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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欺負

    年一過, 許岸就越發(fā)忙碌了起來。

    高考倒計天數從三位數逼近二位數,掌握的知識點越多,她越是發(fā)現, 總還是要有人給她劃重點的,大海撈針似的學,太多太滿。

    姚于菲給她的筆記有用, 畢竟是紙面上的東西。

    她需要一個專業(yè)的老師為她答疑解惑。

    青大沒有那么好考。

    但搜尋靠譜的輔導機構絕不是件容易得事情。

    大多數的人打著高考的旗號, 一周就要收上近萬元的費用。

    好在師傅給的工資和年終紅包豐厚,還有之前周惟安給的工資, 零零總總加起來, 還是能頂一頂用。

    她提前看過助學金, 只要今年能順利考上青大, 單單是淮城給的獎金就足夠覆蓋生活費。

    只是晚上熬得越來越晚。

    偶爾接到陸臨意的電話, 屈指可數的次數,像是酒后, 低低的開口, 聲線微啞,帶著淺淺的倦意。

    沒有在意她說的是什么, 不拘泥于課程,開著公放, 只聽到她讀書的聲音徐徐溢出,絲絲鉆進耳里。

    很多時候陸臨意是什么時候掛斷的電話許岸也不知道。

    因為師傅的傷勢, 原定年后開工的瓷廠遲遲沒有復工。

    天氣回暖,冬末春初,臨近二月的尾巴,趙光遠突然把所有人召集了起來。

    上次這么齊整還是許岸的拜師禮,一時間大家心里都惴惴不安的。

    趙光遠臥躺在床踏上, 人明顯胖了些,帶著病后的虛腫。

    好在將養(yǎng)的好,眉目清明,有種自得的舒然。

    “想了想也是時候要退了,之前你們師母就總跟我說,讓我放心,汝瓷后繼有人我沒必要沖在前面,這事一出,大概真的是老天爺也想讓我退。”

    “廠子里的事情就交給陳爍,龐涓幫扶著,你們師兄妹是最穩(wěn)妥的,老五老六也早該自立門戶,這些年汝瓷的生意大,都能分一杯羹!

    “至于小九,”師傅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帶著長輩的憐惜,招了招手,許岸就走了過去,八一似八已留救劉傘“我這個當師傅的不稱職,教你的少,也沒了年輕時候的耐心,好在你年輕,悟性高,先讀書,書讀完了愿意回來的話,我這里的大門永遠給你敞開!

    趙光遠這些年放不下汝瓷文化,光是每年的各類研討交流的會議,就能出席十幾個,天南海北的飛,每次回來,都要嚷著再也不干了,可下次有人請他,還是會巴巴的去。

    沒有會議的時候,人就留在窯廠里鉆研,帶著老花鏡,細細磋磨。

    好聽的名號得了一籮筐,喊得最多的,還是一句趙師傅。

    大家一下子都靜了下來。

    算不得悲傷還是欣喜。

    師傅的退隱已經比原定的晚了不少,師母天天嚷著,是預料中的事情。

    可到底是汝瓷一個時代的落幕,哪怕陳爍龐娟把趙氏發(fā)揚的再好,也不再是趙光遠主事時的模樣。

    龐涓率先落了淚,抽泣哽咽,連帶著其他人也有幾分愁容。

    許岸經歷過太多的生離死別,師傅雖是退隱,但至少健康平安的活著,勾不起太多情緒的波瀾。

    還是趙珂進來,看著一室的人,嚷了句,“老頭子退了你們不鼓掌嗎?可算是不用再壓榨你們了!

    大家破涕為笑,終于解了這一室的靜寧。

    隱退宴大事。

    趙光遠從藝四十五年,不單單是汝城,人脈和關系遍布全國。

    他作為汝瓷的傳承發(fā)揚者,一定會有媒體前來拜訪。

    地方的主要領導更是不可缺少,單單是宣傳和文旅部門,已經一日多次往廠里跑。

    一時間,廠里陷入了另一種忙碌。

    許岸負責理順嘉賓名單。

    這些年訂貨的幾個大人物是必然要邀請的。

    動輒數百萬的瓷器費用,要在趙光遠退隱后必須維系下去。

    這也是退隱宴召開的主要原因。

    不能因為主事人的更換而影響了整個趙氏汝瓷的發(fā)展。

    近十年的關系網,師傅一個個打勾,列了近百個人。

    許岸一個個電話打下去。

    趙光遠資歷深,小姑娘聲音甜,有時間離得近的,大多表示愿意一來。

    名單的最后一頁,是單列出來的人物。

    師傅要自己親自撥打電話的。

    許岸看到陸臨意的名字赫然在列,而且是在首排的位置。

    備注是陸家。

    一種無法言明的思緒盈滿胸腔。

    像揉碎后多汁的青汁液,浸染滿手的翠綠,是她剛剛冒著芽的少女心。

    他應該是不會來的。

    她想。

    雖然許岸并不明白他到底是做何工作,但應該很忙。

    之前在北青時見他,雖是光風霽月,眼底卻有殆不盡的倦意。

    夜深露重的晚上,聲音空曠冷清,只有綿延無盡的呼吸聲和散不去的疲乏。

    這樣的人,不會驅車從北青市來汝城這樣的小城市,參加一場退隱宴。

    師傅的退隱宴定在了3月6日,正月二十八,宜祈福、會友、上官、移徒。

    提前一周已經開始有人陸陸續(xù)續(xù)前來。

    陳爍包了汝城幾個大型酒店。

    一連七天。

    血本下的大,龐娟核算成本的時候還罵過他不知節(jié)儉。

    “這里面很多人可能都沒有來過廠里,全憑師傅的威望相信我們,現如今師傅要退,咱們要把實力拿出來。什么時候都可以省,這種時候不能省!

    陳爍說的在理,這是整個趙氏汝瓷要面對的最重要的轉折。

    接待還是已經獨立成家的幾個大師兄負責。

    陳爍總調度,龐涓管財政。

    給許岸的任務是充當著漂亮的花瓶,每日站在師傅院落的門口迎來送往。

    來往人都會隨意夸上幾句,諸如年輕有為,小小年紀能被趙光遠欽點的徒弟,一定是人中龍鳳。

    許岸笑得臉都犯著僵。

    點頭彎腰,引路微笑。

    一開始還煞有介事的穿了粗跟的小皮鞋,到了第二天就換了運動鞋。

    可裙子還是要穿。

    龐娟從預算中特批了一大筆“巨款”,用作許岸的置裝費。

    用她的話說,作為趙氏汝瓷的門面,她必須是一頂一的漂亮華美,這才能顯出汝瓷的貴氣。

    甚至還想請了一個大名鼎鼎的化妝師,一天將近五位數的費用嚇得許岸連連擺手。

    只得每天早起一個小時,對著鏡子涂涂抹抹。

    好在她聰明,化妝這種事情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對著視頻練了幾天,倒還真有些像模像樣。

    原本瓷白的肌膚越發(fā)的透亮,暈了蜜桃色的腮紅,人顯得多汁飽滿。

    眼睛只簡單勾勒,如杏子幼圓,水汪汪的。

    龐娟給她準備的衣服多是改制的漢服。

    配合汝瓷的主題,青色調。

    白色天絲棉交領長衫配著水青色真絲廣袖外衫,魏晉風對身材的要求高,許岸卻恰好全都合適。

    骨瘦背直,冷清孤寂,長袖如煙,長發(fā)及腰。

    每一分都是恰到好處的美。

    有不少人眼眸落下,遲遲舍不得離開,想要來搭訕說上幾句,無一例外被趙珂擋了回去。

    后來干脆叉腰站著她的旁邊,有些憤憤。

    “龐娟姐也真是,你本來就好看,這么一打扮,誰還看瓷啊,都看你得了!

    許岸眉眼盈盈,笑得彎成月牙。

    趙珂明明比她還長上兩歲,倒像是個半大的孩子似的。

    兩個人最近相處的好,你來我往,小年輕人說話,自然都是熱鬧歡愉的。

    有熟識的客人看到打趣,“小珂好福氣,你爸替你把媳婦都相好了。”

    “去去去,一把年紀為老不尊,再這么說話不讓來了。”兩句話下去,惹了一頓埋怨,卻也當真沒有人再開這種玩笑。

    兩個人靠在院門邊,趙珂給許岸講著他在大學的洋相。

    樂的許岸捂著嘴咯咯的笑,就聽到有聲音傳來。

    “說什么這么有趣,我也聽聽!

    聲音低沉,勾著一股子慵懶痞氣的勁。

    許岸抬眸,就看到了陸臨意信步而來。

    當真是許久未見。

    她從北青走時是深冬,蕭瑟料峭,現在卻已經初春,萌發(fā)新芽。

    他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穿的隨意了些。

    不像第一次見他居家柔和的模樣,也不像第二次在宴會場那般正式。

    奶白色的羊絨薄衫外面套了件深咖棕的毛呢夾克,黑色的西裝褲裹挾著長腿,竟然意外的和她一樣,穿了雙休閑鞋。

    長腿細腰,寬肩直頸。

    顯得人年輕了幾歲。

    像極了大學里博學多識的代班學長,綴著儒雅斯文的氣質。

    許岸幾乎是小跑著迎了過去,抬眸望向他,濕漉漉的大眼里有驚喜也有幾分惶恐似的。

    “陸先生,您怎么來了?”

    “趙老師親自給我打了電話,自然是要來得!

    這話說的坦蕩大方,眼眸落在許岸的臉上,是笑意。

    好像這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許岸默默的在心內給他加了幾分。

    位高權重卻尊師重道,是好人。

    只不過陸臨意來的早,師傅的退隱宴定在了明天晚上,他足足提前了一天。

    “我引您進去,師傅受傷還沒好,只能坐著待客。”許岸說著,斂了手袖,做了請的動作。

    “不急!标懪R意沒有上前的意思,眼眸在院子內打了個轉,落到了趙珂的身上又不著痕跡的移回到了許岸巴掌大的小臉上,今個兒化了妝,不似那晚在宴會廳看到的精致,卻有一種契合她的素凈。

    “趙老師今天忙,我先不進去叨擾,倒是你,盡一下地主之誼?”

    勾唇含笑,半是揶揄半是認真。

    明明是反問句,卻讓許岸聽出來安排的意味。

    陸臨意是貴客。

    許岸記得師傅的叮囑,于是扯了裙角起來,臉上掛著笑,“陸先生一等,我換件衣服,帶您轉轉。”

    說著,小碎步的向室內跑去。

    只留下一抹水青色,濃霧似的滑過。

    讓陸臨意想要再說些什么的話卡在了喉嚨處。

    陸先生無奈的低眸輕笑,他在這丫頭身上吃的癟,算下來抵得過這二十多年的了。

    趙珂從剛剛就有些惴惴不安,起初不知道來人是誰,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氣場的不同。

    父親隱退宴請的人都不算普通,大把對瓷器感興趣,一擲千金的主。

    這個卻截然不同。

    像暮色鎏金,骨子里的矜貴。

    后來聽到許岸喊陸先生才知道,這就是父親口中陸家人。

    別說小小的汝城,便是四九城里,也絕對是人人都要敬上一敬的人物。

    他剛想探腳前去打個招呼,就看到他眼底那抹柔和的笑意隨著許岸轉身的瞬間,代謝一空。

    轉而冷漠凜冽,是不可近身的傲。

    趙珂向后退了兩步,逃也似的一溜煙的就跑了出去。

    這樣的人物,他可應付不來的。

    只不過等他搬著救兵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已經換了一身白色羽絨服,頭發(fā)束起的許岸,和他有說有笑的走了出去。

    陸先生眼底溫潤,配得上端方持重四個字。

    更剛剛那個散發(fā)著冷意的人,截然不同。

    汝城不大,也算不得什么旅游城市。

    素日里大家玩的肯定是陸臨意看不上眼的。

    更何況,她來的時間也不算長,平日里不是窩在研發(fā)室就是在宿舍讀書。

    就連鼎鼎有名的賀鐘山她都沒有去過。

    許岸想破了腦袋,偏頭問道:“陸先生對窯感興趣嗎?我?guī)闳ゴ蓮S看看?”

    陸臨意好說話的很,負手而行,閑散的跟在她的身邊,反倒有種他主她客的恣意。

    “都聽你的!

    惹得許岸頗有幾分不滿。

    “您是貴客,我第一次待客,若是疏忽了,師傅會罵我的!

    話里帶著幾分嬌嗔,雖是用了個“您”字,卻讓陸臨意覺得沒那么遠了似的。

    小姑娘現在的樣子,比之前靈動可愛的多。

    當即伸了手,在她皺起的鼻尖上輕點了兩下,“你不一口一個您的把我叫成七八十歲的老頭子,我就不會跟你師傅告狀的!

    這話配上動作,惹得許岸的臉煞時緋紅。

    連忙偏頭快步走了兩下。

    簡直犯規(guī)!

    其實說的參觀瓷廠,大部分的空間都是生產車間和發(fā)貨倉庫。

    除了高端定制的產品需要手打揉坯,汝瓷現在也已經可以實現機器量產。

    值得看的是師傅的研發(fā)室。

    在現代化的工廠里,還保留著最原始的土窯,就連工具也都還是雕工刀與筆刷。

    偌大的一張橫亙整個房間的長桌,還有土尚未清理干凈。

    一旁是一排排高聳的土坯摞在架子上,還沒有入窯。

    陸臨意突然就想到之前陳德從說的,這樣遠高于人的入窯架,許岸可以一個人推動。

    他想起剛剛見到她時,單薄輕紗下都能看到聳起的蝴蝶骨,這樣瘦小的姑娘,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

    小姑娘還在嘰嘰喳喳講著汝瓷的歷史和趙光遠起家的故事。

    水紅的雙唇一張一合,臉頰上還有早上的妝,被沒有空調暖氣的窯房一凍,越發(fā)紅透透的。

    長發(fā)束起,就能看到白皙修長的脖頸。

    許岸穿了件白色的齊腰羽絨服,里面搭了同色系的毛衣,藏青色的牛仔褲,把臀線勾勒分明。

    他沒有見她穿這樣長度的衣服,堪堪抬手,就能露出一截腰身。

    陸臨意不著痕跡的移了眸出去,到底沒有再看她。

    很多事情著急不得,會把人嚇到。

    從瓷廠出來,已經臨近晚飯的時間。

    師兄提前打了電話,說為陸先生安排了接風宴,被他直接拒絕。

    “我不太習慣和陌生人吃飯!

    “那我安排好了,您直接過去?”許岸抬眸看他。

    程源在一旁待命,她盤算著,兩個人大概四個菜就足以。

    “許岸,”陸先生嘴角勾了笑,向前一步,身子微微俯下,恰好眼眸落在許岸的眼睛里,“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你讓放我一個人吃飯?”

    “這可算不得禮貌的待客之道!

    鼻息的熱氣盈盈繞在許岸的鼻尖,帶著那抹若有似無得奇楠香。

    許岸的背脊微微挺直,呼吸都不暢了似得,不由自主的屏了呼吸。

    她總覺得,陸先生又在欺負她了。

    第15章 誘惑

    陳爍找的這地, 是汝城的老牌飯店。

    經典是經典,就是古舊。

    許岸帶著陸臨意往門口一站,就覺得不行。

    他這樣的人饒是去吃云婆的館子, 也是有私人房間和餐具的。

    現在站定在此,負手而立,身段欽長, 因為驟冷的天氣, 換了件長及小腿的咖色呢子大衣,眉清眸冷, 與背后已經褪色掉皮的磚瓦墻面格格不入。

    許岸吃過這家店, 菜色也是北方的傳統(tǒng)。

    主食多, 口味略重, 許岸都能想到他皺眉不食的樣子。

    當即看向程源, “還麻煩程先生開車,咱們換個地方吃飯!

    程源點頭應著, “許小姐客氣, 您說”

    “往明覺寺開,到了我告訴你!

    說完, 一溜煙鉆進了車里,乖巧老實的靠了個邊。

    她現在多少有些摸不清陸臨意的態(tài)度。

    大多數時候都是紳士穩(wěn)重的, 可偶爾卻會說兩句模棱兩可的話。

    算不得曖昧,但對于陸先生來說, 絕對不算正經。

    許岸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也在青春懵懂的時候看過不少的偶像劇和言情小說。

    位高權重的人,都喜歡招惹些沒有結果的小姑娘。

    像漂亮衣服似的,舊了就扔。

    她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把自己守牢。

    決不能淪陷在他莫須有的柔情里。

    陸臨意一上車, 就看到了小丫頭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車內明明暖風烘的熱,她還偏偏把羽絨服的拉鏈都拉上。

    只留下個小腦袋在外面,眼神戒備,比下午那副洋洋自得介紹汝瓷廠的模樣截然不同。

    當真不能逗。

    兩句話就成了這樣,若是自己真做了什么,只怕小姑娘就再也不理自己了。

    于是難得的,陸先生竟然也老老實實的,在車內坐定。

    一室安寧。

    汝城小,從飯店到明覺寺,也不過十五分鐘。

    許岸趴在后排的中間給程源指揮著,“對,從右邊胡同拐進去,哎呀,你車大,可以嗎?”

    陸臨意這次沒有開歐陸,而是一輛黑色庫里南。

    極其高調囂張的車型。

    好在程源車技好,當真從狹窄的胡同開了進去,轉出去,停在了明覺寺的側邊廂房前。

    竟然真的在墻角下有一個小鋪子。

    沿墻擺了一排的柴火灶,小火慢燉著,不知道在熬煮些什么。

    老板娘不時往里面塞著木柴,是北青市看不到的景象。

    鋪子沒有正經的房屋,拿簡易木頭搭建的小棚子,外面罩了透明的簾布擋風。

    四角放了加熱器,但也不算暖和,勉強稱不得寒冷罷了。

    棚子不大,方正著擺了九張桌子。

    這個時間進廟的人已經散去,棚子里只有一對小情侶依偎著喝著熱乎乎的湯,

    陸臨意未做他言,倒是程源看了眼,低聲問了句,“先生,用不用我……”

    “不用,來嘗嘗,許小姐推薦的,應該不錯!

    許岸側目,噙著盈盈笑意,顯然已經猜到了他們的想法,“絕不輸云婆的手藝,是素湯,再配上我們這里最酥脆的鍋盔饃,我保證陸先生會愿意嘗試一下!

    說著,掀了簾子起來,撐著,待陸臨意和程源彎腰進入,這才放下。

    找了個干凈的桌子,又拎了兩把椅子來,跑前跑后,頗有東道主的意味。

    圍爐煮湯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性,和許岸有些熟識,說的是方言,只能聽懂他們喊她小九。

    許岸快速點了餐,先拿了個木編籃過來,油紙上放了三張饃。

    焦香酥脆,還夾了餡。

    是陸臨意沒有見過的食物。

    砂鍋里煨著湯,許岸不知道跟老板說了什么,對方笑著刮了下她的鼻頭,從屋里取了個煤油爐出來。

    不大,剛好可以放下砂鍋。

    端上來,燃火,放鍋。

    呼呼散起的熱氣,有淡淡的蔬果香。

    跟陸臨意印象中的素湯并不一樣。

    他的母親有一段時間偏愛寺廟,北青市稱得上的,她都去拜會過。

    所幸那時候上面并未介意這些,陸臨意跟著她陸陸續(xù)續(xù)去吃過幾次齋飯。

    在小朋友眼中寡淡無味,稱得上難以下咽。

    后來換了規(guī)定,父親勒令禁止,母親這才斷了禮佛的念頭。

    這湯卻不太一樣。

    許是因為在寺廟外面,稱不上齋飯,所以湯的種類豐富,食材也多。

    竹蓀、猴頭菇、玉米、口蘑、鷹嘴豆,還有一塊煮的爛熟的蘋果。

    調味是咸口,

    喝起來卻帶著菌子的鮮和淡淡果甜。

    配上一口油酥的饃。

    一素一葷,一油一淡,竟然意外的匹配。

    陸臨意難得吃的多了些。

    抬眸就看到小姑娘滿目期待的模樣。

    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渾圓,光影下仿佛帶了星光,閃著亮晶晶的真摯。

    就差沒把“好喝嗎?”寫在臉上。

    陸先生勾唇,把空碗遞了過去。

    許岸頗有眼力的“蹭”地一聲站了起來,跟老板說了些什么,回來的時候,是另一種湯。

    山藥馬蹄板栗蓮藕湯。

    特意強調著,“陸先生放心喝,這一鍋子我都讓老板娘留了下來,絕對只有您喝過。“

    有錢人獨,許岸怕他不舒服,干脆把整個鍋子買了下來。

    心里盤算著價格,滴著血。

    惹得陸臨意的笑意越發(fā)濃郁,不由得啟唇喊了聲她的名字,“許岸!

    “嗯!毙」媚锾ы聪蛩。

    “我聽說你在準備高考!

    “對,去年落榜了!

    她說的坦蕩,絲毫沒有半分垂喪的失落或難過。

    她明明應該難過的。

    在人生的最關鍵時期得知最重要的親人即將離世,最終落得兩失的局面。

    就連陸臨意自己都很難確保,這樣的事情如果發(fā)生在他身上,會是怎樣的反應。

    經逢大變,人的秉性會改變。

    怨天尤人已經是最簡單的,卻不曾想這個丫頭堅韌至此。

    他想起家中那個動不動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小表妹,喜歡的背包破了個洞,都要鬧上三天三夜。

    也不過是許岸這樣的年紀。

    于是要說的話換了一種方式。

    “我恰好認識一個青大的補習老師,還不錯!

    小姑娘的眼眸瞬時睜大,剛剛還渾圓烏亮,這一刻像是得了什么珍寶似的,泛了光。

    藏不住的驚喜。

    這對許岸來說,太誘惑了。

    她完全可以相信,陸臨意口中的還不錯,是多么一等一的好。

    這之于她是燃眉之急,更或者說是雪中送炭。

    許岸的心跳都按耐不住似的想要進一步的詢問,如何可以上這位老師的課。

    可話到嘴邊,帶著幾分怯。

    他憑什么幫她。

    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一個人,有的只是這幅年輕的□□。

    想到這里,宛如冰冷的雪水澆潑過來,滅了大半的悸動。

    許岸長呼了一口氣,讓臉頰的燥熱微微散去,努力安撫著一顆躍動的心。

    沒有人告訴她要怎么選擇。

    手指扣在拉鏈扣上,用力的險些要把指甲劈斷似的。

    可繞上再多圈,也得不出個答案。

    上青大在現在的她眼中,是一件可以把她的人生“撥亂反正”、拉出泥沼的大事。

    她畢竟也只有十九歲,信奉著“讀書改變命運”這一六字真言。

    堅信只要有了亮眼的文憑,就足以讓她在這個社會上頂天立地的活下去。

    所以在面對取舍時,誘惑大過理性。

    難以抉擇。

    陸臨意眼看著許岸的臉從潮紅到蒼白,前后不過三十秒。

    比前陣子給老爺子請的那個表演團的變臉項目還快。

    很容易的就猜到小姑娘腦袋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他慵懶的向后一靠,笑聲從唇齒邊低低滾出,安撫著她,“這不是一件需要有心理壓力的事情,我給你提供老師,自然也是想從你這里得到點什么!

    許岸被這句話嚇得魂都要飛了,生怕從陸臨意嘴里說出什么難以入耳的詞句來。

    當即向后依靠,把自己貼緊了椅背。

    一副全副武裝戒備森嚴的模樣。

    陸臨意的笑掛滿眼眸,若非怕嚇到她,還真想敲敲她的腦袋,怎么就把他想的那么不堪入目。

    “我只需要許小姐每晚讀書時,去我那里小背一會兒。”

    許岸一愣,倒真是忘了還有這么一層。

    自己之前好像確實充當了助眠工具的作用。

    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是在陸臨意那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煙齋,怎么想都覺得不安心似得。

    眼眸里的戒備尚未卸下,想考慮考慮的話卡在嘴邊還未溢出,就聽到陸臨意半是誘哄著,半是認真的說道:“許岸,我若是對你存了別的心思,犯不著和你兜這么大的圈子,我覺得你可愛,相處的舒服,不介意為你提供些舉手之勞的幫助,僅此而已!

    “我沒有強人所難的愛好。”

    許岸這一晚睡得不算好。

    昨晚回到宿舍,陳爍給她嚷著,務必要把陸臨意這尊大佛陪的盡興。

    “你可以和他去爬爬賀鐘山,你不是也沒去過嘛,都說頂上的那間廟很靈的!

    她還沒等拒絕的徹底,睡前就收到程源給她發(fā)來的信息,明天一早會準時來接她,去爬山。

    瞬時頭都大了。

    明明晚上她給陸臨意的答復是,“謝謝陸先生,我想再考慮一下!

    這樣位高權重的人被駁了面子,竟然還讓她帶路爬山。

    當真是應了他那句,“我在這只認識你一個人!

    所以臨時抱佛腳似的做了個攻略。

    賀鐘山不算高,一千多米,路也坦蕩。

    順著主路向上爬,全都是修葺好的階梯。

    若是想從樹林中穿,也不算難。坡緩,并不危險。

    這才安下幾分心來。

    只不過山腳下能吃的東西不多,小館子陸臨意是定然不會造訪的。

    翻找了一圈,最后還是決定見機行事。

    所以帶著心事入睡,總也不踏實。

    第二天一早醒來,掛著兩個黑眼圈,粉底都遮不住。

    春初溫度回升,山會越爬越熱,許岸在沖鋒衣里穿了件長袖T恤,背了個簡單的雙肩包。

    裝了些必備的紙巾和水壺。

    下了樓,就看到了那輛騷氣的庫里南。

    青A的號牌,一串的連號。

    許岸長呼了一口氣,給自己做了個心理建設。

    陸先生有求于她,今天這局,她說了算。

    開門、上車、假笑。

    喊了聲,“陸先生早上好,吃了嗎?”

    沒注意到陸臨意帶了耳機,那邊人聽到她的聲音,調侃道:“哎呦,姑娘,稀客啊,陸先生不介紹一下?”

    “這個項目你如果想介入,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得嘞,”顧淮笑得賤兮兮的,“我在川南等你!

    掛了電話,眼睛就被小姑娘吸引了過去。

    亮橘色,不像是她會買的顏色。

    襯的一張臉燦若桃花,比平日里素凈的樣子多了一抹少女的嬌俏。

    許岸看著他探尋的目光,立刻接話,“我怕掉山下,這種顏色容易被發(fā)現,好營救!

    半是調侃半是認真,她在他面前,膽子是越發(fā)的大了。

    陸臨意嘴角漾起淡淡的笑,縱著她。

    本就是他今天閑來無事,拖著小姑娘陪他。

    有再多的脾氣,他樂意受著。

    車停在山腳下。

    程源留在山下處理工作,只有他們兩個上山。

    路過門口擺攤的大爺,許岸還買了兩根登山杖,遞了一根給陸臨意。

    “山不高,但長,總能用得到。”

    一副經驗豐富老神在在的模樣。

    樹脂外面掛了層仿樹皮的漆料,既不趁手也不輕便。

    上半年剛剛從瑞士徒步回來的陸先生勾唇接了過來。

    對小姑娘這趟行程帶路起了興趣。

    前五百米許岸爬的靈巧。

    小姑娘身輕如燕,看著瘦弱,卻當真氣力十足。

    陸臨意跟在后面,不遠不近,恰好讓彼此都舒服的距離。

    偶爾見到什么稀罕的綠植,許岸會停下來,手機拍圖識物,感嘆兩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情緒和關注點都極其的豐富。

    進入到下半程,許岸就明顯有些體力不支。

    人倔,咬著牙向上,拐杖起了作用,硬撐著一磴一磴的爬。

    陸臨意在后面跟了半響,到底大步一邁,走上前來,把手臂遞了過去。

    “扶著我,不然就你這個速度,我們晚飯都回不去。”

    一句話戳中了許岸的擔憂,腦海中糾結的線路再次纏到一起,還未等理順清晰,陸臨意已經拿了她的手,徑直放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寬大厚實的掌心落在她的手背上,恰好可以把她的小小的拳頭包裹著。

    肌膚而觸,干燥溫暖。

    許岸的心瞬時漏跳了一拍。

    呼吸險些跟不上喘息的速度,有種要暈厥似的沖動。

    好在陸臨意手抽得快,下一秒冷意傳來,人恢復了清明。

    許岸不著痕跡的長呼了一口氣,少女的慌張浸透眼眸。

    落在陸臨意的眼中,勾了一抹笑。

    第16章 淺欲

    上山的過程比預想中的順利許多。

    陸臨意一看便是經驗豐富, 大路走了大半,最后拐進了樹林里,從土路而上。

    腳落在泥土上遠比石階省力, 最后的一百米,許岸甚至是自己爬上去的。

    登高望遠,人的心情都跟著開闊了起來。

    小姑娘少女心性, 端著手機打算和山下的城市合影。

    還未等拍攝, 手指一空,手機就被陸臨意抽走。

    “往旁邊挪一下, 笑!

    許岸一開始還多少有些不自然, 堂堂陸先生給她拍照, 這事說出去, 誰能相信。

    可他當真看起來專業(yè), 變動著方位和視角,捕捉著許岸的每一個動作。

    最后相冊里面的照片, 是讓人驚艷的好看。

    這絕不應該是天分使然, 她有理由相信,陸臨意至少是個不算業(yè)余的攝影愛好者。

    甚至也是是徒步愛好者。

    “陸先生,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山頂的風大,卷著許岸的頭發(fā), 揚在腦后。

    太陽明亮,天空湛藍, 小丫頭低眸看著手里的照片,眼底是擋不住的笑意。

    陸臨意半倚靠在一個巨大的石塊前,揚起嘴角,看著小姑娘那副滿意的樣子,迎合著她道:“以為我酒囊飯袋?”

    “那倒不是, ”小姑娘搖了搖頭,“最多以為您五谷不分,四體不勤!

    這話絕不算褒義,許岸說的半是認真半是調侃,眼角余光瞄著他的反應。

    非但不惱,還笑得越發(fā)爽利舒朗,不似平日里淺笑勾唇的模樣。

    許岸不由得膽子更大了些,“我這么說您,您不生氣?”

    “你若是能把這個您去了,我還能再大度些。”

    “哇哦,”許岸小聲驚呼了一下,“感謝陸先生包容!

    怎么聽都像是陰陽怪氣的模樣。

    陸臨意被她氣笑似的,長臂一伸,就揉上了小姑娘的發(fā)頂。

    和他想象中一樣的柔軟蓬松,

    “伶牙俐齒!

    他給她下了定義。

    許岸有一籮筐的話可以去反駁那句伶牙俐齒,卻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心跳驟起。

    臉頰瞬時漲紅。

    人木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會說了似的。

    這種動作親昵,遠比之前她搭著他上山來的要曖昧。

    不由得長呼一口氣。

    人熟的像顆紅柿子,不用細看都能猜出少女心思。

    她發(fā)誓以后決不能和陸臨意再來參加這種極限活動。

    簡直就是對心臟的極大傷害!

    而得了逞的陸先生,勾唇輕笑,心情好的不得了。

    下山的路依舊走的小路,坡陡些,下的也快,竟然不到半個小時就已經到了山腳下。

    時間多少有些尷尬。

    下午兩點。

    幾家比較特色的飯店已經進入午休備菜狀態(tài),不再營業(yè)。

    路邊的小店和快餐廳倒是開著,但實在是不適宜帶著陸臨意去吃。

    許岸琢磨著,給程源報了個地址,繼而偏頭看向一旁的男人。

    “陸先生去我那里吃吧,我簡單煮點。”

    陸臨意眸色一暗,不由得深看向她。

    偏偏小姑娘一雙眼睛澄澈明亮,仿佛在說一件再正經不過的事情。

    反倒是襯的他這個聽的人想法腌臜了。

    他有些心思便不想藏著,人微微前傾,離小姑娘近了幾分。

    白奇楠的木調香與她身上那點甜地像蜂蜜薄荷似的味道交纏揉雜,讓人生出些不該有的奇思。

    陸臨意眼眸中刻意噙了一抹墨黑濃郁的淺欲,“許岸,你知道邀請一個成年男性去家里吃飯意味著什么嗎?”

    許岸微微向后一撤,頓時了然是陸臨意誤會了。

    反倒覺得這事有趣,仰著一張想笑卻忍著的臉,端了副清冷疏離的模樣,認真的說道:“意味著咱們今中午快要沒飯吃了,只能委屈陸先生吃點我做的。”

    一句話消散了滿車旖旎。

    陸臨意看著她那副坦蕩自如的模樣,少有的,對一件事情生了強烈的好奇。

    到底家里有些什么,能讓她放心至此。

    所以等到上樓看到許岸的家時,素來運籌帷幄、決算生死的陸先生不由失笑。

    當真是他想多了。

    許岸所謂的家不過是瓷廠為她準備的員工宿舍。

    長筒似得樓,對疊開門,每層的中間,是員工餐廳和小型的集體廚房。

    冰箱大,食材倒是新鮮豐富。

    為著今晚趙光遠的退隱宴做準備,額外備著的。

    人都去了現場幫忙,整層樓都空蕩蕩的。

    許岸把人攔在門外,“陸先生先去食堂一等我,我換了衣服就來。”

    果然是半點風月都沒有的地方。

    陸臨意悶笑,不曾想堂堂陸先生竟然也會有吃癟的一天。

    也倒閑散著把周遭的環(huán)境看了個遍。

    是典型的工廠式宿舍,勝在干凈衛(wèi)生,特別是許岸自己的房間門口,掛了個手寫牌。

    “許岸 307”

    一旁畫了只精細的小狗,咧著嘴笑得可愛。

    許岸回房間換了件灰綠色的連帽衛(wèi)衣,一條長及地面的淺灰色毛巾褲,柔軟蓬松,袖子挽起,露著一截白嫩的小臂,襯的她像是得了逞的小貓。

    和陸臨意說話時,帶著抑制不住的笑。

    “陸先生想吃什么?冰箱里的食材隨便點,只不過做不好吃我不負責。”

    這話說的何其囂張。

    現在就連他母親跟他說話,都會帶著幾分考量,大概也只有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

    跋扈的很。

    陸臨意倒也順著她,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我不挑食,好養(yǎng)的很。”

    小姑娘接茬,不知道是當真信以為真,還是故意為之,綻了個燦爛的笑顏,大言不慚的說道:“得嘞,您擎等著吧,保你吃飽!

    陸臨意起初是坐在椅子上看著。

    小姑娘動作麻利,手起刀落,一鍋蒸,一鍋炒,時間把握的恰到好處。

    可后來心底就泛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起身上前想要做點什么,沒想到被推了回來。

    “坐好,你是客,客隨主便,莫亂動。”

    好一個客隨主便。

    陸臨意斂眸輕笑,他當初是為什么會以為這是個溫柔嫻靜的姑娘。

    許岸的廚藝,是給外婆做飯練就出來的。

    父母去世時她十六歲,外婆生母親晚,那時候已經臨近八十。

    每日早上趕著早市,買上一天的菜,卻已經拿不動鍋,干不了沉重的家務。

    所以每天放學旁人還在教室里咿咿呀呀上著晚自習的時候,許岸要先回家給外婆做飯。

    也是這樣,多是些簡單快手的食物。

    悶蒸米飯,油淋菜心,冰箱里恰好有她昨晚新買的小肋排,過水清蒸,最后起鍋淋了豆豉。

    最后取了西紅柿,做了最簡單的蛋花湯。

    兩菜一湯,紅綠搭配。

    算得上盡心。

    餐具應該是許岸自己的。

    瓷白盤子上兩只傻笑的小狗,亂糟糟的毛發(fā),有一種流浪自由的快樂。

    一人一套,情侶的午餐似得。

    味道算不得驚艷,是家常菜的味道,但因為食材新鮮,做法保留了本味,吃起來從喉嚨到胃部,都熨帖的舒服。

    陸臨意難得的,吃了兩碗飯。

    以至于最后許岸有些無措的說了句,“晚上師傅請的最好的廚師,你不留點肚子嘗嘗,會遺憾的。”

    惹得陸臨意笑出了聲,肩膀微顫,胸膛起伏,像是聽了什么有趣的笑話。

    打眼看著她,眸色由笑意轉濃。

    帶這些不可意會的墨深。

    而后靜了下來,竟從口袋里掏了個盒子出來,遞了上去。

    勾著笑,一直手臂還搭在扶手上,半靠著椅背,有幾分不算正經的懶意,“總不能白吃了許小姐的一頓飯,這是謝禮。”

    許岸一愣。

    手沒有伸出。

    無功不受祿,這個理她懂。

    今兒個這頓飯簡單,既不費錢也不費時間,無需陸先生破費。

    更何況一路他們沒有分開過,這東西是他提前準備,從北青市帶過來的。

    許岸有些念頭鉆進腦海,讓人平白慌了起來。

    陸臨意看著,打趣道:“剛剛膽子不還大得很,怎么這會兒慫了!

    許岸正襟危坐,她今天的確有些大膽。

    陸臨意看起來脾氣好得很,她說多說少,他都一副包容無畏的模樣,因而才引得她多少有些沒大沒小。

    可現在卻有些后怕。

    沒有人會無故受到寬待,至少她不覺得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氣。

    那陸臨意今兒個極盡耐心的背后,是別有用心。

    許岸端了個略帶僵硬的笑意,“陸先生,師傅讓我照顧好您,我只是地主之誼而已。”

    既扯出了趙光遠,又把那聲刺耳的“您”給用了上去。

    生怕不能把兩個人的關系拉的疏遠些。

    遠沒有之前囂張時候來的可愛。

    陸臨意堪堪起身,無需向前,就壓迫似的,逼近的許岸向后撤了一大步。

    “我既然拿來了,就沒有拿回去的必要,先打開看看!

    這話冷,帶著不容置喙的強硬。

    像許岸第一次見他時,他絲毫沒有任何詢問的安排。

    陸臨意好像生氣了。

    這個認知讓許岸最終還是把禮物接了過來。

    盒子打開,竟然是一只和田玉鐲。

    通體乳白,渾厚油亮,卻也水透光潤。

    許岸多少懂玉,這絕不是普普通通能在市面上買到的玩意。

    只不過圈口小,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似的。

    “前些日子出差得了塊玉,不大,也做不了什么正經的東西,想著你手腕細,干脆打了個鐲子。”

    “不值錢的玩意,給你帶著玩玩的!

    七位數的鐲子,在陸先生的口中就這么輕飄飄的一掀,像是隨手給了個小玩具似的。

    許岸哪里敢收,輕輕把盒蓋子關上。

    向前推還給了他。

    “陸先生,我擔不起!

    明明瘦的背骨分明,卻挺立的直。

    梗著脖子看他,一雙眼睛渾圓執(zhí)拗。

    陸臨意完全可以相信,若是他不開口說點什么,她會一直盯著自己就這么看下去,

    到底還是先軟了一步,誘著人的低聲哄著,“可是這鐲子已經打了,別人戴不進,扔掉屬實有些可惜。”

    第17章 勾引

    許岸有些晃神。

    人是迷糊的, 腕上冰冷堅硬的鐲子卻凍得人一激靈。

    陸臨意話說的圓呼,最后揉著她的頭發(fā),像逗個小朋友似的, “不要有壓力,這鐲子你如果收的不安心,我就告訴趙光遠一聲, 算是他這些年為陸家做事順帶的感謝!

    “或者你得了空, 別忘了答應我的花瓶,寒冬臘梅馬上過季, 放點別的也好。算作你的報酬!

    人和人之間, 錢最清白。

    小姑娘擔心無功不受祿, 那就給她找點事。

    他說的輕巧, 仿佛當真是個不值錢的東西。

    許岸的嘴張張合合, 最終還是任他把鐲子戴在了手腕上。

    恰到好處。

    細而窄,像他說的, 旁人很難帶進。

    拿著這么好的料子做窄圈, 也只有陸臨意這樣的人能做到。

    暴殄天物。

    許岸把鐲子放在眸下細細看了看,瑩潤水透, 是上品。

    她總要找個由頭還回去的。

    時間已經不算早。

    隱退儀式有一項是需要趙氏的弟子全部登臺,許岸需要提前去會場準備。

    好難得找了這個借口打發(fā)了陸先生, 許岸幾乎是長舒了一口氣。

    鉆回自己的房間里,這才感覺卸下了一顆皺緊的心。

    開了房間的窗戶, 任由冷風吹入,空氣中洋洋灑灑的,飛舞著白色的飛絮。

    當真是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許岸端詳了半響, 風刮得臉冰冷,人這才精神了些。

    她不太明白陸臨意的意思。

    更或者說,她窺探到他對她的那點興趣和喜歡。

    卻覺得這點莫須有的好感仿佛更像是人對陌生事物的好奇。

    像是吃多了大餐遇到清口的小菜。

    不考慮任何實際情況,只想縱著性子嘗上一口。

    可若是覺得他真的喜歡白粥小炒,才是傻瓜。

    許岸去洗漱間洗了把臉,冷水拍面,一邊對著鏡子告訴自己。

    要理性。

    心跳控制不住,行為總可以。

    心理建設做了許久,這才出了門,打算去會場。

    她這兩天陪著陸臨意,連師傅都沒有見過。

    參加趙光遠退隱宴的人多,天南海北飛來的,將近八百人。

    包了整個汝州國際大酒店,一樓二樓設宴,三樓單獨做了房間,臨時換了酒店的陳列和餐具,全部用了師傅親手出的汝瓷。

    只一件,日常就可以售出五位數。

    更別說特意從省城聘了主廚,三樓包間的菜品式樣,試了將近十余次。

    許岸這一刻才正式意識到,這個素日里和她嬉笑打鬧,沒大沒小的師傅,到底有著怎樣的社會地位。

    何止是陸臨意的到訪,就連那日千金生日的施家,也派了年輕的一代來拜賀。

    更別提許岸曾經偷瞄過的最后一頁名單,職務一欄,皆知國字輩起。

    她原以為不過是師傅客套維系的對象,卻不曾想,當真都前來。

    三樓設了高規(guī)格的安保和隱私,就連服務的工作人員,也都是趙氏內部自己的員工,沒有動用酒店的任何人。

    許岸剛到后臺,就被陳爍火急火燎的喊住,“小九,你不去三樓怎么在這!

    “三樓不是有龐涓姐嗎?”

    當初考慮到她年輕,三樓安排的是更為妥帖穩(wěn)當的師姐。

    陳爍急的跺腳,“換了換了,你快上去,現在樓上空著人,師傅知道了會罵死我的!

    維系客戶是頂頂大的事情,許岸顧不得想其他,立刻坐了電梯上樓。

    走到門口時,還險些被攔了下來。

    黑衣長褲,皮鞋墨鏡,看起來不像是汝城會有的安保團隊。

    倒像是之前施安的生日宴,出現過的人。

    好在有人出來把許岸迎了進去。

    主桌已經坐了人。

    市里數得上的分管領導親自前來,落在在主位上,笑得一張臉皺出了褶子。

    許岸微微卸了口氣。

    把自己撤進了起菜室。

    她今晚的任務簡單,當好一個漂亮的花瓶服務員。

    在周惟安那里培訓過,總能應付的了。

    從小窗里看出去,竟愣了一下。

    陸臨意坐在吳市長的左手邊,最上賓的位置。

    他換下了上午的沖鋒衣,穿了身灰色格紋的西裝外套,水月色的立領襯衣,別了一枚同色系的暗紋胸針。

    又恢復那副矜貴傲然的模樣。

    旁邊坐了個漂亮耀眼的姑娘。

    長及腰身的姜黃色卷發(fā),妝容細致妥帖,是看一眼就知道,和陸臨意是一個世界的人。

    大咧咧的說著,“二哥,我爸讓我今晚跟著你的車回去。”

    “你爸想的事情太多,我今晚直接飛川南,帶不了你!

    “略略略,小氣鬼,”姑娘當真漂亮嬌俏,聽到陸臨意說這話,抬眸喊了句,“房間服務是哪位?”

    許岸深呼一口氣,從起菜間里走了出來。

    施寧伸手招了招她。

    許岸今晚穿得是宋制。

    龐涓的主意,說她們倆是師傅的徒弟里唯二的女生,自然要別致些。

    汝窯瓷是宋瓷,當然要仿。

    提花緞對襟短衫配了冰裂紋暗飾,綴了一圈水青色的毛邊,顯得溫暖柔和。

    腰際掛了個特意做的汝瓷小葫蘆,拇指大小,叮叮當當的。

    頭發(fā)簡單盤起,用了根手工木雕的素簪。

    襯得整個人像是古畫里走出來的佳人。

    手腕舉起,那只羊脂玉的鐲子落下,露了大半個圈口出來。

    因為施寧剛剛的一聲招呼,屋里的人這才把目光投了過來。

    十八個人的水流大桌,坐了不少的長輩。

    有人調侃著,“老趙好福氣,這就是后來收的九徒弟?”

    許岸不認識,只能淺笑著點頭示意。

    人走上前去,低眸看向施寧問道:“您好,有什么事情?”

    “你們這里怎么租車?買車也行,這個點了,幫我找輛車,找個司機,我今晚要回北青的!

    這事情多少有些為難許岸。

    估計就連師兄都很難在短時間內找到一輛她滿意的車。

    可也沒說什么,只點頭應下,“好,我去幫您問問!

    “別問問啊,”姑娘明顯不樂意的起來,“你問了不成,我今晚怎么回去,你一會兒直接讓車在樓下等我就行!

    許岸算是聽了個明白。

    千金小姐被旁邊的人抹了面子,想找個人出口氣。

    自己不成想倒霉,撞到了槍口上。

    當即有些不樂意,可面上的笑端著,只是抬眸起身的瞬間,瞪了眼陸臨意。

    剛剛進來時他一直在低眸翻看手機,許是有工作,眉頭緊皺。

    誰曾想他正好被他抓了個正著。

    人倚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勾唇揶揄道:“怎么了,這是埋怨我了?”

    這話說的,剛剛一桌子的人就對許岸頗為興趣,現如今直接窺探出些別的意味來。

    “呦,世侄這是打算替美人抱不平?”

    許岸哪能想到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著這么不清不楚的話。

    她今晚原本打算兩個人互不相識。

    以她淺薄的對公子哥們的了解,就算他對她存了點別樣的男女心思,也一定是拿不出手,放不到明面上的。

    他這冷不丁的接話,讓許岸瞬時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施寧“咦”了一聲,“你們倆認識?”

    趕在陸臨意開口之前,許岸立刻搶了句,“之前替師傅給陸先生送過瓷器,見過一面!

    “怪不得,”施寧點了點頭,“相中人家了?”

    這話是對陸臨意說的。

    只不過語氣是看熱鬧的調侃,沒有酸味醋意。

    陸臨意掛著笑,不言語的看著面前,把腰墜子翻來覆去攪動的小姑娘,再這樣說下去,只怕今晚就會把他拉黑。

    “你因為我一句話欺負人家小姑娘,我當然要站出來!

    這話說的,別說施寧不信,滿桌自是沒有相信的人。

    陸先生是誰,沒得理由把善心當成廉價品批發(fā)。

    更何況,陸臨意沒有善心。

    不過施寧懶得揭穿他,對著許岸擺了擺手,“不麻煩你了,我讓司機過來接我吧。”

    晚一點走的事,也不好為了個姑娘得罪了陸家。

    場子里的風頭立刻轉了個變。

    剛剛還在主桌打算把許岸當服務員用的吳市長頗有眼力的讓人在陸臨意的旁邊加了個椅子。

    熱乎乎的給大家介紹著,“這是光遠的小徒弟,許岸,非常優(yōu)秀聰明,今兒個有她在,自然趙家人坐主陪,我?guī)鸵r著點!

    這話說的挑不出毛病,眾人卻也都能窺探出含義。

    趙家人坐主桌是假,巴結陸先生是真。

    只是陸臨意不是個喜歡被人惦記的人,語氣冷了些,全然不似剛剛和許岸說話時的那份好相于的感覺,,“小姑娘哪里會這些,到時候怠慢了大家,還是吳市/長來吧!

    護著的意味分明。

    惹得許岸多少有幾分坐立不安,只得低聲輕喊了他的名字。

    輕輕柔柔的,刻意壓低了聲音,又怕旁人聽到,于他近了些,微噓噓的呼吸落在他的耳際,帶著點無可奈何的嗔怪,“陸臨意!

    陸先生聽得周遭舒爽,調笑似的應了她句,“在!

    惹得小丫頭氣性,想發(fā)脾氣又發(fā)不得,悶在一旁。

    他嫌逗得不夠似得,又加了句,“我如果是你就坐下,大家可都看著那!

    一句話,許岸耳朵都紅了起來,迅速坐到了他旁邊的位置上去。

    正襟危坐,只能端著一張臉假笑。

    像個熟透的蘋果。

    好在吳市/長是個有眼力見的人,立刻把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

    從汝城的發(fā)展聊起,講著這些年的產業(yè)規(guī)劃和城市愿景。

    還不忘加上自己的功績,表達為民服務的決心。

    中間許岸被叫出去參加了拜師禮。

    主持人煽情,從師傅的第一次教授到最后一次燒爐,甚至做了個宣傳片,惹得大家哭了一片。

    許岸哪里經得起這樣的場景,再回來時,眼睛鼻子腫著,顯然是大哭過。

    陸臨意不由自主的皺了眉。

    想起第一次見她,也是這般,總想惹得她哭一哭。

    可現在卻心跟著緊了緊,想做點什么哄她開心。

    卻也不好堂而皇之的帶她溜走。

    小姑娘臉皮子薄,經不起這樣的逗。

    周遭已經開始舉杯。

    祝詞總或多或少的帶上陸臨意的名字,不外乎是陸先生給臉前來,讓人蓬蓽生輝。

    陸臨意的酒幾乎未動,打眼應著,只說自己還有事,不太方便。

    他雖然酒量好,卻不嗜酒,更不喜歡在這種場合與人寒暄。

    無趣的很。

    旁邊的小丫頭卻一杯跟著一杯,也不懂得推一推,旁人喝多少她就跟多少。

    陸臨意虛虛的想要攔一欄,還換了她的不樂意。

    嗔怪著看他一眼,看來還記著剛剛的仇。

    只不過真的喝的多了些。

    上次的酒度數不低,許岸喝的也不算少,最后卻是眉眼清明。

    可現在已經能看出紅撲撲的上了臉。

    眼眉跟著紅,就連耳朵都是燙人的溫度。

    脖子染了紅暈,白底透著粉,惹人心生旖旎,

    偏偏還咬著唇,蜜桃似的水紅。

    陸臨意的呼吸深了幾分,眸子落在她身上,擔憂之下竟也想縱著她看看,

    小丫頭喝醉了,到底是什么模樣。

    可好在許岸還算有數,度量著自己的狀態(tài),眼看著再喝便要多了,找了個去廁所的借口,一溜煙的就跑了出去。

    怕被人發(fā)現似的,躲進了三樓的天臺。

    風呼呼吹著,散了大半的酒意。

    可到底還是有些暈,迷迷糊糊的,轉頭就看到陸臨意倚靠在門邊,不知道什么時候跟過來的。

    許岸不想理他,琢磨著是回房間還是轉個身背對他,卻忍不住似的,多看了他兩眼。

    真好看的。

    酒意氤氳下的陸先生更好看了。

    長身而立,端著幾分漫不經心似得笑。

    鼻梁高挺,眼窩深邃,看人時不自覺的帶著攝人的迫,卻在含笑時,有種讓人沉溺其中的深情。

    這樣好看的陸先生,好像對自己是有些不同的。

    酒精放大感官,許岸呼了一口氣,猛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不能再看了,再看會出事的。

    而陸臨意看著小姑娘的這副模樣,不由得信步向前,手臂從她兩側伸出,扶住了欄桿。

    堪堪把她圈在懷里。

    甜香合著酒香,陸先生的喉頭一緊,喉結滾動。

    帶著加重呼吸的笑意。

    勾人似得問道:“你也喜歡我?”

    他用了一個“也”字,仿佛在許岸的心頭炸開了漫天空的煙火。

    第18章 我可以親你嗎?

    酒精誤事這個詞, 許岸在這一天有了最精準的認知。

    在陸臨意撩撥著問她是否也喜歡她的時候,理智拉扯著自己要說不是,可好像被酒精催眠著晃了神。

    他那張好看的臉像是裹著漂亮圖案的棒棒糖, 散發(fā)著甜膩膩讓人忍不住想要舔舐的欲望。

    她被酒精誘惑著,又或者被他低聲吟啞的話語蠱惑著。

    饒是想逃,也抵不過他裹挾著她的那兩只堅硬的手臂。

    明明隔著衣服, 她卻覺得滾燙似的, 讓人不敢觸碰。

    許岸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

    周遭那股若有似無得白奇楠香味越發(fā)浸入到她的毛孔里、骨髓里,叫囂跳躍著, 吵吵嚷嚷。

    那句不是怎么都說不出口, 可好像也不敢說是。

    迷迷糊糊的, 就看到他的笑意漸濃。

    勾起的唇角上揚, 連帶著那雙好看的, 誘人的墨瞳,都像是混了星光, 炸在許岸的眼眸里。

    分不清到底是在哪。

    “許岸, ”他輕輕含著她的名字,揉碎在空腔中似的, 混合著一點點的煙氣,“喜歡我?嗯?”

    繞著彎的一聲鼻哼, 從口腔中溢出。

    擊穿了許岸的最后一天防線。

    小姑娘終究紅著眼眶,要哭了似得點了點頭。

    難的很。

    比沒日沒夜咬著牙復習時, 想要實現夢想時的毅力,還要難。

    陸臨意看著小丫頭那副將哭未哭的模樣。

    才覺得自己過分了些。

    輕輕后撤了一步,卻舍不得撒手,就這么攏著她。

    肌白勝雪,朱唇點櫻。

    到底是努力克制著, 生怕嚇到懷里的小丫頭,這才斂了想要低眸親一親她的心。

    又想著今晚要帶她走,于是哄著似的跟她閑聊著。

    “你有沒有讀過一首詩?”

    “嗯?”許岸迷離雙眸看向他,有些疑惑。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痹S岸接了句。

    她讀過,高二那年學校準備詩詞大會,許岸被推了出去,背了大量的詩詞。

    他笑意濃,誘著她,“不是這句,后面!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嗯,”他攏了攏她,沒忍住的刮了下她的鼻尖,紅彤彤的,也不知道是醉酒還是風冷,亦或是剛剛害羞染了紅,“我若是害了相思怎么辦?”

    這話說,本就滿臉緋紅的小姑娘瞬時燒的想要逃。

    陸臨意這一句有一句的情話當真犯規(guī),都用在她這個小姑娘身上。

    勝之不武。

    許岸愣是咬著牙,偏頭不去看他,擺著一只紅的脖頸的耳朵對著他,硬硬的說了句,“聽不懂!

    逗得陸先生悶聲輕笑,“那說點聽得懂的,你送我的枕頭不舒服,藥囊也沒有用,怎么辦?”

    許岸臭著臉,擺出了醫(yī)生說給她的話,“失眠多是心理原因,陸先生不妨先靜心!

    “噗,”陸臨意的笑溢出聲來,掌心落在許岸的發(fā)頂,溫柔的揉了揉,“你這大夫不稱職!

    經過了陸臨意這一番逗悶,許岸終于把自己從剛剛紅溫的狀態(tài)中緩了出來。

    風雖然沒有寒冬時候的烈,但冬末春初,也足夠讓人清醒一些。

    許岸不太明白陸臨意今晚到底想做什么,可已經到了這個份上,很多話就總不能藏著,像沒發(fā)生似的。

    于是抬眸看向他,眼神清冽,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似的。

    “陸先生今晚這樣調侃我,是做何意?”

    她用了“調侃”兩個字。

    陸臨意微微皺眉,想要糾正一下,卻突然撞向小姑娘黑白分明,烏亮瑩潤的眼。

    喉結滑動,斂了笑意,帶著幾分認真,“我以為你看出來的!

    “看出來什么?”許岸反問道:“你對我有意思?覺得我有趣?想要和我玩一玩?”

    每一個詞都算不得好聽。

    刺耳的很。

    陸臨意見過小姑娘很多種樣子,謹慎的、柔和的、俏皮的、倔強的,倒是沒想到表露心意后,還能有這番咄咄逼人的樣子。

    不由得失笑,“許岸,你低看我了。”

    他陸臨意不是閑來無事的公子哥,愿意把時間隨意浪費在無謂的人身上。

    他也絕不是貪圖歡愉的人。

    肉/體上莫須有的快感,最是無趣。

    小姑娘眼眸中的戒備還是沒有撤,卻多了幾分不確定的疑惑,“你不說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在陸臨意的世界里,最忌諱說清楚。

    萬事都是含糊著,不論是對人亦或是對事。

    說得明白,意味著把話柄親自交到旁人的手里,對他們來說,話柄即刀柄,不論怎么用,都是會傷人的。

    可小姑娘仰著一張黑白分明的眸子,向他討要一個清楚。

    他突然就不知道要如何應她。

    他可以跟她說,“你和我回北青市,我給你找了最好的老師!

    亦或是周惟安他們和小姑娘慣常說的,“你跟我一段,我自然是把最好的都捧給你!

    但許岸應該都不要。

    半大的小丫頭,果殼似的青澀,愛情的滋味都沒嘗過。

    揣著一雙眼睛望著他。

    永遠愛你,終其一生這種詞匯在陸臨意的世界里不可能出現。

    他也跟她許不了無望的天長地久。

    到底是自己存了幾分不安定的心思,勾的小姑娘。

    陸臨意呼了一口氣,像是跟自己投降了似的,手撫上她的眸子。

    許岸眼前一黑,寬厚溫熱的掌心熨燙住她北風冷得冰透的臉頰。

    繼而聽到他微微探身向前,“許岸,我是喜歡你的。”

    許岸的眼眸瞬時睜大。

    睫毛刷過他的掌心,癢得很。

    仿佛也掃過他的心窩,覺得這話還好說了。

    也沒有他想象中的困難。

    手掌落下,莫名得了底氣似的,淺笑著問道:“這個解釋許小姐還滿意嗎?”

    許岸辯白不得。

    偏頭不去看他,人卻燒的通紅,連帶著可以看到偏襟內衣里面都染了粉紅。

    陸臨意不再逗她,換了個認真的姿態(tài),“離高考還有95天,許岸,你真的不考慮一下跟我回去?”

    許岸愣在了原地。

    想答應的心已經超過了其他的考量,可她話卡在嘴邊,突然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她想問問陸臨意。

    我以什么身份跟你回去?

    女朋友亦或是……

    后面的詞,就連想想她都覺得刺耳。

    那天姚于菲和她八卦,問是否還記得施安生日宴那天,來的最遲最漂亮的那個姑娘。

    許岸記得,旁邊人酸氣,說是跟了周公子的,到底不一樣。

    她還曾經為姑娘打報過不平。

    “周公子又換了個人,是個小藝人,最近很火的那檔綜藝,在里面演公主,還小出圈的那個,秋橙意哭了好久,哎,跟這種公子哥就應該做好心理準備的,換女人比咱們換衣服還勤,要我說,當時秋秋就應該問他要錢,而不是覺得他們是愛情,還靠在自己努力賺錢。”

    那時候許岸絕不層把這件事情與自己聯(lián)系到一起。

    那個圈子離她太遠,卻不曾想,現在竟然被拽了進來。

    好在她比秋橙意好些,她有所圖。

    圖他好看的皮囊,也圖他給自己找的老師。

    可又覺得,人吃五谷,總要爭口氣,要個尊重的。

    于是向后撤了一步,趁著陸臨意不注意的間歇,把自己從他懷里抽了出去。

    抬眸看他,“陸先生,我們今晚確定的是什么關系?”

    小姑娘一句跟著一句的問詢,惹得陸臨意不由得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倒不似剛剛黑白分明般的烈,帶著幾分少女的羞赧,甚至還有幾分無措。

    人背靠在黑夜中,水青色的交領長衫,細密的追了金掐銀的絲質暗花,絨絨的毛領堆疊在袖口、領尖,把人襯的軟而糯。

    小姑娘瘦的很,衣服穿在她身上,不保暖似得。

    偏偏眼神里面全都是自己,帶著少女的寡凈,讓人想要傾覆而上。

    陸臨意想用唇去吻她。

    他向前了一步,低聲哄著問,“你希望我怎么做?”

    “若是陸先生不想和我有男女之情,我希望我們算是資助關系,您資助我考學,日后我學成,必定加倍感謝!

    “若你覺得今晚我們互通心意……”

    許岸長呼了一口氣,給自己打氣似的,認真的說道:“我希望我們是戀愛關系,哪怕一定會分手也沒有關系!

    “我還年輕,愛情的苦總要嘗一嘗!

    這話惹得陸臨意失笑,剛想說什么,就聽到小姑娘又接了一句。

    “你如果只是覺得我有趣想把我放在身邊,像……”

    “像什么?”

    許岸捏著蚊子似的聲音,悠悠的說了兩個字。

    “包~養(yǎng)~”

    陸臨意啼笑皆非,向前湊了一步,低眸恰好可以看到她因為酒氣紅撲撲的臉蛋和鼻尖。

    不由得伸手捏了捏,是他想象中的軟彈糯手的感覺。

    他陸臨意倒是不需包養(yǎng)這么個丫頭。

    “許岸,”他輕聲喊著她的名字,每每這個時候,許岸都覺得自己好像被正式對待著,他喊得鄭重。

    “我跟你承諾,我會像戀愛一樣,和你好好的交往!

    “不過不是現在,等你考完試,上了學,可以嗎?”

    許岸炸開了似的,擋不住的心跳轟鳴。

    他眉眼如斯,認真耐心的應著她每一個少女不安的問題。

    好像剛剛才清醒的酒意這刻又涌上心頭。

    陸先生噙著笑低眸看她的模樣真好看。

    嘴角勾起,像把她的魂也勾走了似的。

    酒色誤人,她今天兩個都撞上了。

    想了想,愣是踮起腳來,拽了陸臨意的衣角,讓自己穩(wěn)一點,可總也還是搖晃,干脆捧起了他的臉。

    一字一句認真的問道:“陸先生,我可以親你了嗎?”

    她哪里能知道這句話的殺傷力。

    一整晚都在克制著自己的陸先生,這一刻眸色如海,晦暗波濤,低眸吻住了那雙他肖想了整晚的唇。

    第19章 接吻

    許岸哪里會接吻, 莽莽撞撞跟著感官走,猛地雙唇被擒住,下意識的一愣。

    繼而是頭腦轟鳴。

    一顆心仿佛要炸開來, 周身上下所有的細胞都在雀躍,在跳動,在歌唱, 在旋轉。

    連帶著她整個人, 都眩暈了似的。

    有個巨大的時空鏡,把她吸進了另一個世界。

    那么軟, 那么甜。

    比白奇楠的味道多了一抹薄荷的清冽。

    和他的人一樣, 謫仙似的, 卻被她拽入凡間褻瀆。

    這一刻她只能閉著眸子, 周身所有的力氣都被抵在了欄桿上, 陸臨意甚至用手替她墊在了腰下。

    腰際的溫熱和唇齒間來回交疊的吮吸,從腳尖酥麻到天頂的悸動。

    她幾乎軟的就快要無法站立, 整個人都掛在陸臨意身上似的。

    先是簡單溫柔的輕觸, 繼而她能感受到柔軟濕潤的東西抵住了她的牙齒,企圖探入。

    許岸下意識的齒貝輕啟, 在滑軟的物品探進來的瞬間,本能得抽吸了一下。

    煞時, 剛剛還溫柔輾轉的男人停了數秒,倒吸了一口氣, 終究把自己撤了出來。

    猛地將頭放在她的肩頭上,濃而重的呼吸。

    她聽到陸臨意不可抑制的悶笑

    許岸多少有些茫然,還未從剛剛的親密中抽離出來,看到陸臨意這個樣子,輕聲問了句, “陸先生,你不舒服嗎?”

    哪里能舒服。

    小丫頭不論章法似的,所有的動作都源自于最原始的反射。

    直白莽撞卻又最是撩撥人心。

    陸臨意自詡定力尚佳,可這一刻,也險些破了功。

    不能就這么縱著自己的欲望來。

    他年長了她這么多,真要這么做了,當真是不屬人了。

    好難得在她案頭俯著,緩了許久。

    最后才微微起身。

    小姑娘一臉緊張,仿佛真的在擔心他身體是否抱恙。

    惹得他又氣又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頭。

    還帶了些氣力。

    源自本能欲/望的無法疏解。

    許岸蹙起眉,頗有幾分不悅。

    “陸先生的脾氣一點都不穩(wěn)定!

    她惹得火,不負責熄滅,反倒是攀怨起他來。

    陸臨意哭笑不得,最后只得捧著她的臉頰,在她額上落了一個吻。

    “我今晚飛川南,老趙留下送你回煙齋,老師已經在了,有什么問題隨時聯(lián)系我!

    行程報備,安排妥當,明明陸先生說他們還不算戀愛關系,許岸卻覺得安心。

    陸先生當真是個頂好的人。

    許岸想,和這樣的人談過一場戀愛,也算人生的了圓滿。

    初戀總不能永遠,這個道理她懂。

    及時的快樂比遺憾要好。

    許岸抬眸看他,認真的點著頭,應了句好。

    她其實還想說一句我等你回來。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合時宜,不合身份。

    只能在心里默默祝他,起落平安。

    最難的,是如何跟師傅去說。

    住進陸先生家里,這話聽起來,是要上趙氏家法的。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別說師傅不能同意,便是她自己,都覺得在做一件算不得光明的事情。

    十九歲少女住進二十六歲的有錢男人家中。

    只這一句話出來,都無需旖旎綺麗的流言蜚語,就足以讓人浮想聯(lián)翩。

    哪怕跟師傅說陸先生替自己找了老師。

    只是為了先讀書,先考學。

    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她懂,師傅更懂。

    瞞不了半點。

    可若是不說,許岸與內心不安。

    她不是離經叛道的人,從小到大她信奉的真理都是好好讀書,按部就班。

    若非人生突逢大變,她也不會波折至此。

    最后還是虛虛實實半真半假的。

    只說陸先生感念她這幾天招待,恰好有認識的高校老師可以引薦,她也想最后三個月專心備考。

    師傅放心,陸先生的助理幫她在北青市租了房子,她自己承擔房租。

    這話聽著,找了許多的借口,其實并非圓的起來。

    趙光遠靜默了半響,看著眼前低眉順目的小姑娘,到底是自己當初腦熱做的錯誤決定。

    長嘆了口氣,最終也只是說了句,“進退有命,遲速有時,澹然無求矣!

    “小九你一向主意正,對方又是陸先生,為師只希望你照顧好自己,也守好自己!

    “你有天賦,若是以后想起來,瓷廠永遠歡迎你!

    明明只是去讀書考學,趙光遠卻仿佛是最后再見她似的。

    話說的凝重了些。

    引得許岸眼眸里蓄滿了淚水,最后跪地,給師傅磕了三個頭。

    一叩感激、二叩忠誠、三叩告別。

    許岸回了宿舍。

    她從淮城來的時候,只拎了個小箱子,裝了幾件夏天的衣物和必備的生活用品。

    住了大半年,東西多了起來。

    有陳爍送的、師傅送的,更多的還是龐娟。

    借口衣服買的小穿不上,全都塞給了她。

    她哪里能不知道,退換貨如此方便,也不過是想找個由頭照顧她。

    房間里花里胡哨的裝飾用品,小到一個杯子,都是龐娟給她的。

    她最開始的時候困頓,手里捏著姥姥留給她的兩千塊錢,不敢花。

    在食堂吃飯,因為是南方人,吃不慣汝城以面點為主的飲食習慣,挨了幾天餓,最終陳爍和龐娟看出來,帶她去了市里的菜館,許岸這才吃了第一頓飽飯。

    再后來,街上的師傅都知道她是趙家的小九,吃的清淡,上菜的時候都會特意給她減油減鹽。

    食堂的大師傅更是如此,提前一周問她是否有喜歡吃的,還跟著她學做了淮城的特色小吃,給全廠的人開個小灶。

    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真心愛護她的。

    桌子上,放著許岸進廠后的第一張大合照。

    她穿著白色連衣長裙,揣著幾分怯懦,看向鏡頭的目光里有躲閃。

    不似現在,老趙家的小九兒,可以頂的起趙氏瓷廠的一小片天。

    許岸的淚水啪嗒啪嗒的掉落,落在衣服上,地板上,最后暈成一汪又一汪的水漬。

    被暖氣蒸騰,消失不見。

    許岸去了一趟廠里。

    在師傅的工作室窩了足足兩天,選料、練泥、制坯、素燒、施釉、入爐。

    她其實學的并不算好。

    師傅那么多徒弟,每一個都是從學徒做起,做著廠里最基本最辛苦的工作,與泥為伴,整日整夜的泡在爐前。

    只有許岸,是從理論開始的。

    師傅說她聰明,和別人不同,要做汝瓷的傳承人而非繼承人。

    所以練習的時光,多是跟著師傅,苦的累的活,也有師兄承擔。

    捏了一柄小而圓潤的文旦壺,拉胚細,絲絲磋磨,極盡耐心。

    想著,又給陸臨意做了答應了許久的鵝頸瓶。

    還給師兄師姐做了一組她不算拿手,卻用心的冰裂紋手壓杯。

    等到所有的瓷器徹底完型,已經是晚上七點。

    她約了龐娟陳爍去吃晚飯,幾乎是小碎步跑著趕到了飯店。

    龐娟知道她這兩天都在工作室,一邊給她夾著涮肉,一邊有些著急,“還有不到三個月就高考了,你不學習往窯爐里去做什么!

    “做這個!痹S岸揣了笑,甜津津的,從包里取了木盒出來。

    龐娟不明所以,打開來,看到紋路細密,天青釉翠的杯子,驚呼了一聲,“小九,你這技術進步很快啊。”

    底部的印簽,是她手繪的一只小鳥。

    龐娟大概猜到了些什么,抬眸的時候眼眶也有幾分紅,“打算回去復習?”

    許岸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有朋友幫我找了個青大的老師,我應該要去北青市上一段時間的課,再回淮城考試!

    “是陸先生嗎?”

    許岸一愣,看著龐娟的眼神有些探尋。

    應該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關系才對,師傅也只不過以為兩個人是認識。

    龐娟卻是手臂伸過來,捏了捏許岸軟白的臉頰。

    火鍋蒸汽氤氳,襯的小姑娘像天上下來的仙女兒似的。

    他們第一次見她,就都這樣想的。

    這么漂亮精致又衿貴的丫頭,怎么會來汝城這樣的地方。

    她像是暫時蟄伏的鳳凰,總有一天會騰飛于天。

    “陸先生看起來是個紳士,”龐娟給他下了個定義。

    她沒有說的是,那日最初是她去三樓。

    趙家的老八,慣來大咧爽朗。

    卻不曾想,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一室的人,都不把她這個沒名沒分的小徒弟放在眼里。

    閑聊闊論,幾乎不曾給她開口的機會。

    而上位,被人群簇擁著的,陸家的陸先生只點了她一句,“許岸來了嗎?我有些事情還需要問問她!

    眾目睽睽之下這般說辭,關系已經不言而喻。

    可龐娟到底也沒有多說些什么。

    只是霧氣擋住眼底的潮濕,聽到她笑著朗聲說道:“祝我們小九一路高歌,金榜題名!”

    “好!等我考上了,請你們去北青吃大餐!”

    許岸和他們吃的熱鬧,過了九點,這才得了空看了眼手機,發(fā)現陸臨意給她發(fā)了信息。

    L:【晚上吃了什么?】

    這種日常的話術,從他嘴里說出來,許岸莫名的覺得違和。

    又覺得有趣,于是認真的給他回著。

    山午:【火鍋,和師哥師姐!

    L:【什么時候回去?】

    這里的回去,許岸琢磨了一下,陸臨意大概說的是回北青市。

    她一直沒說什么時候去,陳德從師傅被安置在離廠子不遠的酒店,據說程先生付了一周的房費。

    等著許岸把一切收拾妥當。

    他沒催過她,也沒有問過她,一切都交給她自己決定。

    仿佛她不是個十九歲的小姑娘,而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大人。

    山午:【明天吧,和師傅他們再道個別!

    L:【好】

    川南的食物辣。

    陸臨意不是個在口腹之欲上有過多追求的人。

    從小習慣的都是清淡乏味的飲食,所以每次來這出差,他都吃不慣。

    顧淮卻喜歡的很。

    特意覓了個市中心一頂一的好地段,在頂樓江景視野最為遼闊的地方開了家地道的川味餐廳。

    還不忘本似的,融了些青圈元素在。

    比如火鍋,銅鍋加麻加辣,涮著麻醬的料,怎么看都不搭。

    誰承想生意卻火爆,一度要提前數月預約。

    知道陸臨意的口味,特意請師傅上了個清湯鍋,見他也吃的不多,隨口揶揄道:“項目都談下來了,這是害了相思病,吃不下?”

    川南市夜景和北青市不同。

    從高處望下去,聳疊的高山與層摞的城市堆疊,行程山海冗雜的奇觀。

    顧淮這地方寸土寸金,貴就貴在這景致。

    低消人均五位數的地方。

    多看幾眼,都是對金錢的尊重。

    陸臨意取了杯溫水,看著微信上那只小白狗彈出來的對話。

    能想象到小姑娘吃火鍋的樣子。

    水汽氤氳下一定更好看。

    他突然很想嘗嘗她的那份。

    就像最開始的那枚山楂乳酪球,她口中的看起來格外好吃。

    他大概真的泛了相思。

    一想到或許明晚就會見到她,突然有些歸心似箭了。

    第20章 失態(tài)

    陸臨意沒有按時回來。

    臨時有了不能推的應酬, 跟川南項目掛了關系,也跟老頭下一步的工作進步有關。

    饒是父子關系再緊張,碰上與姓氏相關的事情, 還是同仇敵愾。

    程源的車等在機場,陸臨意一下飛機,項目書已經遞到了面前。

    “新能源需要試水的先行企業(yè), 陸老的意思自然是您這邊出手, 只是前期虧算我們算過,單單是研發(fā)費用就是近三百億, 哪怕是咱們, 如果后續(xù)不能及時投產, 也撐不了太久!

    “今晚有工信、財政和科技幾個大部委的領導, 人不少, 級別也不低!

    后話程源沒說。

    典型的鴻門宴。

    國產新能源想要發(fā)展,國企和私企并行, 他這種帶著背景的最好用。

    扔進去身先士卒, 賭贏了盆滿缽滿,賭輸了, 老子也能落個好名聲。

    除了他之外,誰都不虧。

    人靠在椅背上, 乏得很。

    周身被濃濃的倦意侵襲,閉著眸, 沒有言語。

    當年違背陸成國的意愿從商,已經將父子關系拉到最低,卻不曾想他這個父親不愧是浸潤多年的老狐貍。

    每一口呼吸都是算計著的。

    他這個當兒子沒用上多少老子的資源,倒是被他利用,當了數次青云梯。

    還真是有趣。

    “施家去嗎?”

    “去, ”程源應著,“施華章已經到了。”

    一石二鳥,難得他愿意配合父慈子孝的局面,陸成國當然珍惜著,最大化的利用這場鴻門宴。

    人越發(fā)的厭煩。

    北青市慣常的堵車也讓人心燥,沒來由的想起家里好像還有個人兒,問了句,“到了嗎?”

    “應該是剛到,蘭姨剛剛問了我許小姐的口味,在做晚飯了。”

    陸臨意半響沒有聲音,后來才緩緩溢出一聲,“嗯!

    今晚這頓飯安排在了私宅,打著家宴的旗號,行些半點沒有家人風格的事情。

    飯自然吃的不多,幾杯酒下肚,陸臨意反倒越發(fā)的清醒。

    因公因私,這場局吃的都不熨帖。

    回到煙齋時,已經過了十點。

    頭疼的緊,坐了一天的飛機,周身也乏,蘭姨過來迎的時候,讓她準備一杯溫水。

    “許小姐給您準備了茶湯,一直煨著,我去給您盛一碗。”

    腳步停下,這才看到之前讓蘭姨準備的房間還亮著燈,“老師走了?”

    “沒,好像在考試,許小姐臨進去前煮了湯,我看過,是首烏藤和合歡皮,都是品質不錯的野藥!

    安神助眠,解郁疏肝。

    她倒是個合格的野路子醫(yī)生。

    陸臨意靜默片刻,到底是向房間走去。

    燈亮的通明。

    之前讓程源收拾的時候,安了這個宅子里唯一的電燈。

    蘭姨還調侃著,大家跟著許小姐沾了點現代化的光。

    小姑娘低著頭奮筆疾書,脊背挺直,滿目認真,。

    一旁的老師就這么看著,許是滿意,還會不自覺的點點頭。

    煙齋的暖氣燒的旺,早些年改造的時候鋪設了地暖。

    初春夜涼,她卻只穿了件小飛袖的鵝黃色連衣長裙,紅唇齒白,襯得人像個白嫩的娃娃。

    他收了目光,還是回了房間。

    今晚陸成國話說的有幾分難聽。

    他在趙光遠的生日宴當著施寧的面給了許岸撐腰這件事,幾乎不消片刻就傳到了他的耳朵里。

    當著施華章的面,更是笑著,“小寧和臨意都還年輕,咱們是想抱孫子,但是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都玩玩,看多了也就更踏實了。”

    施寧在酒吧調戲男明星的事情一度還曾上過娛樂版面,算不上秘密。

    陸臨意坐在一旁,手持杯,卻未多言。

    一桌大半的長輩,沒有他說話的份。

    更何況兩句話營造陸家和施家的關系妥帖,是大家最樂享其成的畫面。

    陸成國順勢鞭策了他幾句。

    無外乎是人大收心,旁的無所謂的東西莫要沾染太多。

    給足了施家面子。

    現如今手里握著杯子,熱乎乎熏著氣的茶湯。

    口味算不得好喝。

    他大多數時候只喝白水,頭痛的乏了,也只會讓蘭姨準備溫水,鮮少會喝這類的藥材。

    熱湯下肚,偎的五臟六腑都熱乎了起來,好像真的可以安神似的。

    半合著眸子,坐在書房的搖椅上。

    迷迷糊糊間好像聽到有人進來,繼而有聲音響起。

    “陸先生,你休息了嗎?”軟而柔,帶著不確定的遲疑。

    好像那時候也是這樣。

    開了董事局的會,應付完一圈老家伙,疲乏惡心,在搖椅上躺了許久也不見舒朗。

    驀地聲音響起,人就生了些許殘念。

    現如今好像越發(fā)有些依賴似的,想讓她多說兩句。

    于是睜開眼,啞著聲音喊她,“過來!

    小丫頭穿了雙暖白絨的拖鞋,應該是蘭姨備的,上面還有一只和她睡裙顏色一致的小黃鴨。

    一雙小腳窩在里面,白嫩嫩的像兩節(jié)藕丁似的。

    向前走了兩步。

    看到陸臨意,多少有些拘謹,仿佛從汝城回到北青,離開了自己的地方,人就有些畏,沒了之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老師還好嗎?”

    哪里能不好。

    簡直是超乎許岸想象的好。

    她接觸過最頂級的教育資源,也不過是淮城一中最好的老師,夸贊著她的解題思路和行文水平。

    可這個老師,只通過一張卷子,就點出了她目前所有的問題和弊病。

    甚至只需要三五點,就在白板上羅列了她高考的失分點。

    全都是可以解決的。

    她的解題模式和復習方法在老師眼中,是過時且低效的。

    她留下的幾張作業(yè)題,都是許岸以前根本無法接觸到的資源。

    刁鉆的角度,只要破解了思路,幾乎可以迎刃而解大部分的題型。

    她第一次意識到,就憑借她在汝城的自學,離青大還有距離。

    于是認真又虔誠的說道:“非常好,謝謝陸先生。”

    這話客氣的很,遠沒有那日捧著他的臉,問能否親他時的小姑娘可愛。

    大概是喝了酒,人的頭混沌,那點蔫壞的心思起,就沒了平日的紳士,看著小丫頭這副模樣,想捏著她,看她淚眼朦朧求饒的樣子。

    可到底也就是想想,招了招手,小姑娘就湊上前來。

    許是覺得俯身看著陸先生有些奇怪,半蹲下來。

    恰好和他平視。

    望過去就能看到她水汪汪的眼睛。

    陸臨意喝了不少,身上有淡淡的還未散盡的酒氣。

    茶湯已經冷了,許岸思忖了片刻,從他的手里拿了瓷杯出去,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陸先生喝了酒,還是早點休息吧!

    她說的認真,小大人似的。

    陸臨意眼眸勾勒一抹玩味,“許大夫治病到底,我睡不著,怎么辦?”

    許岸鮮少見到這樣的陸先生。

    明明素日里是高高在上,身居高位的人,從未見過他面露一點破綻。

    這一刻人靠在木藤椅上,燭火微弱,眸色倦濃,

    一身最得體的黑色西裝,是少見的正式。

    偏偏還綴著笑,莫名讓人產生憐惜感。

    誰會對陸臨意憐惜,這話若是對旁人說起,一定會被笑著說是胡話。

    可她卻是這么想的。

    許岸端著一張臉認真的琢磨了半響,輕聲問道:“我給你背意識的能動作用好不好,上次好像很有用!

    陸臨意一聲悶笑,從胸腔滾似的由喉頭溢出,手輕輕一扯,剛剛還半蹲在地上的小姑娘驀地就被拉進來懷里。

    許岸的輕呼聲還未等溢出,就聽到他低聲誘哄著,“乖,讓我抱一抱!

    書房的溫度比剛剛許岸讀書的房間要低上些,雙臂露出,微微涼,摩擦上陸臨意的西裝面料,生冷。

    可胸前的溫度卻是暖的,烘著她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的飛快。

    何止是小鹿亂躥,簡直像新生的嬰兒,不停歇的鼓動。

    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空氣太靜,以至于許岸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鼓脹的刺耳,不由得開口,一字一句的背著,“意識能夠能動地認識世界,意識活動具有目的性、自覺選擇性和主動創(chuàng)造性。人們通過意識活動可以預見未來、制定計劃,并通過實踐將這些計劃變?yōu)楝F實。意識能夠能動地改造世界:意識通過指導人們的實踐,將觀念中的模型、藍圖變?yōu)榭陀^現實。正確的意識促進事物的發(fā)展,而錯誤的意識則阻礙事物的發(fā)展……”

    陸先生終于耐不住的笑出聲來。

    一開始還是低聲悶笑,后來越發(fā)爽朗,甚至有幾分猖狂似的。

    伸手捏住眼前小丫頭的臉頰。

    手上微微用了幾分力,恰好可以讓她吟出疼痛的嘶鳴聲。

    許岸哪里見過這樣的陸先生,帶著幾分怯,眼眸通紅,淚水將落不落。

    陸臨意到底松了指頭,手卻依舊放在她的臉頰上,微微托起,想吻她,可向前探來的瞬間,許岸偏了頭。

    小姑娘眼眸里裹挾著不滿和委屈。

    是他失態(tài)了。

    許是酒精,許是小丫頭讓他放松,潛藏在心底的那頭蔓延生長了數年的野獸淺淺探出個頭。

    嚇壞了他的小丫頭。

    陸臨意輕嘆了口氣,手指摩挲過被他掐紅的地方。

    低聲認真的道了句,“許岸,對不起!

    許岸沒有說話,噙著淚,咬著唇,努力讓自己保持著得體的狀態(tài)。

    不敢泄氣,仿佛只要開口就能哭出聲來似的。

    “是我的錯,”陸臨意耐著心哄著,側目看了眼身旁的石楠木煙斗,取了過來,放到了許岸的掌心里,“打我兩下解解氣?”

    這話說的,哪有陸先生的模樣。

    誰敢打陸先生,許岸就是再仗著他喜歡自己,也斷然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分明就是開她的玩笑。

    于是越發(fā)的氣,鼓著腮,紅著眼,偏偏被他困著,人又走不掉。

    陸臨意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頰上,“你還回來,或是……”

    他勾唇用深而濃的眸子看著她,像是要把她淹沒似的,“給你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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