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劍法 符盈不介意干掉他,自己來當(dāng)這龍……
抓捕河妖事情發(fā)生后的第三天, 符盈的努力沒有白費,終于在晌午蹲守到了神出鬼沒的江閑落。
彼時對方剛剛從正殿中走出,一低頭就看到旁邊石階上坐著一個單手支頤向他彎眸笑著的少女。
和符盈打交道久了, 就連他也多少摸清楚了一些對方的脾性。
看著少女臉上純真清澈的笑容,他謹(jǐn)慎開口:“何事?”
符盈拍拍衣服站起身, 慣會猜測他人心思的少女像是沒發(fā)覺他抗拒心情似地走過來:“江掌門,您最近好忙呀, 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您有空的時候。”
江閑落的忙碌是必然的——萬江被他們拉下了馬, 玄石門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從這幾天偶爾見到對方低氣壓的狀態(tài)來看, 不知道江閑落有沒有一絲絲后悔在沒找到幫手之前就先把萬江拽了下來。
江閑落:“若有要事,找弟子告知與我便可。”
翻譯一下就是:沒要事別來找我。
這句話符盈左耳進右耳出, 繼續(xù)接著自己的話說:“江掌門可以考慮一下收幾個徒弟幫自己分擔(dān)一些事情。”
她半真半假道:“比如我?guī)熜? 就經(jīng)常要幫師父挑燈處理宗門事務(wù)。”
“我經(jīng)常閉關(guān), 沒有時間教徒弟。”江閑落淡淡道, “與其誤人子弟,不如一開始不收。”
沒有師父、沒有徒弟、沒有任何親近之人……真的是出于他給出的這個理由嗎?
“你有何事?”他又問了一遍。
符盈不動聲色地壓下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表情不變:“實不相瞞, 我自見到江掌門出手那刻便被您的風(fēng)姿吸引了, 江掌門的素問劍法著實令我驚嘆折服。”
……你那一手陰陽歸流陣也挺令人折服的——指被摁著頭彎腰的那種折服。
江閑落根本不吃她的吹捧, 心中的警惕不降反升。
他微瞇著眼眸端詳著少女,聲音冷淡:“只待我們最后的計劃完成后,我會親自送貴宗離開,之前的事情一筆勾銷——這是你師兄也點頭同意的約定。”
符盈略有些苦惱地摸了摸鼻子, 對他油鹽不進的態(tài)度有些無奈。
誒……毒窟秘境的事情過后,江掌門對她的印象就發(fā)生了一點偏移,其實她就只是一個普通弟子呀,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為什么要對她這么警惕。
沒辦法, 簡單的辦法不成功,只好用最麻煩的那種辦法了。
她注視著對方冷淡的眉眼,干脆拋開了之前的偽裝,單刀直入道:“江掌門,我想看您完整地施展一遍素問劍法。”
江閑落盯著她,不發(fā)一言。那張雌雄莫辨的姣好容貌在冷漠的表情下,更像是沒有情感的人偶,壓迫感十足。
符盈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掀起唇角:“您和大祭司在苦惱怎么將毒窟的陣法修復(fù)吧。”
幾乎在符盈將那個詞語剛剛泄出來一點音節(jié),對方便拎著她瞬移到了別的地方。
符盈還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環(huán)境,脖頸一緊,未出鞘的長劍便抵在了她的喉嚨。
男人的長發(fā)垂落,將她困死在墻壁與自己之間,拇指頂開劍柄與劍鞘的連接處,劍身泄出的幽幽冷光映在他的眼底,含著不加掩飾的殺意。
江閑落:“慎言。”
符盈:“……”
她被人在脖子上架著刀威脅,此時心情很是微妙,第一反應(yīng)竟然是有種陌生的熟悉感。
喉嚨被壓迫的感覺不太好,符盈抬起右手推了推橫在脖子上的劍——沒推開。
她嘆了一聲氣,說:“江掌門,您今日火氣怎么這么大?果然師兄說的是對的,人不能太忙,忙起來就容易煩躁沒有耐心。”
還容易暴露信息。
符盈冷靜分析著江閑落不經(jīng)意間泄出的情緒,一邊說:“我昨日特意下山去看過了,毒窟只在外圍簡單布置了一個障眼法,內(nèi)部的陣法依舊是被魔修破壞的狀態(tài)。”
“您和大祭司都不是陣修,但您也不信任玄石門內(nèi)其他陣修,高階的一次性符箓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獲得。”
她彎起唇角,對沉默不語的男人說:“而我不同。”
“我的陣法之道是云真仙尊所授,實力足夠修補陣法;我也是毒窟的知情人之一,還與您達(dá)成了交易。”
符盈伸出手指再次抵在長劍上,語氣輕松道:“除了我,您還能找誰呢?”
——長劍被推開了。
她靈活地自江閑落的桎梏中掙出,遠(yuǎn)離墻邊,歪頭看他:“現(xiàn)在愿意答應(yīng)我的請求了嗎?江掌門。”
身形單薄的男人背對著她,無形的對峙在二人之中產(chǎn)生。
只是修為地位上皆處于下位的少女氣勢上卻不輸于他,眉眼間帶著篤定的笑意。
只要他和大祭司還想要隱藏秘密,就必然會對她妥協(xié)。
好半晌,符盈聽到對方說:“你師兄還在。”
若是讓她師兄知道了自己教符盈禁術(shù)……他才剛剛接手玄石門,還不太想正面迎擊問仙宗。
符盈挑了挑眉:“我說了,我只是想‘看’您的劍法。”
江閑落沒有反駁她:“好。”
劍法非輕易可習(xí)得,他以為符盈所謂的“看”就是拿留影珠記錄下來,等回去后再好好研究。
符盈也沒有多做解釋,簡單和他約好時間地點后便告辭離開了。
但她剛走出門,沒隔一會又轉(zhuǎn)頭走了回來:“我不認(rèn)路,江掌門。”
這是實話,她一個客人,哪里來過玄石門掌門的住所?
江掌門額角青筋一抽,但人是他直接從外面拎回來的,只能親自又把她送到了傳送陣。
看著少女揮手離開的身影,江閑落莫名其妙地產(chǎn)生一種心累的滄桑感。
……他和問仙宗的執(zhí)事和掌門大約有了共同話題-
從江閑落那邊離開后,符盈馬不停蹄又去找了一趟今如潮。
她在今如潮這邊聊了很長時間,出來后,符盈開始檢查自剛才起便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個不停的系統(tǒng)。
在回客舍的路上,她向系統(tǒng)問道:“發(fā)生什么了?”
系統(tǒng)一如既往地用沒感覺的機械音給她模擬出鼓掌的音效,幫她調(diào)出來任務(wù)面板:
【主線任務(wù):莫欺少年窮,成為修仙界龍傲天!(進度45%)】
【支線任務(wù)詳情:調(diào)查問仙宗弟子昏睡事件(進度92%)】
【支線任務(wù)詳情:完成玄石門的委托(進度100%)】
系統(tǒng):【恭喜宿主完成支線任務(wù),獎勵已發(fā)放系統(tǒng)空間,請宿主及時查收。】
符盈來了幾分興趣。
她先是去自己的系統(tǒng)空間中瞄了一眼。
之前【協(xié)助今如潮檢查外門弟子】任務(wù)完成后獲得了【顫抖吧人類】,因為這個道具的效果很看運氣,符盈一直沒使用過它。
此時在這個道具的旁邊出現(xiàn)了一粒黑色的種子。
【一粒種子:龍傲天要有絕佳的耐心】
【凌冬不凋,越冬不死,渙然冰消——不試著將它種下嗎?】
符盈盯著這個道具效果看了許久。她知道前兩句話是指“忍冬花”,這粒種子應(yīng)該就是忍冬花的種子。
但后半句是什么意思?是說這朵花能消弭嚴(yán)寒,還是能消融別的什么東西?
她心中隱約有了些猜測,卻不太確定。
系統(tǒng)好心為她提供了一個花盆,符盈在意識中將種子種下,按照要求向內(nèi)注入了一點靈力。
下一刻,松軟的土壤被一截翠綠嫩芽頂起,伸展腰肢顯出非比尋常的生長速度,沒一會便有了兩寸長短。
忍冬不需要施肥也不需要澆水,只需要符盈每天向內(nèi)灌注一些自己的靈力便能生長。
還挺有意思的,符盈看著系統(tǒng)空間中的盆栽,無師自通體會到了現(xiàn)代種田玩家的樂趣。
看完任務(wù)獎勵,符盈終于將目光轉(zhuǎn)移到了接二連三響起的任務(wù)進度提示音上。
據(jù)晏回青之前所說,因為系統(tǒng)沒有主系統(tǒng)強大的世界線調(diào)取功能,不能提前預(yù)知事情,只能根據(jù)強大的計算能力看到過去發(fā)生的真相。
所以它的任務(wù)頒布和其他系統(tǒng)不一樣,需要符盈在現(xiàn)實中接到了任務(wù),它才會慢半拍地將符盈接到的任務(wù)收錄成支線任務(wù),再根據(jù)她的行為適時更新任務(wù)完成進度。
說實話,符盈沒太聽懂他給自己解釋的系統(tǒng)怎么計算任務(wù)進度的公式,她也沒見過他口中說的能提前預(yù)知世界線的系統(tǒng)。
系統(tǒng)在她這里只有三種作用。
第一個,作為媒介,幫她在沒有云靈陣沒有傳音術(shù)的情況下聯(lián)系晏回青,算是打不過就搖人的一個方式。
第二個,作為無情的獎勵發(fā)放工具。符盈完成任務(wù)后它給出的獎勵很有意思,相較于她在門派中完成任務(wù)會獲得的靈器丹藥,更傾向是一種因果類的法則——就像問仙宗戒律閣禁地中封印的“一段因果”一樣。
這種獎勵說不上強大,可也說不上雞肋,處于一種只有在合適的地方使用才會真正體現(xiàn)出其價值的狀態(tài)。
第三個,作為符盈的備忘錄——這反而是她最常用的一個功能。
比如現(xiàn)在,她終于把半年前調(diào)查到一半但沒結(jié)果的任務(wù)和現(xiàn)在的任務(wù)聯(lián)系上了。
第二個支線任務(wù)的完成符盈不太驚訝。
這個任務(wù)之前的進度一直維持在九十,后來隨著符盈探索的深入陸陸續(xù)續(xù)地漲了一點,在昨日得到了河妖角度的補充后進度直接躥到了九十九。
剛剛她和今如潮又談了一會千鈞潭三方勢力的詳細(xì)情況,他補充了一些從萬江口中挖出來的情報,成功讓符盈的任務(wù)進度達(dá)到了百分之百。
主線任務(wù)的進度增加了百分之八,符盈也能理解,估計是玄石門委托任務(wù)的解決讓她在千鈞潭有了聲望。
讓她提起精神的是第一個支線任務(wù)的完成。
這個任務(wù)在符盈從問仙宗離開前前卡在九十。因為他們雖然理清了昏睡事件的始末,卻沒法解釋伯奇到底是怎么從天虞池來到問仙宗的,也不知道這是否是別人利用伯奇對問仙宗的試探。
她還以為需要等小師叔從天虞池回來后才能有所進展,沒想到玄石門也有這個任務(wù)的線索?
符盈問系統(tǒng):“是什么時候進度增加的?”
系統(tǒng)翻了一下任務(wù)日志,說:【在宿主和宿主師兄提到“魔修”時。】
魔修?
符盈若有所思:“所以,伯奇可能是這個魔修從天虞池帶到問仙宗的。”
從水漓的話語和最近發(fā)生的事情中,符盈大概推測了一下這個魔修的形象。
他至少是個巫蠱師,實力大約在元嬰后期到歸圣前期中間。性格多疑敏感,即便河妖是他親自挑選的代行者也必須將她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安心。
但和盛貳樂于將自己暴露在外,毫不掩飾自己對古靈鎮(zhèn)的控制不同,玄石門的這位魔修將自己的存在藏得很隱秘,不太喜歡親自動手,更擅長躲在背后挑撥是非。
可一旦出手便狠辣果斷,和其他魔道中人一樣對魔族推崇無比,參考他在毒窟中毫不猶豫毀掉與河妖的約定,選擇直接帶走有利于魔君的鶼蠱。
伯奇的事情沒有任何人為的痕跡留下,粗略看去就像是一場意外事件,很符合魔修喜歡隱于事件之后的行動風(fēng)格。
在地理位置上,天虞池位于極北,玄石門位于極南,問仙宗夾在兩者中間,也能解釋對方在前往玄石門的路途中可以順道去問仙宗觀察伯奇的具體情況,把握晏回青等人在問仙宗的去留情況。
那他圖什么呢?無論是伯奇還是千鈞潭的河妖,都是那種很麻煩但也不是完全無法解決的事情,費盡心思只為了給人添堵?
等等。
符盈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腳步。
來到問仙宗后經(jīng)歷的事情的回憶碎片在她的腦海中飛速掠過,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條無形的線將所有事情牽連,樁樁件件的背后隱匿著不為人知的野心。
鄔靈鎮(zhèn)、西翠鎮(zhèn)、千鈞潭。
她無意識地將這三個地方著重剝離出來,半晌,符盈的眉頭慢慢蹙起來了。
或許她應(yīng)該換一個代稱:
古靈派、問仙宗、璇璣閣。
隨便抽出來一個可能沒有看不出什么,可當(dāng)這三個門派并列放在一起時,即便是凡間的七歲孩童都能脫口而出:
這是修仙界實力最強的四大門派之三。
符盈忽然理解了為什么這些魔族在明知不會真正對這些仙門造成打擊,還要持之以恒地搞出這些試探了。
——因為他們想知道魔君死后四百多年過去,所謂四大仙門是否已經(jīng)名不副實了。
他們想摸清楚修仙界的實力。
符盈自然而然地便想:摸清實力后的下一步是什么呢?
她冷靜而客觀地給出了答案:是依據(jù)實際情況,真正開始出手。
身旁溪流潺潺,檐前樹木茂盛,濃蔭覆窗,一派安靜祥和。
——可誰又知道,在明天、后天、幾年后,這里是否再次因人魔爭斗而變成尸骸遍地的凡世地獄?
很多人或隱晦或直白地同符盈說過,修仙界不久后就會迎來重新洗牌的時機。
靈脈在悄無聲息地移動,魔族在仇恨中蟄伏,看似平靜無波的仙門之下是磅礴的暗流涌動。
艷陽高照的天空忽地被陰云籠罩,符盈嗅了嗅空氣中的氣息,覺出一點山雨欲來的預(yù)兆。
所謂的“龍傲天”,便是在這樣一個機遇與厄運并存,璀璨與黑暗共生的年月中一鳴驚人的嗎?
符盈踩在石階上,鞋底碾過已然枯萎的雜草。
若有龍傲天想要將她當(dāng)做傻白甜、成為他成仙道路上的墊腳石——
符盈不介意干掉他,自己來當(dāng)這龍傲天。
第92章 雙子 “我懷疑玄石門中存在兩位江掌門……
時隔兩日, 符盈再一次被玄石門的掌門帶到了自己兩日前被抵著脖子威脅的地方。
不過這一次是她自己主動走進來的。
兩日前的事情重點不在于位置,符盈也就只是匆匆一瞥,模糊地覺出這是封閉性很強的空間, 屋內(nèi)光線昏暗,關(guān)上大門時只有一扇窗戶透出微微的光亮。
今日她跟在江閑落的身后自正門進入場地, 才發(fā)覺看清了這處地方的真實面目。
江閑落走進門,熟練地將門口處的機關(guān)撥動了幾下。
透明的陣法無聲無息升起, 將此處完全與外界隔離。
符盈饒有興趣地仰頭看著陣法, 隔了半晌后說:“江掌門, 您可真是大手筆。”
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出來這個陣法同樣也是自符箓中釋放的,只是和普通一次性陣法符箓不同, 這種符箓可以重復(fù)使用。
而且符盈覺得這個陣法與毒窟內(nèi)陣法的品階差不多, 她的靈識只能在這個屋子中游蕩, 卻無法穿透墻壁。
說得直白些, 按照千鈞潭的修士修為水平,江閑落在這個屋子里殺人都沒人會察覺。
江閑落對這句話不置可否, 只道:“你確定要學(xué)這套劍法?”
符盈收回目光, 彎唇看著他:“自然。”
江閑落不清楚符盈的身世, 也無意去了解她更多的情況, 保持疏離對他來說才是最安全的距離。
他走至空地中央,手中佩劍浮現(xiàn),聲音淡淡道:“素問劍法共十二式,我先為你展示前十一式。”
符盈配合地拿出留影珠, 在后方對他比了一個“準(zhǔn)備好了”的手勢,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持劍男人。
江閑落握劍的手指緊了一瞬,他的視線偏移一瞬,似是投向了自己的佩劍, 又像是只是向旁邊隨意一瞥。
可當(dāng)他掀起眼瞼直直注視著留影珠后的少女時,臉上已換上了一副冰雪般冷淡的表情。
“第一式·靈樞。”
纖薄的身影在視線中翻飛,身姿矯健如游龍,又似鋒芒畢露的長劍,絢爛的銀光于昏暗的房間內(nèi)乍現(xiàn),劍影如織,帶著不加掩飾的殺意。
他的身形靈動飄逸,如風(fēng)般變化莫測而又悄無聲息,前十一式劍法靈動迅捷地完成,收劍入鞘時符盈的耳邊似乎響起一陣低低的龍鳴。
她回過神來,望著緩步走過來的男人笑道:“江掌門當(dāng)真是仙人之姿。”
劍法的施展極為耗費心力,可江閑落的面上不見任何疲憊之態(tài),顯然是已經(jīng)將這套劍法習(xí)得精髓,才能游刃有余。
“前十一式已為你展示完畢,至于個中竅門,需要你自行領(lǐng)悟參透。”江閑落盡職盡責(zé)對她說,“還有什么問題?”
符盈:“有。”
頂著對方冷淡的目光,她神態(tài)鎮(zhèn)定問:“第十二式呢?”
“第十二式即便你看了也不能學(xué)。”江閑落皺了皺眉,看著她。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看您施展這一式。”符盈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就當(dāng)讓晚輩長些見識,我從未見過有人可以完整地施展素問劍法。”
“……”
不知為何,男人忽地沉默下來了。
符盈歪了歪頭,喚了他一聲:“可以嗎,江掌門?”
江閑落最終還是同意了。
他再次立于原處,抽劍旋身而起。
留影珠后的少女目光灼灼看著那道身影,眼含深思。
素問,在修仙界中通常有兩種含義。
第一種含義是指醫(yī)修當(dāng)中的某個流派,其次便是指素問劍法。
修仙界曾有傳言,有位劍修曾經(jīng)是位素問派醫(yī)修,苦學(xué)醫(yī)術(shù)數(shù)百年卻依舊一事無成,悲憤欲絕之下棄醫(yī)從劍,不到百年時間便一鳴驚人,登上青云榜榜首,為紀(jì)念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流派,將自創(chuàng)的劍法命名為“素問劍法”。
傳言不知真假,但素問劍法確實流傳了下來,又因為練就此法極易走火入魔,沒流傳幾年就又被一些仙門列為了禁術(shù)。
江閑落以為符盈想看他施展素問劍法,是因為問仙宗不允許修煉此禁術(shù),無奈之下才選擇向他求教。
但真正的原因與他的猜測大相徑庭。
符盈根本沒想學(xué)習(xí)素問劍法。
她只是想通過這套劍法來驗證她的想法罷了-
“師兄,我懷疑玄石門中其實存在兩位江掌門。”
兩日前,符盈語氣平靜對今如潮說道。
正立于桌案后提筆給璇璣閣寫信的男人手下微頓,墨水暈染紙張,剛寫了半面的信件瞬間報廢。
他的臉上卻沒顯出什么躁意,隨手扯下報廢的信件,抬眸饒有興趣地注視著面前的少女:“巧了,我也正好有一件關(guān)于江掌門的事情正要同師妹說。”
他溫和地笑了笑:“師妹先說吧。”
符盈沒有同他客氣,她斟酌著話語,慢慢說道:“不知師兄是否還記得,我在信件中說過江掌門曾于毒窟秘境中救過我們。”
見今如潮點頭,她接著說:“師兄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的血脈。我對他人的靈力即便沒多注意,一般也會無意識地記下——比如江掌門在秘境中施展過劍法,我便記住了他的靈力。”
“前些日子林知斬落發(fā)狂弟子,我后來替他探望林伯父時去過一趟寨中,無意間再次發(fā)覺了江掌門的靈力。”
符盈回憶著自己在靈識中見到的靈力,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我發(fā)現(xiàn),他的靈力變了。”
今如潮:“哪怕是死去,一個人的靈力也不會改變。”
“是啊,本應(yīng)這樣。”符盈微微嘆氣,“同樣是江掌門,靈力卻與之前不同。”
今如潮眸光微動,唇角帶笑看著冷靜分析的師妹,問她:“可你說‘有兩位江掌門’?”
若只是靈力改變了,第一反應(yīng)本應(yīng)該是這個人被替換了,符盈卻如此篤定地說存在兩位江掌門。
她定然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別的線索。
符盈:“在那之后我又去調(diào)查了一番玄石門。”
符盈花了兩天時間在玄石門中開著靈識到處閑逛,試圖找到更多盜竊江閑落身份的線索。
結(jié)果越查越令人疑惑。
無論是之前的江閑落,還是現(xiàn)在的江閑落——這兩者的靈力在玄石門中一絲一毫都不存在。
符盈幾乎是立刻就想起來關(guān)于江閑落的傳聞。
他接任掌門之位后,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guān)修煉,很少離開玄石門,也甚少出手。
江閑落這樣的修為水平,只要不施展術(shù)法,旁人的確很難覺察出他的靈力。
所以,他是否早就在有意避免被人敏銳發(fā)現(xiàn)他的靈力問題?
“所以我調(diào)轉(zhuǎn)了調(diào)查方向。”符盈勾了勾自己的發(fā)尾,黑色柔韌的發(fā)絲在她手指上繞出弧度,“他越想隱瞞,暴露的東西反而越多。”
符盈在江閑落和大祭司身上發(fā)現(xiàn)的秘密極有可能與這件事情有關(guān),大祭司是足以信任的,如果他想隱瞞這件事情,就要提防站在真相邊緣處的符盈。
“所以方才我逼迫他將我?guī)チ怂钍煜さ牡胤健!狈p描淡寫道。
今如潮眼皮一跳,終于意識到了有些不對:“什么?”
符盈向他眨眨眼:“我故意在大庭廣眾下和他談毒窟的事情,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他一定會挑一個他潛意識中最安全最無人打擾的地方同我談話。”
玄石門中不存在江閑落的靈力,這間接說明對方雖是玄石門的掌門,卻根本不相信這個地方。
符盈就是在賭讓江閑落信任的地方,藏有他身上的秘密。
今如潮聽懂了她的潛臺詞,嘆息一聲:“你賭贏了。”
“是的,我賭贏了。”
符盈彎了彎眼眸,笑容與不久前被江閑落抵著脖頸時的樣子一模一樣。
她說:“他如我猜測那樣將我?guī)チ艘婚g封閉的屋子。在那里,我看到了兩種相似度極高的靈力同時存在。”
“這樣的靈力濃度必然是長時間的存在過的,也就是說前一位江掌門沒死,再加上他極為低調(diào)的行為作風(fēng)——”
符盈最后總結(jié)道:“我覺得這兩位江掌門互相知道對方的存在,也在為對方打掩護。”
今如潮扶額笑了一聲,干脆放下筆,將已經(jīng)報廢的信件遞給她:“原來我們要說的是同一件事。”
師兄才來千鈞潭不到半月,他了解的情報除了符盈告知的部分,就只剩下之前從萬江口中挖出的部分。
符盈一目三行瀏覽著,最后輕輕揚眉:“果然,最了解一個人的反而是他的對手。”
這是一封寫與璇璣閣執(zhí)事的信件,以簡潔流暢的筆觸把玄石門近日發(fā)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中間有一部分引起了符盈的注意。
今如潮在信中說,萬江提到江閑落極有可能殺死了他的師父,偽造遺言留自己上位。
他給出的理由是,上任掌門是突發(fā)惡疾去世的,但萬一是大祭司連同江閑落合伙做了偽證呢?況且他發(fā)現(xiàn)江閑落可能會分身法,他完全有能力動手。
今如潮:“萬長老為了奪得掌門之位曾經(jīng)對江掌門進行過很多調(diào)查。最后發(fā)現(xiàn)他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消失,甚至出現(xiàn)過一次語句前后矛盾的情況,這讓他認(rèn)為江閑落存在著兩個人。”
這些話是萬江特意挑著江閑落因為林知的事情而離開的間隙,單獨與今如潮說的。
他話語中的憤恨和透露出來的信息讓今如潮大開眼界。
符盈將信件疊起,若有所思:“這樣看來,江掌門確實有問題。”
“不過,”她停頓一瞬,覺得師兄既然向璇璣閣寫信,想法應(yīng)當(dāng)與自己是一樣的,“這件事情應(yīng)該歸給璇璣閣調(diào)查,與問仙宗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關(guān)系。”
人都會有秘密,只要讓符盈確定他與魔族無關(guān),她不會特意去深究。
今如潮顯然也是這么想的,不過萬江提出江閑落有謀殺上任掌門的嫌疑,他才本著道心給璇璣閣寫信。
至于后續(xù)如何,就不是他們問仙宗應(yīng)該管的事情了。
今如潮看著她剔透清淺的琥珀色眼眸,冷不丁地忽然道:“小師妹,其實從你下山那天起,師父就在讓我為你留出時間了。”
符盈的思路卡殼一瞬:“嗯?”
今如潮干脆放下毛筆,認(rèn)真對她說:“即便是問仙宗,門下弟子第一次下山做任務(wù)時,也幾乎有五分之三的失敗率。”
符盈懂了,師父嘴上說著山下任務(wù)不管她的情況,實際上背地里悄悄讓大徒弟做好了兜底準(zhǔn)備。
相信一個人的能力和擔(dān)心她的安危,這兩件事并不沖突。
“不過這件事情之后,師父應(yīng)當(dāng)能稍微安下一些心。”今如潮彎唇笑了笑,“即便前方有萬千險阻,你也能夠孤身闖過。”
時間回到當(dāng)下,符盈的眼底映著男人施展劍法的身影。
素問劍法第十二式·素問,非靈力純凈者不可施展,且每人施展出來的第十二式都各有不同,一昧復(fù)刻出來的第十二式毫無威力。
在符盈眼中,這位有著不同靈力的“江閑落”,卻施展出來與先前那位一樣的素問劍法第十二式,且威力未受影響。
怎樣的兩個人可以施展出一模一樣的素問劍法第十二式呢?
江閑落收劍入鞘,看到不遠(yuǎn)處的少女沖他微微一笑。
“打擾江掌門了。”
符盈確認(rèn)了:江閑落與魔族無關(guān),且這兩位“江閑落”,恍若雙子。
第93章 伺隙 我要讓你做餌
魏平戈是魔尊麾下十位魔將之首——羨魚大人的手下。
他成為魔修倒也不是出于多么苦大仇深的理由, 單純只是家境貧寒,問仙修道只能自己摸索,而他又恰巧運氣不太好, 在某一天運岔了氣,道心破碎, 為了保命稀里糊涂地便殺了好幾個人維持生命。
等他清醒過來后,便上了修仙界那些仙門正道的通緝令。
正道與邪道對他而言沒什么區(qū)別, 既然不能走拜入仙門的路子, 魏平戈很自然地轉(zhuǎn)頭就拜入魔族麾下。
如今這世道, 修仙界暗流涌動,凡間皇室更少不了明爭暗斗, 魔族依舊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可若說落魄, 也未免有些夸大。
魏平戈就覺得待在羨魚大人手下, 比他曾經(jīng)作為散修,天南地北闖秘境奪珍寶的日子舒服多了。
他平日里遵照羨魚大人的命令四處閑逛, 有事沒事就給他們修仙界挑撥些煩人的麻煩, 終于有一天得到了她的傳喚。
“大人。”
他跪在堅硬寒冰之上, 恭恭敬敬地對坐在高處仰頭看著天空的少女問候。
“嗯。”干凈澄澈的聲音如此說道, “你是那個……從璇璣閣來的巫蠱師?”
魏平戈感受著身上的威壓,老老實實、連頭都不敢抬地回答她:“是,屬下是在璇璣閣附近城鎮(zhèn)出生的。”
只是他的運氣不好,考了很多次也沒進入璇璣閣, 又心高氣傲看不上周圍的小仙門,這才做了無師無門的散修。
羨魚:“既然這樣,我交給你一個小任務(wù)吧。”
魏平戈的視線中忽地出現(xiàn)了赤裸白皙的雙足,伶仃腳腕上纏著一條白玉紅繩。
只一瞬間, 他的下巴一涼,被對方捏著下巴強硬抬起,目光撞進一雙暗紅色的眼瞳之中。
傳聞中魔尊的左膀右臂,攪弄三界五百多年不得安寧的魔將之首羨魚,僅從外貌而言,甚至只是一個眉心一點朱紅的青澀少女。
可作為她的屬下,魏平戈比誰都清楚對方冷淡稚嫩外表下的心狠手辣。
她彎唇笑了笑,說:“無論用什么手段,你要讓璇璣閣的玉衍出手。”
魏平戈不敢直視她的眼眸,垂著眼小心翼翼問:“那之前問仙宗的事情……?”
之前羨魚大人令他帶著伯奇去問仙宗,也是對他下了相似的命令。這個任務(wù)他記著還剩個尾巴沒有處理干凈,就這樣不管了嗎?
羨魚松開手指,慢吞吞地直起腰,遠(yuǎn)處巍峨高聳的冰峰映在她暗紅的眼底。
她頗有些遺憾地嘆氣一聲:“唉,誰讓盛貳這家伙太沒用,打亂了我的計劃呢。”
魏平戈聽說盛貳大人似乎死在了他經(jīng)營許久的鄔靈鎮(zhèn)中,此時一聲也不敢吭。
羨魚赤裸的雙足直接踩在了堅冰之上,眨眼間又重新坐回到冰峰。
她將下巴擱在膝蓋上,令下屬離開后,平靜無波的眼眸注視著冰峰之下,死寂無人的天虞池。
冰雪慢慢飄落,掩住了少女最后微微上揚的話語。
“不過……結(jié)果一樣。”
——這就是魏平戈千里迢迢從天虞池跑到玄石門的原因。
他將自己隱于黑袍之下,露出的右手蒼白嶙峋,漆黑的指甲只需劃破獵物的皮膚,便能瞬間將蠱毒注入。
而此時,黑發(fā)蜷曲的河妖便被他掐著脖頸按在水邊,尖銳指甲抵著脖頸側(cè)方汩汩流淌鮮血的動脈。
“你說,萬江被發(fā)現(xiàn)與你有勾連了?”
他一邊調(diào)動著留在河妖體內(nèi)的蠱毒,看著對方痛苦掙扎的面龐,一邊慢慢思索著。
河妖引誘渴望掌門之位的萬江合作,這件事情是他讓河妖做的,目的就是在于等事成之后滅掉玄石門,利用河妖毀掉整個千鈞潭,繼而引玉衍出手。
事情起初確實如他的計劃那樣進行,只不過萬江實在有些過于貪心,竟想讓問仙宗支持他的掌門地位,自顧自地便向問仙宗寫了信,令對方派了弟子前來。
幾個元嬰期都不到的弟子而已,魏平戈本沒將他們放在眼里。
誰承想他不過是把偶然所得的鶼蠱送回天虞池,順道給羨魚大人匯報情況,等回來時就發(fā)現(xiàn)這幾個小弟子竟然東闖西撞地差點把他整個局都?xì)Я耍?br />
“是……”水漓痛苦地喘息,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但、但我與您的事情……他們尚且不知。他們只知道這里有、魔族。”
魏平戈既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只問她:“問仙宗搬了救兵——他們來的是誰?”
水漓:“周懷斐。”
她摸著喉嚨,在心臟被灼燒的痛楚中聲音沙啞道:“他們找到了我,將我上一個藏身處搗毀。之后她便離開了,只余最初的幾個弟子處理后續(xù)。”
掐著她的魔修忽地嘖了一聲,揮手把她扔到一旁后站起身。
周懷斐。
魏平戈咀嚼著這三個字。常在凡間行走的修仙者或魔道中人無人不知這個名字,不過對于后者而言,這個名字通常意味著麻煩。
魏平戈最討厭命修,其次討厭愛多管閑事的人。而周懷斐這兩樣都占了,她是魏平戈最討厭的人。
他做夢都想殺掉她,抽出她的根骨給自己當(dāng)骨燈,為此特意研究過追尋對方蹤跡的術(shù)法。
將面容完全隱沒于黑袍之下的男人伸手,一盞燃著幽幽藍(lán)光的白骨燈頓時出現(xiàn)在手中。
他口中念出晦澀難懂的話語,同時手指捏出一只掙扎蠕動著的鮮紅蠱蟲,扔進白骨燈時幽冷的火焰登時升起,空氣中散發(fā)出一股極為難聞腥臭的味道。
三瞬過后,幽冷的藍(lán)光慢慢轉(zhuǎn)為白色。
——周懷斐并不在此處。
魔修將白骨燈收起,看向這個腦子空空的河妖:“將我離開后發(fā)生的事情告訴我。”
河妖松了一口氣,忙不迭地將自己知道的事情盡數(shù)告知與他,末了道:“因為我將凡人殘殺的事情,玄石門和問仙宗的那幾個弟子依舊在找我。但璇璣閣因為萬江的事情似乎準(zhǔn)備接手這件事情……我們以后可能會面臨三方追殺。”
是你,而非我。
魏平戈在心中糾正了她的說法,但對她其它的話卻也信了個七七八八。
河妖是個愚蠢天真的種族,她們一生被困于河流流經(jīng)之地,壽命只有短短三十年,繼承著上一位死去河妖的記憶活著。
他為水漓種下蠱毒,她倉皇而失措地懇請他不要殺掉自己,成為了他刺向千鈞潭的一把漂亮的匕首。
魏平戈的確極少相信他人,他只相信自己的蠱毒。只要河妖存在忤逆他的想法,她便會遭業(yè)火灼燒——這種業(yè)火是魔族審訊人的手段,即便是元嬰期的修士也受不住,更何況是愚蠢而弱小的河妖?
他仔細(xì)思索著,覺得事情還不算無藥可救。
羨魚大人要求他引玉衍出手,而據(jù)他剛剛得來的情報,對方確實有要從天虞池回來的跡象。
萬江被璇璣閣帶走,但他本就不知道魏平戈的存在,供不出他的計劃。河妖現(xiàn)在依舊被控制在他的手中,雖然玄石門沒有按計劃被滅,但他們門派如今只剩下一個江閑落只元嬰大圓滿,對他水淹千鈞潭的計劃構(gòu)成不了太大的威脅。
這樣看來,其實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把問仙宗的那幾個弟子除掉。
他看了一眼皺眉揉著自己脖頸的河妖。
算了,那幾個弟子瞧著還挺聰明的,這河妖玩不過他們,還是他自己來算了。
“你還剩幾個族人?”他環(huán)胸抱臂,手指在右臂上輕輕敲著。
水漓:“我能聯(lián)系到的只剩下四個。”
魏平戈:“把她們找出來做餌,丟到玄石門山下,把問仙宗的人引出來。”
“不行,”水漓驟然睜大眼睛,她的語氣焦急,慌亂道,“她們、她們都還只是孩子,不能——”
魏平戈低頭淡淡看了她一眼。
只這一眼,前一刻還在仰頭試圖和他爭論的河妖措不及防悶哼一聲,臉色蒼白地倒在地上,巨大的痛楚淹沒一切,她的手指不自覺在地上扣出一道道血痕。
魔修轉(zhuǎn)身離開,袍角甩過河妖的臉龐。
“你沒有拒絕的權(quán)力。”-
那幾個弟子還算是謹(jǐn)慎,第一次見到河妖時沒有貿(mào)然出來,而是觀望了許久。
但隨著時間流逝,該著急的是他們,而不是魏平戈。
他耐心地讓河妖在千鈞潭各處出現(xiàn),每次都只維持半刻鐘便讓對方消失。
這樣的伎倆出現(xiàn)六七次后,他們終于忍不住出手了。
魏平戈看著下方三人,眼中不由得露出一絲嘲諷。
符盈手中長劍出鞘,抬手?jǐn)財啾平骈T的紅綾。
她雙手掐訣正要放出陣法時,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危機感自身后升起,符盈瞳孔緊縮,立刻反身揮出長劍。
“錚——”
她的劍身與來人的指尖相撞,竟硬生生將她逼退數(shù)丈。
少女抬眸注視著這個終于自陰影中走出的男人,微微瞇起眼眸:“你是誰?”
魏平戈沒有在打架時廢話的習(xí)慣,面對符盈的提問,他一句未應(yīng),而是抬手提起白骨燈。
幽幽冷光在空曠的山洞中閃爍,窸窸窣窣的聲音自山洞深處傳出,密密麻麻宛如浪潮的蠱蟲慢慢爬出。
——這里是魔修為他們特意準(zhǔn)備的葬身之所。
毒霧不知何時騰起,在望不見人影的白霧中,魏平戈欺身向符盈攻去!
白霧當(dāng)中二人交手?jǐn)?shù)招,元嬰大圓滿的修為完全將金丹初期碾壓,魔修眉眼帶著殺意,雙手如鉤,即將要貫入少女的胸膛!
“嗡——”
山谷之中,古鐘轟鳴。
魏平戈臉色大變,只差分毫就要割破符盈肌膚的指尖連帶身體迅速后撤,與她拉開一個巨大的距離。
鐘聲久久未散去,被他特意放出的毒霧卻慢慢被驅(qū)散,烙下封鎖陣法的洞口出現(xiàn)了一個白發(fā)女人。
她沉靜的綠色眼眸注視著鋪天蓋地的蠱蟲,無聲開口:
【回來。】
原本涌向符盈的蠱蟲倏地停下。顯而易見的是,大祭司勝了。
魏平戈面色陰沉環(huán)顧周圍幾人,冷笑一聲,終于說出了來到這里后的第一句話:
“這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第94章 伏擊 “他問我你有沒有道侶。”……
不久前。
“我要你將魔修引至此處。”
符盈用靈力在半空中簡單勾出千鈞潭的地形輿圖, 指尖點在其中一處。
剛剛被她和她師兄聯(lián)手端了地盤、憋屈地親自放人質(zhì)的水漓:?
符盈的語氣太過于理直氣壯,聽得她直接呆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命令是對她下的。
水漓匪夷所思:“我跟你不是一路的。”
符盈:“我知道啊。有什么問題嗎?”
水漓被她反問得哽住了。
河妖并不聰明,可也絕非是愚蠢得不可救藥的妖。
魔修利用她想要挑起千鈞潭的事端, 水漓一方面想滅掉玄石門,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打不過魔修被對方種下蠱毒, 這才被迫成為他的走狗。
可她心中也清楚,魔修對她——或者說, 對整個河妖種族的性命都毫不在意, 必要時將她們推做誘餌也絕不會心軟。
水漓不懼怕死亡, 可她不想讓其她族人遭受與她一樣的折磨。
所以在此之前,除了幫魔修做事, 她別無選擇。
可現(xiàn)在——
水漓看著站在面前耐心等著她的回答的少女, 目光直直撞上對方的視線。
“我可以答應(yīng)你們, 我只有一個請求。”
符盈在說出那句要求時就已經(jīng)知道了河妖必然會答應(yīng), 也猜到了她的請求是什么。
可她望著河妖翡翠清透的眼眸,還是聲音輕緩道:“你說。”
水漓:“事情真相還未查出前……不要對我的族人出手。”
在魏平戈令河妖做誘餌, 隱匿于洞穴中守株待兔時——
周方數(shù)百丈內(nèi), 重重疊疊的翠綠樹葉掩映之下, 真正的獵手也在悄然伏擊-
在這個魔君已死的時代, 元嬰大圓滿對于常人來說已經(jīng)是窮盡一生才可能達(dá)到的目標(biāo)。
然而,在這個偏僻千鈞潭中,此時卻存在著四位元嬰大圓滿的修士。
作為被三打一的那個一,沒有地理優(yōu)勢也沒有背景優(yōu)勢, 魏平戈輸?shù)煤翢o懸念。
他的右臂被今如潮橫刀斬斷,操控蠱蟲的白骨燈碎成骨屑散落在地上,被江閑落用劍釘死在石壁上。
男人遮擋面龐的黑袍破碎,露出蒼白得不見血色的皮膚, 翠綠瞳仁陰沉沉地盯著攏袖望著他的大祭司。
兩雙幾乎一致的綠色眼眸對視,魏平戈咳出一口黑色的血,斷斷續(xù)續(xù)地笑了起來:“哈,幾年不見,你竟然給玄石門的人當(dāng)了走狗?”
大祭司淡淡看著他,無聲說:【我也不知道,你竟然走入了邪途。】
魏平戈的表情扭曲一瞬,冷聲道:“別拿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審判我——不過都是向天道爭命,有什么正道與邪道之分?”
大祭司低頭打量著為她所控的、曾經(jīng)屬于魏平戈的蠱蟲,終于開口道:“你既然認(rèn)同修仙問道可以不擇手段、可以他人的鮮血鋪路,可以弱肉強食——那么,你如今被困于此處,又何必出此憤慨怨恨之語呢?”
她絲毫沒有顧忌對方瞬間難看的表情,說出了最后一句話:“——你還是和之前那樣怨天尤人、自卑膽怯于承認(rèn)自己內(nèi)心的邪念。”
眼看剛剛老實一些的魔修惱羞成怒,要再次掀起新一輪的反抗,冷靜觀察局勢的符盈悄悄戳了一下身旁的今如潮,給了他一個眼神。
今如潮瞬間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
在此之前,他們都不知道魏平戈與大祭司過去有些瓜葛。這種正道不正道的問題什么時候都可以聊,只是此時重點不在于此。
他攔在了大祭司與魏平戈中間,臉上帶著客氣的笑容。
雖然知道魔修大概率不會老實回答,按照流程,今如潮還是問了一句:“你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狼狽被困在原地的男人嗤笑一聲,眼中淬著冷光:“你猜。”
今如潮不太想猜他們魔修腦子里在想什么。
他選擇抬手將對方打暈,在其他人的注視下聲音溫和道:“考慮到魔道中人的特性,來玄石門前師父曾教過我一些從他們口中撬出情報的方法。”
至于是什么方法……總之,當(dāng)時在場的人當(dāng)中只有符盈和另外兩人因為心性還不成熟,被拒絕了現(xiàn)場旁觀的請求。
符盈:……
她蹲在門前,郁悶地鼓了下臉。
算了,反正最后真相如何也會告訴她,不看就不看,她才不在意。
站起身的少女心情不太美妙,看了一會兒空曠無人的宗門前殿,決定給自己找點樂子。
她轉(zhuǎn)頭就去找了林知。
符盈走進門時,白衣少年正盤腿坐在床上,身前床鋪上攤開一本書。
他似乎是剛剛結(jié)束了幾個周天的吐納修煉,額前帶著一層薄汗,連帶著這幾日素白瘦削的臉龐都有了幾分血色,瞧上去不再似之前那般嚇人了。
他抬起眼,看向不請自來的少女:“符盈?”
符盈熟門熟路地拉過桌旁的木凳坐下,撐著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評價道:“有點虧。”
林知聽懂了她話語背后的潛臺詞,對此他的回應(yīng)和之前的交流一致:“只要目的達(dá)到了,怎樣都不算虧。”
符盈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她指了指攤開在少年面前的書,問他:“這是什么?”
林知同樣默契地揭過這個話題,見符盈感興趣,干脆將書遞到她的面前,解釋道:“溫養(yǎng)丹田、強身健體的書。”
符盈用一根手指隨便翻了兩頁,恰好翻到了寫了字的一頁,更恰好的是上面提到的某個名字她知道。
“丹溪?”她下意識地念出口。
“哦,就是他送來的書,”林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過,你怎么知道?”
符盈還未回答,遠(yuǎn)遠(yuǎn)的便感受到遠(yuǎn)處傳來一陣她熟悉的靈力波動,接著是活潑語調(diào)上揚的少年聲音。
“林師兄!”
手中提著食盒的綠眼睛少年毫無防備地一腳踏進房間,措不及防地與聞聲看了過來的符盈對視。
少女偏了偏頭:“好久不見?”
丹溪:“……”
他平地上左腳絆右腳,差點讓自己整個人臉著地摔在符盈的面前。
等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站起來時,前一刻眉眼間還洋溢著輕松燦爛的少年肉眼可見的局促起來了。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和符盈打招呼:“符盈師姐,好久、好久不見。”
符盈將書還了回去,隨口說:“也不算是好久好久吧,我記著我們四日前還見過一面?”
也可能是她單方面的見面。當(dāng)時她有事要忙,只瞥見了丹溪的半張臉便匆匆離開了,也忘記對方有沒有轉(zhuǎn)頭看向她了。
丹溪很小聲嘀咕著:“那算什么見面呀……”
他的這句話說得含糊,符盈沒太聽清,她懶得再讓對方重復(fù)一遍,想起來一件事情:“之前去圍剿河妖時,我見到了方興的名字。”
丹溪猛地抬頭,目光灼灼看著她。
符盈:“不過,他死掉了。”
她是在一份厚厚的案卷中發(fā)現(xiàn)方興的名字的,不過當(dāng)時她的重點不在方興上。
他們從水漓口中試探出來幾件事情:
來過千鈞潭的魔族其實并不只有魏平戈一個,好像他們魔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派人來這里挑撥是非或抓捕有天賦的修士,而歷代河妖因為其性情經(jīng)常被利用。
表現(xiàn)出來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出現(xiàn)一陣溺水失蹤事件的高峰。
這個消息顯然稍稍轉(zhuǎn)移了丹溪的注意力,他認(rèn)真道:“謝謝你,符盈師姐。”
符盈:“不用謝我,我什么都沒做。”
丹溪將拎了許久的食盒放在桌上,唇角抿出一個笑:“謝謝師姐將這個消息帶給我。”
自丹溪進門后就一句話也插不上的林知看著這兩個自說自話的人:“……”
他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又慢吞吞地收了回來。
他冷不丁道:“這是給我?guī)У模俊?br />
“對,為了感謝師兄之前給我的指導(dǎo),”丹溪下意識回答,看見符盈時又頓了一下,臉上閃出懊惱的神色,“我不知道符盈師姐也在,我只買了一份……要不然我再跑一趟?”
“不用,我只是坐一會兒就走,”符盈有些好奇說,“你們兩個是怎么熟起來的?”
林知前段日子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恨不得一個人劈成兩半來用,還有時間教別的門派師弟?
總不能這也是計劃中的一環(huán)吧。
丹溪摸了摸鼻子,主動道:“我之前一直在醫(yī)館幫忙,而那段時間林師兄恰好在醫(yī)館休養(yǎng),有一次我在院中修煉不小心運岔了氣,是林師兄幫了我。”
他有些不好意思說:“之后我送了些回禮……一來二去便熟悉了。”
丹溪來這一趟好像真的只是為了給林知送飯,和他們沒聊幾句便有事離開了,房間中再次只剩下了符盈和林知兩人。
符盈的目光移向他:“他有問題?”
在醫(yī)館中救人,確實是裝病待在醫(yī)館閑的沒事干的林知會做出的事情。
但這件事對林知而言只是順手而做,也談不上和被救人熟悉。符盈覺得像是今天這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像是互相幫忙維持出來的友誼。
符盈更傾向于是林知看出來點東西。
林知:“如果那方面的事情也算是有問題的話,他的確有問題。”
符盈皺了一下眉:“什么?”
白衣少年已經(jīng)坐到了她的對面,拆開食盒向外一個一個拿著東西。看得出來丹溪對這位林師兄的感激之意很強烈,給他帶來的飯菜極為豐盛。
林知慢條斯理地拿出筷子,輕松道:“他在旁敲側(cè)擊問我,你有沒有道侶。”
符盈:“……”
第95章 喜歡 “任你索求。”
林知看了一眼符盈, 有些好笑地問她:“你不知道他的心思?”
符盈的視線游移一瞬:“嗯……也不能說不知道……我只是沒想到他竟然這么有毅力。”
她還以為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冷靜思考對方能自動放棄呢,誰承想他竟然越戰(zhàn)越勇,已經(jīng)開始從林知這方面打聽消息了。
林知:“我同說你沒有道侶, 可他接著問我,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慢吞吞吃著飯, 掀起眼簾有些好奇地問她:“你有嗎?”
符盈:“……”
符盈來這里是來找林知樂子的,可不是讓他來從自己身上找樂子的。
少女面無表情地從食盒中摸出來一塊綠豆糕塞進他的嘴里, 冷漠道:“再問我就去舉報你。”
那就是有。
林知被噎得猛灌好幾口茶水才咽下去,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這事有蹊蹺。
能讓她動心的人是誰?
林知陷入了沉思。
符盈的社交圈極廣, 是性格很好的人,問仙宗上很多弟子都與她關(guān)系不錯。可這些人中她有相處得親近的嗎?
林知仔細(xì)回憶了一遍她的社交圈, 發(fā)覺她好像對誰都是態(tài)度一致的溫和又疏離。
他想破了腦袋都不知道除了余渺和自己, 符盈和哪個弟子相處時間更長。
難道說不是問仙宗的人?
林知猜測著, 覺得這個可能性也不太大。
不過她進門時的心情不好, 連帶著和人說話都有些提不起精神,要是他此時還繼續(xù)追問, 保不準(zhǔn)被她按在地上錘一頓。
那時候他可就真的虧死了。
心思流轉(zhuǎn)間, 林知壓下了疑問, 大概知道了以后要怎么和丹溪這個倒霉弟子相處, 聰明地選擇跳過了剛剛的話題。
他想了想,和她道:“你知道宗門大比推遲了嗎?”
符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趴在胳膊上無聊數(shù)著桌面裂縫的眼睛看了過來:“明年不舉行了?”
宗門大比是修仙界最盛大的宗門之間的切磋比試,每十年舉辦一次, 比試期間同時還會舉行諸多問道交流會,算是修仙界人人皆知的盛會。
林知:“因為天虞池的事情,現(xiàn)在各大門派的精英基本上都被派了過去,暫時顧不上這邊。而且……”
他停頓一瞬, 斟酌著語言隱晦道:“這一屆宗門大比應(yīng)當(dāng)在天樞學(xué)宮舉辦,但是京城最近……有些不太平。”
雖然身在修仙界,可符盈偶爾也能聽到一些凡間的消息。
尚東國的天子這些年一直身體不太好,似乎最近的情況不太樂觀,可能要撐不住了。
皇權(quán)交替時期必然人心惶惶,京城這段時間確實很不太平。
而天樞學(xué)宮位于京城,是完全由凡間朝廷支持建立的門派,某種程度上被尚東國皇室掌握在手中,比其他門派更受皇權(quán)的影響。
他們想要推遲宗門大比的舉行也不是難以理解,這個節(jié)骨眼上沒人愿意多生是非。
符盈對此的想法就是沒有想法。
她如今是金丹初期,雖然達(dá)到了宗門大比的最低修為要求,但只憑這樣的修為就參加宗門大比,只有被人前幾場便淘汰的命運。
除非她能在這兩三年之間達(dá)到元嬰期及以上,否則這一屆的宗門大比她想奪得靠前的名次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她瞄準(zhǔn)的是下一屆宗門大比,這一屆宗門大比什么時候舉行對符盈來說沒什么區(qū)別,左右不過是或早或晚去觀戰(zhàn)席觀戰(zhàn)罷了。
但是說到天虞池……好像很久沒聽到那邊的消息了?
符盈起身和林知告別,在回自己屋子時用系統(tǒng)戳了戳晏回青。
對方很快便回應(yīng)了她:“忙完了?”
符盈:“差不多。小師叔呢?”
晏回青:“嗯。”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摸清楚了自己的地位:符盈在調(diào)查事情時不會來找他,只有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情,閑下來沒事干又想找人聊天時才會聯(lián)系他。
而且聊天時偶爾也會穿插著信息交流,有時候聊著聊著人就沒影了,問就是忽然想起來有事沒做,下次再繼續(xù)聊。
他堂堂一個入神中期的仙尊,到頭來只能給他小師侄當(dāng)陪聊,隔著十萬八千里,兩個修仙世界的修士硬生生聊出來一種現(xiàn)代網(wǎng)戀的感覺。
這話說出去他都覺得匪夷所思。
他的猜測還是很準(zhǔn)的,因為符盈和他東拉西扯了一些瑣碎事情后,問他:“小師叔,天虞池的事情找出兇手了嗎?”
晏回青剛剛從一間落滿灰塵的屋子中走出,聞言哼笑一聲:“怎么,找我就是為了打聽天虞池的事情?”
符盈眨了眨眼睛,熟練哄他:“當(dāng)然不是,我只是想和小師叔聊天呀。”
她可沒有說謊,聊天聊到什么都有可能,怎么就不能是聊到天虞池了?
她的小心思男人心知肚明,可他還是緩和了語氣,對她說:“兇手找到了,只是一些具體情況還沒有查清楚。”
查了將近半年,天虞池的事情才剛有了一些眉目。
之前便提到過,天虞池是魔族和妖族的地盤,凡人在這里無法生存,修士在這里也僅僅只占據(jù)了一小塊地界。
所以在以羨魚為首的魔族忽然再次出現(xiàn)在天虞池,并對這里的生靈掠奪侵占時,只要他們能力足夠、動作足夠小心謹(jǐn)慎,完全能瞞得修仙界數(shù)年不知。
符盈之前只從他的口中知道了此事的確是魔族所為,至于具體是誰仍在調(diào)查。
晏回青思索了片刻,問她:“你聽說過‘羨魚’嗎?”
“那位唯一不以‘盛’為姓的十位魔將之首?”符盈反應(yīng)過來了,“天虞池的事情是她的手筆?”
“確切來說,是以她為首的幾位魔將的手筆。”晏回青說,“在人去樓空的門派中發(fā)現(xiàn)了很多魔族的痕跡。”
符盈:“他們到底想做什么?殘殺修仙者?”
“不止,”晏回青走下石階,穿過廢棄的庭院,“通過門派登記名單的對比,留在現(xiàn)場的尸體與門派人數(shù)完全對不上。他們有一部分人被魔族帶走了。”
他向符盈說著自己前段時間做的事情:“帶人去圍剿魔族巢穴時,也發(fā)現(xiàn)了一部分或是被放血而死、或是被剝?nèi)舛赖男尴烧摺幢慵由线@些人,也有一部分的人仍處于失蹤狀態(tài)。”
所以天虞池這邊的任務(wù)重點已經(jīng)從之前的查明真相變成了找魔族巢穴。
符盈隱隱覺得他口中的事情有些耳熟,思考了半晌才忽然意識到:
被河妖獻給魏平戈的人差不多也是這種死狀——比如方興,他便是被放血而死。
她開口道:“小師叔,這類事情應(yīng)當(dāng)不是只在天虞池發(fā)生吧。”
剛剛踏出仙門的晏回青瞇了一下眼眸,饒有興趣問:“何出此言?”
符盈便把之前她猜測的魔族對四大仙門虎視眈眈,在幾個仙門附近不斷挑事的事情告知與他。
同時還道:“魔族很早便有計謀掠走靈骨絕佳之人了,我覺得這件事情應(yīng)當(dāng)不是只交與了魏平戈,其他地方應(yīng)該也有與他目的一致的魔族。”
天虞池的事情是影響范圍最大的,可在天虞池之下,同樣存在著很多難以發(fā)覺的陰影之處。
晏回青這一次是真情實感在惋惜符盈沒來天虞池了:“真該讓那些只長年齡不長腦子的人聽聽你的話。”
總有一些人選擇掩耳盜鈴、選擇性眼瞎。
晏回青很多年沒在修仙界的大型集會上露面了,可不代表著他的脾氣也跟著變好了。
符盈沒接他這句話,說:“之前在鄔靈鎮(zhèn)他們尋找靈骨,如今又是放血又是剝?nèi)猓皇窃趯ふ已獍桑俊?br />
先是靈骨,再是血肉……魔族是不是在為魔君重塑軀體?
她想到之前和李千機研究過的定風(fēng)鎮(zhèn)魔琉璃鈴,又記起晏回青的魂魄好像和自己一樣有些缺陷,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身處魔族大本營的小師叔提醒一句。
“魔君的魂魄不知是否已經(jīng)完全消散了,”符盈其實很少對他說這類話,語速不自覺便加快了,“小心一些,小師叔。”
她的尾音放輕,最后三個字幾乎像是在對著男人的耳旁呢喃,又像是羽毛輕輕拂過跳動的心臟,瞬間掀起一陣波瀾。
她還在意著我。
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男人冷淡的眉眼便如同觸及了春日和煦溫柔的春水,慢慢融化了。
理智告訴他,此時他應(yīng)當(dāng)說:沒關(guān)系,旁人傷不到我。或者說:我有你之前贈與我的“靈衛(wèi)”,不必?fù)?dān)憂。
可那片被壓抑了數(shù)月的、只微風(fēng)輕輕撫過便肆意生長的灰燼之下的野草,只剎那間便鋪滿了整片原野。
他不想說出那些話了。
仙門外依舊是一望無際的冰原,白雪的冷光映在男人的瞳孔,他的眼中卻沒有了素日的冷淡。
晏回青放低了聲音,對她說:“我有一個……熟人,過幾日會回一趟璇璣閣,我托他為你帶了一些東西。”
即便知道對方看不到,符盈還是不太自在地偏了偏頭,無意識地摸著耳垂,問他:“什么東西?”
晏回青笑了一下:“一個驚喜,你可以猜一猜。”
“如果猜對了——”他緩慢地、意味深長地說,“任你索求。”
第96章 質(zhì)問 你問心無愧嗎?
符盈對繼續(xù)深究江閑落的秘密興致缺缺。可人的氣運有時候就是這樣, 在她不感興趣的時候,偏偏要將事情懟到她的眼前。
在魏平戈被抓住審問的第三日,萬江越獄襲擊了江閑落。
聽到這個消息時, 符盈還在和余渺切磋。
兩人臉上的正經(jīng)神色還沒來的及換下,手上就已經(jīng)下意識收起了攻勢, 符盈看向站在高臺之下的林知:“他越獄了?”
余渺揉了一把臉,手中白玉笛翻轉(zhuǎn)消失, 同樣看向過來通知她們的林知:“他越獄了不逃跑, 反而去襲擊江掌門?”
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余渺有些唏噓。
她一邊吐槽著, 一邊手腳麻利地翻身下了高臺,同另兩人一起向外趕去。
“在得知魔修存在后, 萬長老似乎以為江掌門與被抓進來的魔修有勾當(dāng), 打傷駐守弟子越獄去襲擊了江掌門。”
在路上, 林知簡單和她們說了自己聽說到的消息。
余渺張張嘴, 正要說什么的時候不遠(yuǎn)處山上忽然發(fā)出一陣巨大的響聲,大地震顫一瞬, 有滾滾濃煙自翠綠山峰上升起。
符盈:“哇哦。”
她慢吞吞地感嘆一聲, 微微瞇了瞇眼眸, 在遮天蔽日的濃煙之中辨認(rèn)出了正是江閑落居所的方向。
“看來是生死決斗?”符盈腳下輕點, 在房檐上輕巧飛過,眨眼間便落到了傳送陣的方向,“師兄去了嗎?”
眼前白光乍起一瞬,光亮漸漸消失后, 符盈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狼藉的烈火獵獵燃燒的樹林。
傳送陣不能直接傳送到江閑落的居所中,至多將他們送到掌門所在山峰的山腳下。
這里本應(yīng)該有一層高階陣法的,可萬江之前強行將陣法擊破了,符盈三人一路暢通無阻直向山頂狂奔。
林知還未回答, 符盈就已經(jīng)通過靈識率先感受到了山頂屬于今如潮的磅礴靈力了。
符盈:“哦,師兄已經(jīng)到了。”
三人各自給自己加了一層防護,才小心翼翼地探頭出去。
符盈前幾日來時見到的雅致庭院此時已經(jīng)被毀得不成樣子了。滿地是磚瓦碎片與火燒過的漆黑痕跡,蛇蟲的尸體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黑色的血一路蔓延至符盈的腳下。
周遭濃煙四起,灰塵與煙霧蔓延,半空中對峙的三人卻完全不受影響。
江閑落披散著長發(fā),衣袍難得有些凌亂,那張面貌秀麗脫俗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萬江,你發(fā)什么瘋?”
牢獄之災(zāi)到底還是讓萬江憔悴滄桑了很多,明明是修仙者,他的鬢發(fā)中卻已經(jīng)隱約顯出了白發(fā)。
此時他的雙目猩紅,面皮抽動一瞬,狠狠盯著對面的江閑落:“你殺死師父時,也是這樣一副冷漠而無情的表情嗎?!”
今如潮手中提著那把寒冰細(xì)劍,眼神無奈,明明比另兩人年紀(jì)更小,此時卻像是在哄兩個固執(zhí)的孩子:“萬長老,您的事情我已寫信給璇璣閣了,他們不日便會派人處理,您不必這樣大動干戈。”
他覺得萬江的舉動太過于魯莽了,擊傷門派弟子越獄襲擊掌門,這些罪行加起來足夠讓他在原本處置結(jié)果上再加碼一倍。
江閑落聲音平淡:“我說過了,師父的死與我無關(guān)。”
萬江雙目猩紅,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一樣,目光依舊死死鎖在他的身上:“魔族來幫你了是嗎?你連同林泱那個女人共同謀害師父——不將你們的陰險狠毒之心暴露于世,我無顏在黃泉之下面對師父!”
他不由分說地抬手攻了上去。
半空中開始了新一輪打斗。地面上,余渺問林知:“林泱是誰?”
林知看起來也有些意外:“不認(rèn)識,但與我應(yīng)當(dāng)是親戚。”
千鈞潭就這么大,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沾親帶故的,林氏族人并不少見。
符盈看著出手越發(fā)狠厲、完全不顧自己性命的萬江,了然說:“是大祭司。”
她想了想,問林知:“你覺得萬長老和邱臻中蠱毒的樣子一樣嗎?”
林知愣了一下,轉(zhuǎn)頭仔細(xì)觀察著萬江的樣子,看了片刻后表情漸漸凝重:“有幾分相似。”
萬江自己就是巫蠱師,在這個千鈞潭,誰能有能力給他下蠱毒而不被他發(fā)現(xiàn)?
符盈思索著,覺著有可能是他給自己下的毒,可能是為了暫時性的修為提高吧。
像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半空之中不同人的靈力不斷激蕩爆炸,掀起的余波幾乎要將三人掀飛,滿眼都是刺目耀眼的光,
萬江一個人抗住了江閑落和今如潮兩個人的攻勢,甚至還隱隱占據(jù)上風(fēng)。
眼瞳猩紅的巨型蜘蛛從腹部驟然吐出秘密麻麻的白絲,鋪天蓋地結(jié)網(wǎng)向江閑落襲去。
手起劍落,迅如閃電的數(shù)道劍光將巨大的蜘蛛網(wǎng)斬斷,男人閃身躲過紅眼蜘蛛龐大的螯肢,下一刻隱于陰影蟄伏已久巨蛇甩尾而來!
“嘭——”
剎那間,江閑落躲過巨蛇的毒牙,卻被它巨大的蛇尾狠狠抽中腰腹砸向地面屋舍。
今如潮一時分心,牽制萬江的身形慢了一步,被他抓住空隙飛身越過,直沖被砸落在地的江閑落而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的腳下忽地升起靈力流轉(zhuǎn)的陣法,震耳欲聾的雷電聲響起,白日晴空驟然劃過三道銀龍閃電,狠狠劈在他的身前,強行將他的腳步截留一瞬。
戰(zhàn)斗之中瞬息萬變,前一刻抓住江閑落的失誤將其擊落的萬江因這一瞬的停滯,被緊隨其后的今如潮一劍穿肩而過!
鮮血淋漓噴出,將清凌凌的劍身染出剔透的顏色。
近身而上的今如潮眸光微冷,控制住掙扎的萬江后臉上的溫和也淡了一些:“萬長老,建議您及時懸崖勒馬,不要頑固不化。”
及時甩出靈雷陣的符盈轉(zhuǎn)頭,看向一旁從一片斷壁殘垣中走出的江閑落。
他蹭了一下唇邊滲出的獻血,本就秀麗得雌雄莫辨的臉龐越發(fā)昳麗,氣質(zhì)上的侵略性極強。
他盯著被按在地上的萬江,一字一頓:“他也是我的師父,我問心無愧。”
“你若是想要這掌門之位,大可以直接同我說,我可以直接讓與你,而不是用這種惹人笑話的手段。”
這是萬江意圖通過放棄部分村寨獲得河妖支持,最終取得掌門之位的事情暴露以來,江閑落第一次真正對他的行為表達(dá)喜惡。
他厭煩地將視線挪向旁邊:“不要隨便揣度旁人,以為所有人都將掌門之位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符盈在一旁默默心想,所以江掌門平日里閉關(guān)不出,還有一個原因是他根本就不想當(dāng)玄石門的掌門啊。
難怪他對宗門事務(wù)那么興致缺缺,放任萬長老侵占他作為掌門的權(quán)力,說不定他還樂見其成呢。
萬江自然是理解不了江閑落的心態(tài)的,他們兩人的性格南轅北轍。
他的眼睛紅得幾欲滴血,掙扎得今如潮差點沒按住他:“我不需要你這樣惺惺作態(tài)!!憑什么?憑什么師父要將掌門之位傳與你?!修為水平、管理事務(wù)——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自兩百多年前泰安師祖仙逝后,玄石門在修仙界的地位便急轉(zhuǎn)直下!數(shù)十屆宗門大比過去,玄石門的弟子取得過幾次好名次?!”
“我曾也勸過自己:既然你成為掌門是師父的決定,那師父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你的身上定然是有些過人之處的。”
“可你上位以來,為玄石門做過什么呢?”萬江掙扎著抬起頭,死死盯著立于他面前的江閑落,“你只是放任玄石門的衰落。”
他字字泣血,甚至尾音都在顫抖:“如今誰還知道我們玄石門曾經(jīng)也是與璇璣閣相提并論的仙門?!我去與其他門派交流,有人竟說從未聽過玄石門的名號!”
“江閑落,即便你無愧于師父死亡一事——”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嘶啞,“可你敢跪在師父的牌位前說:‘我無愧于玄石門’嗎?!”
江閑落:“……”
他持劍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
符盈暗暗打量著江閑落和萬江的神色,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這對師兄弟本不必走到如今兵戈相見的地步的。
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說,其實他們兩個誰都不是掌門的最佳人選。
他們二人的側(cè)重點不同,一人完全以宗門利益為首要,必要時甚至可以不擇手段,即便走邪路也毫不在意。
一人心性堅定,卻有自己的秘密,他不會將玄石門帶入歧途,卻著實沒有心思再領(lǐng)玄石門重返昔日輝煌。
這點道理符盈都懂,更何況與萬江和江閑落朝夕相處的前任掌門了。
為了中和他們的特征,他挑了江閑落為掌門把控門派根基,又讓萬江作為長老輔佐門派事務(wù)的進行,可謂是煞費苦心。
可前任掌門千算萬算,還是沒能防住在他死后兩人生出隔閡,進而發(fā)展為怨恨,直至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今如潮顯然也想到了這番事情。
他難得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說:“萬長老,我送您回去。”
不管怎樣曾經(jīng)有什么糾葛,如今的事實就是萬江有意縱容河妖奪取村寨百姓性命。至少在這一點上,他應(yīng)當(dāng)受到懲罰。
可前一刻還神情激動的男人忽地安靜了。
于此同時,沉默不語的江閑落猛地抬頭看向某個方向,眼中閃過破裂的驚懼,若非今如潮眼疾手快攔住了他,江閑落的長劍已經(jīng)直接刺入了萬江的胸膛!
萬江眼神嘲諷地直視著壓抑著滔天怒火的江閑落。
“這就是你苦心孤詣隱瞞的秘密嗎?”
話音落下,他的眼神空洞一瞬,似是通過別的事物的眼睛看到了某個場景。
“一個——和你生得一模一樣的人?”
第97章 代價 參商不見
眨眼間江閑落就已消失不見, 在不知內(nèi)情的余渺和林知茫然的表情中,不遠(yuǎn)處忽地再次響起一陣巨響。
這陣巨響幾乎抵得過之前三人靈力相撞時的動靜,今如潮表情微變, 一手拽著不知緣由止不住向外咳血的萬江,另一只手快速結(jié)印在眾人面前升起靈力。
幾乎在明亮溫潤的靈力屏障升起的下一刻, 山呼海嘯的靈力余波便強勢攻來!
周遭樹木屋舍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撕扯捏碎,不堪重負(fù)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聲在耳旁炸起, 硬是在平地掀起了巨大的龍卷風(fēng)。
從萬江方才的話中, 所有人都知道他搞了一招聲東擊西。
他從方才起就在拖延時間, 一邊將江閑落牽制在這里,一邊利用別的東西在找江閑落的秘密。
而在剛剛, 他終于找到了。
今如潮皺眉看著這無比混亂的場景, 轉(zhuǎn)頭對符盈道:“我去追江掌門, 麻煩師妹暫時看一下萬長老。”
待符盈點頭后, 他轉(zhuǎn)身便沿著江閑落離開時的方向御風(fēng)而去,同樣眨眼間便沒了蹤影。
三人的身前有著今如潮留下的靈力屏障, 在周圍靈力肆虐的困境中還算安全。
余渺觀察著萬江癲狂抽搐的身體, 猶豫道:“要不要我先救一下他?”
之前還有力氣和江閑落激動吵架的萬江此時面色蒼白、瞳孔渙散, 毫無反抗之力, 眼看著命不久矣的樣子。
讓醫(yī)修上來不現(xiàn)實,他們?nèi)酥兄挥杏嗝煲蝗伺c醫(yī)術(shù)沾一點點邊。
她小心翼翼地奏起安神曲,盡量安撫對方緊繃敏感的神經(jīng)。
林知:“這是被反噬了吧。”
他見過一些巫蠱師的本命蠱蟲被殺時的樣子,和萬江此時的慘狀無甚兩樣。
他的視線轉(zhuǎn)到了試圖用靈識感受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的符盈身上:“或許你可以幫我們解釋一下現(xiàn)在的事情?”
方才萬江撕破面具指出江掌門的秘密時, 如果他沒有看錯,這對師兄妹的臉上可沒有什么驚訝的神色。
他們早就知道江掌門和萬長老之間的矛盾了。
符盈:“……說來話長。”
江閑落的事情她確實只同師兄說過,也是考慮到魔修事情過后他們便會回問仙宗,與江閑落再不會有瓜葛, 這才沒對余渺和林知說。
她快速簡單地說了一遍自己之前同今如潮的對話。
余渺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你之前白日里消失不見原來是在忙這件事情?若不是晚上能在客舍見到你,我還以為你跟千機師兄一起走了。”
李千機在之前的毒窟秘境中便有了境界突破之意,只是擔(dān)心符盈三人修為還比較低,如果他不在可能會被欺負(fù),所以一直在壓制著自己的修為,拖到今如潮來了才匆匆離開玄石門去閉關(guān)。
三人說話間,符盈忽地眼神一冷,抽劍直指萬江!
然而前一刻還虛弱得像是馬上要死掉的男人忽地睜開雙眼,毫無征兆地狂怒掙扎起來攔住了符盈的劍,同時飛身躍起踹開攔路的林知和余渺。
符盈甩出今如潮留給她的一截困靈鎖,本該能制住歸圣期以下修士的困靈鎖,卻在接觸到萬江時被他抬手扯斷!
他怒喝一聲,失去桎梏后萬江如脫弦的箭一般竄了出去,點地飛起追向江閑落的方向!
符盈懊惱地咬了下舌尖,輕嘖一聲:“追。”
林知卻忽然轉(zhuǎn)頭看向他們來時的方向,手中甩出幾枚薄刃飛刀,同時冷呵一聲:
“誰?!”
飛刀在半空撞到靈力屏障被擋下,白發(fā)綠眼的女子抬頭看了過來,無聲開口:【江掌門在哪里?】
是大祭司。
她與江掌門有聯(lián)系,符盈并不奇怪在江閑落出事的第一時間對方便趕了過來。
她僅僅猶豫了一瞬是否要將江閑落的位置告知與她,對方便已經(jīng)將目光投到沾染萬江鮮血的地面上。
大祭司手指輕彈,一只蠱蟲以迅雷不及掩耳落到鮮血上,同時指尖飛出一只螢蟲為她帶路。
她向符盈點了下頭:“不必了,我已經(jīng)知道了。”
說著,她也不由分說地追著螢蟲蹤跡離開了。
符盈:“……”
她皺了下眉,無奈緊跟她的腳步。
江閑落離開的方向似乎是掌門主峰的后山,符盈一路急奔而來時,周圍的環(huán)境越發(fā)荒涼,等她跨過了某個邊界,突如其來的寒氣讓她下意識打了個噴嚏。
余渺睜圓了眼睛,說出了她心中所想:“他們……這是要把山頭都削平嗎?”
剛剛的場景已經(jīng)足夠令人膽顫了,可和現(xiàn)在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
江閑落和萬江沒有收手,連帶著阻止他們的今如潮也被迫使出全力,三個元嬰大圓滿修為的修士打斗間的余波足夠?qū)⒄筋^碾碎。
江閑落的腳下踩著一只四分五裂的蜈蚣,而在他的身旁,被隱于地下的密室被蜈蚣強行攻開,露出層層陣法隱藏保護著的秘密。
澄藍(lán)冰床之上,沉睡著一名黑發(fā)白衣、與江閑落一般無二的人。
此時他臉上的神色早已不見之前的憤怒,甚至也沒有冰冷,而是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不清。
符盈看不清楚江閑落的表情,她只是無端覺得,對方好像已經(jīng)看到了某個未來了。
先符盈來一步趕來的大祭司沒有對萬江動手,而是對處于震怒狀態(tài)的江閑落喝道:“控制住你的靈力——你想死嗎?!”
這是符盈第一次看見大祭司這么動怒。
于是所有人看到,前一刻周身靈力激蕩,只待一瞬便要攻向男人身旁毒蟲的江閑落身形一僵,硬生生摁住了自己的手。
他抿著唇,像是做錯了什么事情一樣垂眼,說:“對不起。”
因為反噬而短暫陷入失控狀態(tài)的萬江清醒過來時,見到的便是現(xiàn)在這幅場景。
他的大腦混沌,可巫蠱師的直覺讓他下意識看向自己意識消散前見到的最后畫面上。
借著蜈蚣的眼睛他只看到了一個與江閑落一模一樣的人,可此時他親眼所見,將方才忽略的細(xì)節(jié)看得一清二楚。
“……參商蠱?”他喃喃著。
電光石火間,符盈之前劈在他腳下的閃電在他的腦中再次炸起,萬江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瞳孔震顫,聲音艱澀地問江閑落:“你、當(dāng)年為我去了玄門秘境?”
符盈聽到熟悉的詞語,下意識轉(zhuǎn)頭看他。
大祭司張了張口,似是要說什么,可最終只是垂眸嘆息一聲。
萬江完全忽視了其他人的神色,只一昧將目光鎖在一言未發(fā)的江閑落身上,不錯過他一分一毫的神色。
江閑落閉上眼睛,不與他對視:“你不該知道。”
萬江:“……”
兩鬢已生白發(fā)的男人踉蹌地后退一步,他搖著頭,像是不可置信一樣神態(tài)惶恐又茫然。
“不、不可能,”他喃喃著,“你不是自我入門后便厭惡我嗎?你不是最不喜我這個師弟嗎?”
萬江抬起頭,聲音嘶啞著吼道:“你不是寧愿讓我死于斷魂毒嗎?!”
風(fēng)起云涌,陰云忽地將驕陽遮蔽,空中劃過一道刺目閃電,暴雨連同轟隆雷聲傾泄,似是要將世界淹沒。
——像是回到了萬江命懸一線的那個雨夜。
他倔強而脆弱、自大又自卑,他敬仰著他的師兄,可又陰暗地想要奪得師父投到師兄身上的目光。
江閑落的性子冷淡,面對他的殷勤討好不為所動,從來只是冷冷瞥他一眼,讓他不要將心思放在無意義的地方,令他好好修煉。
——不過是比我早了一年入門,憑什么命令我?
少年時期的萬江內(nèi)心忿忿不平,他心想,等我做了掌門,定要你天天教弟子學(xué)劍,讓你沒時間管我。
可這樣的幻想最終只是妄想。
他為了修為更上一層去找人修煉邪術(shù),被那教習(xí)邪術(shù)的修士暗算,僥幸逃脫后身中斷魂毒。
斷魂之毒日日夜夜侵蝕魂魄,待十二日后,他的魂魄將完全被污染破碎,只余一具皮囊留存于世。
他飽受魂魄被污染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嘶吼掙扎,讓江閑落殺死他,他寧愿死也不要忍受這種折磨。
師父不在,江閑落只是讓同為巫蠱師的林渙將他制住,不讓他自盡。
在那連綿不絕的暴雨之中,萬江染血的手指將墻壁抓出一道又一道血腥而恐怖的痕跡。
他痛到失聲痛哭時,理智徹底崩潰,毫無緣由地怨恨起依舊冷淡無情的江閑落。
自盡而死會將斷魂毒留在體內(nèi),但任由斷魂毒侵蝕魂魄而死時會死得干干凈凈。
——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痛苦,他不想要一個會修煉邪術(shù)的師弟,他不想讓玄石門名聲掃地,他寧愿他去死。
他恨啊,他恨江閑落恨到深深嵌入魂魄,他恨不得帶著他一起去死。
或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聲音,在第十二日,萬江奄奄一息之時,師父回來了,帶來了救命解藥月華草。
是他在路上出手救助了一位老者,對方贈與他說是必有用處。
萬江的命被救了回來,立刻便向師父說了江閑落的罪證。
可師父說:在我回來的那天,你師兄閉關(guān)了。
——他根本沒到修為突破之時,他有什么好閉關(guān)的?!他就是在心虛!
萬江憤怒地說。可那一年玄石門似乎流年不順,在他還沒來得及找江閑落問個清楚時,師父仙逝了。
并且,他將掌門之位傳給江閑落。
他不再是我的師兄了。
萬江跪在師父的牌位前,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江閑落的背影。
他本就沒將我當(dāng)做師弟對待,憑何讓我稱他師兄?
成為長老后,他一邊管理著宗門,謀劃著怎樣奪得掌門之位,一邊派人四處打聽著當(dāng)年師父遇到的那位高人。
他只知道斷魂毒的解藥月華草只生長于玄門秘境當(dāng)中,可進出玄門秘境的修士如過江之鯽,若是尋找無異于大海撈針根本找不到,久而久之,他也便歇了這個心思。
后來他聽說月華草生長之處必有參商蠱守護,就有意去搜集參商蠱的資料,想著能不能從這一方面尋找那位老者。
參商蠱的中蠱之人魂魄將會被一分為二,半身與原身共享靈力與壽命,每隔兩百天其中一人便會陷入沉睡,如參商兩星一般此出彼沒,永不相見,時時刻刻都要忍受魂魄分裂的疼痛。
他想到了江閑落的閉門不出,想到了他滔天怒火之后的沉默,想到了他明明被視為最有可能帶領(lǐng)玄石門重回輝煌,卻百年來未有精進的修為水平——
萬江崩潰了。
“你為什么什么都不說?!——”
他的恨到底算什么?!
他的師兄一如既往地沉默看著師弟,看著百年來自顧自怨恨著自己師兄的師弟,看著讓他失望厭惡的師弟。
大祭司代替江閑落回答:“因為這是參商蠱。”
親友隔絕、永不和解。
——這是當(dāng)年江閑落為將月華草帶離玄門秘境交出的代價。
符盈聽到這里,忽地抬頭看向怔愣在原地的萬江,面色微微變化。
她不清楚萬江與江閑落的過往,可她知道一旦違反玄門秘境的契約會有什么懲罰。
暴雨砸落地面,騰起陣陣濕潤霧氣,狼狽立于廢墟之中的男人在水霧之中若隱若現(xiàn)。
他的身上還留有他的師兄為阻止他得知真相而留下的打斗痕跡,腦中卻還在重現(xiàn)著師兄對他失望的眼神。
天空中濃陰密布,銀龍閃爍。
江閑落手指微動,似是想要替他撐起一層防護,可最終只是看著他,眸光復(fù)雜。
浩渺天地之間,萬江好像什么都聽不到,雷電在他的頭頂轟隆,他毫無遮擋之意。
他只是看著江閑落,看著他的師兄。
他張口,舌尖剛剛抵住上齒齦后部,眼前便閃過一片刺目白光,旋即是魂魄深處發(fā)出的一聲咔嚓脆響。
——玄門秘境收回了它允許江閑落帶走的東西。
第98章 半身 “——你小師叔的‘熟人’。”……
萬江死了。
死在了二百三十一年前的斷魂毒之下。
無人知道他是否后悔, 也無人知道他是否還在怨恨他的師兄,更無人知道他最后想說什么。
江閑落為了讓他活下來而隱藏多年的秘密最終被他發(fā)現(xiàn),他也因此消失于天地之間, 再與他的師兄不復(fù)相見。
符盈沉默看著萬江只余一具驅(qū)殼的身體。
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的今如潮望見她的模樣,以為她是觸景生情, 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我不會走到這般地步。”他認(rèn)真道,“你永遠(yuǎn)都會是我的師妹。”
符盈沒好意思告訴他自己只是在思考, 當(dāng)年阿娘把她阿爹帶出玄門秘境時交出了什么東西, 實話說出來好像有點傷及師兄的自尊心還煞風(fēng)景。
她只是點點頭, 嗯了一聲。
為了不讓師兄接著說下去,符盈連忙道:“如果是半身, 為什么江掌門的兩個身體的靈力不同?”
若不是她四處打聽確認(rèn)了江掌門確實沒有兄弟姐妹, 那樣大部分相同又只有細(xì)微差別的兩種靈力, 幾乎讓她以為冰床上躺著的是他的親人。
今如潮被她帶偏了注意力, 認(rèn)真回答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江掌門的半身不算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半身, 歸根結(jié)底只是參商蠱的靈力造物, 塞入了他的一部分魂魄。”
既然是靈力造物, 那當(dāng)然會與原型有一點細(xì)微差別。
也難怪江閑落根本不怎么出門, 除了這是他師父交與他的責(zé)任外,他這樣殘缺的魂魄在修為高的大能那里一眼就露餡了,還談什么隱藏秘密?
要不是符盈控魂術(shù)學(xué)得不好,和宋長矜學(xué)了那么長時間, 也只是勉勉強強可以抵御魂魄的攻擊其余一概不會,她見江閑落第一面時就能直接掀開他的偽裝,不到三天就能立刻打道回府。
大祭司原本只是安靜等著江閑落收斂尸骨,聽到今如潮的話時偏頭輕輕掃了他一眼。
符盈注意到她的視線, 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走到了她的身旁,問道:“大祭司,可以問您一些事情嗎?”
萬江已經(jīng)死了,替江閑落隱瞞秘密這件事已經(jīng)沒了意義。大祭司之前雖然與符盈有些齟齬,但她本人對符盈的觀感還是比較好的。
所以她點了點頭,同意了符盈的請求。
符盈對她道了聲謝謝,開門見山便問:“所以江掌門的身體在毒窟被魔修踏足之前,都是藏在毒窟內(nèi)的秘境當(dāng)中?”
這個問題有些出乎大祭司的預(yù)料,直接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的眼皮一跳,審視般地盯著她:“你從何得出這個結(jié)論?”
“只是猜測啦,我不確定。”符盈對她眨了眨眼,最后老老實實誠實道,“去修補毒窟內(nèi)陣法時,我又去了一趟秘境。”
余渺和林知顧忌著因為不清楚秘境難度所以目前神色還算正常的今如潮,拼命壓住自己眼中的震驚,只在臉上泄出來些許古怪情緒,嘴上一句話也沒說。
而大祭司根本不在意他們這些小心思,她聽了符盈的解釋,也只是肯定了她的說法便不再多話了。
在今如潮的身后,余渺偷偷給符盈比了個夸贊的手勢,含義不言而喻:真夠拼啊。
符盈倒是沒覺得自己有多么拼,只是順路的事情。
雖然她幫江掌門和大祭司修補陣法是主要,可來都來了,她也就順便再次去秘境中逛了一圈。
秘境內(nèi)的場景和符盈第一次來時差不多,就連滿地死去的蠱蟲都沒被復(fù)活,依舊保持著他們走時的樣子。
而她也一路順著江閑落留下的靈力痕跡,找到了一處充斥著兩種極為相似靈力的地方。
他之前攔著他們不讓符盈等人接著探索下去,就是不想讓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
事情解決了,但后續(xù)工作還沒完成。
江閑落在山峰上的庭院居所已經(jīng)被毀得不成樣子了,他的半身也不可能就這么直接放在原地,他需要再把半身換到一個新的安全的地方。
“我會暫時解除陣法,”他轉(zhuǎn)頭對符盈幾人說,“這個陣法會無差別攻擊所有人,你們站到我的身后。”
符盈幾人老老實實站在江閑落的身后,而大祭司只是站在一旁看著冰床中的人。
她的神色無悲無喜,不久前的動怒似乎只是符盈的錯覺,她再次恢復(fù)了那副冷靜自持的樣子。
符盈無意識地碾著腳下石子,分出一分心神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在毒窟中飼養(yǎng)的可以凝魂聚魄的鶼蠱,就是為了江掌門而養(yǎng)的吧。
從萬長老為了栽贓江掌門而說出的話來看,大祭司和江掌門應(yīng)該很早便認(rèn)識了,之前關(guān)系便很不錯——不錯到能讓萬江認(rèn)為他們會互相給對方做偽證的地步。
江閑落身中參商蠱,只要有人殺了他沉睡的半身就能殺了他本人。他瞞了玄石門中所有人,卻唯獨沒有對大祭司隱瞞。
而現(xiàn)在也是,會無差別攻擊所有人的陣法卻對大祭司無用?
……等等,靈力造物會繼承原主的記憶嗎?
符盈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即便繼承了記憶,也可以完完全全地被叫做“江閑落”嗎?或者說,現(xiàn)在站在大祭司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熟悉的那個“江閑落”嗎?
軀體相同,記憶相同,魂魄兩分——
這樣的兩個人在大祭司眼中到底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
符盈好像懵懵懂懂地知道了大祭司與江掌門關(guān)系微妙的原因,又好像依舊困惑不解。
那江掌門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了?”余渺發(fā)覺了符盈一瞬間的走神,戳了一下她的肩膀問道。
符盈回過神,搖搖頭正想同她說沒事,就見當(dāng)事人之一抬手解除了最外層的陣法。
內(nèi)部的陣法自動旋轉(zhuǎn)開啟,無形的靈力驟然向外擴散,撞上了江閑落提前布好的靈力屏障上。
她眼尖地瞥見站在她前側(cè)的今如潮下意識皺了下眉,像是被什么東西攻擊著,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額角。
他整個人都在靈力屏障內(nèi),有什么東西在攻擊他?
符盈的疑問剛剛冒了個頭,緊接著她自己沒忍住瞳孔一縮,突如其來的刺痛直接讓她向前傾倒。
痛,太痛了。
符盈視線恍惚,什么都看不清,靈識更是像被無數(shù)尖刺釘住一樣,一剎那間的疼痛之間讓她沒忍住痛哼出聲。
今如潮下意識接住向前踉蹌半跪在地上的符盈,眼中染上一絲薄怒。
“江掌門,您可沒說這陣法會攻擊靈識。”
——今如潮方才就是在忍受靈識被攻擊的疼痛。
江閑落肉眼可見怔了一瞬,他轉(zhuǎn)頭看向只是臉上有一絲不舒服的余渺和林知,又看了一眼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的符盈。
他自己也有些困惑:“的確會攻擊靈識,可它的威力很小,在金丹期根本不會有什么感覺。”
威力這么小的攻擊,對江閑落和今如潮這類靈識敏銳但也十分凝實的高修為者來說,只是會感到有一絲疼痛。
而對于符盈這類修為低者,他們的靈識本就遲鈍不敏感,最多只會感到一些不舒服。
——符盈怎么表現(xiàn)得像是被人迎面撕扯著靈識一樣?
今如潮抿著唇,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此時他也只能無奈地心想,因為他師妹的靈識是典型的高攻低防啊。
所以最后只有血脈原因靈識超乎常人,可修為水平趕不上靈識提高速度的師妹受傷了。
江閑落沒法停下陣法,只能和旁人一起再次給屏障加了層抵御靈識的效果。
但符盈的情況好像也沒有好轉(zhuǎn)。
她的靈識曾經(jīng)也受到過攻擊,可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幾乎像是要將她的靈識碾碎一般。
她好像聽到余渺在驚慌叫她,又似乎聽到師兄在叫別人,符盈一句話也聽不清楚,疼得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不知過了多久,在眾多嗡嗡不清的聲音中忽地響起極為清晰的一道:
“靈力不要潰散,集中精力。”
符盈下意識順著對方的話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靈力。
她的靈識布滿細(xì)小的裂縫,翠色靈力在不斷向外逸散,短短幾個呼吸間,符盈丹田內(nèi)原本充盈的靈力幾乎喪失了三分之二。
靈力在逸散,同時她也在順著不知名聲音的提示不斷吐納靈力入體,忍著疼痛試圖填補縫隙。
她就像是在一邊進水一邊放水,只看哪一邊流速更快水流更大,便能控制住整體的趨勢。
不知過了多久,符盈吐納天地間靈力的速度和精度終于壓過了靈力的逸散,靈識上的裂縫被她強行止住一些,疼痛終于減輕了,可她也徹底暈了過去。
等符盈再次醒來時,她又一次看到了陌生的墻壁。
不是玄石門的醫(yī)館和客舍,也不是問仙宗的凈心館和她熟悉的房間。
她撐著頭從床上坐起來,一轉(zhuǎn)頭就和一雙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對視。
對方向她歪了下頭:“早上好?”
符盈:“……”
她條件反射地手上甩出鎖靈陣,同時與對方拉開了距離,謹(jǐn)慎問:“你是誰?”
男人抬手驅(qū)散她甩過來的陣法,語氣微妙:“他竟然真的在教弟子?”
這起手先甩鎖靈陣的習(xí)慣,看得玉衍眼皮直跳,不久前剛被對方鎖住的身體似乎都在隱隱作痛。
他換了個姿勢向后倚靠在軟榻上,手中瞬間出現(xiàn)了一把金白兩色、樣式古樸的扇子,長長的扇墜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手指靈活地轉(zhuǎn)了一圈扇柄,對她笑了一聲:“我是璇璣閣玉衍,不過你可能對我另一個臨時身份更熟悉。”
說到“臨時”時,他的牙關(guān)咬死,語氣加重。
“——你小師叔的‘熟人’。”
第99章 璇璣 愛如月之恒
“小師叔?”
符盈怔了一瞬, 想起來不久前和晏回青的對話。
他說自己托一個“熟人”為符盈帶了些東西,可卻沒說熟人是誰,就連帶了什么東西也只是讓符盈自己猜。
自稱叫做“玉衍”的男人盯著她, 在符盈一時茫然空白的表情下輕輕揚眉:“你該不會要和我說你不知道吧。”
符盈回過神來搖搖頭,從床上下來, 規(guī)規(guī)矩矩和他行了個后輩禮:“問仙宗弟子符盈拜見玉衍仙尊。”
符盈聽過玉衍仙尊解啼山的名號,只是不知道對方長什么樣子而已。
而現(xiàn)在……
她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對方完全暴露出來的眼眸。
平心而論, 玉衍仙尊的外貌生得得天獨厚。
他的眉眼疏淡如畫, 潑墨般的長發(fā)被一根古拙簡單的竹簪束起, 一襲青衫更襯得他像是山野間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只站在這里便像是看到了山水林間的靈秀純?nèi)弧?br />
可他卻有著一只瞳色與常人完全顛倒的右眼。
黑底白瞳, 直接讓他從飄然出塵的仙人變成帶著邪氣的妖祟。
符盈的目光很輕, 也不帶什么惡意, 可依舊被把玩手中折扇扇墜的男人注意到了。
他抬起頭, 與符盈對視的那一瞬忽地彎了下眼睛,向她招了招手, 示意她過來:“你對我的眼睛很感興趣?”
符盈的確有些好奇他眼睛的情況, 可她記憶力很好, 她記著上一次聽到“玉衍”這兩個字, 是師父在告誡小師叔讓他稍微控制些情緒,而小師叔回答“死不了”。
玉衍仙尊是個好人,但同她小師叔應(yīng)該不太對付。
所以符盈眨了眨眼睛,說:“也不是很好奇。”
解啼山:“……哦?”
原本只是因為晏回青幫他從天虞池?fù)屏藗弟子, 為了還人情才答應(yīng)走這一趟的解啼山現(xiàn)在是當(dāng)真對他的小師侄有了幾分興趣。
他隨心所欲慣了,有興趣了便立刻著手行動。符盈的眼前一花,再睜眼時不知為何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男人的身前。
這是什么?
符盈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想后退一步, 卻被對方提前預(yù)判到了行動。
堅硬扇柄輕輕敲在了符盈肩膀上,她頓時渾身一僵,肩頭似是扛了千斤重的重物不得動彈。
“我回答這個問題,你也回答一個我的問題,”解啼山看著她,有些躍躍欲試,“怎么樣?”
聽到這里,本來還在保持警惕的符盈松了一口氣。
她不清楚玉衍仙尊的性格怎樣,只知道對方曾有過三瞬星辰流轉(zhuǎn)間便將滄海變?yōu)樯L铩⑷荷揭臑槠降氐膲雅e。
他如果當(dāng)真想要探究符盈的事情,以兩人之間的修為差距,他完全可以在不引起符盈注意的情況下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他還是采用現(xiàn)在這種方式,說明對方還不想用直接得罪人的方法,他在顧忌著什么東西。
符盈頓時不掙扎了,反正掙扎也沒用:“好。”
解啼山見過晏回青的另一位師侄,也就是面前少女的師兄。
但今如潮現(xiàn)在長大了不好玩了,被他點破了他和某個命修師妹的事情后就開始躲著他走,解啼山想找他樂子都抓不到人。
他不喜歡太過于聽話的弟子,他覺得這樣的生活只要讓他旁觀一天都要無聊得要死。
可惜的是璇璣閣的弟子好像都挺怕他的,解啼山想收徒的心思想了幾百年都沒成功,只能逗逗自己妹妹的徒弟。
符盈這種帶著點少年人傲氣與探索欲的性格他很喜歡。
所以他想了想,直接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左眼。
符盈:“??”
她呆住了。
一只眼睛是詭異的黑底白瞳,一只眼睛只余黑洞洞眼眶。
仙人之姿的男人捏著自己的眼球,很寬容地對符盈說:“要摸摸嗎?”
符盈:“……謝謝,不用了。”
解啼山遺憾地將眼睛塞了回去,開口漫不經(jīng)心地解釋:“如你所見,右眼才是我本來的眼睛。后來勘破天機不小心瞎了一只眼睛,阿水便替我再尋了一只眼睛。”
“哦,你知道阿水嗎?”解啼山?jīng)]等符盈問便說,“她是解聞水,是我的妹妹。”
符盈當(dāng)然知道這是誰。
璇璣閣玉衍仙尊解啼山與掌門解聞水是親兄妹,這件事整個修仙界都知道。只是他們不清楚這對兄妹之間關(guān)系如何。
而現(xiàn)在符盈知道了,至少從解啼山來說,他對妹妹的態(tài)度很好。
“好了,現(xiàn)在該我提問了。”
解啼山打斷了符盈的思考。他在符盈看過來的那一刻眼眸微轉(zhuǎn),問她:“你和晏回青什么關(guān)系?”
他用扇柄敲著自己掌心,微微掀起唇角:“想清楚了再說。”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沒有意義——他難道不知道晏回青是她的師叔嗎?
符盈知道他在問另一件事情,可她不想回答。
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較勁爭斗,符盈才不想被卷進去——同樣的問題為什么不去問小師叔,問她不就是看她不敢說假話打不過他嗎?
她歪了下頭,不答反問:“仙尊覺得我和小師叔還有什么關(guān)系?”
解啼山瞇了瞇眼眸,有幾分詭異的右眼盯了她幾瞬,忽地大笑出聲。
“哈——好,很好,他是你的小師叔。”他的眉梢眼角好像都在跳躍著興致,忽地話鋒一轉(zhuǎn),“你知道他找了幾個人給你送來東西嗎?”
符盈誠實地?fù)u頭。
解啼山站起身,抬手解開她身上的束縛,慢悠悠道:“兩個人。”
還有一位“熟人”嗎?
符盈下意識思考著。玉衍仙尊已經(jīng)離開了,臨走前指了指桌上的一個盒子,說這是晏回青給她的。
符盈活動著微微僵硬的肩頸,沒急著打開匣子,先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身體情況。
她一醒來便被玉衍仙尊打了岔,直到現(xiàn)在才有時間思考。
江掌門的陣法不小心攻擊了她的靈識,危急之際的那道男聲應(yīng)當(dāng)是玉衍仙尊,這里應(yīng)當(dāng)是璇璣閣的醫(yī)館。
璇璣閣的醫(yī)修自然比玄石門的醫(yī)修水平高超許多,符盈現(xiàn)在神清氣爽,原本隱隱作痛的靈識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待幾日便能恢復(fù)到曾經(jīng)的樣子。
她坐到桌旁,手指在匣子邊緣摸索了一陣,打開蓋子時眼前一亮,差點沒把她的眼睛閃瞎。
符盈捂著眼睛緩了一會兒,才半瞇著眼睛看向匣內(nèi)。
差點把她眼睛閃瞎的是三個留影珠,在上面放著一張紙條。
【魏平戈是羨魚的手下,她對璇璣閣有所圖謀,完成任務(wù)后別多待,速回。】
難怪玉衍仙尊臨時從天虞池回來了。
符盈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璇璣閣最突出的是卜算命相一術(shù),每到世間紛亂四起時,任何勢力都必先從璇璣閣開刀。
符盈沒想著在這邊多待,等魏平戈被轉(zhuǎn)移到璇璣閣后他們的任務(wù)便大功告成,即刻便可離開。
她將這張紙收起來,又挨個檢查了一遍留影珠的內(nèi)容,發(fā)現(xiàn)是晏回青總結(jié)的天虞池涉及到羨魚的情報記錄,林林總總有上百條,中間夾雜著一些在世間活躍的魔族的信息。
常人不會特意去搜集魔族的信息,有需要的人也沒必要去搜集,因為他們大半能打得過魔族,亦或是身邊的人打得過魔族。
只有像晏回青這樣有錢有權(quán)有耐心的人才樂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他在幫她找殺死她父母的兇手。
符盈垂了垂眼,將匣中三枚留影珠取出來,露出被壓在最下方的一段銀白枝條,旁邊有一張像是被匆匆塞進去的紙。
她先將枝條取了出來,甫一接觸冰霜冷冽的氣息便撲面而來。
這是什么東西?
符盈仔細(xì)研究了一會兒,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溫暖舒適的東西安撫著大腦。
她再次拆開了紙條。
【出門閑逛時發(fā)現(xiàn)的,銀華樹可頤神養(yǎng)性,先寄給你保管著,等回問仙宗后再種下。】
如果說這是銀華樹,那她就明白了。
符盈捏著枝條轉(zhuǎn)了一圈,甚至還有白雪從枝葉間簌簌落下,皎潔似是明月墜下零碎的光。
少女的眼中閃過幾分促狹的笑意。
小師叔,我不信你不知道銀華樹除了頤神養(yǎng)性的功效外,在修仙界還有另一種象征。
——它代表著愛如月之恒-
解聞水是在解啼山回到璇璣閣的第二天解決完手頭上的工作有了空閑時間,才去找了她那位云游四方的兄長。
璇璣閣零零散散共有二百八十三座浮空島,以星鏈串聯(lián)牽起,基底鑲嵌著永不熄滅的靈石,自下而上看去時像是一片璀璨絢爛的星河。
不過再美麗的圖景看了好幾百年也會覺得稀松平常,解聞水目不斜視地直奔白松殿,甫一進門便被一陣凌厲掌風(fēng)迎面擊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手中甩出扇子,足以碾碎群山的掌風(fēng)被薄薄的扇面擋住,掃出的余波在殿外的竹林掀起嘩嘩響聲。
一貫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身后響起:“璇璣閣掌門就這點實力,不如換我來當(dāng)當(dāng)?”
解聞水:“……”
她無奈地叫了一聲:“哥哥。”
一襲青衫的男人緩步走出,聳了聳肩:“好吧好吧,和你開個玩笑,別那么嚴(yán)肅啊妹妹。”
解聞水早已習(xí)慣了他這幅閑不下來性子,根本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她挑著要緊的事情問:“小岫的情況如何?”
解啼山懶散地靠在門邊,向她眨了眨右邊的眼睛:“被問仙宗的云真救了,沒受什么傷,只是眼睛要瞎一段時間。”
解聞水皺了皺眉,眼睛對一個命修而言非常重要:“怎么回事?他被自己的命相術(shù)反噬了?”
“沒有。”男人語氣微妙,“你的小徒弟逃出魔窟看見晏回青后太高興了,不小心一腳踩進冰洞掉進水里,被他嚇到的烏骨魚噴了他一臉毒霧才瞎了。”
解聞水:“……”
很好,果然又是這樣。
璇璣閣掌門對自己這小徒弟著實沒有辦法,她放棄了這個話題,轉(zhuǎn)而看向自己兄長的眼睛:“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旁人看不出來,可不代表解聞水看不出來。
解啼山再次眨了下右眼,他的眼瞳周圍一圈好像活了一般在微微波動著。
他若無其事道:“無事,只是稍微看了一下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晏回青那個忽然冒出來的小師侄的命途。
解啼山在心中不無遺憾地想,你也有今天啊,晏回青。
你這位心上人可是命途多舛、結(jié)局悲慘——屆時,你會怎么做呢?
第100章 思念 “只需要在想愛我的時候愛我。”……
符盈收起匣子、放好銀華樹枝后, 今如潮在外面敲了敲門:“師妹,我可以進來嗎?”
待符盈應(yīng)聲后,今如潮才推門走進來, 手中端著一個瓷碗,盛著黑乎乎聞著就讓人想吐的苦澀湯藥。
他大概掃了一眼符盈的精神面貌, 覺得她和原來沒什么區(qū)別,大約沒受玉衍仙尊的摧殘, 心中長舒一口氣。
今如潮將瓷碗輕輕擱在桌上推到符盈的面前, 替她解釋情況:“你昨日靈識受損后暈倒了, 因為玄石門的醫(yī)修難以醫(yī)治靈識類損傷,我便把你帶來了璇璣閣。”
符盈清楚自己的身體, 也相信今如潮對璇璣閣的判斷, 聽到解釋后沒多說便接受了, 轉(zhuǎn)而問起來另件事情:“師兄, 玄石門的事情解決了?”
今如潮:“算是吧。江掌門以后可能會找個知根知底的徒弟,培養(yǎng)他接手玄石門。也可能直接從門下弟子擇優(yōu)而選, 總之與問仙宗沒什么關(guān)系。至于河妖……”
他隨口說著, 一邊趁著符盈心不在焉打哈欠的時候, 假裝不在意地摸了下被兩人刻意忽略的湯藥, 指尖悄悄升起微弱的靈力將其加熱。
今如潮有一點愧疚。
礙于不想和玉衍仙尊見面,他端著給小師妹的藥在醫(yī)館外面晃蕩了將近一刻鐘才進來,本來溫?zé)岬臏幵缇蜎隽藗徹底。
他還是想在小師妹面前保持點大師兄的正經(jīng)可靠形象的,只能這樣偷偷給湯藥加熱。
“玄石門檢查了一番那洞穴的靈力痕跡, 除了洞口外,洞穴內(nèi)確實只有水漓的靈力和魏平戈的魔氣,其她河妖的確如她所說沒插手這件事情。”
他一口氣不帶喘地說完,最后道:“所以玄石門目前也只是把水漓關(guān)了起來, 她沒怎么反抗,準(zhǔn)備明日和魏平戈一起被送到璇璣閣處理。”
符盈在他說第一句話時其實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師兄的小動作。
雖然她的靈識受損了,可不代表著她瞎了啊。
玉衍仙尊和她說話時,時不時就向窗戶外面瞥一眼。符盈隨便掃過去就看到了端著瓷碗假裝很忙來回走動的大師兄。
她倒是也理解師兄為什么不愿意見玉衍仙尊。
修仙界對命修的態(tài)度很復(fù)雜,名聲也毀譽參半,有人贊頌他們料事如神,自然也有人罵他們和偷窺狂似的把人底褲都要扒出來。
有秘密的人都不喜歡和命修做朋友,這也間接導(dǎo)致修仙界的命修大多是孤狼,即便是命修扎堆的璇璣閣也是修仙界出了名的與世隔絕,除了他們的仙尊外,閣內(nèi)弟子極少外出游歷。
扯遠(yuǎn)了,符盈覺得今如潮如果太愧疚了想彌補她,倒不如換一個方式。
她用掌心壓著自己的額角,盯著面前的湯藥幽幽嘆氣。
他還不如不幫她加熱湯藥呢,不加熱她就有理由拒絕喝藥了。
她在心中不無遺憾地思考,卻聽今如潮道:“大約后天吧,我們便準(zhǔn)備回問仙宗。”
符盈頓覺精神一振:“怎么回去?”
今如潮很冷靜地說:“御劍回去。”
符盈啪地一聲倒在桌上,好像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俗話說得好,從簡入奢易,從奢入儉難。細(xì)數(shù)符盈下山做的一系列任務(wù),來回鄔靈鎮(zhèn)時坐的是仙舟,來千鈞潭時蹭了李千機的核舟,她本人從沒有為趕路操心過。
符盈的下巴壓在自己胳膊上,盯著今如潮幽幽提問:“師兄,為什么我們出門做任務(wù),卻連個代步工具也沒有呢?”
問仙宗掌門首席大弟子微微一笑:“因為師兄買不起。”
符盈:“……”
她算了算不需要本人靈力就能驅(qū)動的代步工具的價格,又核算了一遍她的小金庫,安心躺平了。
算了,她也買不起,這東西只有千機師兄這個背靠岐寧李家的有錢人買得起。
今如潮離開后,符盈在屋內(nèi)呆坐了一會兒,還是閑不住地準(zhǔn)備出門逛逛。
誰承想她的腳剛剛邁出房門,晏回青便讓系統(tǒng)叫了她一聲。
符盈邁出房門的腳步微頓,應(yīng)了一聲:“小師叔?”
“給你帶的東西收到了嗎?”
晏回青倚靠在仙舟的欄桿旁,望著下方隱隱約約的群山萬壑,向符盈問道。
符盈故意問他:“小師叔指的是什么?”
晏回青一聽就知道她肯定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在匣子中裝的東西,面不改色道:“自然是留影珠和銀華樹枝。”
符盈:“喔,我收到了。”
她輕聲慢語地接著問:“謝謝小師叔給的留影珠。可是,小師叔想將銀華樹枝栽進哪里呢?”
晏回青的手指輕輕敲著欄桿,輕笑一聲說:“這是送與你的,自然是你想讓我栽在哪里,便栽在哪里。”
符盈此時已經(jīng)走出了璇璣閣的醫(yī)館,隨便找了處高臺坐下,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诓輩仓蟹w的螢蟲。
聽到晏回青的話,她無聲地勾了下唇角。
“如果我說栽在凌云峰呢?”符盈冷不丁問道。
兩人牽扯到現(xiàn)在,符盈也說不好現(xiàn)在他們兩個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她確定自己對小師叔很感興趣,可似乎也沒到愛的地步。而她只能確定晏回青喜歡她,可這個喜歡到了什么地步她也不知道。
符盈擰著眉思索一陣,沒等晏回青回答自己反而道:“算了,反正我也經(jīng)常待在云海峰,便栽在云海峰吧。”
銀華樹的含義舉界皆知,若是種在了她師父的眼皮子底下,她絕對會來追問她銀華樹的事情。
雖然可以用別的借口搪塞過去,可符盈也不太想讓小師叔送的東西被她這么隨意對待。
但若是說出了真話,她還沒搞懂自己的心意,八字沒一撇的事情,更沒必要讓小師叔平遭這番禍端。
她下定了決心,正要問問小師叔這銀華樹枝怎么保存,就聽對方毫不猶豫道:“如果你想栽在凌云峰,可以。”
符盈揪著草葉的手指頓住。
螢蟲跳躍的光映在少女清透的瞳孔中,像是起起落落的星辰。
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語氣有幾分微妙:“小師叔,你知道我在問什么嗎?”
不要只聽到她的問題就說可以啊,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抓緊時間處理完事情、此時站在飛速前進的仙舟之上的男人淡聲說:“我知道。所以我說可以。”
“如果這樣可以讓你確認(rèn)什么事情、可以讓你感到安心的話,”他垂著眼眸,注視著被他用層層陣法護好的青玉石,說,“我不介意——或者說,樂見其成。”
愛是包容。
這是晏回青穿梭世界完成各種任務(wù),見過諸多由愛生恨慘案后得出的結(jié)論。
他和符盈之間的地位其實是不平等。他是仙尊,而她現(xiàn)下只是一個問仙宗弟子。
他大可以將符盈圈在自己的身邊,讓她身邊只存在他晏回青一人。她只需要愛他便好,其他事情什么都不需要做,他會替她報仇、替她搜羅靈器丹藥、替她解決掉龍傲天。
可這樣得到的愛真的是愛嗎?
這會讓晏回青覺得,他在侮辱他喜歡的那個有著鮮活生機、燦爛明媚的人。
晏回青愛符盈只是她人生中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不需要特意為他停下向上攀爬的腳步,也不需要為他煩惱。
他說:“你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在想愛我的時候愛我便足夠了。”
他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
符盈不自覺地揪住草葉,綠色的汁液浸到了她的手指上,她用另只手的指腹試圖將其抹掉,卻只是讓浸染面積越擴越大。
她望著自己的手指,好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
“小師叔,”她的聲音輕緩,似是擔(dān)心驚擾了螢蟲,“我沒有你想象當(dāng)中那樣冷血。”
符盈的心并非木石,盡管她不知道愛情到底是怎樣的,可她分辨得出一個人對她是否是真心的。
她不會裝聾作啞、掩耳盜鈴的。
符盈長睫微顫,夜晚的風(fēng)拂過她臉頰旁的碎發(fā),少女神色靜謐而柔和,聲音合著枝葉婆娑的連綿細(xì)響:
“我想見你了。”
同一片星空下,立于仙舟上的男人遙望著遠(yuǎn)方。
他的眼底真正映著起起落落的星辰,明明隔著數(shù)千里,他似乎也聽到了符盈與他同時急促起來的心跳。
“還有一樣?xùn)|西,”他捏緊了欄桿,控制住自己的聲音,盡量冷靜說,“后天會送給你。”
符盈深吸了一口氣,試圖給自己滾燙的臉降溫,甚至一時錯過了對方聲音的緊繃。
“是誰送來呢?”她問。
“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晏回青壓低了聲音,近乎在符盈的耳邊呢喃,“也是一份你所期待的禮物。”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會很高興。”
通訊結(jié)束后,男人站在仙舟外許久都沒回去。
系統(tǒng)掐著時間自己解開了屏蔽:【別看了,再看也得后天夜晚才能到千鈞潭。】
作為一個系統(tǒng),它著實有些不太了解自己宿主現(xiàn)在的心思:【反正過幾日你們兩個就都回問仙宗了,你特意跑一趟千鈞潭干什么?還要提前連夜處理事情。】
晏回青回過神來。
他說:“因為我也想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