸寸捏緊,書頁被寸寸揉皺,饒是如此,也不及心中妒怒的萬分之一。

    冉頌舟的嘲諷回蕩在耳邊,如今再添一把火,燃燒得愈發(fā)肆意旺盛。

    ——“我勸辭哥還是大度一點,工作、生活上的正常交流那么多,你能防得住一輩子?與其在這里揪著過往吃醋,不如先擔心下自己的處境。”

    他的處境糟糕透頂。

    既不能撕破臉同她糾纏對峙,又無法隨時隨地在她身邊梭巡,監(jiān)視她的一言一行。岑稚許天性自由,厭惡被掌控,在感情里翻篇快到驚人。

    好友將有關(guān)資料交給他時,謝辭序沒有絲毫的意外。早知道是她,再查一遍,不過是自欺欺人。

    她討厭歇斯底里的爭執(zhí),更憎惡像他一樣,在暗處匍匐梭巡的卑劣者。

    他只能忍耐。

    雜志書頁被暴力揉皺的聲響,在寂靜的空間內(nèi)分外明晰。岑稚許愈發(fā)覺得這位先生古怪,看書都不帶摘墨鏡的。

    情緒貌似也不怎么穩(wěn)定,好端端的一本書糟蹋成這樣。

    岑稚許想了半天,覺得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她站起身,遞了一支玫瑰過去,同他搭話,“冒昧問下,您去倫敦是求學還是工作?”

    謝辭序沒想到她會陡然靠近,長腿隨性搭著,薄厲瘦削的臉龐繃緊,帽檐壓得更低。

    他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低沉的、冷淡的、繾綣的,曾一遍遍舔舐過她的耳垂,再如何偽裝,也起不了作用。

    他擰緊眉稍,卻是合上了書頁。

    “……”

    吃了閉門羹,岑稚許可以百分百肯定,對方極其不喜歡她。

    岑稚許莞爾,為自己剛才的話而道歉,“有機會的話,希望能請您喝一杯咖啡。”

    男人依舊沒吭聲。

    氣質(zhì)沉冷矜貴,偏偏是個油鹽不進的怪人。

    岑稚許頷首,正打算離開,男人站起身來,指縫間夾著一張名片。

    她愣了一瞬,哪想到這人連客套話都聽不懂,還是接過來。

    隨手放進了大衣的兜里,連名號都沒看,而后,便徹底遺忘。

    這點小插曲不足為道,復學的手續(xù)辦理完畢后,岑稚許的生活照舊,即便身邊的同學都換了一批面孔,還是很快融入。她既要兼顧學業(yè),還要學著處理集團的事務,時間上幾乎是持續(xù)拉滿的高壓狀態(tài)。

    見她這么拼命,頗有當年岑瓊蘭創(chuàng)業(yè)時的風范,談衍擔心她身體出問題,好幾次通電話時都跟著兩邊勸,試圖將母女倆的賭約期限拉長。

    岑稚許在這點上和岑瓊蘭保持高度一致,“對賭協(xié)議都簽了,怎么能臨時變卦?再說了,我又不是做不到。”

    其實她并不是有完全的把握。

    星頂酒店和莊晗景創(chuàng)辦的珠寶品牌——Chimay算是在輿論中實現(xiàn)了雙贏,拿穩(wěn)了路人好感度,知名度進一步躍升。聯(lián)名款耳環(huán)推出后,很快便在官網(wǎng)搶售一空,莊晗景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岑稚許也體會到了小階段成功的滋味。

    這一切都在岑瓊蘭的意料之內(nèi),到底是自己培養(yǎng)出來的女兒,語氣難掩欣贊:“媽媽一直都相信你。不過,權(quán)力的力量才剛剛鋪展開來,阿稚,不要太過心急。”

    視頻那頭,岑稚許含水似的眸輕彎,“勞逸結(jié)合嘛,知道的。”

    岑瓊蘭向來都知道岑稚許有分寸,作為長輩,該給的忠告和引導即便多余,還是要提點,“權(quán)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走到高處,別人怎么說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不能忘了初心。有時候,理性需要為感性讓步。”

    岑氏做了這么多年企業(yè),哪怕經(jīng)濟最艱難的那兩年,寧愿拍賣不動產(chǎn),也沒有大批量裁員,還是有一些情懷在的。

    岑稚許雖有天賦,但資歷尚淺,在這事情的判斷上太過理智,容易缺乏同理心,因此,對于岑女士的這段話似懂非懂。

    “我會記在心上的。”

    記在心上是一回事,真要用以實績,又是另一回事。眼下唯一能跟這句話扯上關(guān)系的,饒回來后,還是落在了感情上。

    岑稚許很不喜歡被過去牽絆的感覺。

    她總覺得事情太過順遂,以至于缺少了重要的環(huán)節(jié),讓那顆心總是定不下來。

    也總是逃不開他的名字。

    謝辭序醋勁那么大的人,在查到她身份后,卻沒有明顯的動作。

    他都在冉頌舟那發(fā)了一通瘋,又在生意場上頻繁針對莊縛青,把這兩個人都搞得苦不堪言,按照同樣的邏輯,難道不是應該千里迢迢追過來,逼問她為什么要騙他、將他玩弄于股掌之間嗎?

    為什么一切靜悄悄的,好似他們只是和平分手。

    莊晗景也搞不明白,戀愛經(jīng)驗不足的人有一天竟也當起了軍師,建議她多參加聚會、聯(lián)誼什么的,上次把人趙公子丟半路上,眾人還訝異她是不是就此打算收心了,忖度著要不要繼續(xù)獻殷勤。

    岑稚許也覺得有道理,她不能因為這份不尋常而困擾其中,嘗試著date了幾次,僅到了吃飯這一步,便覺得對面無趣極了,再找不出下文。

    好不容易想起那張在飛機上的名片,再去找那件大衣時,早已不見蹤影。

    她頓時懊惱,當初怎么就這么高傲,不屑于萍水之緣。

    “Darling,你需要一點更有意思的刺激。”

    朋友知道她對最近接觸的男生都不滿意,那邊的留學生圈子大都玩得開,date過后一夜貪歡不算稀奇。但岑稚許要求太高,先要看自己是否能有生理性喜歡,還要看身材、顏值、過往戀愛經(jīng)歷,最后她分外在意的是,體檢報告是否健康,是否有各種傳染病、遺傳病史。

    到了這個年紀,符合要求的少之又少。

    岑稚許聽完,搖頭拒絕。奇怪,她從前并未覺得愛和欲分開有什么問題,愛一個人,可以是靈魂共鳴的柏拉圖式,未必需要身體上的交融;同樣的,身體合拍墜入欲海之際,無需談及未來,在醉生夢死的那一刻,只有陷入極致的歡愉,余韻過后,又是獨立互不干擾的個體。

    可是現(xiàn)在,純粹為了挑選滿足欲望的軀體,似乎變得蒼白無力。

    怎么辦,她該不會是性冷淡了吧?

    見岑稚許表情復雜,朋友連忙解釋:“不是你想的那種,我說的是假面舞會,每個人都會戴面具,不知道對方真實身份、年齡、長相,嘗試著和對面敞開心扉,你要是覺得還不錯,就在天亮之前留下聯(lián)系方式。”

    這種方式倒是挺新奇的,岑稚許來了興致,“都是學生嗎?”

    “也不一定啦。在倫敦工作的也有,去年我姐妹也參加了,成功牽手的那個德國男人超猛!一晚上足足干了四次!”

    跟她們聊天的尺度總是很大,岑稚許已經(jīng)習慣,可是厲害兩字卻夸不出口。

    記憶拉回遙遠的平安夜那天,岑稚許凝神思考了一下,光是她還有力氣的時候都不止四次。她確實吃得很好,初嘗情事便挑中了個中拔尖的頂峰,謝辭序耐力高、體力好,永不止疲倦,又很會滿足她的一些小癖號,服務意識幾乎滿分。

    除了偶爾會有失控,叫停永遠起不到作用外,挑不出半點錯。

    見她微微出神,雙頰染上一抹緋意,朋友笑:“看樣子你對那位前任舊情難忘,不考慮再續(xù)前緣?”

    “不太可能。”岑稚許斬釘截鐵,“他現(xiàn)在應該很恨我。”

    她的無知與惡劣,等同于在他的傷口上反復撒鹽。

    被拋棄的宿命,好像怎么也逃不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想,為什么從來沒有人堅定地選擇過他。

    母親如此,戀人也是如此。

    在愛這件事上,沒有人能接受落下兩次疤-

    假面舞會比岑稚許想得要熱鬧一些,她戴的是架在鼻梁上的狐貍面具,側(cè)面點綴了幾根纖長的棕栗色羽毛,紅唇顏色鮮亮,半裙皆由小片的銀閃組成,在聚光燈下,依舊耀眼。

    岑稚許在什么場合都是眾星捧月,哪怕遮住了那雙嫵媚的狐貍眼,前來搭訕的依舊不計其數(shù)。

    她從沒參加過這樣的聚會,但記得好友的建議。

    ——不要讓自己成為焦點,那會讓你成為別人鎖定的獵物。

    反正也是匿名聚會,岑稚許自然不講究太多社交禮儀,淡然婉拒后,便開始四處找尋屬于她的獵物,殊不知,自她離開家門,驅(qū)車前往城堡之際,就已經(jīng)成為了野獸標記的獵物。

    直到,她與狩獵者視線相撞。

    男人穿著考究的西服,外套隨意搭在地面,皮鞋踩于其上,鞋底的正紅色分外惹眼。長指懶倦地握住高腳杯,拇指上戴著一枚寬戒,裹在窄腰之處的束縛帶似乎有些緊,胸膛那塊的肌肉健碩飽滿,整個人透著一股凌厲的野性。

    好欲。

    岑稚許視線挪至他飽滿鋒利的喉結(jié),腳步就此停駐,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這么想大概很離譜。

    連同被遺忘在半年前的那位古怪先生一起,她竟然覺得都是由謝辭序偽裝。

    可惜這張臉被一副金屬面具遮擋,難窺全貌。

    謝辭序。謝辭序。

    她最近一定是魔怔了,才讓這三個字陰魂不散。

    談及感情會想到他,不談也會想到他。

    謝辭序這會身上的戾氣很重,剛驅(qū)趕了幾位身著熱辣裝扮的白人,將被觸碰過的西服外套踩在腳下,目光緊緊追隨被男人簇擁的岑稚許。

    這世上的男人真多啊。

    英朗的、成熟的、清秀的,各色人種,簡直多到刺眼,每一個都讓人他恨不得親手撕碎。

    英國并不禁止老式獵槍,他車上隨時都配了一把。

    但他從未打開過后備箱。

    今晚,這股瘋狂的心思卻頻繁隱現(xiàn)。

    岑稚許搖晃著酒杯朝他靠近,纖細的踝骨踩著一雙高跟鞋。

    修長瑩白的雙腿邁動,在燈影下如同鍍了層柔焦濾鏡,謝辭序沒有錯過任何一個人對此露出的或是欣賞、或是驚艷的視線。

    她的腿很漂亮,不是薄瘦的骨感,帶著些許豐腴,剛好能用骨掌罩住,稍作用力時,便會留下更為瑩潤的白,從指縫間溢出。

    撞擊時,臀部的白浪掀動,如同潮汐更替。

    而現(xiàn)在,她的腿距離他的手掌,不足半寸。

    甜膩的、令他魂牽夢縈,又如夢魘纏身的輕柔語調(diào)在耳邊響起。

    “這位先生,我們是不是在半年前的航班上見過?”

    第56章 春日(小修) “我沒你想得那么絕情。……

    岑稚許帶著懷疑試探, 忍不住將他從頭發(fā)絲到腳尖反復打量。

    能夠在人群中一眼吸引她的注意力,又恰好這么巧合,倘若不是他, 那就純屬是她舊情難忘。

    男人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薄唇緊抿,腳尖漫不經(jīng)心地輕點, 座椅旋轉(zhuǎn)過去, 只留給她一個倨傲落拓的背影。起伏的筋骨沒什么耐性地將拇指上的寬戒取下,隨手置于吧臺。

    將她徹底無視。

    在這個地方, 出現(xiàn)身材和氣質(zhì)都無比清絕的男人, 周遭自然多得是人想要蜂擁試探, 見證了他不解風情的一面, 再對比他對岑稚許的態(tài)度, 已經(jīng)算得上是紳士溫柔。

    他越是逃避她的視線,岑稚許就越覺得其中有貓膩, 她側(cè)過身, 不死心地往前半步。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出破綻。

    謝辭許靠近左下頷的位置,有一顆不起眼的小痣, 顏色很淡,他又很少仰視旁人, 因此并不明顯。岑稚許還是在意亂情迷之際偶然發(fā)現(xiàn)的,自那以后, 她時常用指腹挑起他的下巴,看那顆痣在冷欲的肌膚上,隨著青筋的起伏而搖晃。薄汗氤氳時,那顆痣的表面如同跳躍著細碎的浮金,同粗沉的低喘聲一起, 性感得要命。

    她很少用性感這樣的字眼來形容男人。

    勁猛收束的腰腹,狹長鋒銳的雙眸,沿著鎖骨往下滴落的熱汗,從霧氣深晦的鏡面里折射出的,肩胛肌因用力而牽扯出的細長線條。斑駁記憶碎片的每一幀,都很性感。但再如何蠱惑,也不及那顆痣來得昳麗。

    岑稚許收回神思時,旁邊圍觀了全程的人笑著提醒她:“honey,你這搭訕方式太老套了。”

    她回身望過去,幾位身材熱辣的女性朝她示意。

    “這位先生一點也不懂得給女士留面子。剛才有人只是搭了一下他的肩,他就把外套扔了,當眾讓人下不來臺。”

    “玩不起就別參加這種假面舞會,裝清高,吊得人心癢難耐,真是掃興。”

    “大概也只有身材能看了,還不知道臉長得怎么樣,是不是根本見不得人。”

    說話的人夾雜著法語交流,似是篤定了他聽不懂似的。

    她們隔著幾米的距離,將直白勾人的視線往他身上掃視。謝辭序沒參加這種聚會,不明白眾人潛意識里都抱有獵艷的心思,婉拒都會留有情面,哪像他這樣,端著副高嶺之花的架子,肯定會惹人不滿。

    國外又不是國內(nèi),沒人知道他的身份,誰也不慣著誰。

    “在這待著也無聊,不如一起去外面吹吹風?”岑稚許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從他愈發(fā)冷肅的氣場中,多少感知些情緒。

    男人依舊沒有說話,站起身,高大挺拔的陰翳驀然灑下,壓迫感十足,周遭瞬間噤聲。

    “走吧。”

    嗓音刻意壓得很低,同謝辭序平時的聲線有細微的區(qū)別。

    惜字如金的習慣,一如既往。

    若說先前只是疑慮,她現(xiàn)在起碼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確定眼前人就是謝辭序。

    謝辭序長腿邁動,交代侍應生將地上的外套處理了,順便給了一筆豐厚的小費。他單手插兜,長腿松泛站立,同那位侍應生說的也是法語,見對方似懂非懂,又用標準的英腔翻譯了一邊,大概是存了不讓她聽出來的心思,語調(diào)鼻音濃重,聽得人連耳根都要酥麻。

    旁邊點評他的那幾位女士臉色并不好看,氣勢洶洶地挽手離開了。

    岑稚許候在旁邊等他處理這些事,簡直對他‘報復’的行徑刮目相看。

    他從前可不會將這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怎么現(xiàn)在就非得讓人難堪?

    吧臺上的寬戒他也不要了,孤零零地躺在大理石臺面,邁著步伐往外走。岑稚許遲疑片刻,還是將戒指撿了起來。不知道他自個生哪門子的悶氣,步伐邁得很快,岑稚許偏不讓他如愿,慢悠悠地跟著,在迷離的燈影下,觀察戒面的花紋。

    很陌生,沒見過。

    應該是不是上次他領(lǐng)著她買的那幾枚。

    穿梭在兩側(cè)的人影攢動,眼見著有人就要撞上她,謝辭序眼眸一凜,攬著她的腰身往里帶。

    岑稚許脊背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貼緊他,清冽的雪松香氣席裹著她,他懷里的溫度、感受,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大概在戀愛的后半程里,他已經(jīng)看出來她隨時想要抽離的心思,知道比起他這人,她更鐘情于他的皮囊,因此,分外注重姿勢和地點的變化,以讓她獲得更多的新鮮感。

    謝辭序身上的肌肉恰到好處,并不似那種夸張到快要爆滿的大塊頭,因此,兩人體型差不算明顯,卻又恰好卡在很有性張力的點上。

    岑稚許很喜歡透過鏡子,看他從后面擁抱自己,畫面沾著些許情澀,像是探討愛與時代命運的文藝片。

    即便如此,兩人將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還是需要其中一方遷就。

    她的體力比不上他,又有些嬌氣,沒多長時間便受不住,磨紅的腳后跟在柔軟的地毯打著顫,他會扣緊她的臀,俯身哄她往身后靠,以那堅硬而有彈性的胸膛做枕墊。

    潮熱膠著,難舍難分。

    不該想起這些的。

    岑稚許如夢初醒般緩過神來。

    謝辭序薄而鋒銳的視線冷冷掃過去,那人不過是想制造一些‘意外’來吸引岑稚許的注意力,哪能料到美人身邊惡犬環(huán)伺,還是這么號眼神都透著辛辣狠戾的角色,聳肩道了歉后,夾著尾巴走遠了。

    岑稚許仰起頭,試圖尋找他下頷的那顆痣,然而謝辭序已經(jīng)默不作聲地松開她。

    算了。又不是一定需要靠某種特質(zhì)才能確認。

    謝辭序就是謝辭序,身量,氣質(zhì),姿態(tài),都找不到替代品,更沒有什么相似一說。

    這個想法從心底冒出來時,岑稚許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竟然會覺得他無可替代。

    露臺上連盞燈都沒有,泰晤士河倒影著城市的夜色,晚風柔情蜜意地拂面,抬眼眺望之際,波光熠熠。飲食男女,自紙醉金迷的舞池里私奔,竟有種別樣的、摻雜著一絲叛逆的浪漫。

    可惜在場的兩人各懷心思,無暇分心欣賞如此美景。

    謝辭序好裝啊。

    她不聾也不瞎,聞過他身上的味道,也在他懷中依偎,哪怕只有短短數(shù)秒,就算是再遲鈍,也該認出來他了。

    更何況,他這副偽裝根本就是掩耳盜鈴。

    “這位先生。”岑稚許見他那張臭臉自剛才起就沒變過,索性將異國情緣的戲碼演到底,拖腔帶調(diào)地問:“怎么稱呼?”

    “叫我許先生就好。”

    英俊分明的臉龐藏于面具之下,連嗓音也帶著一股金屬質(zhì)感的沉悶。謝辭序隔著面具,侵略性的目光肆無忌憚又克制地睨過去,停留在她弧度清淺的唇瓣。

    世上沒有一種詞匯能夠精準地表達他此刻的情緒。

    異國情緣,浪漫邂逅。

    這八個字同她如此相襯,半年的隱忍功虧一簣。原來她不愿和那些date過的男人繼續(xù)發(fā)展,根本不是轉(zhuǎn)了性子,只是反復挑揀,怎么樣也找不到合胃口的菜罷了。

    很不巧,他就是最合胃口的那盤,哪怕她已經(jīng)對這段感情膩味,對于皮囊的欣賞仍舊未有變化。

    所以,才會在航班上贈他一杯酒。

    才會有此刻,驚喜又意外地‘重逢’。

    這份嫉妒來得了無由頭,偏讓他恨得咬牙切齒。

    謝辭序懶散地挑起眼尾,故作云淡風輕的疏懶姿態(tài),問:“你呢?”

    他知道她喜歡。

    他熟悉她的一切喜好,將她的情史背得滾瓜爛熟,自然明白,她骨子里鐘意何種。

    命運是最懂得灰色幽默的編劇,竟要他踩著驕傲扮演另一位并不存在的競爭者。

    “我姓岑。”她挽唇。

    岑稚許在腦中靜默地滾了一圈。

    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化名的含義。

    ——她欺騙他時,故意將名字里最后的‘許’字省去。

    用來加他的微信小號提供了xu的線索。

    毫無疑問,他在試探她。

    岑稚許唇角的笑意漸止,在心底罵了一句有病。

    難怪她等了足足半年,也沒等到謝辭序來找她算賬。

    原來他不是放下,而是匍匐在暗處,化作一雙幽邃注視的眸子,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如今彼此都披著面具,岑稚許也辨不出他究竟意欲為何,仿佛沒聽懂個中暗示般,柔聲說:“那我們還真是有緣,我的名字里也帶一個許。”

    她酒量一向很好,抿過的那一點酒連微醺的效果都達不到,此刻卻晃得像是要溢出來。

    輕熟又柔軟的語調(diào),很容易讓人降低防備心。

    既是狩獵者,又是善于偽裝的獵物。她這樣的女孩,無論在哪種社交場合,都能游刃有余,就如同,他只是她萬花叢中過的其中一隅罷了。

    曾在他面前千躲萬藏的名字,在初見之際,便輕易告予他人知。

    謝辭序心頭苦澀與羨妒交織,讓那顆本就因她而瘋魔的心牽扯著,墜入深不見底的黑淵。

    “上次你問的問題還沒有回答你。”他將那些酸澀滋味咽入喉中,視線定定落在她身上。

    岑稚許將發(fā)絲捋至耳后,清黑的眼瞳如墜繁星,“哪次?”

    她欠他的問題太多了。

    無數(shù)次都被輕描淡寫地揭過,用善于攻心的技巧轉(zhuǎn)移話題,大部分答案都得不到解答。

    謝辭序斂聲:“半年前。”

    她眼睫忽閃,靈動的眸子盯著他看,直將謝辭序看得心頭輕躁,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你問我去倫敦求學還是工作。”謝辭序凝著她,喉結(jié)很重地滾動一瞬,“是工作。留學是與英國相隔英吉利海峽的地方,兩邊文化差異還算比較明顯,至少在此之前,我沒有遇到過岑小姐這樣活潑的。”

    指的可不就是法國。

    只不過英國社交禮儀的禮貌帶著矜持的疏離,法國則更傾向于外冷內(nèi)熱,用來譏諷她初見之時的行徑倒也貼切。

    不過他編出來的這個國家,是不是拿來點她的?

    岑稚許覺得好笑,順著他的話,展開話題道:“難怪你會法語,剛才那幾個蛐蛐你的人,臉都氣白了。”

    她笑容明艷,淺淡的花香壞心思地鋪灑過來,勾人似地纏著他。

    謝辭序卻不怎么高興。

    他故意用法語說話,哪里是為了無關(guān)緊要的人。眼里除了她,半點其他都容不下。當初追他時的機靈勁都去哪了?

    有面具做隔檔,沒辦法從對方微妙的表情中辨讀內(nèi)心。岑稚許不是會冷場的人,見他沒反應,狐貍眼晃出水色,“不過我法語并不好,只能算勉強聽得懂。它的連讀跟韓語有一些相似之處,發(fā)音又獨立于英語,我試著學了半年,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發(fā)音時常弄混,差點連英語也說不好了。”

    她講得繪聲繪色,尾音都跟著輕輕上揚,纖細筆直的雙腿隨著說話的語境而晃動,謝辭序忽然后悔剛才為什么要將外套扔掉,否則現(xiàn)在就能丟給她,將那白到扎眼的長腿緊緊裹住。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如一尾美人魚,磋磨他的理智。

    謝辭序擰緊眉梢,想問她冷不冷,又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

    岑稚許講完趣事,朝他的方向靠近,似笑非笑道:“有個單詞,發(fā)音應該挺像的。許先生介不介意指導一番?”

    謝辭序不明意味地壓下唇,只留下兩個字,“你說。”

    “英語里的baby——bébé。”岑稚許故意逗他,用的是當初他咬在她耳邊念的詞匯,“怎么樣,應該還算有天賦?”

    謝辭序面色驀然冷下來。

    挑眉睨她,“你就這樣對著陌生男人喚寶貝?”

    “怎么能算陌生人。”岑稚許表情清清淡淡,“按時間來算,我們至少應該相識半年了。”

    “半年就能喚寶貝?”他語氣愈發(fā)沉冷。

    這句話和當初那句,才三個月就接吻,有異曲同工之意。

    不同的是,他醋的是自己。

    岑稚許掩住唇,做出仔細思忖的模樣,反問道:“半年時間,很短嗎?”

    他們從相識到相戀,不過也才半年時間,倘若他否認,也就意味著將他對她的愛意傾覆。

    如果半年很短的話,又怎會萌生刻骨銘心的愛。

    如果半年很短的話,為何她離開的每一秒,都如同被架在火上煎熬。

    謝辭序有那么一瞬間,覺得她看穿了他的偽裝。可倘若真的看穿,卻又不拆穿,反而在這里同他周旋,那她把他當成什么呢?閑來無事的消遣,還是棄如敝履后,得意洋洋的勝者姿態(tài)?

    她依舊將他玩弄于骨掌之間。

    沒有絲毫變化。

    “的確不短。”謝辭序壓低嗓音,哪怕再一次,他好像還是會墜入陷阱,清醒沉淪。

    他意味深長道:“足夠回味了。”

    夜幕深濃,同謝辭序那雙薄情冷邃的眸子對視,岑稚許不知為何,有一瞬的刺痛感。這種尖銳的疼痛只在他紅眼流淚時隱現(xiàn)過,那時她將之歸結(jié)于愧疚,可是現(xiàn)在呢?

    在逃離那種欺騙真心的自愧心境后,這抹刺痛感又是出于什么?

    她想不明白,大概是許久沒有這樣隱晦難懂的題目要解,讓她的大腦也銹蝕得厲害,身體生出倦怠之感。

    岑稚許斂下浮亂的心思,想借助一點酒精,催化這捉摸不透的異樣情愫。

    “許先生。”她低聲喚他,不再具有明確的目的性。湖畔的光影晃動,為她勾勒出幾分冷懨不容接近之感。

    她毫無關(guān)聯(lián)地問了一句:“你的酒量怎么樣?”

    “不怎么好。”謝辭序說。

    那就足夠。他酒量再好,也不敵她好。

    這樣,他永遠也看不到她的失態(tài)。

    岑稚許對他作出邀請,“要不要一起喝一點?”

    謝辭序深吸了口氣,大概已經(jīng)瀕臨慍怒邊緣,連面具都快藏不住。

    “我想先知道,共飲后的流程通常是什么。”

    “沒有固定的流程。”岑稚許笑意染開,竭力避開身體的致命吸引力,只注視著他的靈魂,“各自安好。”

    自從今晚碰見他以后,那股微妙的化學反應如同死灰復燃,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變得不像自己。

    岑稚許無法理解其究竟來源于何處,但她不是反復糾結(jié)的個性,于是決定暫且將之歸為性吸引力。

    聽到她這么說,謝辭序緊繃的臉色這才緩和稍許,“你確定這不是什么緩兵之計?”

    “我沒你想得那么絕情。”岑稚許凝視著他的眼睛,一語雙關(guān),淡聲道:“你的擔心多余了,許先生。”

    說是一起喝點,其實兩人不過是換了個陣地各自獨飲。

    啤酒味道清冽,岑稚許第二杯見底,謝辭序才抿了半杯。

    她托腮望著他笑,指尖在桌上輕點,“你沒怎么參加過這邊的社交吧,本地人聚會都愛喝啤酒,口感順滑,不容易醉,最適合邊喝邊聊天。”

    “嗯。”謝辭序淡淡應聲,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你是想說,缺少一點佐酒的氛圍?”

    “來聊聊你。”岑稚許見他難得一點就透,為他續(xù)上滿杯,“這半年境況如何。”

    “不怎么好。”

    謝辭序籌謀許久,欲從謝氏奪權(quán),但剛動了一點念頭,另外幾派便抓著他以往的過錯不放。編排出他為了個大學生幾近瘋癲,想將她推上未來妻子位置的謠言,借用利益對他進行制衡,他與惡龍纏斗,并不容易。

    縱然,他們編排得倒也沒錯。

    他是想和她白頭相伴,只是,棋差一招,握住的不過是一捧流沙。

    “對不起。”

    身側(cè)突然出來她的低喃,謝辭序心中微慟,掀眸看她,可惜她的臉都被狐貍面具遮擋,他自然無法得知,此刻的她是不是在脆弱流淚。

    “岑小姐,你醉了?”

    謝辭序不相信她會流淚。

    她的眼淚很珍貴,不是什么易得的廉價品,從不會輕易施舍出去,就連當初毫不猶豫地將他拋下,任由他如何歇斯里地地挽留,她也沒有掉下一滴淚。

    或許,她也會流淚,只是從不為別人而落。

    他不是沒有嘗過她歡愉時落下的眼淚,溫熱的,咸淡的滋味比海水還清,沒入舌尖時,含著一股澀意,卻并不明顯,不是眼淚的主調(diào)。

    時間真是最好的調(diào)香劑,到如今,只剩下酸澀。

    他端坐在原地許久,一顆心因為她一句話,輕易便震天動地,掀起滾滾煙塵。

    謝辭序皺眉,踟躕許久,還是伸出微顫的手,想替她擦淚。

    可惜他再一次誤判。

    她比他更快,意圖摘下他的金屬面具。

    謝辭序帶著震怒制止,五指捏住她的腕心,依舊是柔滑、溫涼的觸感,卻叫他寒心。

    “你又騙我。”

    阿稚,你又騙我。

    每一次,再一次。

    他還是會中計。

    他們都誤解了對方的意思,岑稚許用力抽回手,結(jié)束了這場互演的鬧劇。

    如果他再往前一步,質(zhì)問她為什么要玩弄他的真心,一定會發(fā)現(xiàn),她眼角落下的那滴淚,無比滾燙。

    可他是謝辭序,再如何瘋狂,也不會歇斯底里,面目全非。

    第57章 春日 “撞上去。”

    他們沒能揭下彼此的面具。

    畢竟啤酒遠達不到醉態(tài)潦倒的地步。

    謝辭序的那句“你又騙我。”屢屢回蕩在耳側(cè), 即便已經(jīng)過去了約莫半個月,仍舊經(jīng)久不散地縈繞在耳側(cè)。后來,她在抽屜里找到了當初他留下的那張名片, 落款還真是許先生,所屬公司正巧是他曾提起的世曜科技。岑稚許在網(wǎng)上搜索過,詞條彈出來, 都是世曜同謝氏在市場板塊上的爭奪, 其CEO畢業(yè)于哈佛,時常代世曜出席各種場合, 看起來年少有為, 侃侃而談。

    至于背后的掌權(quán)人, 從未出現(xiàn)在公眾視野。

    聯(lián)想到圈子里偶爾能聽到的八卦, 不少人都在看戲, 說這就是謝硯庭自作孽的報應。拼了個你死我活才奪下的半壁江山,就這樣被明面上的獨子葬送, 謝家那幾位叔伯也不是吃素的, 謝辭序要是不參與聯(lián)姻鞏固權(quán)力,謝氏變天也是遲早的事。

    岑稚許起初并未放在心上, 后來隱約猜想,他是在下一盤大棋。

    這盤局如今攪成這樣, 她也起到了導火索的作用,謝辭序要走出困局也很簡單, 同她合作,不說能贏得漂亮,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艱難。

    他沒有選擇在那日拆穿她,大概也意味著,就此釋懷。

    她們之間就此徹底結(jié)束了。

    以彼此的心知肚明體面收場, 同最初岑稚許的設想完美契合,大概這就是最好的結(jié)局。她將重心轉(zhuǎn)移到自己的事上,漸漸不再執(zhí)著于尋找下一份感情。

    那年冬日,岑稚許是在京市度過的。同齡好友大多已經(jīng)留學歸來,也不乏畢業(yè)后就留在這座城市的,難得相見,大家都閑趣地聊著各自近況。岑稚許自小便眾星捧月,除了有點叛逆外,其實人很好相處,也愿意向身邊人傾灑資源,話題聊著,自然也會拐到她這里來。

    “阿稚,你最近怎么回事啊?倫敦那邊的留學生圈子都說,沒人敢追你了。”

    她最近半年都在專注自己的事,沒怎么關(guān)注外界,也不怎么愛同大家聚會,經(jīng)過她們這一提醒。岑稚許倒確實是想起來,似乎很久沒有收到表白和各種示好的禮物和鮮花了。

    岑稚許還以為是她太冷淡,嚇跑了不少人。

    莊晗景敲碎巧克力外殼,忍不住吐槽:“那不叫不敢追,是阿稚眼光太挑,而且又只喜歡高嶺之花,主動的人追了也是白追。”

    這點大家都清楚,但凡想往上湊的,多少都得制造點不那么明顯的巧合。

    說話的朋友贊同地點點頭,旋即道:“但這跟敢不敢搭不上號,我聽到的版本是,有那個心思的人不少,但完全不敢靠近。”

    莊晗景疑惑:“阿稚又不吃人,有什么不敢靠近的?”

    “不知道啊,我聽說的。都在說阿稚身邊有個瘋?cè)恢彼浪蓝⒅壤沁嚇人。”

    這個形容倒是讓岑稚許意外,她從沒聽過這些傳言,更是沒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還有這么號人物。眾人聊到這里,再也抵擋不住好奇心,用手肘輕抵著岑稚許,“阿稚,你有可疑人選供我們分析嗎?”

    岑稚許抿著唇?jīng)]說話,有人拿著線索推測,“該不會是莊縛青吧?”

    自從上次岑稚許在總裁辦扇了莊縛青以后,相熟的朋友都不免露出一副‘磕到真的了’的表情,不管岑稚許和莊晗景怎么解釋,大家都不吃這套,咬定了就是三巴掌,還說這幾巴掌挨得心甘情愿。

    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怎么傳的,一巴掌變成了三巴掌。

    電視劇都沒這么離譜。

    莊晗景最近工作室辦得不錯,經(jīng)濟上重獲自由權(quán),也因此拒絕了她哥的不少無理要求,兩兄妹屬于是每周回家客套地吃頓飯,下了餐桌又開始水火不容,她只知道岑稚許出國的這段日子,莊縛青每天都很忙,至于在忙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陡然聽到這么個稀奇的事,莊晗景免不了也在心底懷疑。

    不是吧,莊縛青這么有種的嗎?被阿稚罵得狗血淋頭,都還不死心地往上湊,暗中作梗趕走情敵。牛逼啊。

    被數(shù)雙八卦的眸子盯著,岑稚許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桌面的橋牌,實話實說:“我都不知道有這事,什么瘋?cè)異豪堑模鋸埩恕!?br />
    見岑稚許表情一點波瀾都沒有,她不松口,眾人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識趣地揭過這個話題,跟莊晗景聊起了異國戀情。

    散場后,小姐妹們都有各自的男友來接,莊晗景也是重色輕友的一員,知道岑稚許不喜歡當電燈泡,向她做了幾個飛吻便離開了。

    岑稚許早在前一年夏天,就把莊縛青送給她的那輛車轉(zhuǎn)讓了,岑女士也按照對賭協(xié)議的內(nèi)容,給她升級購置了一輛柯尼塞格Jesko作為代步。

    這種級別的超跑在路上飛馳,宛如野獸咆哮般的低鳴足以吸引大部分目光。

    同樣的,也能阻擋不少凝視覬覦的視線。

    那些紈绔浮浪的公子哥,一看自己開的車還沒她好,半點都不敢在她面前放縱,更別說端著那股做派看人了。

    “岑小姐,這么巧,在這都能遇見你。”

    冉頌舟穿著件大衣,筆挺地站在門邊,那張臉本就生得招搖,要裝看不見他的確有點難。

    岑稚許大方地同他打招呼,“剛回國,是挺巧,冉先生來這喝酒?”

    “對。”冉頌舟剛同謝辭序吵完架,謝辭序先行離開,也不知道人有沒有走遠。

    要他說,謝辭序也是活該,當初上他那鬧的時候,他還以為這輩子都得老死不相往來了,關(guān)系就這么僵持了半年,直到某一天,謝明輝突然找到他,說要同他合作,將謝辭序徹底逐出謝氏。

    真是瘋子和癲子全都聚到一家去了。

    他冉頌舟就算再混賬,在感情的事上也是公平競爭,和謝辭序的矛盾,怎么也輪不到外人評判。

    加上岑稚許身邊的人總在換,對他也沒什么興趣,冉頌舟才和謝辭序暫時保持同仇敵愾。

    當然也只是暫時。

    岑稚許掀眸,目光往他身后掃去,寒夜蕭瑟,冬雪將枯枝都壓彎了稍許,今年的冬寒似是比往日更勝。

    她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從容地收回,“一個人?”

    冉頌舟抵著唇笑,“岑小姐問這話都多余,這些年,我哪次不是一個人?”

    他跟謝辭序都是寧缺毋濫的性子,這輩子認定了誰,就絕不會放手。哪怕是找不到空子鉆進去,寧可守在后頭靜默地等,蹉跎到地老天荒也認栽。

    都是聰明人,冉頌舟點到即止,轉(zhuǎn)眼就自個端了個臺階下,“外面風大,敘舊的話,不如上車說。您倒是抗凍,我快哆嗦死了,到時候多丟人。”

    岑稚許在國外待的時間太長,聽到冉頌舟拿腔作調(diào)的逗趣話語,覺得無比親切,也不忸怩,對他道:“我的車剛提不久,冉先生不介意的話,我?guī)愣碉L晃一圈。”

    “榮幸之至。”冉頌舟求之不得。

    不遠處,停靠在路邊遲遲未能啟動的勞斯萊斯緩緩降下車窗。

    男人狹長淡漠的眼冷冷睨過來,充斥著鋒利的危險。

    謝辭序那淬了毒一樣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過來,冉頌舟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要不說謝辭序活該呢,當初砸他家時罵得多狠,如今躲在暗處窺視,不也是風水輪流轉(zhuǎn)。

    “哎喲。”冉頌舟忽地驚呼一聲,引得岑稚許抬眸,問他:“怎么了?”

    “你這車門我不會開。”

    岑稚許怔愣半秒,倒是覺得不應該。

    冉頌舟可是打小就跟著他爹在名利場里混的人,典型的靠嘴吃飯,抹得開面,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沒見過,改裝賽車都不知道摸了多少把,就一跑車,他說他開不了車門?

    遙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冉頌舟自然張狂,扶著后脖頸道,“昨天落枕了,真彎不了腰。勞煩岑小姐。”

    岑稚許不疑有它,索性服務到底,為冉頌舟掀開車門,才繞過車頭走向駕駛室。

    作為全球唯一一款能與布加迪對飆的超跑,Jesko的是雙渦輪增壓,堪稱性能怪獸,起步即高速,若是任由車窗這么開著,岑稚許倒是要先被呼嘯的風聲吹得耳膜陣痛。

    車窗自動上升的同時,對面的另一輛勞斯勞斯也被隔絕視線。

    這款車型,在附近的地界見到并不奇怪。

    但對面是即停即走的位置,在那停這么長時間,恐怕待會就該收到交警的罰單了。

    一窗之隔內(nèi)。

    謝辭序左手夾著一支細香煙,垂眸落向右手拇指上的寬戒,克制住內(nèi)心躁動的兇獸,呼吸平穩(wěn)起伏。

    差一點,就要被她發(fā)現(xiàn)了。

    這半年的時間里,往返三十幾張長達十一小時行程的數(shù)字機票,都如同見不得光的秘密,埋葬在無數(shù)個雨絲纏綿的深夜。

    放置于中控臺上的手機嗡鳴震動。

    冉頌舟發(fā)來的消息無比刺眼:[辭哥,真是不好意思,岑小姐的超跑只坐得下兩個人,不然高低也得邀請你體驗一下。]

    謝辭序余光掃過,胸口燃起的妒火直沖頭頂。

    司機扭過頭來,提醒:“謝總,那輛京A00088走了。”

    超跑體型輕巧,勞斯勞斯走的是商務路線,即便是鉚足了勁追也追不上。

    “撞上去。”

    沉啞的嗓音叫司機脊背生寒,以為聽錯,不確定道:“您說的是追上去?”

    謝辭序沒有回答。

    漆黑的眼睫下,烏眸滿是偏執(zhí)。昂貴的高定西裝剪裁得體,從領(lǐng)帶到袖扣,端得是一絲不茍的矜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內(nèi)里有多失魂落魄,連喪家之犬都不如。

    掌中的那支煙被折斷,包裹著煙草的銀白色外衣破碎,碎屑落了滿地。

    柯尼塞格正在等紅綠燈,就算是不懂車的人,看到這流暢張揚的車型,也知道隨便一個磕碰,大幾十萬甚至上百萬都得賠進去,次年保險公司估計也不敢買賬。碰到這種頂級超跑,該變道的變道,遠遠地瞧著欣賞就好。

    砸錢連個響聲都聽不到的狠家伙,誰不要命了往前靠?

    因此,勞斯勞斯繞過環(huán)島,一路暢通無阻地行至柯尼塞格車尾后面。

    冉頌舟透過側(cè)視鏡,望見了那輛熟悉的連號車牌,正在一點點逼近。

    速度很慢,遠不及碰撞事故的程度,真要抵上來,最多是將車漆蹭掉、車牌刮花。可岑稚許這輛車是全球限量款,又沒有鋪設車衣,漆面要是破壞了,還得將車運送回原廠修理,少說也得等個把月。

    在這短短幾十秒的紅燈時間內(nèi),所有人的心跟著高高提起。

    冉頌舟更是驚得手心冷汗迭起。

    謝辭序真他媽瘋了。

    留學圈子傳的那些謠言,不及他本人萬分之一。

    勞斯萊斯內(nèi)。

    司機油門踩得很輕,從來沒有哪一刻的手像這樣抖過,“謝總,還要再往前嗎?真沒空間了,再往前就該撞上去了……”

    “繼續(xù)。”

    謝辭序鋒銳的余光注視著副駕的位置,語氣難辨喜怒。

    心里戰(zhàn)術(shù)熬得就是耐性。

    病態(tài)的瘋魔早就讓他無堅不摧。

    冉頌舟到底還是熬不過,接了個鬧鐘,急忙下了車,“朋友突然召喚我過去打臺球,就在這附近不遠。岑小姐車技不錯,車也漂亮,有機會一起去肆火俱樂部跑幾圈,失陪。”

    岑稚許還沒反應過來,冉頌舟就跟火燒眉毛似地離開了。

    她覺得這人莫名其妙,什么事非得急著從馬路中間穿過去,但該有的禮數(shù)還是不能忘,客套叮囑:“那你路上小心點。”

    “停下吧。”

    謝辭序啟唇。

    黃燈閃爍過后,綠燈驟然點亮,柯尼塞格在最前排,幾秒的時間就如利劍出鞘般,將一眾車型遠遠甩在身后。

    冉頌舟的電話切了進來,速來持重冷靜的人毫無迂回地破口大罵。

    車載音響陡然接通這么個電話,司機冷汗涔涔,全靠心理素質(zhì)好,才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后排的人神色平淡,黑眸如同薄雪般冷寂,薄唇譏誚輕挑。

    “手段卑劣又怎樣?”

    至少今天這場戰(zhàn)役,除了她,再無贏家。

    第58章 春日 “既然是謠言,就沒必要關(guān)注了。……

    幾天過后, 岑稚許落地倫敦,好友轉(zhuǎn)發(fā)了一段社交網(wǎng)絡上的視頻給她。

    她隨手點開,標題就很炸裂。

    什么大小姐訓狗, 修羅場以死相爭。看得她兩眼一黑。

    視頻里的街道很眼熟,再仔細一看,柯尼塞格車身后面跟著輛勞斯萊斯, 幾乎緊貼靠近, 眼見著就要撞上去了,柯尼塞格的副駕里先是跨出一雙長腿, 人還沒瞧清楚便轉(zhuǎn)過身, 從斑馬線上走了。

    討論大都圍繞頂級豪車和連號車牌, 以及露了個側(cè)臉的冉頌舟, 撈人和吹捧顏值的不相上下。

    岑稚許繼續(xù)往下劃拉, 各個角度的視頻里,車牌無一打碼, 甚至還有冉頌舟的正面照。

    拍照可以, 車牌不打碼,就不太厚道了。

    營銷號為了流量, 什么內(nèi)容都往外編,消息都傳到她小姨那了, 問她是不是有新情況。

    “不錯嘛,冉頌舟這孩子挺靠譜的。之前我和冉家在淮城的項目上有合作, 跟他打過交道,談吐有趣,跟說相聲似的,招女孩子喜歡,還很有邊界感, 沒搞過什么曖昧。”

    “什么時候帶回來給小姨瞧瞧?”

    “后面那輛車貌似是謝家那位吧?小許,你最好離他遠一點。他跟冉頌舟是發(fā)小,聽說后面因為個女孩鬧了矛盾,吵得不可開交。現(xiàn)在謝氏內(nèi)部風雨飄搖,你再好奇,也別蹚這趟渾水。”

    聽完三個語音條,岑稚許心都快死了。

    她連忙安排人去處理,將全網(wǎng)相關(guān)話題及視頻下架,估計這事也不是冉頌舟做的,她討厭被人以輿論威脅。至于究竟是誰在有心煽風點火,她暫時沒有思緒。

    安撫完小姨,岑稚許坐在碎片大廈高層的落腳點歇下來,簡單編輯好統(tǒng)一說辭,用來搪塞八卦好奇的好友們。

    [順路捎上他而已,別多想]

    至于大家信沒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倫敦的天氣總是陰蓋過晴,霧氣繚繞,將原本萬家燈火般的夜景削弱幾分。岑稚許馬不停蹄地忙完這一切,將公寓的燈盞點亮,這里視野很好,整座城市如同星羅棋布,被泰晤士河劃出一道并不明顯的暗灰界限。

    她收到高級物業(yè)管家送來的圣誕禮物,才恍惚間想起,又過了一年。

    倫敦的圣誕氣息比京市濃厚,幾條繁華的街道都會點亮天使燈,將近幾十萬顆星燈組成,從周圍城市趕過來參加亮燈儀式的居民眾多,地鐵口更是圍堵到寸步難行。

    可惜的是難見雪景,總覺得比去年冬天少了什么。

    岑稚許是很能習慣孤獨的人,哪怕是在特定的節(jié)日,也并不會生出遠離人潮鼎沸的失落。這些年來,她身邊的人絡繹不斷,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遭。

    莊縛青給她訂了個蛋糕,視頻通話訊息她卻沒有接。

    他不再執(zhí)著,改為發(fā)文字,祝她圣誕快樂。

    岑稚許沒有回,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思緒莫名飄遠。

    直到翻出那張車牌截圖仔細看了眼。

    總算知道那天冉頌舟在躲什么了,可不就是跟見了閻王爺一樣么。

    晚上九點,岑稚許和莊晗景通完電話后,又聊起這個事,莊晗景忍不住問:“那謠言怎么辦?他這樣多影響你談戀愛啊。”

    “不用管。”她語氣輕松,滿不在乎:“既然是謠言,就沒必要關(guān)注了。”-

    “岑小姐,您前段時間聯(lián)系博物館的事有消息了。”

    沒想到能這么快就收到郵件,岑稚許被陰雨天氣侵擾的糟糕情緒很快一掃而空,迅速約定好同博物館館長見面的時間。

    事情要從半年前說起。

    劉教授受好友委托,得知倫敦的一家博物館打算拍賣部分展品,其中大量文物都來源于中國,由于輾轉(zhuǎn)多年,已經(jīng)無法采用線索證明屬源。

    由于各種原因流落在海外的文物眾多,想要帶回國,除卻外交、司法及捐贈途徑外,就只剩下商業(yè)購買。

    若是只有一兩件還好,以拍賣和個人名義購買,再捐贈給博物館或者研究室,岑稚許先前靠這種方式陸續(xù)帶回過不少東西。

    但這次亮相的文物數(shù)量眾多,包含各種青銅器、絹畫以及瓷器,數(shù)量龐大,單以個人名義,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這家博物館是有倫敦的一位油畫家所建,自他去世后,交由子女打理,后來又經(jīng)英國政府出資修繕,如今對外開放,所有權(quán)仍舊歸屬于個人,因此,京市文物局也不好直接出面。

    岑稚許在倫敦留學,正好充當了那個中間橋梁,奔波于此,不斷試探,尋找談判的條件。

    能夠?qū)⑦@批文物帶回去的最好方式,便是找到線索,證明它們起源于中國。

    現(xiàn)如今的館長,是那位油畫家的孫女,將近五十歲的雍容婦人。維多利亞式建筑風格的博物館里,辦公的位置在最頂層,墻面隨處可見用來紀念建館者的油畫,連旁邊的柜架上,擺的都是那位已故長者的照片。

    見岑稚許對此感興趣,館長很高興,請她喝了一杯咖啡,解釋道:“他是位對細節(jié)嚴謹認真的紳士,用繪畫賺的錢,捐建了好幾家婦女兒童基金會,每年都會陪孩子們禱告。”

    “聽說過的Gresley先生的事跡,很感人。”岑稚許說。

    兩人相談甚歡,從畫作聊到如今博物館的現(xiàn)狀,她也因此得知,原來這批打算拿出來拍賣的文物,是他曾在遺囑里寫下來的藏品,打算將拍賣獲得的資金捐贈給國際兒童基金會。

    老館長的子女很尊重他的決定,也正是如此,才按照遺囑里約定的60年,從古煲里找到。

    館長說她對中國文化并不了解,她的態(tài)度很明確,“岑小姐,如果你們能拿出合理的證據(jù),我們愿意物歸原主。”

    饒了半天,講完一段復雜的故事,同岑稚許聊得很愉快,聽用虔誠的敬意夸贊了Gresley先生。

    可落回討論的點上時,還是劃分成兩碼事。

    岑稚許有種被戲弄的后知后覺,神色清冷。

    她攏了攏大衣,唇邊的弧度優(yōu)雅,眼里的笑容卻冷淡,“追溯朝代的影像、紙質(zhì)資料,都足以表明,貴館所珍藏的青銅雙羊尊、獸面紋尊、曜變商目茶碗……等,是中國文化的瑰寶。Gresley女士,我不明白,要怎樣才算所謂證據(jù)。”

    難點也在這里,若是對方咬死,即便全世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想要靠談判請回文物,依舊難如登天。

    劉教授當年游學在外時,舌戰(zhàn)群儒,吃了不少虧,成功案例卻寥寥。

    話語權(quán)不在手中,憤怒無用。

    館長抿了一口咖啡,神色平和地說:“岑小姐不是說,青銅雙羊尊有相應的青銅蓋嗎?只要你們的學者把蓋子帶來倫敦,能夠和雙羊尊本體完美契合,我們就承認。”

    文物出境需要滿足重重審核及標準,而青銅器屬于禁止出境名列,與之相應的青銅四方蓋太過珍貴,評級鑒定為珍貴文物級,更不可能帶著它千里迢迢來到英國。

    她們提出的這個條件,約等于將道路封死。

    岑稚許那杯咖啡一口也沒喝,將這個好消息與壞消息同時帶回去,會議軟件里,劉老和另外幾位文物局的老師神情凝重,在此之前,眾人已經(jīng)做好了壞打算,可實際聽到時,還是不免為此悲慟,也夾雜著不甘。

    事情升級處理,就要從更漫長的國際法層面斡旋了,周期之長,最終結(jié)果也未必會站在正確的一方。

    不同的代表角色輪番嘗試說服,如此過了大半月,那位館長仍是堅決不肯動搖。

    岑稚許從來沒有參與過這樣費心力的談判,戰(zhàn)線拉長,難免也挫敗。

    直到見到了傅斯年。

    她當初親手將人拉進了黑名單,再見時,身邊又有了謝辭序,雖說算不上無縫銜接,但空窗期太短,到底還是尷尬。

    明明只是同幾位老師的飯局,岑稚許不明白他怎么會出現(xiàn),相比于她的刻意避嫌,傅斯年很是從容,“事情并不是完全沒有轉(zhuǎn)機。”

    “只需讓本體與蓋子完美嵌合就能證明雙羊尊是我國的瑰寶,為什么不考慮一比一復刻?”

    今晚談話的重點就在這里,一比一復刻雙羊尊的頂蓋,需要相關(guān)組別的文物修復團隊共同協(xié)作。

    劉老對傅斯年很滿意,鋪墊完后,商討完解決方案,確認好時間節(jié)點,心里的重擔頓時卸下來。

    縈繞在眾人頭頂?shù)年庼采⑷ィ睦锒急粺岵藸C得暖呼呼的,對這件有價值的事充滿信心。

    “如果能成功,將成為海外遺失文物歸還的范本,參考意義重大!”

    頭發(fā)花白的退休領(lǐng)導感慨,激顫地同劉老多喝了兩口酒,眼里閃爍著光芒,不知是酒醉,還是想起了什么屈辱的往事,總之,這份曾被蔑視、被踩在腳下的脊梁骨,有了挺拔的底氣。

    有了進展,籌備的效率也很快。

    京北大學連同京博的專家教授組,以及文物修復師們?nèi)翰呷毫Γs在一周時間內(nèi),等比復刻了雙羊尊的青銅蓋,在團隊的護送下,從海關(guān)帶至倫敦的博物館。

    館長給出的條件苛刻,還算守信,在遠程視頻確認復刻后的青銅蓋尺寸和紋路細節(jié),幾乎與原物完全一致后,點頭示意完成扣合儀式。

    岑稚許站在不遠處,同戴著工牌與徽章的青銅組修復師們一起,緊張得連呼吸都收緊。

    懸念在合體的那一刻揭曉。

    完美契合。

    場館內(nèi)發(fā)出爆炸式的鼓掌聲,團隊成員們的擊掌、驚呼,仿佛將世界按下了消音鍵。館長也笑著同她握手,對文物修復師們巧奪天工般的復刻表示由衷地贊嘆。即便是最精準的儀器,能夠達到的精度,也有數(shù)字限制,每往前提升一個小數(shù)點,都對制造設備有變革性的考驗。

    文物修復師們,僅用一雙手,將這種精度推向極限,還原出它們曾經(jīng)的輝煌風貌。

    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世界上仍有許多狡辯的聲音。

    岑稚許受他們所感染,眼角隱有濕意。

    這一批文物回國后,掀起了很大的討論熱潮,傅斯年作為外交部發(fā)言人之一,在面對各國媒體時,不卑不亢道:“中方希望能借此機會,與各國就文物追索返還及古跡修復等領(lǐng)域合作。當然,這也是大國責任擔當,值得贊賞。”

    話里話外,雖未點名國家,但如此大批量的文物返還,自然無法再定性為民間行為。

    作為事件的推動人之一,岑稚許悄然隱身,決定以那間博物館的名義,捐贈一筆錢給原定的婦女兒童基金會。

    數(shù)額較大,岑稚許雖然自對賭協(xié)議獲勝后,掌握了不少資金,但在大事上,還是會和岑瓊蘭以及談衍商量。她們一家人秉承的理念都是,萬事需通過家庭會議,理性商討,共建明天。

    以商業(yè)手段拍賣、購買,和靠溯源將文物帶過國,意義截然不同,岑瓊蘭得知岑稚許留學的這一年里,還做了這么件驚天動地的事,喜聞樂見地支持,于是,家里全票三票通過。

    談衍還贊助了一部分,以示鼓勵。

    父母給的情緒價值拉滿,岑稚許親昵地挽著岑瓊蘭撒嬌,引得岑瓊蘭失笑,還像小時候那樣揉她的頭,溫柔道:“你想做的事,跟我們對你的期待,一點也不矛盾。現(xiàn)在還覺得不自由嗎?”

    岑稚許這一年里思考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但她認為,也不是完全一樣的。

    “我是按照自己的路走的,跟當初的規(guī)劃有區(qū)別。”

    她們想要的,是讓她安心學完管理與經(jīng)濟,再回京市接手家里企業(yè)。

    由于岑稚許的叛逆,計劃出現(xiàn)了偏離,好在殊途同歸,她現(xiàn)在正一步步向著自己期待的方向邁進。

    腦中想起了一道久違的低啞聲線。

    岑稚許恍惚想起來,謝辭許很早就設想過這種可能。

    只是,她沒有借用他的力量,而是自己走完了這程路。

    以青銅雙羊尊為首的文物歸還事件后,陸續(xù)有其他文物采用類似的方式回國,網(wǎng)友們跟福爾摩斯似的,從各個地方爆出來的視頻、圖文里,串聯(lián)了始末。

    [已知,柯尼塞格大小姐就是拍下那枚壓軸領(lǐng)夾的富婆,跟代博物館闊氣捐贈的神秘人物為同一人。有留子在牛津郡看到過這輛京A車牌]

    [媽呀,大小姐是真的牛!]

    [啊啊啊吃瓜到大小姐和外交官曾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配一臉救命!!]

    [嗚嗚上次看紀錄片就很感動,還在想大小姐出國留學后,是不是就放棄文物修復了,覺得很惋惜。沒想到大小姐一直都在,我真的哭死]

    [感謝大小姐和各位老師們帶文物回國]

    [跟爸爸姓,你會擁有一堆私生兄弟姐妹,跟媽媽姓,就是唯一的大小姐,小說具象化了]

    [大小姐會和外交官復合嗎?高知雙強cp好好磕(星星眼)]

    岑稚許偶爾會在網(wǎng)上看關(guān)于自己的消息,主要是她朋友太多了,身邊的發(fā)小又全是5G沖浪,就算她沒關(guān)注,消息也會從四面八方發(fā)過來。

    磕她和傅斯年的cp?岑稚許嘖嘖搖頭。

    人還在黑名單躺著呢。

    交流純靠劉老撮合,她又不好告訴老教授,說她曾踹過傅斯年。

    她正打算默默點個踩,網(wǎng)速卡了一下,再刷新時,所有磕cp的評論都不見了。

    速度之快,差點讓她以為遭遇了鬼打墻。

    十級沖浪的莊晗景火速來報:[阿稚!!那個神秘瘋?cè)I水軍噴你和傅斯年的cp!!!言語好惡毒!竟然拉踩傅斯年,說他給你提鞋都不配!!]

    岑稚許受不了莊晗景的咆哮體,揉了揉眉心,又懶得去搜索,問:[水軍還說了什么?]

    莊晗景神秘兮兮且鄭重:[合格的前任就應該埋在土里,死了最好]

    埋在土里。

    岑稚許抿唇。

    他倒是先自個埋一下看看?

    第59章 春日 “傅先生,好狗不擋道。”……

    [謝辭序這種人, 發(fā)起瘋來連自己都咬]

    再次看到這條消息時,岑稚許在倫敦又度過了一年,順利熬到畢業(yè)。結(jié)業(yè)禮每年都舉辦地很隆重, 莊晗景為了慶祝,專程跑過來充當攝影師,給岑稚許拍了一堆照片和視頻, 發(fā)到兩家關(guān)系好的家族群里。

    長輩們在群里撒紅包, 連發(fā)好幾個點贊和微笑的表情,比過年還熱鬧。

    唯獨莊縛青沒有送上祝福, 周姨看不慣他這副忙起來什么都不管的做派, 艾特他好幾輪, 他也沒有反應。

    引得周姨擔心, 猜測她們是不是吵架, 還問她莊縛青有沒有欺負她。岑稚許不好多說,打著哈哈糊弄過去了。

    不回群消息就算了, 他非得私聊岑稚許, 鏈接點進去,標題極其吸睛。

    講述了謝辭序如何在這兩年內(nèi), 步步謀略,通過并購鋰電池及新能源車企, 在所有股東的眼皮子底下,讓謝氏背上滾雪球似的巨額債務, 一夕之間如山傾倒。龐大的集團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但支柱性產(chǎn)業(yè)的子公司宣布破產(chǎn),為了償清債務,不停拆東墻補西墻, 如今的謝氏,就此落幕。

    外憂內(nèi)患加持之下,謝辭序在豪門內(nèi)斗中被逐出局。就在看客們?yōu)樘熘溩拥慕Y(jié)局唏噓時,他以世曜科技總裁的身份,重回大眾視野,并在納斯達克敲鐘上市。

    世曜專注于人工智能及數(shù)據(jù)科技等領(lǐng)域,早在幾年前,就開始搶占國內(nèi)外市場,其數(shù)據(jù)中心遍布東南亞各地,規(guī)模成熟,發(fā)展迅猛,曾被謝氏視作頭號勁敵。

    如此戲劇化的劇情走向,各界也因此對他褒貶不一。

    有人說他手段狠厲,連親生父親都能送進監(jiān)獄,就是頭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也有人敬他擁有頂級謀略,在謝家這樣渾濁復雜的環(huán)境下,還能功成身退,實屬不易。

    關(guān)于他的新聞話題太多,岑稚許沒有發(fā)表過個人看法。很顯然,莊縛青屬于前者。

    岑稚許剛和莊晗景挑選完照片,看到這么條消息,強忍住將他拉黑的沖動,把手機遞給莊晗景。

    “你說,我們能不能一起屏蔽他?”

    莊晗景想起自己曾短暫地支持過她哥,頓時后悔不迭。謝辭序瘋起來是什么樣子她不知道,莊縛青討厭起來也不必誰差,什么事都要摻一腳,也就得虧岑稚許脾氣好,看在長輩的面子上,才勉強留他一個好友位置。

    老提起情敵做什么?這不是明擺著給人助攻嗎。

    呸,活該他排隊都趕不上。

    岑稚許出國的這兩年里,莊晗景也將工作室的規(guī)模擴大,加上有獲得國際獎項的作品加持,再也不用看人臉色,因此做事也硬氣。

    她抬眼覷岑稚許的表情,估摸著岑稚許早就厭煩莊縛青這副自大的樣子,索性做主,指尖在屏幕上翻飛。

    “你不會怪我把他刪了吧?”莊晗景問。

    岑稚許:“你是我的嘴替,謝你都來不及。”

    “那就好。回頭他要是拿我媽當擋箭牌,我?guī)湍惚冲仯鼻f晗景放下心來,她雖然是個什么都磕的雜食黨,但就目前的情況來說,還是更期望周圍的人少提起謝辭序。

    只磕顏的話當然無所謂,畢竟謝辭序在岑稚許眾多前任里,顏值氣質(zhì)都能算得上是一騎絕塵的出挑。

    但架不住謝辭序瘋,能夠從狼窩里全身而退,臥薪嘗膽的忍耐程度異于常人。

    現(xiàn)在只是因為岑稚許還沒回京市,暫且相安無事罷了。如今謝辭序站穩(wěn)了腳跟,再不受家族牽制,又毫無軟肋,誰知道哪一刻會徹底爆發(fā)?-

    拉黑莊縛青以后,岑稚許的世界頓時清凈不少。

    家里的產(chǎn)業(yè)她基本已經(jīng)摸清,拿到畢業(yè)證后,她正式以VP(集團副總裁)的身份入職岑氏旗下的一家電氣類公司-明睿科技。

    比她更高一級的SVP(高級執(zhí)行總裁)是岑瓊蘭的大學同學,也是岑稚許名義上的恩師,將在接下來半年的時間內(nèi),協(xié)助并引導她管理。

    岑稚許上任后,肉眼可見地飛速成長,帶領(lǐng)團隊拿下了好幾個國際型的項目。明睿科技也憑借著這幾個示范性項目,受邀參加了年度行業(yè)峰會。

    明睿在業(yè)內(nèi)算不上大廠,主要涵蓋UPS(不間斷電源)及伺服電機等產(chǎn)品,服務于AI運算的互聯(lián)網(wǎng)科技公司。

    行業(yè)峰會為期三天,各個企業(yè)在會展中心都有相應的產(chǎn)品宣傳位,岑稚許參加完會議后,戴上了工牌,暫時頂替臨時來了月經(jīng)的產(chǎn)品工程師講解。

    來這里參會的,大多是同行競爭者或客戶公司的技術(shù)人員,來自世界各地。

    岑稚許適應性很強,在其位謀其職,兢兢業(yè)業(yè)地用專業(yè)術(shù)語同對方交流,逐漸體會到樂趣。

    直到看到了傅斯年。中長款風衣包裹的身形挺拔,眉宇之間的清冷感更甚,或許是擔任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外交部發(fā)言人,那雙淡然的眸子里,多了幾分清正儒雅的冷銳。

    輕描淡寫地殺人于無形之間。

    那不卑不亢的風骨,她不過僅提了一句,便被他發(fā)揮到了極致。

    傅斯年眸色平穩(wěn),“我正好休假,來陪朋友參展。”

    他視線下落,在她胸前不屬于她名字的工牌上停留一瞬,似笑非笑,“岑小姐是在下基層?”

    “濫竽充數(shù)而已。”

    周遭身居高位的人并不少,岑稚許對詞匯的敏感度很高,不能亂應,索性自嘲,將話題應付過去。

    她這才注意到,他身側(cè)站著位約莫三十出頭的男性,理工男的眼鏡度數(shù)普遍較高,同她頷首,順道表示對明睿的電機感興趣。

    對方連續(xù)幾個問題都很刁鉆,岑稚許招架不住,只好呼叫資深的技術(shù)骨干過來。

    她差點忘了,傅斯年在此之前,是天文學博士,身邊的朋友自然也是同類。

    眾人談到興頭之處,免不了說說笑笑,氣氛一片融洽。

    不遠處,峰會主辦方正同謝辭序聊起行業(yè)標準制定適宜,見他沉冷著臉,視線頻頻往電氣供應商的展區(qū)方向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淡笑調(diào)侃:“謝總,說起來,明睿大概還沒有同世曜合作過,要不要引薦您跟岑總認識?”

    在場另外幾位,也是民企老板,在老京城摸爬滾打十幾年了,什么都門清,以為謝辭序不感興趣,自然樂意充當介紹人,“別看明睿不起眼,它只不過是用來給岑總歷練的。”

    謝辭序撩眼望過去。

    見話題中心的人,如今在哪都是視角重心。干練西裝搭配黑色長褲,腰線纖細,脖頸間戴著一條鉑金項鏈,她還是那么鐘愛珍珠耳環(huán),簡單的配飾顯得整個人透著一股明媚的高級感。

    無可否認,她的美具有攻擊性,哪怕眼尾帶著笑,也沒有半分討好的意味。

    只有從小耳濡目染,在充滿愛、和平與自由課題的開放家庭里,才能養(yǎng)成這樣,好似皎冷明月一般的氣質(zhì)。

    他還在出神,旁邊幾位老總的討論聲入了耳。

    “怎么講?”

    “岑女士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將來岑氏、還有談氏那邊的企業(yè),都會交給她。”

    “家產(chǎn)被贅婿奪走?我看你是老糊涂想多了!談總在女兒周歲宴的時候就宣布,無論發(fā)生什么,女兒永遠擁有唯一繼承權(quán)。想父憑子貴啊?沒門!人直接去父留子,踹出家門都不帶眨眼的。”

    說話的人頓聲,覺得不夠嚴謹,“去父留女。”

    謝辭序恍若未聞,幽暗的目光落向她身邊那個礙眼的男人。胸腔里隱匿的某種情緒激烈翻涌,似乎要沖破引以為傲的束縛,恨不得將對方絞殺。

    傅斯年怎么會待在她身邊?不是說從不吃回頭草?

    兩個疑問剛冒出來,就被回憶里她親口承認的話洶涌壓下。

    越是思考,眼底盛著的怒火燒得越發(fā)旺盛。

    就因為傅斯年愿意和她接吻,就單獨為他破例?

    她曾以玩笑的方式提出過分要求,譬如耳釘、臍釘,說溝壑分明的腰腹之上,若是用金屬嵌進去,細碎的冷光鏈條隨著起伏的動作而搖晃。

    岑稚許很會用語言來描述未知的場景,在他抬起她的腿時,分明連尾音都顫,還要故作游刃有余地說:謝辭序,你這樣肯定很欲。

    忽略精神層面的欲望滿足感,謝辭序認為這種沒必要的金屬釘刺,是對伴侶平等性的侮辱,等同于將愛情踩在馴服與被馴服的不健康關(guān)系下。

    所以他冷拒。

    將愛意貫穿到底,嘗試過對鏡、浴缸、窗臺,竭力尋找更深層次的新鮮感,減緩她對這種欲望的渴求。

    時間回溯,昔日的自己必定會被如今的墮落氣得心臟驟停。

    倘若她再問一遍。

    用那充滿捉弄意味的微笑踩在他的肩上,問他是否愿意當她專屬的Rakesh,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遏制住那份寫滿妒忌的狂躁,狠狠扣住她的手,直視她那雙慣會騙人的眼睛,告訴她——

    他愿意。

    沒有什么事做不到。

    骨節(jié)摩擦的聲響讓還在談論如何引薦兩位見面的人嚇了一跳。

    眾人望著謝辭序離開的背影面面相覷,都不明白哪句話惹怒了這位單槍匹馬殺出來的狠角色。沒有人知曉他們之間的淵源,就像所有人都將謝辭序如今淡漠冷情的個性,歸結(jié)于曾謝硯庭夫婦強行拆散的那個女孩。

    同樣沒有人知道,那個女孩就是岑稚許。

    行業(yè)峰會的晚宴由主辦方提供,包了一整棟三星級酒店,大廳內(nèi)提供各式酒水餐點。出差參加會議的中層及技術(shù)骨干們,大多樂意接受豐盛且美味的招待,只有少部分民企老板,會單獨斥資開包廂,便于飯局上談話。

    謝辭序不飲酒,除了偶爾發(fā)表幾句對合作的看法,大多數(shù)時候都寡言。下午的不快過后,縈繞在他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戾氣始終若隱若現(xiàn),沒人敢隨便得罪他。

    幾杯白酒下肚后,眾人說話難免失言,聊起了在同層包廂的另一撥人。

    “萬成那幾個人喜歡勸酒,就是個酒蒙子,醉了以后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來。人品低劣,還很記仇,做生意可以,交不得朋友。”

    “小岑總的話,他們應該不敢勸吧?”

    “不好說……”

    禍從口出的人猶豫著要不要前去來場英雄救美,畢竟岑家的蛋糕誰都眼饞,“最好還是去提醒一句吧。岑總到底還是個年輕女孩。”

    有人連忙按下他,“你沒聽趙總說嘛?萬成就是個小人,你這么貿(mào)然闖進去,就不怕他回頭設計你?”

    酒杯碎裂的尖銳聲響將正在拉扯的人嚇得身形一顫。

    向來沉默的謝辭序臉色沉得駭人,冷不丁地發(fā)問讓眾人脊背生寒,“他敢胡來?”

    大家還沒揣摩出‘他’是誰,‘胡來’的程度也難以界定,謝辭序就已經(jīng)疾色匆匆地跨出去,連端著木盤上菜的服務員都被他如狼一般的銳利視線嚇得發(fā)抖。

    謝辭序行至轉(zhuǎn)角,措不及防撞見正在走廊上接聽電話的傅斯年。

    傅斯年所站的位置剛好在廊道正中間,兩個男人目光對撞,即便尚未有所言語,火藥味就已一觸即發(fā)。

    謝辭序在這看到他,怒火更甚,勉強維持一絲冷靜,“傅先生,好狗不擋道。”

    攻擊意味直接拉滿。

    傅斯年還算沉得住氣,畢竟兩年前的那次見面,是他為謝辭序摻的茶。外界那些傳言他也聽過不少,這些年來經(jīng)過的大場面多了,挨這么兩句嘲諷算不得什么,他輕描淡寫道:“謝先生,您搞的那些小動作,挺上不得臺面的。”

    句句暗指一年前的CP粉事件。

    謝辭序險些被氣笑。還以為傅斯年只是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哪知道人家跟在岑稚許身邊,段位修煉得如此之高。

    當初是誰當著他的面討好岑稚許,禮物都伸在他眼皮子底下了,現(xiàn)在才站在高位對他冷嘲暗諷。

    真是好一出臥薪嘗膽。

    “是,比不得傅先生假公濟私,戲演得挺漂亮,卻連保護她都做不到。”謝辭序眼底淬著寒冰,并不打算在這同他浪費口舌,只想趕緊去包廂里將那些個沒眼力見的白癡踹出去,“勞煩您滾一下?”

    傅斯年側(cè)身相讓,提醒的話在身后的長廊回蕩。

    可惜謝辭序步履匆忙,沒聽見他的忠告。

    包廂內(nèi)。

    岑稚許坐姿松弛,舉起杯盞,“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包廂門驀然被一股暴力推開。

    男人陰郁冰冷的面容顯現(xiàn),挺括的西服透著冷意,來自上位者的壓迫感如山傾般壓下來,沉冷的視線睨過來。

    分手兩年,她們第一次以這樣直白且無處可逃的情景相見。

    沒有面具自欺欺人的遮擋,更沒有鏡片的反射,藏在暗處里不見天日的思念和折磨,霎時如同久居暗礁石底的懼光生物,爭先恐后的四處逃散。

    先前在眾人口中十惡不赦、仗勢欺人的那群混蛋,此刻正人手一杯澄濃的鮮榨玉米汁,臉上皆掛著干凈平和的笑容。

    謝辭序自那一秒起,似乎明白了女性掌權(quán)的意義。

    沒有烏煙瘴氣,推杯交盞。

    只有祥和、融洽。

    盡管他的擔心在此刻顯得多余且毫無用處,他仍舊為她而感到驕傲。

    ——倘若她能聽見他心底叫囂的聲音就好了,他早已被浪潮吞沒,困束其中,掙脫不得。

    岑稚許眼睫輕顫,表情溫和,仿佛沒認出他,“請問這位先生……”

    “抱歉。”謝辭序隱忍地移開視線,身姿松散,薄唇毫無弧度地挑起,“我走錯包廂了。”

    “你們繼續(xù)。”

    第60章 春日 “阿稚,快過來見見謝先生。”……

    在場就沒有不認識謝辭序的。

    想同他合作, 卻又礙于無人引薦,不敢貿(mào)然叨擾。

    畢竟都知道他脾性陰戾難定,萬一哪句話沒說到點上, 合作不成反結(jié)了梁子,完全就是得不償失。

    因此,他說完那句話后, 眾人也不敢深究, 恭維地陪著笑。

    謝辭序反應冷淡,只平平說了句下次拜訪, 語氣難免敷衍。他不敢將目光投與岑稚許對視, 反倒方便了側(cè)岑稚許光明正大地掃向他。明面上, 他們至少相隔一年半未見, 他的臉上卻絲毫未有歲月流逝的痕跡, 反倒愈發(fā)凌厲。

    他這副骨相真是抗老。

    岑稚許不動聲色地端起桌上的玉米汁,淺抿了一口, “走錯?我看你剛才氣勢洶洶地踹開門, 還以為是來砸場子的。”

    沒有主語,更沒有用口頭禪似的‘您’字敬稱。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 周遭的人顧及謝辭序的身份,全都站了起來, 只有岑稚許仍舊維持著端坐的姿態(tài),就連說話的嗓音都含著一抹漫不經(jīng)心的柔軟。

    氣氛霎時有些微妙。

    個別看客更是提心吊膽, 擔憂這兩位是不是有什么過節(jié),要真吵起來,該如何收場。

    就在眾人以為謝辭序會勃然大怒時,他很輕地壓下半邊眉梢,言語含著淺淡的諷意。

    “收著力的。”他微頓, “門框卸不下來,真要不小心卸下來了,我給它賠罪。”

    岑稚許沒有半點挑刺的自覺,意有所指地點評道:“脾氣這么躁,就該多磨磨。”

    謝辭序凝眉看了她一眼,還欲說什么,聽見走廊里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意識到傅斯年今晚和她們在同一個包廂,謝辭序的表情驟然沉冷幾分。

    他來這里,不是為了看她同傅斯年是如何舊情復燃的。他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會忍不住抄起桌上的玉米汁,潑到傅斯年那張道貌岸然的臉上。她應該很喜歡傅斯年的臉吧?畢竟也是她曾一見鐘情的皮囊。

    最好是毀了傅斯年這張讓她眷戀流連的臉。

    看傅斯年還拿什么跟他爭。

    可惜謝辭序這些年早就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內(nèi)心再如何卑劣瘋狂,面上仍舊冷冰冰的,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正如同岑稚許也不會想到,向來恣肆高傲的男人,竟也淪落到跟人較勁攀比的地步。

    耐心等著謝辭序爆發(fā)的岑稚許期望落了空,他什么也沒說,陰沉著臉走了。他大老遠跑過來,就為了踹個門?

    岑稚許實在不理解,不多時,傅斯年進來,順帶關(guān)上了包廂門,徹底隔絕走廊盡頭的視線。落座后,有擅長推動商務應酬的人三兩句就將話題帶回去。

    合作事宜先前就已敲定,接下來不過是相互說些客套話,沒什么好值得聽的。

    見她似乎并不打算主動問及他和謝辭序在走廊的對話,傅斯年主動提起,“剛才看謝先生腳步匆匆地往這邊走,你們已經(jīng)見過面了?”

    傅斯年并未刻意壓低聲音,耳尖的人聽見,正欲回答,岑稚許卻輕描淡寫地反問:“什么謝先生?他不是很早就埋土里了嗎,沒見過。”

    這話岑稚許敢說出口,卻沒人敢聽。

    眾人面面相覷,神色各異。也沒聽說過這兩人勢如水火啊,怎么岑小姐說起話來這么毒,直接咒起人來了?原本還想借著突破口拉攏謝辭序的人頓時止了心思,只想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當沒聽過這句話,祈禱神仙打架千萬別殃及凡人。

    商場上的飯局,看似誰都是朋友,實際上,眼線四處可見。無心的一句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也會落回正主耳朵里,更何況是岑稚許這種指向明確、一箭雙雕的話挑釁。

    結(jié)束后,岑稚許讓舒卷先送幾位同事回去,傅斯年同他的好友共乘一輛,大家都沒飲酒,自然不存在什么需要找代駕或者代送的問題。她只是單純不想和傅斯年一起走,刻意在洗手間多待了會,等人都散場走得差不多了,才去B2層停車場取車。

    地下停車場燈光幽暗,空間莫名壓抑,車燈閃爍幾秒后,岑稚許余光不由得落向隔壁停車位的那輛跑車。黑夜之聲,這么頂級的跑車,也只有謝辭序這種高調(diào)的人才會開著它來參加行業(yè)峰會。

    車窗隱私性極強,她抬眼望過去,無法判斷里面是否有人。

    記得她剛把車停這邊的時候,旁邊絕對不是黑夜之聲。

    她抱臂站在原地不動,思忖幾秒后,從包里拿出口紅,借用那輛跑車的車窗為鏡,慢條斯理地旋出口紅膏體,唇瓣輕輕翕開,一點點將艷麗的顏色抹上唇瓣。

    一窗之隔內(nèi)。

    謝辭序本該繼續(xù)忍耐,反正這些年來,跟蹤也好,監(jiān)視也罷,他做過不少這樣的事,在暗處觀察著她的一言一行,早已習慣。

    但今日則全然不同。

    岑稚許很聰明,記憶力更是卓群,剛才盯著他所在的方向那么長時間,不可能認不出他的車。在明知結(jié)果的前提下,還微俯下腰身,讓他清晰地看見她柔軟的、帶著清甜滋味的紅唇。

    她太懂得如何拿捏人心,用釣餌引誘他上鉤,又為她留足了回旋的余地。

    車窗陡然降下,黑暗中,男人棱角分明的面龐如霧氣消散般漸顯。謝辭序坐在主駕駛位上,車內(nèi)漆黑一片,外部熹微的光源像是將他的臉裁成一段黑與白,襯得五官輪廓更為鋒銳幽遂。

    一雙淡漠的眼睨向她,眉骨高挺著,光是看一眼,都能讓人腿軟。

    岑稚許忽然發(fā)現(xiàn)。

    她好像還是很吃他的顏。

    根本就不存在玩膩的說法。

    她佯裝愣了片刻,朝他莞爾,“借用一下你的車窗,謝先生應該不介意吧?”

    “剛才不是還跟人說我死了。怎么眨個眼的功夫,又想起來了?”謝辭序冷笑著拆穿她。

    岑稚許合上口紅,還在想,車窗到底不如鏡子,看不清她有沒有脫妝,唇色是不是均勻。她將包挽在臂間,很是平靜:“合格的前任就應該埋在土里,是你說的。”

    謝辭序:“我從沒有說過這句話。”

    她眨眼看他,表情何其無辜,那雙靈動的眸子仿佛在說,謝辭序,你別以為你做的那些事能夠瞞天過海。他動靜鬧得那么大,哪里騙得過她。

    岑稚許一句話都沒有說,不過只用了輕飄隨意的一個眼神,謝辭序埋藏在心底的那些幽暗心思便已爭先恐后地浮出。

    時至今日,哪怕重逢,他也仍舊會淪為她的手下敗將,沒有絲毫還手的余地。

    她默許的程度有多深?

    是只停留在他遏制著網(wǎng)絡輿論的層面,還是知曉她樓下的那層公寓被他租下,她途徑的每一處地點都有他設置好的監(jiān)控,亦或者,接納他曾在明里暗處對她的追求者所造成的恐嚇?

    謝辭序靜了許久,明知岑稚許是決不允許掌控權(quán)旁落的人,怎么還會妄想她會誠懇地給予解答。

    他錯目移開視線,眸色深沉,語句卻是妥協(xié):“我是例外。”

    例外到不是死了,而是靈魂不朽,變成地獄永不超生的惡魔,將她纏繞。

    岑稚許沒聽懂他的意思,笑意慢慢收起,眼瞳轉(zhuǎn)了下,“你還挺理直氣壯。”

    他憑什么覺得他會成為例外呢?她是騙了他,帶著愧疚離開,至今未有補償。但這份愧疚不會永遠讓她因為虧欠而低他一等,人總是自私的,時間飛逝,會磨滅許多情感。好的,壞的,深刻的,混亂的,最終都會趨于平淡。

    “所以岑小姐的潛臺詞是,這個例外另有其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岑稚許總覺得謝辭序今晚有備而來,就連凝過來的目光,都帶著寸寸野獸般的侵略性。

    猶豫的那幾秒里,岑稚許在揣摩他情緒來源的深意。欠下的債終究要還,她總需要搞清楚他的訴求,才能提前想好應對之策,而不是步步受限。

    可惜她滯神的這幾秒,落在謝辭序眼里,則成了懷念其他男人的游離。

    她太好猜了,漫不經(jīng)心的心緒都寫在臉上,似乎永遠也不會因為旁人出現(xiàn)絲毫的波動。

    不過瞬息之間,謝辭序驀然推開車門,大掌驀然越過她的肩,撐在車門上。那張令人屏息贊嘆的神顏近在咫尺,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臉,灼熱的呼吸噴灑,身體之間的吸引力法則猶如被施與了神秘魔法,隨著彼此目光相撞而即刻生效。

    岑稚許眼瞳睜大,看著那飽滿鋒利的喉結(jié),隨著磁性的嗓音而上下滾動,分外禁欲撩人。

    “讓我猜猜,是傅斯年?還是莊縛青?亦或者——”謝辭序每念一個名字,都嫉妒著他們曾得到過的一切。即便他所得到的早已遠超所有人,還是為會他未能得到的那部分而感到在意和妒忌,貪婪恰似永無止境的黑洞。

    謝辭序幽深的目光睇過來,“小公主親手捧的那位頂流。”

    這樣的距離太近了,近到她以為他會吻下來,控訴她始亂終棄的行徑。

    可謝辭序只是用暗含警告的眼神燒灼她,眼里盛著的滔天怒火被壓抑、被克制。

    他好像不在乎她騙她。

    更在意她給的東西是否獨一無二,在意他究竟有沒有得到那份偏愛。

    “回答我。”

    人人都說謝辭序擅長蟄伏隱忍,在她面前,耐心告罄的速度竟撐不過三秒。岑稚許在他的注視下,輕聲道:“就目前而言,在我這里,沒有人是例外。”

    這句話和悅耳完全不沾邊。

    謝辭序的周身的警惕和兇戾卻一瞬降下來,用眼神反復審視著面前的小騙子。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至少可以證明,領(lǐng)地守護得很成功,沒有人踏足其中暫且超過他。

    岑稚許半瑩著笑睨向他,“所以,謝先生專程蹲守,只是為了知道這件事?”

    謝辭序收回手,神情冷冽,側(cè)顏骨相優(yōu)越鋒棱,薄唇翕張,“嗯。”

    就這么一個字?岑稚許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眼窩,他真按照她曾隨口說的玩笑話,在耳骨上方穿刺,戴著一枚金屬耳釘。

    如若不是剛才的情境劍拔弩張,近似于審訊逼問,岑稚許真的會以為,他在勾引她。

    “謝先生現(xiàn)在是以退為進?”

    謝辭序已經(jīng)退回了正常社交距離,指腹仍殘留著她身上的溫度,那擾人心神的甜香穿破他故作冷漠的偽裝,纏繞著涌上來,引得他口干舌燥。

    喉結(jié)輕滾,腳步也灌鉛,挑眉看她,好整以暇地自投羅網(wǎng)。

    岑稚許唇邊的笑痕一點點褪去,看穿他這副清高的姿態(tài)。表情寫滿疑惑,可若是不認同她的話,早該冷著臉驅(qū)車離去,而不是站在原地,等著她越界試探。

    她垂眸,看他手臂青筋虬雜,被一枚寬戒鎖住,如同將那頭危險、兇惡的野獸困住。

    岑稚許上前半步,踮起腳,在他冰冷的注視下,吻上了他的唇。

    兩人力量懸殊極大,謝辭序本可以輕易推開她、斥責她,可他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縱容她在昏暗的地下車庫里,吻一位被她玩弄再拋棄的前任。

    起初她只是沿著唇邊摩挲,柔軟的唇瓣相抵,久違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出來。

    每一次接吻,無論是誰先打破禁忌,最終都會淪為謝辭序強勢掠奪的占有。他會扣住她的后腦勺,斷絕她逃離的可能,用粗糲的厚舌,攪著她的舌根,慢條斯理地吮吸、挑逗,哪怕只是接吻,都足以讓她動情濡濕。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她悄悄順著罅隙鉆進去,勾纏著他的舌,小心翼翼又好奇地舔舐,嘗到他唇邊溫淡的白茶澀味,呼吸間都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氣。可他只是居高臨下地凝著她,下巴上的短胡茬還沒有冒出來,在偶爾不經(jīng)意地摩挲時,扎得她不悅地皺起眉頭。

    以他主導權(quán)的吻,總是充滿張力,濃烈的荷爾蒙將嚴絲合縫地包裹,侵占她所有的感官,直至上下都飽漲填滿。

    可他除了身體繃緊,仍舊沒有半點動作。

    唯有那雙幽暗的眸子,如同俯視人間時,不慎沾染情欲的神明,就連燃燒寸寸欲望,也有種讓人不敢造次的審判感。

    岑稚許呼吸急促,身體也在這種刺激下變得滾燙,她如夢初醒般推開他。

    平復著起伏的心跳。

    唇瓣分開的那一瞬間,涼水也隨之澆下來,猶如冰火兩重天的感受,讓她心緒變得復雜。她不喜歡謝辭序的冷淡,總想著要讓他跌下神壇,等他真正跌落,又發(fā)現(xiàn),他似乎仍在高臺。究竟是什么時候上癮的?她竟然恍未驚覺。

    吻了他,岑稚許丟下一句對不起,便轉(zhuǎn)身上了車。

    車門被掀開,她還在神思游離,下頷便被炙燙得指腹捏住,力道不允許她有半分的機會。

    謝辭序眼眸里涌動著的情緒幾乎要將她吞噬。

    “你把我當什么?”

    高興了可以隨便哄一哄,不高興了扭頭就走,只用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所有罪惡的喪家之犬。不用在乎他的感受,也不用費精力維護,隨時可供替換的——

    玩物。

    “謝先生。”岑稚許被他眼里的赤紅所驚顫,心臟也隨之收緊,“我們或許都需要時間想一想。”

    思考這份糾纏不清的拉扯,究竟源于何處。

    只是身體契合的吸引力,還是被她下意識忽略,從未體驗過的情感。

    “兩年的時間還不夠你想清楚。”謝辭序聲線微啞,忽然覺得自己無比可笑,他不該對她有所憐憫,她這樣滿口謊言的騙子,沒有嘗過教訓,怎么會有真心。

    倘若剖開他的胸膛,必定會看到原本屬于心臟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就該撕碎所有體面,將她拽出來,發(fā)狠地吻上去,毫不憐惜地進入她,得到她的眼淚,全都卷入唇中,用這點溫熱來填補早已千瘡百孔的部分。

    歡愉的眼淚也是眼淚。

    本就沒有什么不同。

    岑稚許很輕的嗚咽一聲,像是受到了驚嚇,小獸般的泣音聽起來分外可憐。“你弄疼我了……!”

    她的肌膚分外敏感,每次做完,哪怕他已經(jīng)極盡收斂,還是會在腰窩處留下深淺不一的紅痕。謝辭序剛才沒有收住力道,骨掌一松,便能看清她手腕浮出的緋色,他沉吸了一口氣,聲色寒涼。

    “都是借口。”

    明知只是用來敷衍他的借口,卻還是打算放過她。

    他偏過頭,沒再多言,黑夜之聲的咆哮聲驟響,方向盤迅速甩動。

    岑稚許還處在怔懵的狀態(tài),就看到那輛車漂移著離開,輪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響。他剛才踩著油門就沒松過吧?這么快的速度,是真不怕撞上?

    瘋子。

    她所說的需要時間思考,并不是什么用來堵他的借口。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都在想,是該快刀斬亂麻,還是為此破例。

    忙完工作上的事情,岑稚許才在岑瓊蘭的催促下回了趟家,現(xiàn)在不比以往,好不容易回國安定下來,一家人相聚的機會日益增長。

    只是小姨時不時來拜訪,順帶關(guān)心她的婚姻大事,岑稚許不愿提及,回應的口吻也平淡。

    希望這次家宴不是類似的主題。

    她到家時,岑瓊蘭和談衍剛結(jié)束完一場家庭談話。

    談衍并不怎么滿意謝辭序,畢竟關(guān)于他為了一個女孩,不惜與謝氏決裂的傳言鬧得沸沸揚揚。經(jīng)歷過刻骨銘心的感情,再開始新的一段,怎么可能再全身心投入。他們家不需要用聯(lián)姻來鞏固什么,就算謝辭序本人再優(yōu)秀,也無法打動他。

    “憑什么讓女兒受這種委屈?”向來溫柔的人言辭犀利,否定了岑瓊蘭的提議。

    見岑稚許到了,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岑瓊蘭意味深長地暗示丈夫:“向來只有她玩別人的份,怎么會受委屈。人家討債來了,待會你客氣點。”

    岑稚許將包和外套放下,沒有分神去聽父母打的啞謎,同他們打完招呼后,便兀自拿起剪刀,修剪庭院里那盆松竹。

    談衍琢磨片刻,了然于心,“阿稚,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工作上有難題?”

    “沒有啊。”岑稚許說,“得心應手。”

    “先前你小姨給你介紹的那些青年才俊,你一個也沒看上,害得你小姨都開始質(zhì)疑自己的審美了。”岑瓊蘭鋪墊開場白。

    其實松竹有專門的人打理著,根本沒什么好修剪的,岑稚許挑來揀去,也只剪掉了一小截形狀不規(guī)則的枝椏。那些人都沒什么記憶點,身材好的,皮囊卻遜色,骨相外貌俱佳的,性格又太好拿捏,相處起來平淡如水,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也沒有說什么重話吧,都是婉拒。”岑稚許側(cè)過眸來,“哪里傷到他們脆弱的自尊心了?”

    “你這孩子。”談衍低斥,“說話半點不中聽。”

    岑稚許揚了揚眉毛,“小姨要是早告訴他們,我說話刻薄輕慢,前任也多得數(shù)不過來,他們肯定連聯(lián)系方式都不敢加。”

    到底是自己養(yǎng)出來的女兒,岑瓊蘭滿眼寵溺,順著話道:“那些忍不了你脾氣的,用這種方法排除也好。”

    岑稚許很有自知之明,“都排除掉的話,世界上大概剩不了幾個人。”

    “倒是有個不在乎這些的。”岑瓊蘭說。

    “不在乎?怎么可能。”

    就說傅斯年,表面云淡風輕,背地里還不是和謝辭序斗得腥風血雨。冉頌舟則更不用說,同謝辭序互將視作蠱蟲,爾虞我詐,分外兇烈。

    說起來,謝辭序戰(zhàn)斗力還真是強,舌戰(zhàn)群儒,以一擋十,恐怕還真挑不出來比他厲害的。

    就在岑稚許為自己再次想起謝辭序而感到困惑,岑瓊蘭含笑朝她招手,“當然有。阿稚,快過來見見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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