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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回復 “好久不見,小岫!薄

    徐遠岫從商人手中接過信件, 還沒等他拆開來看就聽人群之中傳來幾道小聲驚呼,有極淡的血腥味蔓延。

    他向騷動的位置掃了一眼,是那個不知為何直勾勾看著他的黑袍人受傷了, 捂在唇邊的指縫間向下滴滴答答淌著止不住的鮮血。

    ……我沒攻擊他/她吧?

    徐遠岫下意識在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事實上,直到此時他也沒認出來這是誰, 心中雖有些驚訝,卻沒有多管閑事的意思, 轉頭便想離開這里。

    但他的衣角忽地被人拽住了。

    順著力道看過去, 正是那個吐血的黑袍人。

    對方一張口是極其耳熟的嗓音:“徐師兄!

    徐遠岫一愣, 反應過來后眼睛微微睜大,震驚的轉過身:“你怎么在這里?!”

    意識到符盈身份, 徐遠岫忙不迭問她:“你怎么樣了?是受傷了嗎?怎么忽然吐血了?”

    一邊說著, 他半拉半抱的將符盈帶進了距離最近的店鋪。這家店的主人似乎與他相熟, 一見他帶著個受傷的黑袍人走進來就會意地起身, 走之前還貼心的幫忙帶上了門。

    徐遠岫怎么也沒想到會在觀蓮古城撞見符盈——她到底怎么摸到這里的?她師父還有小師叔知道這件事嗎?!

    符盈深吸一口氣,將溢到喉嚨的血硬生生咽下去, 頂著幾乎像是要爆炸的大腦疼痛對他道:“我沒事, 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她沒理會徐遠岫不信任的眼神, 直截了當語速極快地說:“徐師兄, 玉衍仙尊是否在這里?”

    天樞學宮那里現在聚集了包括她師父和小師叔在內的絕大部分仙尊,但匆忙一瞥,符盈沒見到玉衍仙尊解啼山。

    徐遠岫:“啊?師伯在這里,他還在第二境買東西, 有什么……”

    他說著,身上攜帶的靈盤在嗡嗡作響。徐遠岫掃了一眼,最后一個‘事’的字音被他吞下,換成驚訝的:“師伯說外面出事了, 讓我盡快去找他。”

    來不及了。

    符盈感知到莊柳的靈力有移動的趨勢,像是要離開芥子秘境出來,當下便拉住還沒反應過來的徐遠岫,當機立斷地撕開秘境帶他一頭扎了進去-

    莊柳打量著站在對面的女人。

    她應當和自己一樣用了易容的術法,那張臉平平無奇沒有任何記憶點,看過就忘不會被任何人記住。唯獨看向他的眼瞳是干涸鮮血般的顏色,卻沒有魔族之人的邪氣,而是一種令人不自覺畏懼的威壓。

    至少莊柳嘴里那一串怒罵卡在了喉嚨,梗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是誰?之前同我交易的人呢?”

    “云真仙尊近日活躍于修仙界,莊少爺應該有所耳聞吧!迸苏f。

    莊柳一愣,隨后臉上閃過不自然的神色,避開她的視線嘟嘟囔囔的:“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他內心難得感到一陣心虛。

    莊柳近日在京城能夠這么囂張,除了自身性格和家世的加持外,還是他爹為三花古門乃至修仙界做了巨大的貢獻。

    比如,聯合問仙宗的云真仙尊端了不少魔族窩點。

    他在三花古門的地位水漲船高,賀喜的聲音聽的耳朵都要起繭子,連帶著莊柳也越發橫行霸道。

    但大少爺也有大少爺的煩惱,他有一個即便是面對他爹也不敢說出的秘密,這個秘密讓他每每在白日縱情聲色后,夜晚躺在床上都輾轉難眠。

    近日依靠剿滅魔族大出風頭的三花古門三長老,他的小兒子為了一己私欲,其實和魔族做了交易。

    莊少爺面對三長老時心虛,現在面對這個魔族女人也心虛。他此時怒火消散冷靜回歸,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孤身一人赴約的危險性。

    他自覺沒人發現的后退半步,面上依舊是趾高氣昂:“那又怎么了?人是云真仙尊抓的,關我什么事?就算是魔族你們做生意也得講信用啊,我不管是你們誰來和我交易,反正我錢都付了,丹藥我必須要拿到!

    女人對他的反應沒有任何表示,依舊維持著沉靜的神態任由他顛倒黑白。

    慢慢的,莊柳喋喋不休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停了下來,渾身汗毛樹立地警惕看著她。

    芥子秘境完全由靈力構成,理論上來說由誰的靈力構成,誰就是這方秘境的主人,掌握著隨時離開秘境的主動權。

    這個秘境的主人就是莊柳。他本應是底氣最足的人,但此時客人的氣勢完完全全壓過了他。

    女人手指微動,一個巴掌大小的匣子出現在她的手中,內里是一只莊柳非常熟悉的在緩慢蠕動的透明“蜈蚣”。

    莊柳看著匣子,視線又慢慢轉移到她的身上。

    自稱叫做“留鷺”的女人說:“先前與您交易的那人棋差一籌被云真仙尊殺死,根據您與他之前簽訂的契約,由我代他為您送藥!

    莊柳覺得自己當初執意要定下契約的決定果然沒做錯。

    他與魔族做交易,但也不是非常信任他們的人品。他手中有大量靈器,不乏一些強制執行否則違約者受到懲罰反噬的靈器。

    為了交易的進行,在一開始他便與魔族定下了契約,這樣即便是魔族因為意外死了,也必須完成和莊柳的交易。

    契約還在,魔族便不能殺死他。直到此時此刻莊柳才稍微放下心來,按在腰間靈器上的手放下,準備接過女人手中的匣子。

    “還是和之前一樣的使用方式對吧?這一次能維持……”

    他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接過匣子,眼中是偽裝出來的漫不經心的懶散。

    作為芥子秘境的主人,莊柳留了個心眼。

    魔族盡是一些手段狠辣不講信譽之人,為了防止對方當場反悔,哪怕是遭受反噬也要奪他性命,莊柳立刻勾連觀蓮古城決定毀掉芥子秘境開溜。

    就在此時,異象突生。

    在他的靈識感知當中,這方由他靈力構成的秘境沒等牽引就率先有了承受不住崩塌的趨勢。

    ……這里只有兩個人,怎么會承受不。

    他心中困惑的念頭還沒來得及表現臉上,耳邊敏銳捕捉到極其細微的一道破碎聲音。

    ——與之同時響起的是劍刃破空之聲。

    面前魔族女子身上平靜無波的靈力忽然運轉,藏于袖中的軟劍輕巧甩出,毫無防備也根本無法抵抗的莊柳幾乎是都沒看清發生了什么,就見一道幽光閃過,他握住匣子的右手臂直接連根被斬斷!

    匣子墜落,發出重重的磕碰聲,然而在場無一人注意到這細微聲音,因為秘境一角破碎的巨大聲響直接將其淹沒。

    在大量鮮血噴射而出的瞬間,那道砍斷他手臂的銀光穿過血幕直沖他的脖頸!

    莊柳的大腦一片空白,疼痛尚未傳至大腦,本能便驅使著他瞳孔緊縮地將靈力灌入腰間靈器!

    接下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在莊柳眼中都像是在放著慢動作。

    他看到一道銀光似閃電般突兀橫在他的面前,硬生生將留鷺的軟劍架。婚L劍的主人在靈力相撞引發的巨大氣流中只露出來半張側臉,水潤眼瞳明亮得像是破碎秘境外流淌的靈脈河流,倒映著驚恐萬狀的莊柳身影。

    在那半瞬間,她的劍氣劃破魔族女子的偽裝;靈力光點漫天飛舞旋轉,靈力鋪天蓋地的翻涌著,鳳眼柳眉的紅眸女子眼珠微轉,不顧刺向她肩膀的長劍,毫不猶豫地反手搗碎掉落在地的匣子!

    慢了半拍幾近破音的“山潼——”響起,被莊柳下意識催動的靈器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亮,爆炸聲瞬間淹沒所有人!-

    觀蓮古城第二境。

    眸色淺淡的少年盯著自己手上的靈盤,煩躁地嘖了一聲,終于忍不住向坐在他身邊面容相似的少年說:“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譚磬單手支頤,正觀察著兩人千方百計得到的白秘蜈,漫不經心說:“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符盈啊!”譚珩啪的一聲將靈盤拍在桌上,指著一刻鐘前少女發來的‘觀蓮古城’四個字惱怒道,“她說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她也在觀蓮古城,為什么我問她具體在哪她又不回了?你不是說等她主動來找我們的時候主動權就在我們了嗎,為什么感覺還是我在低聲下氣眼巴巴求著她!”

    譚磬的目光終于從白秘蜈上移開,在靈盤上落了一瞬。

    他瞥見自己弟弟之前發的那一長串“我們在觀蓮古城遇到了……買了……看了……”消息,客觀而冷靜說:“是你,不是我。”

    譚珩靜了一瞬,幽幽盯著他:“……哥哥,你在嫌棄我嗎?”

    “沒有,是你的錯覺!

    譚磬終于等到了玉衍仙尊的身影,收起匣子施施然站起準備去和他搭話,臨走前看了一眼滿臉寫著不高興的弟弟,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我的猜測是否正確,你還不知道嗎?”

    就是因為知道你算無紕漏才不高興啊。

    譚珩跟著他站起,不情不愿向外走著,內心依舊在嘀嘀咕咕。

    他知道符盈一定會來,所以她為什么不告訴他自己在哪里?

    解啼山也在看自己沒有發給徐遠岫卻沒得到回復的靈盤。

    他站在屬于璇璣閣的店鋪外,環在胸前的手不耐煩地點著手臂,第一百次開始反思自己為什么要盯著徐遠岫,隨后第一百零一次給自己洗腦這是阿水的親徒弟,不能嫌麻煩直接打暈關起來。

    “玉衍仙尊!币坏狼辶翜睾偷纳倌曷曇舸驍嗔怂乃季w。

    解啼山側首,看到兩個五官相似的少年人一前一后向他走來。

    走在最前方的那個少年微笑著,是他最討厭的心有城府的神態。后面那個少年瞧著行動散漫,卻也是個不好對付的主。

    只一個照面他便將這兩個少年判斷了七七八八,好歹對方認出了他不太走心的偽裝,解啼山稍微給了他們一分注意。

    “有什么事?”

    心有城府的少年:“您——或者說貴派掌門的徒弟——正在尋找他的故友,對嗎?”

    來者不善。

    解啼山微微瞇起眼眸,眼神微冷。

    可還沒待他說出更多的話,一道極其巨大的響聲在身后街道上炸起,他和對面那個少年同時向灰塵四溢的爆炸中心看去。

    隨后兩人的臉上同時閃過出現預料之外事情的驚愕。

    灰塵散去,在人群的驚呼聲中,標志性的金銀兩儀雙生魚遮天蔽日。

    立于高空之上的女子微微垂眼,對表情一片空白的徐遠岫輕輕勾起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

    “好久不見,小岫。”她說。

    第152章 抉擇 你是記憶還是身體的主人?

    只剩了一條胳膊渾身鮮血淋漓的莊柳身上偽裝早就消散了, 得益于他近日的高調行徑,他這張臉被不少人認了出來。

    莊柳聲音嘶啞地叫道:“我、我是三花古門三長老之子莊柳!天上那個女人是魔族!誰幫我把她項上人頭取下,我三花古門必有重賞!”

    這里是觀蓮古城第二境, 比起第九境來往行人更多,更不乏一些平日里混跡江湖的三教九流之士。這類人對修仙界和魔族立場曖昧模糊, 端的是哪方對自己有利就幫哪方。

    瞧見三花古門的大少爺這幅落魄凄慘樣子,本就有人想著來撈一筆, 聽見這句話后不約而同將目光對準了天上的女子。

    她極其顯眼的紅瞳惹得人群議論紛紛。

    “這、這是玄門秘境的天階靈獸兩儀雙生魚?”

    “應當是吧?而且還是金銀兩色的……嘶, 這種顏色這種品階的雙生魚不是好幾年前就被一個門派弟子帶走了嗎?怎么在這個魔族手中?”

    “帶走雙生魚的是問仙宗的山潼吧, 你們覺沒覺得這個魔族手里的劍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那不就是相虛仙君山潼的劍!她不是在上屆宗門大比就失蹤了嗎?嘶,難道說這個魔族就是相虛仙君?!”

    最后一句話傳出, 嘈雜混亂的人群霎時一靜。

    一瞬過后, 人群宛如炸開鍋一般掀起驚天駭浪的抽氣吵鬧聲音。

    臉上本就蒼白的徐遠岫此時臉色更加難看。他怔愣著, 一雙窺看天機的眼瞳注視著自己陌生而熟悉的故友, 雙唇顫抖,像是想說什么, 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之前種種安慰自己的猜測在她叫出一聲“小岫”的時候全部被化為烏有。他同符盈說了無數遍要找到山潼和她當面對質, 但當她真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時,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紅眸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輕輕抬眼, 看著環繞在她身旁屬于徐遠岫的命相術,一千四百六十四顆星辰璀璨奪目,宛如星河。

    面對著瞬息間便可奪人性命的星辰,她卻像是怔了一瞬, 才道:“上次在天虞池太過匆忙,有一句話忘記和你說了!

    她與徐遠岫對視,輕聲道:“我很高興,你的命相術可以在我手中撐過半個時辰了!

    這一句話聽在符盈耳中是明晃晃的嘲諷, 但她卻見身旁的徐遠岫幾乎是一瞬間僵住了身體,瞳孔都在顫栗。

    這世間只有徐遠岫自己知道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么。

    他想起那個曾經站在被魔族侵擾的村莊外,持劍對他說“我要蕩平天下邪祟,還河海清晏”的相虛仙君。

    想起那個站在習道場高臺上,逆著光對他微笑的燦爛明媚的山潼。

    如此一幕幕,記憶的碎片在他眼前晃過,徐遠岫最后一次見她的場景不受控制地閃過他的腦海。

    “上次見到的魔族似乎有些動靜,我準備宗門大比結束后就再下山一趟。”

    他說:“要不要我和小紀也隨你一同下山?那個魔族不像是好對付的樣子,只你一人去會不會太危險!

    記憶當中眉眼秀麗清冷的女子便笑了起來,聲音輕快說:“謝謝啦,不過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們兩個應該很忙吧?小紀回去后就要繼任少宮主了,她努力了那么長時間才得到這個位子,回頭我可要好好想想給她送什么禮物。至于你——”

    她微瞇了眼睛,威脅著說:“你修煉是不是又偷懶了?怎么在我手下現在連半個時辰也撐不?宗門大比后回去好好練你的命相術,等我下一次見你必須在我手下撐過半個時辰!

    徐遠岫打著哈哈轉移了話題,開始和她說起明日的最后一場對決。

    很久之后,徐遠岫的命相術終于可以完整地展開一千四百六十四顆星辰,那個讓他證明自己的人卻不見了。

    再次見面,卻是在漫天飛雪的天虞池。

    他和紀聆竹站在一起,面對著那個疑似山潼的魔族,用命相術和她僵持了不止半個時辰。

    而現在他的命相術依舊在對著山潼展開,面對著跨越十一年的約定,徐遠岫卻沒忍住紅了眼眶。

    他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為什么?”他的尾音帶著顫抖,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碎在空氣之中,“你明明什么都記得,為什么,為什么還要為魔族做事?”

    她記得她和自己的約定,記得小紀,記得面對魔族屠殺凡人時所立下的誓言……她明明還是那個相虛仙君山潼,又為什么要做這么多本應被她深惡痛絕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看著這位曾經名聲冠絕修仙界,高風峻節有著赤子之心的相虛仙君。

    金銀異色的雙生魚緩慢游蕩著,魚鱗在明月下依舊閃著幽幽光芒。龐大身軀遮蔽天空時,紅眸的魔族之人終于開口了。

    “身為‘山潼’就必須選擇和她一樣的道路嗎?”她很平靜的問道。

    徐遠岫怔住了。

    他聽到她說:“‘山潼’只是我的記憶,但我現在是‘留鷺’。”

    徐遠岫或許沒有意識到她在說什么,但親眼見過天虞池那具被血肉喂養塑造的魔君軀體的符盈霎時間明白了一切。

    她看著這個與山潼有著不一樣容貌、不一樣靈力的留鷺,聲音一字一頓:“‘山潼’已經死了,你只是一個有著她的記憶,名叫‘留鷺’的軀體!

    留鷺歪頭看向她,眼中是符盈最為熟悉的沉靜無波,與符盈記憶中她在天虞池時的神態沒有任何區別。

    她迎著徐遠岫目眥欲裂的眼神,輕輕點頭。

    “是。”

    ——如果一個人,在懵懵懂懂時忽然有了另外一人的記憶,那么她究竟是“記憶”的主人,還是“身體”的主人?

    被命名為留鷺的少女很長一段時間都被這個問題困惑著。

    她像是翻閱畫冊一樣,翻閱著自己腦中屬于另外一人的記憶。

    那個人叫做山潼,是問仙宗的弟子,劍法雙修,有兩個很好的朋友。

    一個是璇璣閣掌門之徒徐遠岫,他生性懶惰貪玩,雖然天資很好,但很不喜歡修煉,總是偷偷藏到他師伯玉衍仙尊的島上躲過督學追查,命相術水平一般般,但運氣很好。

    另一個是天樞學宮的弟子紀聆竹,她小時候過得很慘,所以長大后想要成為誰也欺負不了的大人物。雖然身為言修,但之前遭人暗算下了禁咒,每次說話喉嚨就會疼痛,所以山潼總是和她眼神交流減少說話頻率。她其實是個很自卑膽小的姑娘,學著別人裝得不茍言笑。

    在沒被魔君傳召的時候,留鷺閑來無事便會去翻閱這本被命名為“山潼的一生”的畫冊。她看到了她經歷的一切,看到了她和朋友們許下的所有誓言。

    于是有一天,她忽然毫無征兆的殺掉了自己的同伴——這自然是一個魔族。

    旁人將她押去地牢,是羨魚負責她的審問,留鷺很坦然地說出了她的想法:“我是‘山潼’,我應該要把所有魔族殺掉!

    那個面容稚嫩的魔族便笑了起來,手指輕輕撫過她身上的傷痕,眨了眨眼:“但你也是我的‘留鷺’,你也要連同我一起殺掉嗎?”

    留鷺暫時不想殺死羨魚。

    她在此世間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羨魚。她待她很好,會給她買很多漂亮衣服、吃很多好吃的食物,她是留鷺心中對她最好的人。

    于是她再次陷入了矛盾:作為山潼,她要殺掉所有魔族,這自然包括魔君麾下首席魔將羨魚;可作為留鷺,她又不想讓羨魚死掉。

    她茫然地將困惑自己許久的問題告知于羨魚,問她自己應該要怎么做。

    羨魚說:“魔君大人說要讓我引導你認同自己作為‘留鷺’的部分,以便將有關問仙宗的情報告知與他。蒼掌門的問仙宗鐵壁銅墻一樣,千辛萬苦捉來的小姑娘骨頭也太硬了,滿身血肉包括丹田都被啃食干凈了也什么都不說,他為問仙宗可是頭疼了很久呢。”

    “但是,”她話鋒一轉,笑瞇瞇說,“我不想給你答案,我想看你會選擇哪個身份,我對‘你’很感興趣呢!

    她對殺掉自己一個手下的留鷺什么刑罰也沒有用,輕飄飄地便讓她回去了。

    然而經過這一番對話,留鷺卻有了自己的選擇。

    她雖然才誕生沒有多長時間,但心智早已成熟,她可以聽懂羨魚話中隱約透露出來的信息。

    她覺得,山潼會立下那樣的誓言是因為以她的身份只能選擇那樣的立場,歸根到底她也是在為自己的生存而做選擇。

    所以,留鷺心想,如果我想活下去,存在“我”的意志地活下去,我就要做“留鷺”。

    在那個平平無奇的午后,在不久后她要接受記憶與身體契合度檢查的那個午后。

    山潼就此死去。

    留鷺應運而生。

    而現在,她面對著自己熟悉而陌生的友人,輕聲道:“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暫時不能再陪你敘舊了,替我向小紀問好!

    說罷,她轉身想要離開,被忽然自虛空中躍出的生有翅膀的火焰巨蟒攔下。

    留鷺眼珠微轉,掃過地上紅著眼眶卻面無表情單手結印的男人。

    “我只問你一件事情。”徐遠岫說,“‘山潼’是誰殺死的?”

    留鷺:“從身體意義上,是魔君;從精神意義上,你可以認為是我!

    “好!

    徐遠岫深呼吸一瞬,身后解啼山根本來不及阻止,他動作極為果斷地伸手直接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無數顆繁星墜落,夜幕被撕碎,一只血紅的眼瞳緩緩展開在遙遠天際,瞳孔深處有鮮血流動,尸骨遍野,目之所及所有人不約而同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大地震顫,徐遠岫穩穩立于破碎地表上,用那雙黑洞洞向下淌血的眼眶注視著天際上變了臉色的紅眸女人。

    “那我要讓你和他,為她陪葬!彼届o說道。

    第153章 坍塌 三危丹的進展

    修煉是逆天而行之事, 而在諸多問仙之道中,又尤以命修一脈最受天道注視。

    他們窺看天機、操縱命相,只要一個命修開始踏上修煉之途, 他身上就開始累積因果。有因必有果,從天道得到什么, 就要有相應的東西償還。

    靈力是代價,但當向天道獲取的東西靈力無法抵扣時, 便要拿壽命來索取。

    對命修而言, 除非是得道飛升羽化成仙, 否則沒有人可以壽終正寢。

    可即便是這樣——

    “徐遠岫,你不要命了嗎?!”解啼山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那雙異色眼瞳中盛著冰冷的怒意, 幾乎是一瞬間便閃身到他的面前, 折扇甩向高處。

    長長的扇墜在血一般的天空翻飛, 金玉相撞發出一聲極清脆的響聲,無形的聲波蕩起, 將頭頂轟隆作響驟然落下的驚雷震碎。

    遠處是巨大的血紅眼瞳, 頭頂是劃開蒼穹的電閃雷鳴, 腳下是不斷震顫破碎的地面, 人群的慘叫聲不絕于耳,有刺目的鮮血流淌在符盈的腳下,染紅了她的裙擺。

    大地的裂痕突兀延展在她的面前,眨眼間崩裂出數道深不見底的深谷, 有人不小心跌入裂縫,被躁動的靈脈瞬間吞噬碾碎,沾染死亡氣息的血紅色靈力光芒向外逸散。

    “觀蓮古城要塌了!弊T磬略微加快了語速,腳下陣法旋轉擴大擋住從天而降的銀白閃電。

    譚珩揮刀斬斷坍塌的大樹, 罵道:“他有病嗎?!他樂意誰陪葬誰陪葬,把觀蓮古城搞塌了是什么意思?!!我才不要死啊!”

    徐遠岫修為只有元嬰期,但天空展開的血紅色眼睛顯然不是區區元嬰期命修就能召喚出來的的東西,更何況他還直接獻祭了命修最為珍貴的一雙眼睛及壽命——真是見了鬼了,這到底是哪家的邪術?怎么敵我都不分?

    除了最開始措不及防的留鷺,場上沒有一個人再敢直視天上的血紅色眼睛。

    看那個魔族的下場就知道了——她在最后關頭捏碎了靈器,但依舊七竅出血現在不知所蹤。

    他一邊在心中將徐遠岫罵得狗血淋頭,一邊靈活躲避著不斷從天上降下的雷電。右腳剛剛落地,忽地被旁邊的譚磬一扯胳膊。

    他轉頭看去,發現自己兄長環視四周,慢慢皺起眉。

    “不太對勁!

    另一邊,符盈也在看觀察周圍環境。

    徐遠岫和解啼山那邊是混亂的中心,被一層血霧所遮擋看不清內里,只能感受到洶涌澎湃的靈力波動和時不時響起的巨大動靜。

    符盈不知道天上的血紅色眼睛是什么東西,只知道所有和它對視的人不是爆體而亡就是不見蹤影,方才眨眼間便少了將近十數人。

    但——為什么現在腳下有這么多修士的尸體?

    看樣子,他們都是沒躲過雷電被活生生劈死的——可是,既然他們能警惕到沒有第一時間去看天上的眼瞳,也沒有被開裂的地表吞沒,會這么簡單的就被雷劈死嗎?太過于兒戲了吧?

    符盈的靈識在方才稍微受損了,而且諸多不知底細的人在場,她沒敢將靈識水平提高太高,只維持在和譚磬差不多水平不被他發現的程度。

    在這種水平下,她看到觀蓮古城第二境的靈力波動極為強烈,的確是即將坍塌的趨勢。

    但符盈在生死邊緣磨礪出來的直覺總覺得有些不對。

    “符盈!”裂縫另一端,手持雙刀的少年對她遠遠叫道,“你們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現在第二境的?”

    他說的是符盈、徐遠岫、莊柳以及留鷺四人從半空中出現的舉動。

    觀蓮古城是一個構造精密的秘境,前往其他地方需要走傳送陣,從來沒有人這樣突然橫跨數境走非傳送陣的路線。

    這牽扯到符盈破開觀蓮古城屏障潛進靈脈再撕碎秘境一系列不尋常操作,她眼睛眨也不眨就想隨便敷衍過去,神色忽地一頓。

    等等。

    她意識到了什么,直接用靈識觀察觀蓮古城其余幾境。

    觀蓮古城的每一境都是蓮花的一片花瓣,一片墜落其余幾片也在跟著墜落,所以整個觀蓮古城都在坍塌。破碎的靈力沒有目的的漫天飛舞著,根莖下的靈脈也在躁動翻涌。

    符盈可以撕碎芥子秘境,并不是她自己丹田內的靈力足夠強大,而是她牽引了靈脈中浩渺無盡的靈力進入芥子秘境,讓其超過了容納靈力的閾值才能讓芥子秘境破碎。

    換言之,僅憑徐遠岫一人的靈力,他根本無法做到施展如此強大的術法,缺少的那部分靈力他也需要從其他地方抽調。

    在符盈的視野中,隨著觀蓮古城的坍塌,靈力的走向徹底變得混亂起來,第二境的靈力有向外逸散的部分,同時也有被徐遠岫牽引著不斷匯入的部分,這兩者讓整個第二境的靈力波動極為強烈。

    但是,真的只是這樣嗎?

    她在思索間躲過從血霧中甩出來的術法,但身后一個修士在躲避此招時卻沒躲過天上降下的轟鳴閃電,直接被五雷轟頂,慘叫一聲倒在地上沒了生機。

    符盈盯著他死不瞑目的臉龐。

    她心中忽然一動。

    匯入第二境的靈力,是不是還是太少了?僅憑這樣的靈力加上徐遠岫的靈力,真的可以超過第二境的靈力閾值嗎?傳承數百上千年的秘境是這么輕易就會坍塌的嗎?

    不、不對!

    她直接沖到倒在地上的修士面前,隔著衣物按在他丹田的位置。

    ——他的靈力消失不見了。

    她聽到譚珩低聲模糊的罵了句什么,轉頭對譚磬冷聲說:“第二境出不去了。”

    血霧彌漫,轉瞬間整個街道淹沒吞噬,似乎有淡淡的血腥氣息彌漫。伴隨著天空上的電閃雷鳴,崩裂的地面也在咆哮怒吼。

    符盈注視著伸手不見五指的血霧,頭頂有血紅色眼瞳注視著所有的人。

    然而,她卻覺得在此時此刻有第三雙眼睛在注視著觀蓮古城——

    不,是在注視此時此刻的整個京城。

    她聽到人群的驚呼,卻只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就像是被擰斷脖子一樣被死寂吞沒。

    符盈臉色微沉。

    “人死后靈力重歸天地,”不知何時走過來的譚磬輕聲道,“但現在地上所有人死去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丹田中的靈力不該盡數消失。”

    他掃視著周圍環境,透過血霧看著一個又一個驚慌逃竄的修士,慢慢說:“你覺得,他們的靈力去哪了?”

    或許,秘境并非是因為靈力超過閾值而坍塌的。

    而是像這些人一樣,被抽調走了支撐它構造的靈力。

    符盈這樣想著,卻沒有回答,而是站起身直視譚磬。

    她冷不丁說:“你和譚珩的目的是尋找殺死廣鑒仙尊的兇手,此時此刻,你應該在天樞學宮的地牢!

    今夜的京城總共有兩場行動。

    天樞學宮的地牢——前往此處的是對許元念或廣鑒仙尊有所求之人。

    觀蓮古城——來到這里的是對魔族或三危丹感興趣之人。

    他那么聰明的人,為何會舍棄天樞學宮來到觀蓮古城?

    亦或是他之前在符盈面前表露出對廣鑒仙尊的在意都是偽裝。他是為符盈而來而非是廣鑒仙尊,他的真正目的不是查找兇手,而是獲得三危丹。

    面對著符盈尖銳的逼問,譚磬不閃不避,迎著她探究的目光淡聲反問:“符盈仙師怎知這里沒有殺死廣鑒仙尊兇手的線索?”

    “……”

    兩人之間陷入一種沉默。

    這種沉默甚至像是一種無聲的交鋒,在混亂無序的血霧中自成一道結界。

    自高空輕盈如燕落下的譚珩幾步走來,像是根本沒發覺兩人之間詭異氣氛一樣對譚磬自若道:“你說的地方什么東西也沒有!

    他抱怨說:“我們什么時候走?這個地方感覺不舒服,很討厭!

    “我知道了!弊T磬的臉上看不出什么遺憾,非常正常應了一聲,“不怪你,是他們動作太快了!

    譚磬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衣袖,轉頭好似方才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輕描淡寫問她:“符盈仙師要離開嗎?第二境雖然出不去了,但可以走第四境的出口出去。我們應當也順路!

    符盈皮笑肉不笑:“謝謝,不需要!

    臨走前,譚珩問符盈:“你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

    符盈沒有給他一個眼神,轉身就向血霧中走。留著原地的少年眉角青筋直跳,氣得眼睛都瞪圓了,盯著她的背影,拖著長長尾音郁悶說:“哈——她是不是討厭我?怎么每次我一說話她就走?”

    譚磬也沒搭理他。

    “我們真的就這么走了嗎?”譚珩歪頭看著他道,“你盯了他那么長時間,就這么算了?”

    譚磬也不太想直接離開。

    但是……

    “做事還是要留一線的!彼麚u搖頭,說,“回頭我會和師父說,觀蓮古城的事情以后不必再關注了!

    要是真按照他設想的事情完整做下去,符盈就真的該把他當做敵人一刀切了。

    至少在現在,他還不能讓她這么做。

    –

    事實上,符盈轉頭就把這兩個人劃進了自己的黑名單里。

    ——符盈的黑名單中只存在著兩類人,一類是死人,一類是活死人。

    她花了點心思,在血霧之中找到了奄奄一息昏迷的莊柳。

    大少爺運氣比較好,在方才那么混亂危險的情況下也沒有死去,看來是天生適合出去蹲大牢的體質。

    符盈粗暴地把他從地上揪起來,一邊給他輸送靈力一邊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莊柳迷迷糊糊的被扇醒,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就覺脖頸一涼,低頭一看是極其熟悉的冰冷長劍橫在脖頸,頓時痛哭流涕:“求、求求你別殺我!我可以讓我爹——”

    符盈:“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就帶你出去!

    莊柳忙不迭地點頭。

    “你從魔族手中買了什么?”

    第一個問題就讓莊柳渾身冒冷汗。

    他目光閃爍,逃避著符盈平靜望過來的視線,支支吾吾:“呃,就是,就是治療我丹田損傷的藥!

    符盈沒有和他廢話,抬手將他摔進路旁裝飾性的池塘,噗通一聲濺起巨大水花。

    她踩在池邊,看著男人狼狽地用一只手試圖向外掙扎,每到他即將冒頭呼吸到空氣時便隔空將他按下,在他滿心期待以為自己能夠獲救時撕碎他的希望。

    如此重復十幾次后,莊柳掙扎的幅度變小了。他隔著水面昏昏沉沉地向外看去,波紋將池邊少女的身影切割扭曲,那張漂亮溫軟的面孔也仿佛沾染了驚悚恐怖的意味。

    “嘩啦——”

    在莊柳終于堅持不住要昏死過去的前一刻,他被術法拎上池邊。香甜新鮮的空氣爭先恐后鉆入他的鼻腔,瞬間引起他撕心裂肺的嗆咳。

    他聽到那個少女說:“我沒有同你做交易,是我掌握著你的生死。殺了你對我來說無非是調查時稍微麻煩一些,但對你可是失去了生命。”

    “你很怕死吧。”她低頭俯身,陰影籠罩瑟瑟發抖的莊柳,微笑著說,“不想死,就老實回答我的問題!

    恐懼攝住心肺,莊柳一時之間甚至硬生生忍住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咳嗽,好半晌才沙啞著聲音愣愣點頭。

    莊柳是個有錢的大少爺。

    他和其他有錢大少爺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志向很遠大:他想讓自己的父親對他刮目相看。

    他左思右想,恰好那時問仙宗清剿魔族的事情沸沸揚揚,莊柳一拍大腿,覺得只要自己能獨自殺死一只魔族定能讓總把他當小孩來看的父親側目!

    于是他開始到處打聽魔族的情報。

    魔族這些年雖說活躍于修仙界,但也不是隨便就能打聽到的存在。但莊柳是個有錢的大少爺,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在他廣撒網的手段下,在今年年初倒真的讓他找到了魔族的身影。

    他騙自己父親說要去別的門派,其實是帶上了自己所有靈器,謹慎而莽撞地單刀赴會。

    他見到了修士攻勢下奄奄一息的魔族,并成功在一片怒罵聲中把她救走,準備將其帶回三花古門。

    但是在路上,這位楚楚可憐的魔族說:“你是想要讓你父親刮目相看對嗎?我可以幫你!

    她拿出了一小瓶散發著古怪味道的丹藥,說:“服用這個丹藥,你可以快速提高修為。”

    莊柳從小到大不知見過多少靈丹妙藥,對這種提高修為的丹藥嗤之不屑一顧 。他本打算惡狠狠拒絕,可轉念又想到:

    既然抓一個魔族是這樣輕輕松松的事情,我為什么不能放長線、釣大魚呢?

    在深思熟慮下,莊柳裝模作樣的接受了丹藥,在魔族身上刻下追蹤的術法后把她放了,成功發現了數個魔族。

    于是莊柳接著想:為什么不再等等呢?說不定我還能發現傳說中的魔將蹤跡呢。

    符盈聽到這里就知道他已經沒救了。

    果然,莊柳痛哭流涕:“我后來不小心、不小心吞食了那個魔族給的丹藥。”

    符盈懶得探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小心”,接著問:“然后呢?”

    “最開始什么也沒發生,”莊柳吸了一下鼻子,“但是后來我漸漸發現,我能夠吐納吸收的靈力變多了,丹田也在慢慢擴展。”

    “然后,然后就到了宗門大比。我不小心被人傷及丹田,但在那個丹藥的作用下,我的丹田竟然慢慢恢復……比之前更前寬闊、修為水平提高了!”

    符盈重復了一遍:“你是說,這種丹藥還有修補破損丹田的效果?”

    莊柳使勁點頭。

    符盈拎著他換了一個地方,站到高處:“既然這樣,你今天為什么忽然來觀蓮古城?”

    她的神態漫不經心,但余光一直在仔細觀察著他的面部神色,精準捕捉到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糾結。

    只在心中猶豫了一瞬的莊柳聽到少女幽幽道:“你在想什么?”

    “!”莊柳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哆嗦,下意識道,“因為,因為這個丹藥有副作用!

    她在符盈饒有興趣的眼神中吞咽了口水,說:“它必須長期服用,一旦停用,使用靈力就會滯澀,還可能大腦昏沉。我來觀蓮古城就是繼續購買丹藥!

    符盈:“你屋內的白秘蜈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不對,你竟然偷偷進過我的……”后半截話在符盈坦然的目光中漸漸變小了,莊柳憋屈道,“……因為我沒錢了。我買不起丹藥,只能按照他們教的辦法飼養白秘蜈,然后……食用它!

    這個理由倒是合理。

    符盈又問:“今夜來觀蓮古城,是你還是對方定下的?”

    莊柳:“是那個女人!

    符盈在心中冷靜思考著。

    留鷺是故意引他來此的……為什么?為什么一定要是今夜?

    莊柳看著她若有所思不說話的樣子,吞吞吐吐:“不過,我覺得這個丹藥很奇怪!

    符盈托腮輕輕掀起眼瞼瞥了他一眼,示意對方接著說。

    “服用丹藥后的修為提升是沒有感覺的。但直到最近丹田被修復了,我才漸漸感覺到和之前不一樣的地方!彼拿嫔n白,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別的什么,瞳孔在不自知地顫抖。

    “偶爾我會覺得,我的丹田很陌生。”

    符盈抬手摸了一下耳垂,指腹抵著耳墜堅硬冰涼的觸感,在心中喚了一聲系統。

    【我在!肯到y冰冷冷的無機質聲音在腦中響起,【宿主,您有什么吩咐?】

    符盈:“幫我調取三危丹的任務。”

    系統不帶一絲停頓地幫她拉出界面。

    【支線任務:調查三危丹的真相】

    【進度:67%】

    第154章 之后 “宗門大比還有必要舉行嗎?”

    符盈當初第一次聽說莊柳的事情時就疑心不對。但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許元念身上, 她拿不出更多的理由讓天樞學宮去查驗莊柳身上的疑點,又不想忽視自己的直覺,只好自己親自去調查。

    而當她隔著窗子望見他修煉時的奇怪神態時, 對他身上發生的種種事情已經有了猜測。這種猜測在她追著他一路來到觀蓮古城、發現他消失不見時就已經得到印證。

    魔族煉制出三危丹就是想要讓他們在宗門大比時使用,敵明我暗, 就算符盈抓到了莊柳,也有莊松、莊柏等等無知而天真的弟子繼續偷偷服用三危丹。

    對他們的懲罰自會有天樞學宮的弟子定奪, 符盈對服用三危丹的人不感興趣, 她只關注兩件事情:

    第一, 三危丹的藥效到底是什么?

    第二,留鷺為何來此?

    有了莊柳,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估計很快就能解答。甚至根據三危丹的藥效, 她可以反推出魔君的目的。

    至于第二個問題……

    她將終于不堪重負昏死過去的莊柳從地上拎起來, 回身看了一眼腳下依舊被濃重血霧籠罩的長街。

    此時觀蓮古城的閑雜人等已經或主動或被動地不見了, 譚磬離開這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符盈花了一瞬做出判斷,閉目將靈識鋪展。

    她認為留鷺是故意出現在徐遠岫面前的。

    符盈跟蹤調查莊柳是臨時起意, 但徐遠岫追查留鷺卻是已經持續很長時間的固定活動。而且因為符盈前段時間對他說的話, 徐遠岫近些天一直停留在觀蓮古城。

    曾經一年半的時間他翻山越嶺、跋山涉水, 只要有一絲留鷺的蛛絲馬跡便去調查, 偏偏留鷺每次都可以在他到來的前一刻全身而退。

    在私底下,符盈其實和晏回青說過:徐遠岫能不能找到留鷺的關鍵不在于他,而是在于留鷺愿不愿意見他。

    她一定是有符盈不知道的某個手段可以確認徐遠岫的位置,或者有能夠在歸圣期修士面前依舊全身而退的靈器。只要她不想讓徐遠岫找到自己, 徐遠岫再怎樣也沒有辦法。

    而現在,在京城,這種條件無效了。

    如果說她是真真正正的“山潼”,符盈姑且能理解她可能是想在任務途中看一眼曾經的故友, 然后不小心和他面對面相見。

    但沒有如果,現在她認同自己作為留鷺的身份,山潼的情感在她這里或許有,但絕不會達到讓她冒險來見徐遠岫的地步,她沒有第一時間跑路而是出現在徐遠岫面前,就是別有目的。

    更進一步來說,她會不知道說出當時那一番話后會激怒徐遠岫嗎?

    她知道,并且縱容他的怒火。

    ——因為她就是需要這把怒火,替她燒毀觀蓮古城。

    眼花繚亂的靈力光芒下,一段白色靈力悄無聲息地向外流淌。它靈活狡詐地隱藏在諸多逸散在空氣的靈力之中,向下穿過第二境與第一鏡之間的隔膜,和諸多崩塌粉碎的斷木碎瓦一起跌入第一鏡的裂縫,被牽引著匯入翻涌咆哮的靈脈。

    符盈的靈識在之前只看到這里。

    而現在,她看著隱藏在靈脈之下的微小陣法,微微瞇起眼睛。

    這種陣法符盈沒見過,可她能看見即便是已經停止了運轉,也有源源不斷的靈力在此處打轉徘徊,像是曾經在這靈脈之下另有一處出口似的。

    陣法的結構很是精妙,堪比時刻運轉處理各方靈盤信息的云靈陣,甚至還比它更為隱秘難辨,若非符盈的靈識敏銳,即便她潛進靈脈中也無法在各種紛雜靈力流向中發現這微小的陣法。

    她試圖尋找陣法的更多線索,也只得到這應當是不久前剛剛施加于此的,而且大約有抽調靈力的效果。

    那些修士丹田內不翼而飛的靈力和第二境非比尋常的坍塌有了結果,符盈卻心中一沉。

    留鷺激怒徐遠岫的目的,就是想讓所有人以為觀蓮古城毀于靈力超過閾值,而非是被人為抽調靈力崩塌。

    所有人都被留鷺和徐遠岫所吸引,最有可能發現靈脈下陣法的符盈靈識受損,最有可能阻止她的解啼山一心掛在徐遠岫。

    她看見屬于留鷺的微弱靈力不知何時消失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深重血霧慢慢開始消散,充滿不祥意味的血紅眼瞳閉上眼睛。

    披散著長發的玉衍仙尊難得冷著一張臉自第二境走出,身后是震天動地的轟隆響聲,手中拎著一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血人。

    ——結束了。

    符盈只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主動說:“天樞學宮那邊出了一點問題,仙尊……”

    解啼山打斷了她:“我知道!

    他面無表情地心想,之前他就不應該對這小子心軟。

    符盈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她會察言觀色。面前男人滿身濃郁的殺意,一看就是沒能把留鷺抓到,再次讓她逃走了,不由在心中默默想:

    她的到來算是偶然,沒能成功將莊柳滅口算是留鷺的失誤,但從結果上來說,留鷺這次行動還是成功了。

    要知道面對著一個全盛時期不留情面的歸圣期修士,莫說是全身而退了,她能保住一命都是她手段通天。

    在這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估計徐遠岫都不會再見到她。再見面時,他們就是不死不休的敵人、對手。

    她說:“我已經告知師父還有小師叔關于觀蓮古城的事情,他們已經派人過來了。”

    解啼山沒問她在這云靈陣中斷的秘境中到底是怎么通知過去的,只當問仙宗有問仙宗自己的辦法,臉上凝成水般的殺意稍微克制了一點,對她頷首。

    “多謝!

    兩人運起御風術向外趕去。

    觀蓮古城能撐到現在完全是因為靈脈下抽調靈力的陣法已經停止,但已經開始坍塌的部分不會因為陣法的停止而停止,地動山搖還在繼續。符盈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狼藉的混亂,平日里萬人爭搶的珍貴丹藥摔落在地上,卻被踩得七零八落。

    他們掐著最后時間奔出。

    矗立于此方土地數百上千年的古老城池在符盈的身后發出最后一聲聲響,回身望去時,遙遠天際上銀龍穿透云層,轟然落下。

    虛空之中亭亭玉立的蓮花綻放,璀璨而柔和的靈力光芒環繞著它;最頂端含苞待放的花蕊舒展身軀,最后一次綻放出鮮妍的色彩。

    隨后,滿株蓮花飄飄蕩蕩地墜入湍急靈脈。

    似是要將夜空照亮的銀光映在少女的眼底,最后被傳送陣運轉時騰起的淡色靈力掩蓋,將那座古城拋在身后。

    她眨了一下眼睛,漆黑視野中似乎還停留著那道橫貫長空的刺目銀光。

    符盈聽到遠處傳來車馬的動靜,定了定心神去問解啼山:“仙尊,在我們出現之前,我可以知道潭磬——就是那個深色眼睛、穿著鴉青斗篷的少年——和您說了什么嗎?”

    這沒什么不能告訴她的。

    解啼山側首看她一眼,將話重復了一遍,末了說:他像是想同我做交易,只是被你們打斷了!

    做交易,需要兩方各自交出同等的籌碼。

    符盈慢吞吞想著,譚磬說是為了尋找殺死廣鑒仙尊兇手的線索才出現在這里,可并不代表他只為了這件事情而來。

    符盈來到這里是為追查莊柳,莊柳來到此處是為和留鷺做交易,徐遠岫和解啼山出現在這里是追查留鷺的蹤跡,留鷺來此的一部分原因是讓陣法抽出靈力、匯入無人知道的某個地方。

    今夜是一個偶然構成的混亂夜晚,所有人做出的選擇都能看出自身傾向,來到觀蓮古城的人各懷心思、各有各的思慮之事。

    那么,看似游離在徐遠岫和留鷺的混亂之外、只是在此待了一段時間便輕飄飄離開的譚氏雙子。

    ——你們在這京城的混亂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符盈望著遠遠奔來的天樞學宮弟子,如此想到-

    “要我說,這宗門大比還有辦下去的必要嗎?”

    三日后的清晨,曦光穿透霧蒙蒙的云層灑在殘破碎琉璃碎瓦上,折射出漂亮光透的顏色。

    然而站在此處的是不眠不休修屋子修了三天的天樞學宮弟子,他怨念深重到幾乎說是勞碌死的厲鬼都不為過,一點欣賞的念頭也沒有。

    他的同伴便安慰他:“好歹也是投進去那么多錢,不能說不辦就不辦了吧!

    藍衣弟子當即悲憤地一指身后一片斷壁殘垣,只有角落里一角破碎古樸的“習道院”牌匾能彰示出這里此前的樣子。

    “先不說習道院都被打爛了,整個天樞學宮現在只剩下一半,連個對決場地都沒有——”他一抹臉,聲音嘶啞,“參比的人都傷了大半,連夜跑路的在京城大門排了個水泄不通,這還有什么比的必要嗎?!”

    他怒道:“妖魔兩族都壓境了,修仙界還在玩過家家似的選出這些小孩中最厲害的,讓這人去單挑魔君嗎?!”

    他的同伴語塞,最后說:“說不定,是長孫宮主他們有什么謀劃吧——他們的心思又不會和我們說。”

    藍衣弟子怒氣沖沖地用靈力勾出陣法,在慢慢復原的習道場中怒氣沖沖地冷哼一聲:“最好是這樣!”

    諸如此類的對話在京城各處屢見不鮮。

    晏回青從門口走進來時,便看見鳩占鵲巢的少女坐著他的凳子,食盒放在桌上,肉包青菜小粥一應排開,嘴里鼓鼓囊囊嚼著餡餅,慢吞吞用靈力隔空翻著刻有問仙宗印章的情報。

    聽見他的動靜,符盈抬起頭,自然熟稔地對他彎彎眼睛,主人一樣招呼他說:“小師叔你回來啦,我多買了一份早膳,你要不要吃?”

    晏回青沒動,而是靠在門框上上下打量著她。

    符盈依舊保持著不緊不慢的吃飯速度,也沒再吭聲。

    無聲的交鋒還是符盈更勝一籌,但走過去的晏回青不甘示弱,抬手揉了一把她的頭發,聲音帶著興師問罪的意味深長。

    “現在就和沒事人一樣了?”他似笑非笑,“昨晚為什么躲我?”

    第155章 注視 “為何要騙我、為何要躲我?”……

    餡餅太咸, 味道怪怪的。

    符盈嫌棄得撇撇嘴,端起桌案上的白粥喝了好幾口嘴中的味道才被壓下去。

    她若無其事說:“小師叔是從師父那邊回來的嗎?師父有沒有說宗門大比到底是什么時候繼續呀?”

    晏回青:“大約三天后,等習道院修繕完畢就進行——不要轉移話題, 昨夜為什么躲我?”

    符盈:“哦,那留鷺的通緝令已經發布了是嗎?長孫宮主有沒有和師父翻舊賬呀?”

    晏回青:“今早才發布。沒翻舊賬, 他不敢——昨夜為什么躲我?”

    符盈:“這樣啊。那小師叔知道徐師兄和許前輩的傷勢怎么樣了嗎?我——!!”

    晏回青終于忍無可忍地站起身,在少女的驚呼聲中把她連人帶椅子地拖到自己面前, 抬手掐住了她的臉頰止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我還在你面前呢!彼平, 在對方因為受驚而微微睜圓的眼瞳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冷哼一聲似笑非笑說,“你向我問那兩個男人的傷勢, 怎么不知道問問你小師叔有沒有受傷?”

    晏回青是在三天前回到京城的。

    他被蒼喻派去調查一些事情, 完成后千里迢迢趕回來, 還沒來得及去找數日未見的符盈, 剛一踏進天樞學宮大門便撞見妖魔兩族突襲天樞學宮地牢,又馬不停蹄地和他們打了將近一夜。

    除了京城, 魔族聯合妖族在三日前也襲擊了其他地方, 其中甚至包括璇璣閣和古靈派這些頗有實力的門派。

    雖說無論是京城還是其他地方, 修仙界的整體傷亡情況并沒有很糟糕, 但妖魔兩族這種近似于開戰的信號還是讓不少人都開始擔憂驚慌,一時間整個修仙界都有些兵荒馬亂。

    于是在這之后他又去處理因為恐慌產生的種種混亂情況,直到昨日晚上才有了歇腳的功夫。

    他很長時間沒見到符盈,只通過系統和她簡單進行過通訊, 早已將她的樣子在心中描摹了數百上千遍,當下便決定去找她。

    但是他撲了個空。

    “我相信你昨夜是因為有事情而不在,”男人垂著眼,看著符盈睫毛輕顫。她眨了一下眼睛, 唔唔兩聲像是要說什么,但晏回青打斷了她的話,“但是前天、大前天……明明白日里和我說你無事,為何在晚上又忽然要出門?”

    他松開掐住符盈臉頰的手,但沒有向后退開,而是依舊維持著極近的距離盯著他,像是要從那兩只透亮眼眸中看出她心底的想法一樣。

    “為何要騙我、為何要躲我?”他的聲音堪稱平靜。

    “……”

    符盈的凳子遠比晏回青坐的矮榻高,她的視線勉勉強強與對方持平,余光掃到窗邊幾枝裝在白瓷花瓶中的梨花在輕輕顫動。

    真好看呀。

    她的注意力分散一瞬,近距離觀察著他的臉色,小聲問他:“小師叔,你生氣了嗎?”

    晏回青冷冷看著她,沒回答她的問題。

    符盈想了想,忽然撐著凳子向下滑了一截——在即將掉下去的時候被反應迅速的男人在半空撈了起來。旋即她就著這個動作靈活地從椅子上滑到他的腿上,面對面挨近他,

    清淡的柑橘香味似有似無地環繞鼻端,晏回青掌下的身軀是溫熱的,柔軟得像是一團棉花,稍稍用力便要陷進去一樣。

    像是被他抱著坐到腿上的少女伸出手臂環住他的脖頸,微仰著頭狡黠笑了一下,帶著潮濕熱氣的呼吸隨著說話撲在他的下頜脖頸。

    “我沒有騙你,小師叔!彼浿曇粽f,“我也沒有想躲你。剛剛沒有回答只是我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晏回青沒有移開扣住她腰肢的手,在短暫的驚訝后很快便收回自己發散的心智,凝視著仰頭看著他的符盈:“為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實話實說就好!

    符盈嘆了聲氣,在短暫沉默后坦然道:“因為我有點愧疚,所以有點心虛——不要這么看著我,爽約的人也會愧疚的好不好!”

    她找補般說了最后一句話,直起腰親了親男人繃緊的下頜,黏黏糊糊貼著他的說:“對不起啦,我不知道你會以為我在躲你!

    這是實話。

    符盈在第一天鴿掉晏回青時就有點愧疚,在第二天、第三天連續鴿掉他的邀約時不僅愧疚加劇,還心生不妙之感。

    她本來想著回頭再找晏回青補救一下,但無奈于她近日著實有些忙,一直沒有找到兩個人都空閑的時候,忙著忙著就到了今天。

    符盈只以為小師叔會有些生氣,沒想到他竟然還想了這么多事情。

    她稍微反思了一下,覺得可能是因為他們兩個人的關注點不一樣導致的。

    符盈來京城有兩個目的:她要獲得宗門大比魁首、要殺死魔君。但要達成這兩個目的還需要完成很多零零碎碎的事情,所以她很忙、很忙、很忙。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晏回青不同。

    他也很忙,但他的忙碌并非是出于自身目的,也不是出于什么仙尊的責任感,而是為了蒼喻或符盈。

    符盈很清楚曾經的小師叔是怎樣的,他的欲望早就在歲月的消磨中漸漸淡去,世間的絕大部分事情對他來說都是無所謂的狀態。

    和師姐的情分只能讓他不主動尋死,卻不會讓他主動接下這些任務。

    他愿意做這些事情,或者說愿意從問仙宗那座通天蔽日的山峰走下來、重新走進這紛雜喧囂的塵世,是因為符盈是生在此世的人。

    因為符盈想要尋找殺死她父母的兇手,所以他會下山幫她尋找魔族的情報。

    因為符盈想要殺死魔君,所以他會去尋找三危丹的線索。

    他做的種種事情本質是為了符盈,個人欲求在他身上鮮少存在。

    符盈的道德感沒有很高,但也沒有很低,況且在她這里她的小師叔是有特權的。

    于是她蹭到他的懷里,主動貼近他,雙手捧著他的臉頰,認真而坦然地說:“我最近在查太清劍派的兩個人,他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有點擔心他們的目的。因為他們行蹤不定,所以很多時候我也是等到最后時候才能做決定,為此沒有赴小師叔的約定,對不起!

    她說:“可以原諒我嗎,小師叔?”

    符盈看到晏回青的神色依舊很冷,但眼中的寒意似乎慢慢在融化,眉眼間的冷意稍稍柔和。

    晏回青也在看她。

    但不像符盈以為的他在考慮是否要原諒她,他其實在想另外一件事。

    依靠某種手段獲得成功的人,在夜半時分總是會開始思考:我真的可以維持這樣的局面嗎?

    他卑劣不堪,利用著她的好奇讓她主動走近自己。然而在這之后,在他親密抱著她、親吻她的時候,會無可避免地開始思考:

    她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單純在好奇這種情感呢?

    你在安撫我,到底是因為我是你所愛的人,還是因為不想失去我這樣一個愛的載體呢?

    他可以直白地詢問符盈是不是在騙他、在躲他——可這種隱秘的困惑,卻從未被他問出口過。

    或許,他也在畏懼。

    于是他移開視線,看向旁邊,不再逼問她其他的事情,只是執拗問道:“……你為什么不關心我的傷勢?”

    符盈定定看著他的側臉。

    其實她只要再順著晏回青的話,問一問他的傷勢,然后再稍微撒嬌一會,所有事情都可以翻篇。

    晏回青不會再不高興、不會再來向她興師問罪,她也不必再想怎么應對。

    但符盈忽然不想這么回答。

    ——符盈確實不懂愛一個人需要做什么,但她是個聰明的孩子,她在某種時候總有些超乎尋常的敏銳直覺。

    這種直覺像是靈魂發出的暗示,似是二者勾連命運的提醒。不知從何而起,是一種近乎于本能的選擇。

    這種直覺催動著她不閃不避地將男人的臉掰回來,直視著。

    “我一直在看著你,小師叔!彼p聲道,“我看到你披著月光進城,在路上看到一樹開得潔白如雪的梨花,于是為我折下一枝;我也看到你在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天樞學宮中,依舊護著那枝梨花不被血污沾染;也看著你因為回答我的問題而稍微走神,被魔氣燎傷肩膀……”

    她說得緩慢而清晰,像是生怕對方聽不懂一樣。樁樁件件事無巨細、甚至到了一種近乎恐怖的地步。

    窗邊三日前摘得的梨花在仙術下依舊潔白無瑕,生機勃勃地迎著晨曦微光。

    符盈環住他脖頸的手松開,柔軟無骨似的手指劃過脖頸、喉結、鎖骨,最后隔著衣物按在他左肩膀的位置。

    這個位置下方便是心臟,當符盈的手掌貼在這里時,她的掌心下似乎也能感受到一聲又一聲的砰砰跳動,血液汩汩流淌,自這里流淌進愛人的心臟。

    “小師叔,你希望我一直這樣注視著你嗎?”她意有所指問道。

    被符盈在意、注視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好事。

    歸根結底來說,誰會全心全意、掏心掏肺、毫無保留地將完整的自己呈現給另外一個人呢?

    符盈只見過她的父母是這樣的。所以在她的觀念之中,除了相愛之人需要如此之外,其他人根本不必對她做到這一點。

    于是她允許旁人欺騙自己,也允許自己被利用,她接受摻雜利益的友誼,也允許別人對她存在欲望的接觸。

    她之前對晏回青的想法就是這樣:因為還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所愛之人,所以上述這些事情她都接受。

    但是不知是否是窗邊那枝梨花花瓣太過于柔軟,還是這個擁抱太過于親密,符盈忽然覺得自己不想和小師叔保持這樣的距離。

    她挑明了所有,毫不掩飾自己隱秘的控制欲,暴露出自己所有的惡劣。

    她給他一個機會。

    ——止步于現在,成為最親密的陌生人。你依舊有著欺騙我的權力,我也允許你利用我,因為我不在意。

    她再次重復了一遍:“小師叔,你想讓我一直注視著你嗎?”

    第156章 無根 “祝你好運!

    晏回青置在矮榻旁邊的靈盤在嗡嗡作響, 像是有人給他連續發了數條消息,提醒他立刻來看。

    符盈等了一會兒沒聽到晏回青的回答。

    少女的面上依舊是淺淺笑著,看不出任何不滿的情緒。她只是再次彎了彎眼眸, 視線慢慢從環抱著她的男人臉上移開了。

    “好吧,我知道了!

    符盈也說不上自己現在心中是什么情緒。

    是遺憾嗎?也沒什么好遺憾的, 人畢竟是利己的,誰會愿意將自己無論是美好的還是卑劣的部分全部展示給另外一人呢?

    他如今這般, 只是因為欲求而已——誰又會知道以后如何呢?

    她在心中這樣平靜想著。

    符盈伸出手, 將自己因為動作而垂在男人肩膀上、與他交纏的發絲一縷一縷挑起, 手指順了順略有些凌亂的頭發。

    最后,她撐著男人寬厚的肩膀想要從他的腿上下來, 探身去夠堅持不懈嗡嗡振動提醒他們自身存在感的靈盤, “小師叔, 你的靈盤……”

    晏回青的手為了防止她從自己身上滑下去, 一直是松松環在符盈腰側的。

    但少女剛剛半直起身子,還未來得及向后撤開, 那雙扣在她腰側的雙手忽地滑向身后, 精準而有力地按在了她的后腰, 硬生生將她又壓了回來。

    這還不夠, 在符盈因為重心不穩向前傾倒,下意識抬起手臂撐了一下他的肩膀時,她只聽到從自己頭頂飄來一聲冷笑,隨后下巴傳來冰涼的觸感, 被人直接抬起了低垂的腦袋。

    冷冽寒松混著些微的苦澀味鋪天蓋地向符盈壓下。

    她下意識睜圓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纖長卷翹眼睫微微下垂,掩住一半幽深眼眸,隱于陰影處的五官鋒利而有侵略性, 正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旋即,毫不猶豫地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符盈的后半句話徹底卡在喉嚨中,柔軟的唇瓣被牙齒輕輕廝磨,充滿憐愛意味地吮吻著。

    窗邊幾枝梨花慢慢舒展,晶瑩剔透的露水滾在柔軟潔白的花瓣上,沿著細微的脈絡向下流淌,碾過嬌嫩的花蕊、劃過花瓣的邊緣,壓枝欲墜。

    最后,在些微的風聲中,向下滴落。

    屋內,符盈擺在外面的早膳已經涼得徹底,他們兩個人亂糟糟的,說不清是誰混亂而急促的呼吸交錯,玉石磕碰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晏回青將少女的下巴抬起后,他的右手便順著下頜的曲線劃向她的后頸。

    他自屋外攜著一身寒意走來,指尖帶著涼意,驟然觸及符盈溫熱后頸時讓她下意識顫抖一瞬。

    但這個動作被垂眼親吻她的男人誤以為她是在向后掙扎,于是原本只是按在她后腰和脖頸位置的雙手驟然一緊,天旋地轉間,符盈的驚呼聲被吞吃入喉,裙擺劃過深色的衣角,又被男人的膝蓋壓在矮榻上。

    “不要躲我,盈盈!彼穆曇羯硢。肿志渚渌剖菑暮韲禎L出的纏綿。

    被甩在矮榻上的靈盤一角硌著符盈的左手臂,在密不透風的親吻中,她嗚嗚咽咽地喘息著想要推開傾身壓過來的男人。

    “等、等等……”

    晏回青空出一只手,拇指按在她水潤殷紅的下唇上。

    符盈掙扎的動作一滯。

    硌在左手臂的堅硬青銅物件依舊在嗡嗡作響,那顫動的聲音隔著衣物傳至手臂,合著血液的流淌,一路順至心臟。

    原本緩慢平穩跳動的心臟,在這非比尋常的頻率中似乎也被牽引著加速。

    一聲一聲,幾乎讓她顫抖。

    她喘著氣,平復著自己急促的心跳,整張臉是瑩潤的紅,眼眸帶著水意怔怔看著壓在她身上的男人。

    晏回青的手臂撐在她的旁邊,手腕小臂透出清晰的肌肉線條,勃發著充滿生命力;垂在身側的墨色長發似是密不透風的幽深牢籠,擋住窗外傾斜進來的陽光,眉骨下一雙漆黑的眼眸在專注看著她。

    符盈并非是第一次和他、和自己的小師叔接吻。

    甚至于說,在那心照不宣的凌云峰夜晚,在燭火搖曳、深霧流淌的深夜,呼吸錯亂交纏之事并不少見。

    除了最后一步,符盈所有事情都和他嘗試過。

    外人眼中冷淡避世的云真仙尊,她見過他深夜的另外一面。那是壓在她身側的胳膊青筋跳動的隱忍難耐,是被情欲熏染臉龐的曖昧放縱。

    可她從未見過此時此刻的晏回青。

    他的臉與云真仙尊別無二致,一樣的眉眼淡漠、五官深刻清晰;可在那雙瞳色幽深的眼眸中,流淌翻涌的情緒卻讓符盈幾乎喘不上氣。

    那是什么呢?

    她模模糊糊想著。

    是被否認的憤怒、還是被肯定的欣喜?是聽到意料之外的訝然、還是早有預料的了然?是憤怒、還是悲傷?

    符盈不知道,她只看到撐起身體的小師叔將自己手指上從未摘下的扳指一寸一寸地褪下,再慢慢為符盈戴上。

    扳指對于符盈的手指有些過于大了,晃晃蕩蕩地掛在她左手中指上,溫潤的玉質似乎還帶著男人手指的冰涼,卻慢慢染上了符盈的溫度。

    在符盈看著手上扳指怔愣的時刻,屬于晏回青的系統正在他的腦中瘋狂尖叫。

    【晏回青!!你是傻——(消聲)——嗎?!】系統無能狂怒,【你知道你違反規定了嗎?!!你想被灰飛煙滅嗎?!】

    晏回青:“我早就辭職不干了,你要來懲罰我嗎?”

    系統的嘀嘀尖銳報警聲音倏地一停。

    “這是‘無根目’,”他說,“算是……我的伴生靈器,記錄了我自出生起的一切!

    符盈慢了半拍才回答:“所以……”

    “只要我的生命沒有終止,它便會如實記錄!彼哪粗篙p輕摩挲符盈柔軟的臉頰,像是三日前摘下梨花枝時,輕輕撫摸潔白柔軟的花瓣。

    他輕聲說:“我從未想過為它尋找另一雙眼睛。但我想,將它給你!

    他微微俯身,在極近的距離中與她抵著額頭,潮濕熱意的呼吸交纏,最后一句話被唇齒吞沒。

    “我愿意!

    ——我愿意讓你注視著我,我愿意和你共享我的生命。

    ——永遠、永遠。

    -

    譚珩抬手敲門。

    他老老實實敲了三聲,然后靠在門邊,開始盯著頭頂發呆。

    太清劍派不如問仙宗實力強名聲大,能夠直接被天樞學宮安排進自己的客舍;他們來的時間也比較晚,京城內檔次高的客棧也早就被搶售一空,這般挑挑揀揀下,能容他們下榻的客棧只剩這個挨著京城邊緣、裝潢老舊的小客棧。

    房梁的角落布滿灰塵和蜘蛛網,貼著地面的墻壁上有各種不知道是什么飛濺的臟污,嘎吱作響的木門和床幾乎讓人懷疑下一刻就要倒塌,偏偏像是被施了什么術法一樣怎么折騰也沒真正壞掉。

    太清劍派不算強盛門派,可也頗有底蘊。在這里住不習慣成天抱怨的弟子不是沒有,這其中很自然地沒有譚磬和譚珩兩兄弟的姓名。

    因為對他們來說,這樣的環境已經遠比曾經幼年生活的那個破屋子好了,甚至只有那零零碎碎的一點時光中,他們住過這樣對其他弟子來說“簡陋不堪”的屋子。

    譚珩從不是一個喜歡回憶往昔歲月的人,過往的年月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步一步從泥潭中掙扎出來的過程——他都已經站在干凈岸邊了,還回憶那些寫滿痛苦不堪的時候干什么?他又不是受虐狂。

    但今日,他聽著破舊門扉嘎吱一聲被人從里面推開,神色疲倦只披著一件外袍的譚磬淡淡掃了他一眼,隨后眼珠微轉,示意讓他進來。

    只這無比平常的一眼,讓他不自覺脫口問出:

    “哥,你當初為什么要放任那個妖族殺掉廣鑒仙尊?”

    譚磬轉身的的動作微頓。

    他背對著譚珩,譚珩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能聽到他比常人更加緩慢的呼吸聲。

    房門在他的身后再次嘎吱一聲關掉了。

    他站在玄關的位置,看到譚磬繞過隨便堆在門口的雜物,將桌案上雜亂的文書卷軸掃到一旁,像是四處搜尋著什么東西但是沒找到,只好將早已涼透的茶水端來。

    然后沖著譚珩的臉干脆潑了過去。

    “……”

    能在數道雷電中靈活躲避毫發無傷的少年就這么干站著,任由他潑了自己滿臉隔夜冰涼的茶水,紅棕色的液體順著他的下巴向下流淌,浸濕干凈潔白的衣領。

    他的睫毛上甚至還狼狽地掛著蔫巴巴的茶葉,只是薄唇微抿,那雙與譚磬弧度輪廓相近,唯有顏色更淺的眼眸執拗地一眨不眨望著他。

    而譚磬只是平淡說:“這盞茶本是我特意留著早上提神的,但我現在看你好像更似沒睡醒一樣——現在清醒了嗎?”

    他問:“你在怪我嗎?”

    “沒有!弊T珩想也不想否認,“我永遠不會怪你!

    正如你永遠不會怪我莽撞一樣。

    譚磬眼中隱約的冷意散去,他攏了攏身上披著的外衣,轉身坐到桌案旁,挽起袖子親自煮茶。

    譚珩捧著那個潑了他滿臉茶水的杯子坐到他的對面,抹了一把臉,聽到譚磬聲音淡淡道:“并非是我放任,而是廣鑒仙尊已決意求死!

    “無論是我,”他停頓一瞬,“還是符盈,都無力阻止!

    如果是這樣,那當真不怪他哥哥見死不救。就算他攔得下一次,能攔下第二次、第三次……無數次嗎?更何況廣鑒仙尊是仙尊,即便是修為實力大不如前的仙尊,解決譚磬也是綽綽有余。在她本就有意求死的前提下,譚磬確實沒有任何辦法。

    只是……

    譚珩困惑問:“你是說,符盈知道廣鑒仙尊有意求死?她是從哪來的信息?”

    譚磬不答反問:“那你認為我當晚半路轉道廣鑒仙尊的居所、接觸她是為了什么?”

    對面的弟弟老實說:“因為她是問仙宗掌門之徒、云真仙尊之師侄,而你很尊崇云真仙尊!

    譚磬:“……”

    他將煮好的茶水倒進白瓷茶杯中,在裊裊白霧騰起遮擋住譚珩容貌時,放棄了引導他自己思考。

    “她是問仙宗的弟子,而廣鑒仙尊乃天樞學宮的仙尊。他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蒼掌門卻在半夜夜深人靜時,特意攜著符盈去拜訪廣鑒仙尊!彼f。

    “據我了解,蒼掌門和廣鑒仙尊的交情沒有到這一步,她等在門外的動作顯然也是為另外兩人留出談話空間——她們聊了什么只有自己清楚,但我可以猜!

    他吹散了面前的水霧,目光灼灼說:“符盈隱瞞了我們一些東西,這些東西讓她也有當初在現場發現妖族痕跡的能力,可她隱瞞不報!

    “她和我一樣,因為廣鑒仙尊的指引,所以坐視她的死亡。”

    譚珩嘶了一聲:“那她會和我們利益一致、爭搶同一樣東西嗎?”

    這一次,譚磬搖頭:“我不知道!

    譚珩稍微沮喪一瞬,但很快又生龍活虎起來:“反正不就是搶東西嘛,沒人比我更擅長了!

    “那個東西,我一定會為你拿到!彼J真道。

    譚磬沒有接話,他只是從旁邊堆成小山的卷軸中精準挑出一卷,然后慢慢展開,指尖順著第一個名字一路滑到后面。

    “首先,”譚磬說,“你在習道院修好后的第一場對決,就是與符盈打。”

    他平靜注視著自己指尖下的“符盈”二字,不知道是在告誡自己,還是在告誡譚珩。

    “她是一個很敏銳的人,不要被她發現你的秘密!

    第157章 混亂 被咬出一圈咬痕的手指

    “所以, 師父的意思是——等?”

    符盈慢吞吞說著:“我以為按照師父的性格,她會和長孫宮主持不同意見!

    “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标袒厍嗟曊f,“天樞學宮的長孫宮主雖在修仙界風評一般, 但對自己宮中弟子的態度立場確實無可指摘!

    這件事符盈略有耳聞。

    天樞學宮因為其特殊性質,學宮內派系很是復雜, 偶爾還會有放在明面上的斗爭。

    但自這位長孫宮主上位以來,各種派系之間的斗爭不說完全沒有——這也根本不可能——至少大家都有了一種無言的默契, 即斗爭不涉及普通弟子。

    ——普通弟子, 指的是那種對向上走沒有想法、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修煉的弟子。

    他為很大一部分草根貧民出身的弟子提供了庇護, 讓他們得以在修煉路途中盡可能地減少來自俗世間的阻礙。

    從這方面來說,他和尤以護短著稱的問仙宗掌門還是有共同話題的。

    “況且, 除了等, 目前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

    晏回青垂眼看著符盈裸露出右肩膀的淤青, 將活血化瘀的膏狀藥物用掌心捂熱, 再任勞任怨地給她敷藥。

    “敵明我暗,而且魔族似乎掌握了一種可以繞過京城京城結界的辦法, 隨去隨來, 了無蹤影。”他盡量將注意力牽引到自己的說話上, 忽略自己掌下細膩柔軟的觸感, “例如此次襲擊天樞學宮,便是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我們追蹤不到他們,不清楚他們的計劃,目前只能靜觀其變!

    符盈微微瞇起眼睛, 一邊把玩著把她硌出一片青紫淤血的靈盤,一邊任由罪魁禍首幫她按摩涂藥,忽然想到在觀蓮古城靈脈中那微小的抽調靈力的陣法。

    她猛地從男人腿上撐起身,轉頭去看小師叔:“小師叔, 你知道觀蓮古城的那個陣法是怎么回事嗎?”

    “別亂動!标袒厍喟櫭。

    他兩只手都沾著藥,只好用手背拍了拍符盈的脊背,待她再次老老實實趴下后才松了一口氣,緩緩說:“那是個很古老的陣法,效果和你猜得差不多,能夠抽取觀蓮古城的靈力輸送到陣法的另一端,存在時間很久遠了!

    符盈空閑的左手墊在自己的下巴,說:“能查到這是誰干的嗎?”

    晏回青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很干脆便道:“極為麻煩!

    “我說它存在時間很久遠,意思是只要膽子夠大、能力夠強,誰都能做這件事,不一定就是魔族所為!

    他見符盈又要直起身,于是一只手肘壓在了她的脊背,順勢俯身在她耳邊,濕熱的呼吸在她耳廓旁環繞。

    “都說了,別亂動!彼麎旱土寺曇簦诜奸g微挑,叛逆心上來準備反擊時話題一轉,又正經說,“璇璣閣調轉靈脈走向所用的那些個陣法中,就有這個陣法的影子!

    符盈停住亂動的手,聽懂了他的暗示,敏銳道:“小師叔是說,很多秘境中都有類似的陣法?”

    她這次換了個姿勢坐起來,變成和晏回青臉對臉,跨坐在他的身上,若有所思說:“沒人去查嗎?”

    晏回青越來越覺得符盈是個非常睚眥必報的人。

    他眼皮直跳地在自己身上施了一個凈塵術,替身上的少女拎住她因為坐起的姿勢所以從肩頭向下滑的衣服,忍耐著說:“一方面是沒有那個水平去查,另一方面是沒必要去查——能用出這種陣法,門派中至少有一位仙尊坐鎮,誰愿意去得罪這些人呢?”

    他見符盈的表情還是不太認同,轉移注意力一般用另只手捏了捏她被壓出紅印的臉頰,接著道:“不過特殊時候、特殊地點可以有些特例。師姐已經和長孫宮主達成一致,派人去京城附近的秘境去尋找有無類似的陣法了,過幾日就會有結果吧。”

    符盈躲避似的鼓了一下腮幫子,反而被對方挑了挑眉,故意又捏了一下。

    “三危丹呢?”她微微仰頭去看晏回青的眼睛,“之前玉衍仙尊說找到了幾粒完整的三危丹,貌似連夜送到問仙宗了。昨日和許前輩聊天時,他說溫執事那邊似乎有了些線索。”

    晏回青似笑非笑地稍微使了一點勁,在符盈吃痛瞪了他一眼后才慢吞吞用手指輕撫她臉上的紅印,嘴上卻沒饒人:“許元念就算了。你又怎么和解啼山熟起來的?這種話他竟然和你說?”

    符盈故意說:“因為我招人喜歡。”

    她臉頰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柔觸感倏地一頓。

    隨后手指慢慢下滑,再次捏住符盈的下巴將她拉近自己,男人幽幽盯著她:“你說他喜歡你?”

    他的表情,像是符盈但凡點一下頭,他就能立刻踹門找解啼山把他揪出來決一死戰一樣。

    在極近的距離中,符盈眨了眨眼,忽然彎起眼眸無辜笑了一下,主動仰頭吧唧一聲親了一下他抿起的唇,隨后拉開距離,慢吞吞說:“——開玩笑啦。是他還給我的人情!

    說起來,除了第一次見面時解啼山給符盈的印象是一位瀟灑放然的仙尊,此后再和符盈見面,他不是在還人情就是在給徐遠岫收拾爛攤子,已經完全變成了他自己最痛恨的角色。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徐遠岫此人或主動或被動闖禍,偏偏還能大難不死的詭異運勢吧。

    比如這次,雖然他眼睛瞎了,但好歹還留了一命,在他們普遍瞎過一次眼睛的璇璣閣中這點傷勢都不叫傷,只能說是徹底成為一位合格的命修了。

    ——除了他再不能和符盈炫耀:師父和師伯加上他,三個人的眼睛總數他占了一半。

    她漫無目際想著,感受到晏回青按了一下她還沒完全消下去濕潤微腫的唇,不輕不重說:“他最好是抱著這樣的心思。”

    這么輕易就沒再追究?

    符盈收回分散的注意力,慢慢升起警惕心。

    她沒有立刻聲張,而是安靜聽對方道:“溫執事在前幾日就已將三危丹的藥效分析出來了。”

    晏回青觀察著符盈右肩膀后方的淤青,待完全消失再次恢復一片瑩潤白皙后才移開視線,拿過搭在一旁的濕帕子耐心地替她擦干凈殘留的藥跡。

    “三危丹,其一危在記憶喪失;其二危在反噬風險。”這是前段時間蒼喻對符盈說過的話。晏回青替她擦拭著藥跡,一邊接了下半句話,“其三,危在心神偏移。”

    符盈任由他的動作:“什么叫‘心神偏移’?’”

    “你帶回來的那個三花古門的弟子,你應當發覺他施展靈力時有不協調之處吧。”

    他指的是莊柳。

    順便一提的是,符盈把他帶出觀蓮古城后就交給了天樞學宮,后續他在牢獄中甫一醒來,立刻就被聞訊而來的親爹怒火中燒地扇了好幾巴掌,吼道:“你不是要幫你爹我在修仙界揚名,你是要讓我在這除名。!”

    據說當時的場景頗為混亂,符盈沒去看現場還稍稍有點遺憾,只能從余渺口中得知最后莊柳被紀少宮主親自提走審問去了。

    她思索著,點點頭。

    晏回青:“古靈派的宋掌門發現他的魂魄有些不穩定,像是撕裂破碎之兆!

    符盈微微有些吃驚:“魂魄?三危丹會危及魂魄?”

    她自己對于三危丹的事情也有所猜測,但大都是對于丹田的一些猜想,這一角度倒是從未想過。

    晏回青將沾染藥跡的帕子丟到只剩半盆水的盥洗盆中,擦干凈手上殘留水漬后,慢條斯理地替符盈整理散亂的衣襟,聲音平穩:“是的。”

    “成因未知,但結果就是長期服用三危丹會使魂魄受損。記憶喪失或者反噬都是由此導致的并發癥!

    符盈微微抬起頭,看著頭頂搖晃的帷幔掛飾,自言自語:“可魔君讓人魂魄受損有什么用呢?這也是他殺害修仙界年輕弟子的一種手段?”

    這種猜測不能說沒有道理,但如果讓符盈來評價的話,只會覺得怪異:這般大費周章的行動,只是為了這么簡單的目的嗎?未免有些得不償失了吧。

    “這只是初步的結論!标袒厍嗟,“因為溫執事手中只有那么一點半成品的三危丹,只能得出這樣的結果。后續進展如何,要看你玉衍仙尊送去的那份三危丹成品!

    他在“玉衍仙尊”四個字上莫名其妙加重了語氣。

    符盈眨眨眼。

    從矮榻轉移到居室床榻后,其上懸掛的帷幔在剛剛的混亂中就不知道被誰拽了一半下來。白紗墜在凌亂床榻上,和被褥混作一團,細碎的發飾玉帶丟了滿地,殘留未干的水漬落在盥洗盆的外面。

    符盈衣衫齊整,只批一件外衣便可立刻出門。她勾過自己凌亂垂下的發絲,用另只手點著還沒來得及整理衣衫的男人,似有似無劃過肩膀白色紗布的邊緣,笑瞇瞇湊了過去:“又不高興了?要我哄哄你嗎,小師叔?”

    即便是仙尊,被魔氣所傷后還是需要十天半月才能將傷口完全愈合。

    剛剛那副情形誰也沒在意自己身上的傷,亂糟糟地便滾作一團,現在回過神來,晏回青才覺得自己被符盈觸碰的地方在隱隱作痛,似乎因為之前動作太大而崩裂了。

    他攥住符盈的手腕,將那雙柔軟無骨的手貼在自己臉側,偏頭咬了一下她戴著扳指的那根手指,輕嘖一聲:“哪有讓晚輩哄長輩的道理?”

    符盈手腕微轉,指腹抵著他尖銳的犬牙,在些微的疼痛中歪著頭慢悠悠說:“可是也沒有長輩和晚輩在白日里滾在一張床榻上的道理呀?”

    她湊過去,在他濕潤的鬢發邊吐氣:“你說對嗎,小師叔?”

    正如方才一般,她咬字清晰、語速緩慢地叫著他。

    晏回青:“……”

    室內光影沉浮,昨夜殘留的暗香暈染,日光穿透窗子,卻被緊緊拉上的帷幔遮擋在床榻之外。

    男人親手將自己剛剛替她整理好的衣襟扯開,在沾染上草藥苦澀味道的懷抱中俯身,任由那只戴著扳指的手指碾過自己的傷口,只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啞喘息,便俯身垂首——

    一道極為熟悉的聲音自院外傳來:“師弟,你在嗎?”

    隨后,是更為熟悉的腳步聲。

    符盈:“藏起來!

    晏回青看著前一刻還在到處撩撥他的少女干脆利落地推開他就開始披衣服,一只腳踩進鞋里就匆匆忙忙向外走。

    他站在冰冷的地面上,發自內心地詢問:“你說誰?你讓我藏起來?”

    符盈:“不對嗎?”

    晏回青:“這是我的屋子!

    符盈:“我知道!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神催促著看他一眼,像是在說難不成要讓她躲起來?

    晏回青:“……”

    晏回青:“…………”

    晏回青面無表情地翻出自己院子,他的聲音比初春清晨的冷風還冷到掉渣:“……哈。”

    打開院門、走過庭院、走進堂屋。

    給晏回青發了數條消息也沒得到回應的蒼喻推開緊閉的堂屋大門,措不及防和坐在桌邊的小徒弟四目對視。

    符盈端起涼掉的粥,自然地吹了吹“熱氣”,微微睜圓眼睛,自碗后“驚訝”看著她。

    符盈:“師父,你也來用膳嗎?”

    “我已經用過了。”她的態度太過于理所當然,像是自己合該坐在這里似的。蒼喻下意識回答了她一句,才意識到不對,“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你小師叔住的地方——你怎么在這里!

    符盈臉不紅心不跳:“他叫我來用早膳。”

    蒼喻狐疑:“那他人呢?”

    符盈面不改色:“不知道,有事出去了吧。”

    被迫隱匿氣息落在自己屋頂的云真仙尊無聲地冷笑一聲。

    蒼喻本能覺得有些不尋常,但她近日忙得腳不沾地,來找晏回青也只是因為順便路過,如果晏回青不在她還要立刻趕往下一個地方,沒有過多時間停留。

    事實上,如果她再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自己素日里儀態端正乖巧的小徒弟,現在頭發都是匆匆忙忙用術法隨便掐出來的。

    讓符盈轉告晏回青自己來過一趟后,蒼喻轉身向外走。

    少女在她身后稍微松了一口氣,垂下自己寬大的衣袖掩住被咬出一圈齒痕的手指。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

    蒼喻忽然轉身,眼神古怪看了一眼條件反射般對她掛起乖巧笑容的符盈。

    “不要買這個,早上吃得太過辛辣對胃不好!彼c了點桌案上擺放的菜肴,又指了指符盈的唇,“嘴都被辣腫了還吃?”

    符盈:“……好!

    這一刻,她終于和一個月前的大師兄詭異共情了。

    第158章 止步 “沒有第二局了!

    在習道院重建完成的前一天, 符盈將自己所知的所有情報整理了一遍。

    現在還停留在京城、沒有因為妖魔兩族的襲擊而棄賽離開之人,可以大概分為三類。

    第一類人的目的很純粹,就是單純的想要在宗門大比中奪得名次打出名聲, 對京城發生了什么并不在意。這類人以杜鳶為典型。

    第二類人是為三危丹而來;蚴窍胍獖Z得三危丹,或是想要調查三危丹, 尤其在觀蓮古城被毀掉失去交易窩點后,他們的目光漸漸投向手中最有可能掌握三危丹的眾宗門大比選手身上。此類人的代表是不惜以身入局的許元念。

    第三類人則稍稍有些復雜。

    亂世之中會生出很多機緣, 混亂的中心自然多有渾水摸魚的心懷僥幸之人。

    他們停留于此的目的很難用一句話概括, 或許是為了名次, 但更多的是為了自身利益,現在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為了達到最終目的一個手段。

    這類人, 尤以符盈自己為代表。

    她現在倒是也比較理解天樞學宮沒有立刻中止宗門大比的打算。

    正如晏回青所說, 在根本找不到對方蹤跡的前提下, 他們能做的唯有靜觀其變。魔君對宗門大比別有所圖, 這對修仙界來說是很危險的一件事,但是換句話來說, 這也意味著他們可以利用宗門大比來引他現身。

    宗門大比就是一個明晃晃的陷阱。既是魔君輕描淡寫為修仙界寄出的挑釁信, 也是修仙界為他準備的鴻門宴。

    最終結果如何, 端看兩方究竟誰更技高一籌。

    想通這點, 符盈調查三危丹的任務進度最終停滯在89%-

    “我有點緊張。”余渺憂心忡忡,“你的身體恢復好了嗎?我要不要再去找醫修幫你檢查一下身體?”

    符盈:“不用緊張!

    林知:“你緊張什么?”

    兩道截然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余渺反手錘了一下林知的肩膀:“這是盈盈和太清劍派那小子的對決,你為什么不緊張?”

    林知有點莫名其妙:“為什么要緊張?非要說的話你不覺得你的緊張來得有些后知后覺了嗎?這又不是她第一次上場。”

    余渺抓著符盈的胳膊, 明明不是她上場,她卻緊張焦慮得恨不得將自己一年的氣嘆完。

    “她的對手是太清劍派的譚珩!”余渺左右看著,此時距離對決正式開始還有一刻鐘的時間,習道院內的人并不多。

    她恨鐵不成鋼說, “我聽說此人心狠手辣,尤擅折磨人的術法——他的對手在對決結束后無一不是鮮血淋漓被抬著下臺!真不知道為什么督學竟然還沒將他警告下場!

    根據宗門大比的規定,對決中發現故意折磨對手的情況,負責此次對決的督學有權當場制止。

    “而且,”她咬著牙說,“你沒聽說他當初第一次和掌門見面就目中無人挑釁‘同為掌門之徒,我倒要看看問仙宗的符盈于我相比到底誰更勝一籌’嗎?!他肯定對盈盈早就懷恨在心,說不定會出什么陰招呢!”

    嗯……雖然當初譚珩的確表達過想要找符盈切磋的意思,但原話應該不是這句吧。

    符盈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林知冷靜道:“我觀察過,被鮮血淋漓抬下去的人都是他的手下敗將!

    “所以只要打敗他,不就能避免這種情況了嗎?”他理所當然道。

    作為完整地見過符盈在玄石門到底都悄無聲息做了多少事情的知情人,林知現在對符盈做出的所有承諾都堅信不疑并比她本人還相信她的行動力。

    這回換做余渺沉默了。

    更讓她沉默的是貌似符盈臉上表情表示她也是這么想的。

    “呃!

    她后半截的絮絮叨叨徹底卡在喉嚨中,一時甚至不該做出什么表情。

    等等——雖然她不認為盈盈會輸給太清劍派那個只是在宗門大比上才稍稍有點名氣的小子,但這兩人的意思怎么越看越像是“怎樣解決和他打架會被他耍陰招的問題——直接解決制造問題的人就好啦”的意思?!

    平常都是這兩個人冷靜理智分析問題思考解決方案,余渺只需要聽命令照做就可以——怎么現在換成她試圖理智思考,這兩個人就直接自信躺平了?

    在余渺懷疑人生的時候,符盈抬手安撫性地蓋上余渺緊緊攥住她胳膊的手:“不用擔心啦,就像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那樣,很快就會結束的!

    “什么結束了?”

    一道極為耳熟的聲音插進他們三人的對話中:“——是在說我嗎?”

    余渺:“!”

    精神本就緊繃的余渺應激一般反手甩出一道術法,被對方輕巧躲過,拉著符盈和林知一起將她掩護在身后,警惕望著近處悄無聲息走來的少年:“你想干什么?”

    譚珩攤開手:“冤枉啊,我可什么都沒干。反而是余渺仙師二話不說先來攻擊我的吧?”

    余渺腦中一剎那閃過“他怎么認識我”的念頭。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符盈從余渺的身后繞出來,審視般打量著面前一身雪青勁裝的少年,眼眸微微瞇起,似笑非笑道:“哦——前些日子還有些遺憾沒第一時間去登門問候兩位仙師,現在看來,譚仙師的傷勢恢復不錯啊!

    許元念沒有將所有妖族都殺掉,包括徽山大妖的左膀右臂在內的三四個妖族趁亂逃出了京城,卻“偶遇”了從觀蓮古城回京城的宗門大比的弟子,被其以傷換傷攔截,最終頭顱被對方斬下。

    據說被斬下頭顱的妖族中,其中一妖疑似就是殺死廣鑒仙尊的真正兇手。

    牽扯到妖族,為了保護那位弟子的安全不讓其被妖族記恨,這條消息被天樞學宮封鎖著,只在極少數人之間流傳。按理來說符盈一個門派弟子根本不會知道這件事,更不會知道當時受傷攔截妖族的弟子是誰。

    但她就是知道了,并且在警告著對方。

    譚珩深深望著她,半晌,臉上扯出一個燦爛明媚的笑容,輕飄飄道:“我說過了,我現在什么都沒干!

    “當然,”他停頓一瞬,向前走近幾步,在余渺又驚又怒的想要上前攔住他卻被符盈拉住的視線中,意有所指,“一會兒可就不一定了!

    說罷,他腳步輕快地轉身走向習道場高臺上。

    而符盈看著他的背影,眉心微不可查地輕蹙一瞬。

    ……譚磬又去哪里了?

    “不行。”余渺在符盈身后絮絮叨叨,“這人肯定心理陰暗下手殘忍。盈盈,你要是覺得不對勁了立刻向督學示意,你就算輸掉這局也能進入第二重選拔,不要拿性命玩笑!

    “沒有第二局了!

    陸陸續續的,習道院中多了些熟悉面孔,多半是問仙宗中符盈相熟的一些同門,亦或是對她還有譚珩感興趣的陌生人,各種復雜情緒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她的身上。

    符盈整理著自己的衣服,平靜望著已經站上習道場高臺,逆光與她對視的少年。

    “除非我戰勝他,否則這屆宗門大比我將止步于此!彼f著,聲音卻很是平靜,甚至有幾分輕松。

    “不過——”

    符盈走上高臺,與自己的對手面對面,兩雙顏色相近的眼瞳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對視,不約而同因為精神高度緊繃而興奮地緊縮著。

    “他也一樣。”

    那些不久前的陰謀與算計,試探與交鋒在此時統統化為烏有,符盈與譚珩站在這里,只剩下最純粹的勝負欲望。

    勝了——進入第二重選拔。

    輸了——之前的布局化為泡影。

    一道渾厚的撞鐘聲音響起,習道場上雕刻的陣法紋路接連閃爍,最終在周圍欄桿升起一道透明的屏障。

    宋督學再一次站在習道場的旁邊,專注看著場上面對面站立的少年和少女。

    說來也是巧合,這是她第三次監督符盈和旁人的對戰。

    前兩次對戰,看似處于弱勢的少女都在最后一刻暴起翻盤,奪得令人矚目的勝利。

    但今日站在她對面的少年,宋督學也監督過四次他和旁人的對決。

    他和符盈一樣,也是在所有人的出乎意料中奪得勝利。明明只是金丹期的修為,卻總能在最危急的時刻化險為夷,用匪夷所思的手段解決對手。

    宋督學微微瞇起眼睛,沉靜望著高臺上的兩人。

    毋庸置疑,他們都藏有自己的底牌,正是從未被人發現的底牌讓他們一直站在高臺上,迎接一個又一個對自己一無所知的對手。

    那么,面對與自己相似、早有防備的對手——你們,又會怎么做呢?

    她慢慢回過神,最終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宗門大比第一百三十一場,問仙宗符盈 ,對戰——太清劍派譚珩。”-

    “說起來,貴派的杜鳶杜仙師,下手當真是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呢!弊T珩雙刀朝下壓在地上,半屈著腿隨意道,“一盞茶的功夫都沒到就被她挑飛下場了。依我看,這次宗門大比的魁首當真要被你們問仙宗奪去了!

    符盈分辨著他的情緒:“你們不想奪得嗎?”

    據她所知,太清劍派這次派出的弟子中也不乏一些修為高深者,如果認真來算,也不是沒有競爭之力。

    “師父想奪得!弊T珩懶洋洋說,“我和哥哥沒什么興趣——你要去競爭魁首之位嗎?你那位杜師姐可是很難對付的哦!

    符盈笑了。

    她隨手挽了個劍花,觀察著他的動作,眉眼彎彎道:“那真不巧,我的確對這個位子有興趣。”

    宗門大比一定會有人拔得頭籌,那么,誰又規定符盈不是這唯一一人呢?

    她手中長劍出鞘泛起盈盈光亮,在宋督學微微挑眉流露出幾分驚訝的神色中,一反常態選擇主動出擊!

    “所以,我不會在這里讓步!

    第159章 靈力 沒動靜,該不會是死了吧?……

    余渺對譚珩的觀察稍稍有些偏差。

    在第四次近身接近露出破綻的少年, 直貫肩膀的一劍卻被對方用手硬生生截住、再被對方抓住一瞬間的停頓而劃傷手臂的符盈如此想著。

    他和人交手并非是沖著折磨人的目的去的。正相反的是,他的動作很是干脆利落,招招式式都直沖命門。既不給對手逃跑躲避的機會, 也不給自己留退路,眼神中只有冷冽的殺意。

    他的對手基本是鮮血淋漓的被抬下臺, 是因為沒人能在這種奪人性命的狠戾手段中勝過他——畢竟,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宗門大比不是嗎?

    誰會想在這里和人真的玩命呢?

    譚珩毫不在意地將自己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的手掌在身上蹭了一下。他重新握住刀柄, 在粗糙刺痛的觸感中微微瞇起眼睛去看對面與他拉開距離的少女。

    他扯起唇角, 在些微的刺痛中才意識到符盈的劍氣在方才的交手中劃破了他的臉頰。

    “剛剛那招不像是你們問仙宗的風格!弊T珩的目光落到符盈那柄薄如蟬翼的長劍上, “我想想——是無因仙君的劍術,對嗎?”

    符盈沒說對也沒說不對。

    她只是劍尖挑起一個半弧, 似是劃開了空氣中某種薄膜, 腳下平整的高臺不易察覺扭曲一瞬, 在節節攀升的靈力波動中身形驟然消失——不, 只是因為速度過快而連身影都難以捕捉!

    譚珩宛如野獸般緊縮的瞳孔閃過一絲冷意。在高臺下眾人的驚呼聲中,他像是后腦勺長了眼睛一樣想也不想翻身躍起, 與此同時雙手交叉擋在身前, 恰好用足有半人高的兩柄長刀與符盈的長劍相撞, 發出刺耳的刀劍碰撞聲音。

    兩股無形的靈力在這短短一瞬間接連炸起無數令人眼花繚亂的光芒, 整個習道場屏障內什么也看不見。

    符盈單腳踩著他的刀,為了躲避另外一柄長刀整個人折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

    冰涼的刀身堪堪擦過她的右臉頰劃向另一側,一縷因為動作而飄揚的長發在接觸到刀刃的那刻就被斬斷,失去支撐的發絲被氣流揚起飄向四周, 又被兩人的劍氣攪碎。

    她睜著眼睛,在身周皆被白光籠罩、靈力震耳欲聾的那一刻空隙中,輕輕壓低了聲音,近乎氣音地說:“……你也沒用太清劍派的劍法, 不是嗎?”

    場下,余渺緊張地抓緊了林知的胳膊。

    白衣少年拽了兩下沒拽動,只好任由她抓著。他的目光在旁邊圍觀的一眾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群中掃了一圈,最后微微皺眉,心中升起和符盈一樣的疑問:

    譚磬為何沒來?

    林知和太清劍派這對雙生子沒有任何交集。但他作為問仙宗戒律閣的弟子,領掌門之令,從來到京城的那一刻便有意在收集各種情報,其中自然包括太清劍派。

    據他了解,太清劍派前來參加宗門大比的弟子并非只有譚珩,在他之上不乏一些修為高深的師兄師姐。他不是太清劍派最強的弟子,但如今來看,他卻是太清劍派名氣最大之人。

    因為在第一場對決,一個只有寥寥數人觀看的對決中,一個年紀輕輕的金丹期弟子用出了修仙界早已失傳數百年的劍術:游云。

    他起手時所有人都在嗤笑他的年輕氣盛、不知天高地厚,落手時所有人鴉雀無聲。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與他交戰的元嬰中期修士轟然倒地。

    結合他在還沒到京城時就與徽山交手、且大出風頭一事來看,譚珩徹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但林知既能被戒律閣執事收為親傳弟子,他的目光自然不會像旁人那樣只落到譚珩一人身上。

    有光自然會有影,被譚珩身上灼目耀眼光芒遮擋住的,與他流有相同血脈的哥哥——他躲在無人發覺的暗處,在做什么?

    “盈盈的狀態是不是有些不妙?”余渺沒有察覺他的走神,還在目不轉睛盯著高臺上不斷交手又分開的兩人,肉眼可見的緊張,“她的修為比譚珩低,如果不能很快解決對方被他拖進一來一回的交鋒中,最先耗盡靈力沒有防身手段的人會是她!”

    林知看了幾眼臺上的動靜。

    端看劍術,符盈和譚珩水平相近。但譚珩大概從一開始就認識到了符盈之于他最大的弱點,于是從一開始就在逼著符盈不斷大量使用靈力,試圖讓其先一步耗盡靈力。

    這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陽謀,他像符盈第一場對李玄禎所做的那樣,不斷用出耗費靈力巨大的劍法,于是為了抵抗,符盈也不得不用出耗費巨大的劍法。

    他強行加快了對決節奏,兩人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中交手無數。余渺的眼睛根本無法看清兩人的身形,只能聽到接連不斷的刀劍撞擊聲。

    他看到符盈不知為何身形凝滯一瞬,被譚珩抓住空隙一腳踹到腰腹,巨大的蠻力硬生生將她逼退數步,腳后跟抵著習道場的邊界。

    她力竭似的喘氣,汗珠自額間劃過。

    憑借長久的默契,林知意識到,符盈丹田的靈力見底了。

    隨后他意識到,譚珩也發現了這點。

    高臺上的少年臉上笑容擴大,這是一個獵人看到獵物已經被逼入絕境的笑容。

    他手中兩把長刀輕輕磕碰。

    本來已經因為局勢焦灼而沉寂下去的圍觀人群不約而同發出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個起勢、這個靈力走向——他是不是要用那個了?”

    “現在就用嗎?如果他這一擊沒有將那姑娘打出界,自己也會陷入危險吧?”

    “元嬰中期的修士都抗不過游云之勢,一個小小的金丹中期就能抗住?”

    人群議論紛紛,就連只是安靜等在旁邊的宋執事也默默將自己的靈力運起,準備一有不對立刻結束對決。

    而場內,被諸多目光緊緊注視著的少年只是看著對面握緊長劍的少女。

    他們兩人身上現在是一樣的狼狽,手中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對方的血。但此時,譚珩的臉上既沒有緊張,也沒有焦躁,而是一種極少出現在習道院中的輕松情緒。

    他似乎從站在高臺上的那一刻,一直保持著詭異的興奮。

    符盈暗暗心想。

    “我聽說你是劍法與陣法雙修,但最后卻是選擇了劍法,”譚珩說,“你其實應該去選擇陣法的。”

    空氣中的凝重幾欲成水,沉沉壓著每一個人的心神,呼吸似乎都很艱難,需要嘴唇微微張開,舌尖抵住上顎。

    他壓低了身體,眼瞳像是追捕獵物般急速收縮著,瞳孔中其他紛紛擾擾的一切無干事物慢慢褪成水墨。不知從何而起的風刮過,于是最后一點色彩都被抹去。

    他的眼中,只剩下對面那個同樣專注盯著他的少女。

    正如符盈徹夜研究過有關于他的各種情報,譚珩也研究過符盈的所有過往。

    所以他站在這里,輕易地便從她外表鎮定的細微情緒中,捕捉到那一絲被掩飾起來的警惕與緊張。

    他心中那些猶疑忽地散去了。

    他的心臟在顫栗,指尖過電般升起一串酥麻之感,喉嚨在發緊,眼瞳中亮起的神采光芒攝人心魂,旁觀者無一敢與他對視。

    ——你也會警惕我、懼怕我嗎?

    刀尖劃起的瞬間,一道震耳欲聾的龍吟響徹全場。身形遠比符盈第一次所見更加凝實的金色長龍環繞升起,威嚴肅穆的眼眸睜開,在磅礴如海的靈力威壓中,俯身向符盈沖來!

    可惜了,如果你不是我的對手……

    譚珩發散的思維強迫自己停在這里。

    他跟隨著金色長龍逼近符盈,不顧瘋狂流失的靈力強行逼迫自己再次揮起長刀,身形鬼魅地接連劃破符盈護身的數道靈力屏障。他在耳邊的破碎聲響中手腕翻起,刀尖輕而易舉貫穿血肉,猩紅鮮血揮灑到他的臉上。

    “這樣,你不會因為我而止步。”

    他輕聲說著,金色劍雨隨聲而下!

    林知剛剛看到一半不知接到了什么消息匆匆離開了,只剩下余渺一個人還在執拗地盯著高臺。

    金色劍雨遮天蔽日,持續不斷。這樣威力的劍法根本不該出現在兩個金丹期修士的對決中,就連習道場高臺上的屏障都因為這遠超規格的靈力而若隱若現、岌岌可危。

    被劍雨遮擋什么都看不見的人群議論紛紛。

    “沒動靜了,該不會是死了吧?”

    “不至于吧,我看那督學也沒第一時間沖進去,應該還沒鬧出人命。再說了,那姑娘好像是問仙宗掌門的小徒弟,人要是真被他殺了,我看太清劍派也要不復存在了!

    “就算是不死也差不多吧。嘶,太清劍派的打架這么兇的嗎?我看他兄弟也沒這么兇殘啊!

    “?他還有兄弟?沒聽說過!

    余渺聽不下去了。

    她在旁人異樣的眼神中沖到宋督學的面前,拉著她的胳膊焦急道:“現在這個情況為什么還不停止?非要鬧出人命了才算數嗎?!”

    宋督學克制著:“冷靜些!

    余渺正欲再說什么,卻聽到身后人群中再度掀起不約而同的驚呼聲,甚至遠比一開始看到譚珩用出游龍劍法時的喧囂聲更甚!

    “不可能!”最初認定符盈身死的修士震驚到失聲,好半晌才從喉嚨中擠出字句,“她、她她她怎么可能還有靈力?”

    余渺茫然抬起頭。

    她看到被劍雨籠罩的習道場上,不知何時被濃郁的翠綠色靈力光芒覆蓋,天邊陰云翻涌,銀龍于云際間穿梭,若隱若現。

    隨后在某一個瞬間降下,身軀劃過金色劍雨的虛影,聲聲爆破的脆響接連炸起,銀光乍亮,一瞬間接近明月的銀色光輝甚至遮住頭頂刺目日光!

    不知過了多久,銀光散去,天地歸于寂靜,一道纖細的身影立于破碎的臺上。

    她滿身鮮血,腰腹上巨大的刀口還在不斷向外滲血,但蒼白的臉上卻是余渺最熟悉的淺淡笑容。

    她的身后,是被銀龍一擊飛出邊界、渾身狼狽滿眼不可置信的譚珩。

    余渺霎時頓住。

    修為水平的高低反映在修士身上,最明顯的就是丹田可存儲的靈力。

    金丹大圓滿距離化丹為嬰僅有一步之遙,憑借精湛的劍法和掏空所有的靈力,再在對戰中稍微和對方打些心理戰,譚珩可以跨級戰勝元嬰中期的修士。

    但是,正如那個修士所言,符盈明明已經掏空靈力了,她為何能抗下游龍劍法,又再有靈力支撐她用出如此耗費靈力的術法?!

    譚珩不顧宋執事的厲聲警告,跌跌撞撞地抓住符盈,聲音近乎驚駭:

    “你到底哪來的靈力?!”

    第160章 梨花 “我親自,登門拜訪。”

    記錄時間的香燭早已熄滅, 負責監督對決、記錄結果的宋督學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站在符盈和譚珩的中間,一邊戒備著后者, 防止他忽然暴起傷人,一邊和他一樣好奇等待著符盈的回答。

    實不相瞞, 她其實也不清楚符盈到底是怎么用出最后那招劍法的。

    若非在對決開始前她仔仔細細檢查過這兩人,確信符盈的清白, 否則即便是她也會第一時間懷疑她是不是攜帶了什么違規的法器。

    她的丹田是無底洞嗎?靈力怎么好像怎么用都用不完一樣?

    同一時刻, 譚珩也在思索著。

    “剛剛的靈雷!弊T珩上前一步, 卻被宋督學眼疾手快地攔下,只好扒著督學的胳膊目光灼灼盯著符盈, “你驅使靈雷的靈力究竟從何而來?”

    譚磬曾對他說過:“符盈是一個很擅長偽裝的人!

    “容貌、言語、眼神……這些都是她偽裝的手段。你看到的是她想讓你看到的, 你觀察到的是她想讓你觀察到的, 甚至你思考的或許也是她在引導你思考的。”

    于是, 譚珩從邁進習道院的那刻便決定無論符盈說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信,甚至還反過來不斷拋出各種煙霧彈迷惑她。

    他無法直接探查符盈丹田內靈力還剩多少, 可他自己也是從金丹中期一步步走來的, 他知道金丹中期的靈力究竟有多少。

    他研究過符盈和其他人的對決, 尤其是她和李玄禎的對決。譚珩很清楚符盈的靈力遠比她同修為水平的修士更加浩渺強大, 所以在他的計劃也考慮了這個情況。

    他特意“耗盡”了符盈的靈力,再使用游龍劍法。

    此時會出現兩種情況:

    如果她的靈力當真完全耗盡,那她將無力再抵抗游龍劍法,當場重傷出局;

    如果她的靈力沒有耗盡, 抵抗游龍劍法也不是什么輕巧之事。譚珩這一舉幾乎耗盡了自己的靈力,可想而知如果符盈想抵抗,至少也要付出同等的靈力。

    結果是前者那么一切正好,結果是后者譚珩也有第三重保障:他同樣給自己預留出一部分的靈力解決符盈。

    經歷過兩重抽調大量靈力的符盈此時即便還有靈力存在, 她也不可能是早有準備的譚珩對手。

    但是現在最不可能的事情出現了。

    他想過計劃失敗,或是因為符盈沒上當,或是他自己失誤……他根本沒想到經過兩重損耗后,符盈還有支配大型劍法招式的靈力余裕!

    事情太過于超乎預料,譚珩甚至都來得及思考輸掉這局意味著什么。他一點失落、后悔、沮喪的情緒都沒有,心中只覺荒謬。

    他再一次向前一步,走動間腳下鮮血流淌,他卻全然不顧,只死死盯著符盈想讓她給自己一個答案。

    符盈卻不想理他。

    脫離方才精神高度專注的狀態,她才慢了半拍意識到身上被捅穿的傷口越發疼痛。

    符盈捂著自己腰腹上的刀口,止不住的鮮血很快就從她的指縫間溢出,只是簡單的呼吸都能牽扯到疼痛的神經。

    她用余光掃了一眼胸膛破了個大洞,比自己也好不了哪去的譚珩,真心實意地想以傷換傷這種打法當真不是普通人能學的。

    她不高興,表現在臉上就是眉眼間帶著一股倦惰,說話聲音也沒什么起伏:“這位仙師也不愿將自己的秘密告訴別人吧?”

    她略微抬眼,似笑非笑:“想問我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妨先拿出來與之對等的條件來換呢?”

    余渺沖上來把僵直立在原地的少年推開,小心翼翼地扶著符盈。她腰間靈盤持續不斷地嗡嗡作響,余渺卻沒有理會,一門心思地要帶她去藥館。

    “你的身體本就沒好,”她心疼道,“這下好了,還要再在床上躺個三五天。你不知道我剛剛在臺下都要被嚇死了!”

    符盈:“要相信我呀!

    因為失血過多,她的臉色格外蒼白,嘴唇上毫無血色,卻依舊對余渺抿出一個安撫的笑。

    “我說過,會很快結束的。”

    她的聲音輕緩,話語間卻帶著一種篤定自信,陽光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唇邊,整個人像是在閃閃發光。

    余渺霎時間回憶起很久之前的一個片段。

    那是第一重選拔的對決名單剛剛出來的時候。

    她坐在桌旁,看著符盈對著天樞學宮弟子送來的書卷勾勾畫畫,問她:“但是,你要怎么保證打敗杜鳶師姐他們呢?”

    符盈:“我不需要打敗他們。我只需要打敗我可以打敗的、輸掉我允許輸掉的對決,便能進入第二重選拔!

    她從一開始便已確認了自己的水平,并根據這個水平規劃好了自己之后所有的策略。后來的事實證明,即便因為妖魔兩族襲擊天樞學宮,導致符盈的對手產生了一些變化,最終的結果也沒有改變。

    她一絲不茍、沒有任何失誤地戰勝了所有她應該戰勝的人。

    余渺明白了她的打算,她探頭看向符盈案上書卷,略微吃驚道:“金丹大圓滿的修士也要戰勝?這要怎么做到。俊

    更令人心驚的是,不僅有金丹大圓滿的修士,甚至其中夾雜了幾個余渺聽說過的元嬰期的修士。

    符盈:“每天至少三場的比試,渺渺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她沒有和眼中依舊有些迷茫的余渺對視,而是手指輕輕點在書卷上第一個名字上,眼瞳內沒有情緒波動。

    “意味著疲憊、意味著靈力接近枯竭、意味著狀態下滑。”

    她的指尖慢慢下劃,慢慢地劃過一個又一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聲音很輕:“元嬰期和金丹期掌握的劍法沒什么跨越式的飛躍,最大的不同只是丹田內靈力的含量、以及吐納靈力的速度。”

    這也是界定修為水平的決定性因素。

    余渺隱約猜到了她的策略,可這聽上去也太天方夜譚了。

    即便是和符盈最親近的朋友,此時她也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睛,語氣驚疑不定。

    “你、”她的舌頭甚至有一瞬間打結,隔了半晌才聽到自己又問了一遍,“……這真的是可以做到的事情嗎?”

    符盈的指尖落到了最后一個姓名上。

    她看著用規整漢字所寫的“譚珩”,收回視線時側首揚起一個自己最為熟悉的微笑。

    “我覺得可以!彼f。

    ——靈力消耗殆盡又如何?重新補充不就好了。只要她吸收靈力的速度夠快,靈力就永遠比她的對手寬裕。

    從天虞池回來后,符盈敢肯定,再不會有人能達到和她一樣的吐納天地間靈力的速度了。

    因為只有她是這山川草木的代行者-

    林知蹲下身,伸出手指觸碰著地上留有踩踏痕跡的草叢。他的另一只手上握著一個小巧的銀白表盤,上方幾縷金色的光芒在盈盈轉動。

    林知又低頭仔細觀察了一會索靈盤的情況,確認靈力停滯不動后才站起身環顧四周。

    這是一處人煙罕至的樹林。

    正值春寒料峭之時,背陰面的山坡角落處還留有未曾融化的積雪,潔白柔軟的梨花挨挨擠擠壓著樹枝,如雪如玉,一望無際。

    但在林知觀察的時候,那萬頃的雪白中忽然出現一抹暗色。雪青水紋衣角掃過墜落在地的梨花花瓣,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撥開樹枝,慢慢自梨花林中走出。

    林知和這只手的主人隔著一片蒼茫草地對視。

    “林知仙師!弊T磬最先打破沉默,向他頷首,“真巧,在這里偶遇仙師。”

    林知出現在這里,自然不是什么“偶遇”。

    但他沒有反駁,而是不著痕跡觀察著對方。

    這里什么異樣的靈力波動也沒有,只是一個普通的位于京城附近的矮山。譚磬的身上也沒有出現什么不該出現的痕跡,兩手空空,神色輕松隨意到像是來此賞花觀雪一樣自然。

    他思索著,看不出任何不對的地方。

    “好巧!绷种f,“我沒記錯的話,令弟今日應當是和別人有一場對決。算算時間,應該就是這個時候——譚仙師竟然不去看看嗎?”

    譚磬抬手將落到自己肩頭的花瓣掃去,才抬眼看向審視他的林知。

    兩雙同樣偏向冷淡的眼眸對視,他淡聲道:“譚珩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自有分寸,不需要長輩隨時盯著他規勸行事。況且,旁人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不過,”他的聲音停頓一瞬,禮尚往來似的說,“身為符盈仙師的至交好友,林仙師又為何沒去觀看對決?”

    林知:“正如你所說,‘旁人’也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譚磬用目光掃了一下他腰間還未收起的表盤,眼中有些意味深長:“哦?所以問仙宗戒律閣弟子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拿著索靈盤去追蹤別人嗎?”

    若是符盈此時站在這里她便能發現,林知手中的索靈盤正是當初初入京城登記靈力時,天樞學宮所用索靈盤的縮小版。

    但此時卻被問仙宗的弟子握著。

    林知:“戒律閣只會關注行事異樣之人!

    他的話已經很直白了。

    譚磬臉上淡然的神色依舊沒有任何變化:沒有被懷疑的惱怒,也沒有被冒犯的憤怒,那微弱的幾縷訝然也慢慢被風雪掩蓋。

    他只是保持著一個不快不慢的步速向林知走來。

    一步、一步……鞋底踩在松軟雪層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在凝重如水的樹林中這種聲音幾乎響在二人的耳邊,震耳欲聾。

    他像是沒有看到林知蓄勢待發的靈力,無比自然地與他擦肩而過,聲音罕見帶著一點笑意。

    “好啊,那就等戒律閣——或是符盈仙師——找到我‘行事異樣’的證據!彼曇糨p輕的,幾乎被踩碎積雪的聲音掩蓋。

    “我親自,登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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